齊藤最後雖未參加任何社團，但出眾的體育能力被發掘後，不時被找去各社團裡當代打或對練，起初只有女性社團，接著一些男校社團成員也相邀，課後生活多姿起來。清宮在學校看到少女時，十之八九身旁都是男性，以對方大喇喇的個性來看，不難想像為何與男性更合得來，他也權當是班上同學或是社團認識的，不怎麼放心上。

然而這陣子，清宮總覺得有一名男同學出沒的過於頻繁些。頻繁也就罷，從瞧著人的眼神到過份親密的肢體動作都不大尋常，當事人的齊藤還渾然不覺，這讓清宮不自覺就上心起來，碰到時總多瞧了幾眼。

這日傍晚，兩人正在齊藤書店的二樓，自那日被拜託教導課業後，清宮總會抽出點時間讓齊藤問問題。

「這樣懂了嗎。」
見人點頭並奮筆疾書，清宮手撐頭看著人半晌，待少女寫到個段落才重新開口。
「你最近⋯⋯好像滿常跟個平頭的男生一起行動的。」

奈央低著頭認真寫字，只發出一些含糊的咕噥應聲。這是他懂了的意思。少女向來專心的只做一件事，聽到另一句提問時遲了幾秒才回答。
「什麼平頭男生？沒有吧。」他仍然低著頭，反射般的否定、顯然想都沒想。
過了幾秒才又抬頭，「啊，你是說吉田？」
「他是我們班棒球部的，最近我常去幫忙。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不常看你跟誰頻繁一起行動。」
注意到齊藤的作業簿上有誤。
「這裡，應該是現在完成式。」

「很常嗎？還好吧...」無所謂地應了句，此時他更把題目放在心上，「啊，但這不是說昨天在洗碗的時候嗎？洗完碗了？」
奈央正在寫的是文法加強習作，兩人已經為此努力了整週。清宮仔細解釋了一遍題目，奈央才把has been改成has的那個選項。
末了還抱怨一句，「什麼嘛，英文的時態真的太複雜了！根本搞不懂。」

實際上時態部分清宮已解釋了不只一遍，瞧齊藤還沒完全想通的模樣，他不禁想著是否是自己的講解方式有問題，該如何做才能讓人理解，就暫時把吉田的事放腦後了。

幾天後，學校裡。
清宮整理著書包，從中翻出了個資料夾，裡頭是整理給齊藤的英文時態表格，本該留在書店裡的，不小心順手收進來了。

oO(拿去給他好了。)

其實放學後再給就可以，根本不必多跑一趟，但清宮難得起了勤快之心，來到一年級部，盡力忽視了自己身高引來的視線，抵達齊藤的班級前面。

他很快地找到了齊藤，對方正和吉田說著話，因背對門口瞧不見神情，吉田開心的模樣倒看得一清二楚。

oO(聊什麼這麼開心⋯⋯)
「不好意思，我要找齊藤。」
「喔，好。齊藤！外找！」

奈央帶著笑回頭，似乎剛才的確在聊什麼有趣的事。他隨意擺擺手和吉田示意後便往清宮的方向走，嘴上打著招呼，「清宮！」
「怎麼了？好難得來我們班。」少女看起來挺高興的。

「我、」
清宮抬起眼，發現吉田正望過來，不只吉田，教室裡的人紛紛朝他投以眼光。
輕咳一聲「這個給你，時態表。看了還有問題再跟我說。」
他掏出寫的密密麻麻的紙張往齊藤懷裡一塞，語畢便轉身走了，沒給人回話的機會。

「啊？謝謝...」正想和清宮多說兩句，對方卻急急忙忙就走了。低頭一看，手裡的筆記顯然花了許多心思，他愣了下。

清宮特別做了這些嗎？

奈央有些說不上此時的感受，心裡暖暖的、還有些受寵若驚。齊藤夫婦不算用心養孩子的類型，他很小就學會獨立生活；到上坂後，不只齊藤伯公關愛有加、更是處處受這位打工的清宮前輩照顧。
青年願意花時間陪自己讀書，奈央已經十分感激。收到這份筆記，更讓他有種從未感受過的、被放在心上的感覺。

