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燕回調整了除蟲香囊的氣味。
濃度降低後,從數十步外就聞得到氣味,到兩三步之遙才會使蟲蛇噁心,於是那在草葉上蜿蜒的蛇行聲便比以往還近,幾乎像是並肩而行。
楚秧當然察覺了這個小變化,在遲疑著要說些甚麼的時候,她便戳了戳他的臉頰,笑得一臉賊溜溜,說著今天也想早點下山靠你和『朋友』了呀,讓楚秧驚訝的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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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淡的除蟲香是友好和接受的暗號,之後她便能見著楚秧在自己身邊就開始自言自語的模樣,又或者轉頭就能看見白色、黑色的小蛇,在寬大的醬紫色外袍下蜿蜒,攀上少年的脖頸、附在耳邊吐著蛇信的景色。
她沒問,楚秧沒解釋,但對他倆而言,這事兒已經在心裡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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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山櫻花落了大半,仲春時期摘下的青梅已釀出微酸微甜的酒香,蟬鳴響遍於白山,楚秧才不再和她一起上山。
只因今年夏季,方大夫比她還需要楚秧。
初夏,半邊太清已全數淪陷。
今年的清明時節不只陰雨綿綿,還有數日喜怒無常的連日大雨,聽說南方灕水一帶,從灕水鎮到奚子林少見的氾濫成災。
瑩月花喜濕怕水,灕水畔的花禁不起反覆折騰,導致今年春夏之際收成欠佳。
市場上一株新鮮的盈日草不見得能換上幾朵乾燥的瑩月花,這讓方予歸頭疼不已。
灕水氾濫的消息早已傳進村子裡,恐怕是受到無法控制身體、沒有解藥的不安影響,還未到十五,醫館已有許多前來求助的『病人』,受潮期影響,步伐飄忽,面色潮紅,似是想來尋一尋連方大夫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兒的解藥。
方予歸只能一個個敲昏,再給一點讓身體放鬆、好睡的藥草跟薰香,或者下針讓他們睡或麻痺,避免預期之外的憾事發生。
有時她和楚秧回來的晚了,還能聽見方予歸低沉對病人細細叨唸的聲音,診間的燈光幾乎沒熄過。
這導致才剛入夏沒多久,站在櫃台的方大夫已經頂著黑眼圈,面容憔悴,臉上偶爾還有隱隱看得出抓痕和指印的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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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人應付不來這麼多天乾。
──靜心丸也撐不過這季了。
他的視線飄向楚秧,暗示意味明顯。
燕回本來想說上兩句挖苦挖苦,怎麼之前恨不得把人趕上山呢,這時又要人家待著都是些什麼,但看到方予歸臉上青紫的鬍渣,她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一個多在意自己形象的人,連外表都顧不上,那一定是分身乏術到了極限。
方予歸雖然良心有點少,還有點貪財,但終歸還是個見不得人痛苦的大夫。
燕回看著楚秧的眼神,心中已了然,後者雖然甚麼話都沒說,但沒有理由不幫的,畢竟醫者總是仁心,沒有見人受苦又不出手相助的理由。
楚秧確實是個好助手。
學得快、動作靈巧、反應又敏銳,調出來的薰香藥性比起方予歸平常在使用的更溫和,還附帶了安神的作用,使用得當的醫蠱、以及能讓身體輕微麻痺的蛇毒,更是讓情潮中的天乾更快穩定了下來。
套句方大夫的話說,就算沒有靜心丸,情潮又燃起熊熊色心和色膽,但若沒了施行的力氣,也就沒甚麼好擔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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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就氣候來說,北方比南方穩定,但清明時節的喜怒無常,是沒在管那些的。
有時燕回一早剛收曬好的藥簍,便被楚秧攔下,說午後有大雨呢,今日不上山為佳,她看著窗外的風光明媚,不信邪的搖搖頭,要楚秧別杞人憂天,然而每次的天氣都如楚秧所言,她才備好飯菜,正想飽餐一頓,雨便淅瀝嘩啦的傾盆而下。
連續幾日都是如此。
沒出門、沒草藥,便沒收入,就可能沒下一頓可吃──此時燕回會問問方予歸要不要讓她在醫館打下手,以往方予歸都會不假思索的就答應了她的請求,但最近後者總會丟給她一個看似禮貌,實則嫌棄,勉為其難的點頭。
她本以為是方大夫小氣性格發作,對他那彆扭的反應沒放在心上,但幾次下來,她發現那不是方予歸小氣,而是自己不只是有點不上用場──而是非常、非常的派不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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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自小家庭影響,即使才剛接觸醫館事務,上至診療開方,下至打雜收拾,楚秧幾乎都能一手包辦,除了棘手的狀況需要她一起安撫病人,其餘大半日子,她只要坐在櫃檯前賣賣笑,和病人聊聊天,又或者替他們倒倒水,偶爾掃掃地,收收衣服,一天的工資就這麼混了過去,幾次下來燕回都覺得方大夫還讓她一個閒人領錢,實在大方的過分了。
更別說十五過後,受潮期困擾的人少了,他倆白日都有餘裕能偷閒,有人時,楚秧便替病人薰香、抓藥,自己一個人能做完所有事,沒事時就灑掃庭除,整理藥材,抱著經脈圖默背,抓著銅人練習下針。
總之,是沒她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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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方大夫所說,剛接觸針灸的前幾天,楚秧連針都能備錯,捏著針時手還會抖,到現在不過數周,已經能處理一些簡單的案例,大概過了今年夏秋,就能單獨出診了。
捧著醫書的楚秧十足專心,連她靠近了他,捏住他鼻子,甚至是在他的頭上放了今早剛開香氣撲鼻的橙花,都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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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燕回有點開心又有點寂寞。
比起於白山,阿秧的歸宿果然還是在醫館。
看著楚秧忙進忙出的模樣,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接觸案例和這些藥方時,楚秧的神情特別開心,也不是說上山就不開心,燕回說不上來,但仍然是有些差別的,楚秧上山的開心來自於她,明顯的喜愛、和無法遮掩的戀慕;在醫館的楚秧像是回了水的魚,優遊自得,那是他心之所向,自然是連辛苦和疲憊都能體會到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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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過後,除去涼爽的雨幕,夏日開始嶄露讓人厭煩的溽熱,望著連雲都沒幾片的藍天,燕回實在沒理由再待在醫館,偶一為之挺好,但閒久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心虛。
然而當她重拾藥簍,楚秧卻說要和自己一起上山時,燕回果斷的拒絕了他的請求,在少年嘟著嘴有點沮喪地低聲問著為什麼時,她沒能說出自己覺得楚秧更適合這兒,只得隨口胡謅她想要有個能等自己回家的人,想要回家時就有香香的飯菜,有人願意在暮色低垂時,點起燈指引她的歸途。
對打小沒有家人的自己來說,這是只在別人口中才能聽見的事兒,她沒能體會過這種感覺,只覺得有點羨慕,故拿來一用。
她說的又快又急,也不知道楚秧聽進去了幾成,只看著後者輕輕的點了頭後,便不再過問上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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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回以為,一個人上山,就只是回到了和以前一樣的日子,除了偶爾會自言自語到忘了楚秧不在身旁,心裡覺得有點好笑又覺得有點寂寞之外,變化應該不大,然而她發現