清宮颯是個溫柔的人。也許清宮就是習慣認真對待朋友的性格，奈央想，這份好可不是理所當然，他想回報、也想對青年很好很好。

一個月後，學校公布欄前。

「清宮、清宮！」奈央興高采烈地拉著颯的袖子。
「你看！」他指著文學比賽的簡章，意思不言而喻。

之前有看到嗎

清宮還想著什麼事非得要十萬火急放學時衝到教室把他跩出來，原來是為了看海報。

「⋯⋯文學比賽？」
還不是校內，是縣立比賽——他與少女對看一眼，明瞭了對方的意思，再看了眼比賽規範，時間有些倉促，但要參加也未嘗不可。

「我、呃⋯⋯」

「怎麼樣？有興趣吧？要不要報名？清宮鐵定沒問題！」奈央連珠炮似地丟著句子，感覺比清宮颯本人還期待比賽。
「這種比賽大概沒什麼人會參加，你輕輕鬆鬆就拿第一名了！」鼓勵？

「縣立比賽怎麼可能沒人參加⋯⋯」
他站在海報前躊躇，側頭看向齊藤，發現少女還帶著那副閃亮的神情看著自己，甚至又晃了兩下他的手臂，想起一陣子前填的出路表，不知是否是受少女的衝勁影響，其中一項填上了文學相關科系。

若能在這比賽得名，對申請多少會有幫助，沒得名也能做為審視的基準之一。思及此，清宮抿唇從書包裡掏出筆記本，在上頭紀錄下比賽事宜後，合起本子，點點頭。

「我、試試吧。」

奈央順勢放開青年的袖子讓人動作，筆記闔上後卻又不安份地用掌心拍著青年的上臂，「太好了！你打算寫什麼？暴風雪山莊？密室殺人？孤島遊戲？」
「還是...」帶著雀躍的聲音嘎然而止、笑意僵在臉上。清宮順著奈央凝固的視線稍微偏頭——轉角處，是吉田正和少女微妙地對視。

平頭少年板著臉，神情古怪地往奈央搭在清宮身上的手看了眼，那隻手彷彿感受到視線、觸電般馬上拿開。
僵硬著的兩人沒有多說話，彼此尷尬地點點頭，吉田便轉身離開。

「嗚啊...」奈央小聲呼了口氣，眉頭淺淺皺著。

「？」心細如清宮怎麼可能漏掉這尷尬的氛圍呢。 待人走遠了，他把筆記本塞回包裡，等跟少女一同來到腳踏車棚牽車時，他才再次開口。

「剛才怎麼了？」

短短的步行距離間，奈央始終掛著心事重重的臉、不發一語，顯然陷入了自己的思考裡。
直到清宮出聲他才回過神來，「啊。」身體都不知不覺地順著平常的動作跨坐在腳踏車後了。
「嗯——就是——」語氣遲疑，多想講

「嗚啊——我能講嗎？」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什麼，吊人胃口似的。

少女的反應讓清宮更在意了，但他不擅長掏人心窩，兩人只得相對無言，僅聞腳踏車車車輪骨碌過石磚路的聲響。

小心翼翼「是⋯⋯吵架了？」

「不是...」奈央糾結的要命，煩惱地用額頭輕敲了兩下清宮的背（...），最後才面壁似的對著青年的背開口。
... 「......那你不能跟別人說噢？」音量小了些、臉也紅了，幸好前面的人看不見。
「吉田...前幾天...跟我告白...。」紅黑/......，藍綠/我拒絕了

多驚訝

腳踏車小小地煞停了下。

消息來的突然，但話說回來，之前就多少能感受到兩人感情之好，細想來也沒那麼驚訝了。清宮嘴巴開闔了下，一下子說不清為何心臟方才漏一拍，只得若無其事重新踩動起踏板。
「你回答他了？」

腳踏車停頓也讓奈央的鼻子撞了下面前的背脊，他發出疑惑的噢聲，但沒有追問，確實是心不在焉，沒注意清宮的反應、只把對方當作傾訴的對象。
聽見疑問才又支支吾吾的應，「嗯...我拒絕了。」
「所以遇到吉田就很尷尬...怎麼辦啊...」很難說是真的疑問還是煩惱的哀嚎？

「拒絕了？」

「還以為你們感情蠻好的。」

「我蠻喜歡吉田的，但只是朋友的喜歡...吧...」想像了下自己跟吉田牽手的畫面，奈央露出古怪的表情。
「不知道啦...我好像沒喜歡過別人！」小朋友？
「清宮有嗎？還是被喜歡過？」他半是轉移話題半是好奇地問。

這個時間點被告白過嗎 15以上有

「怎麼可能。」說的是被喜歡一事，清宮很確定自己陰鬱的氣質不是女孩會喜歡的類型。

齊藤平時總是中氣十足，這是清宮頭一回聽到他以溫吞的方式說話，看來再怎麼坦蕩，面對情時不免羞澀。

「你當下就回絕了？為什麼沒想過考慮一下。」話出口時，清宮不禁皺了下眉，好像有誰在拉韁繩讓他停止別再深入，但他仍情不自禁。

覺得 理所當然意外疑惑

奈央以為清宮在同時否認兩件事，一時有些意外這乾乾淨淨的情史，畢竟清宮在他眼裡是個溫柔可靠的前輩形象、還很有才華，大概會受女孩子喜歡的，轉念一想又覺得理所當然——
「也是。」畢竟清宮陰陰沈沈的又沒什麼朋友，沒對象吧！輕快的應聲倒像馬上就接受了，也順著把話題帶回自己身上。
「當然呀，我要考慮什麼？」奈央的語氣斬釘截鐵，選擇性忽略了當下驚訝、無措、害羞、呆楞等等等等的反應。（...）

雖然說不可能的是自己，但看齊藤一副不驚訝的模樣，清宮還是小小地覺得哪裡被戳到了。
oO(話說回來，我為什麼要幫吉田一把問這問題啊。)不過從齊藤毫無保留餘地的回絕來看，吉田是徹底沒機會了。

聊著聊著，兩人不知不覺已到書店門口，清宮輕踩煞車，待齊藤下來才跟著下車。
「既然想好了，那就這樣吧。至於尷尬的問題⋯⋯」
「嗯，同班確實挺麻煩的。可能⋯⋯儘量保持正常，但還是給他點空間？過一陣子應該會好點⋯⋯吧。」

「我也知道要保持正常嘛...」大概覺得對方的解法沒什麼幫助，奈央嘟囔著說。但畢竟清宮沒有這種經驗，他也不強求什麼建設性意見。
「」
紅黑/ 真不知道他喜歡我什麼...
藍綠/ 想好也拒絕了，但吉田其實算是我中意的類型...？

「滿開朗的、個性也老實，還對我很好...如果性格陽光一點就更好了，有時候不知道在靦腆什麼。」呆呆的列著吉田的性格，簡直是把颯當成閨蜜討論的聊天內容！
「但就是覺得好像沒有喜歡他。」奈央嘆了口氣，跟著颯進了書店後、佔著結帳櫃檯繼續說。看來一時半會沒有要結束話題的意思。

「沒有喜歡就沒有喜歡吧⋯⋯借過一下。」
清宮脫下制服外套，越過齊藤掛到牆上的勾子，然而櫃檯內空間有限，齊藤又沒有要移動的意思，當他掛好後鬆手，便瞧見少女抬頭，褐色圓眼直盯著看，彷彿在等他給出更多回饋。

「呃、⋯⋯有些人不是說，理想歸理想，但喜歡這事大多時候不會按預想的來嗎。」所謂有些人是他姐喝醉時的醉話，「吉田再怎麼好⋯⋯你不覺得心動，就強求不來。」

「恩~~~」奈央長長的沉吟，心裡有些被說服，但依然霸佔櫃檯前面的位置、甚至半坐在上頭。到底有沒有要讓人工作？
「...說的也是！不然滿街都是我喜歡的人了。」？
「啊，那你呢？」他突然笑了下，半是揶揄半是好奇，「清宮的理想型是什麼？？」
（才女/氣質美女的類型/溫柔嫻熟的/大姐姐型）

見齊藤沒有要移開的意思，清宮只能自己移到一側整理起桌面。

「嗯⋯⋯大概？」
路上若出現有氣質的女性走過確實會看兩眼，但要說希望對象擁有什麼樣的特質，沒體驗過心動的他也說不上來。
「我沒特別想過這個問題。理想跟實際本來就會有落差吧，沒必要預設太多。」

「什麼嘛、清宮真是無聊的傢伙。」他不滿意的哼哼。清宮大概不是聊這種話題的好對象，但奈央難得有開始少女話題的機會，一時半會也沒打算放過人。
「那你覺得喜歡是什麼樣的？」他接著問。

想過嗎

「什麼樣⋯⋯」
這問題在藝術領域被探討和發揮了無數回，然而迄今為止，清宮未曾以此當作筆下發想的核心，只因沒體驗過，也確實覺得有些流於俗套。
「喜歡分很多種，廣義上的話，大概是⋯⋯會在乎？會想靠近、想了解，也會胡思亂想、患得患失⋯⋯不過，這只是根據我的觀察。」

「咦...」奈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想了想才遲疑的評論，「你的喜歡聽起來很...煩惱？開心不起來的感覺...」
「但好像也不算說錯...？」似乎不太滿意這個十分現實的回答！
「我覺得...喜歡應該是高興一點的事情吧！想到或遇見對方的時候就會開心、也想變得更好讓對方看見...之類的！酸甜的感覺！對吧？」在奈央的想像中，喜歡是值得憧憬的美好感情。

聞言，清宮眨眨眼。
「變得更好⋯⋯」確實，這是愛情可能帶來的變化，只是清宮從未由這個角度思考過。從他的觀察來看（多半來自他姐的經驗和祖母口中那對失敗的父母），愛情是麻煩的、自討苦吃的、而且十之八九會落得空歡喜一場。

齊藤的回答帶著少女的天真爛漫，但無可否認也是戀愛的一環，只是清宮尚未體驗到。

「所以，你看到吉田時，不會產生你說的⋯⋯酸甜的感覺。」

「恩...對！所以我沒有喜歡他。」彷彿通過颯的反問更確認了自己的意思，這回很肯定了。
又弱弱的補充，「但還是普通的滿喜歡吉田啦...普通的。」
「喜歡也太難了吧？說不定怎麼樣都遇不到。」不知怎地得出這個結論，這些複雜的感受對奈央來說還是第一次，算是體會了把不同於想像的喜歡。少女的屁股也總算離開櫃檯。

*

當晚，清宮坐在書桌前翻著筆記本，翻到紀錄文學比賽內容的一頁時停下動作。他憶起少女比參賽本人還要興奮和勝券在握的雀躍樣子，不禁勾起嘴角，比起煩惱比賽的事，此時倒有股說不上來的輕鬆之意，細想了下心情來源為何，神思飄向的片段卻引得眉尖一動，神情一凝。

吉田跟齊藤告白，齊藤拒絕了。

oO(所以，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吉田完全是陌生人，唯一連結兩人的僅有齊藤奈央，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關注的理由。起初清宮想，被齊藤爺爺所託，對少女上心些是合理的，但這份合理放在得知齊藤拒絕後自己鬆一口氣的反應，便有些突兀了。

吉田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少年，起碼比自己開朗健談的多，與齊藤的校園生活連結更緊密，就算兩人真成了也沒什麼大礙，不如說還挺般配。

清宮半放空地想著，一邊翻起另一本更厚的筆記本，前半本佈滿密密麻麻的字，是他閒暇時寫下的或是短篇或是長篇的文章，最新一頁停留在在天文台工作的杉山。

杉山渴望碰觸星子，但望遠鏡裏看到的世界，是他真正追求的嗎？那之外的暗夜裡，是否存在遺漏的閃光？



昏黃燈光裡，清宮翻開空白的一頁，提起筆，在潔白紙面上描繪起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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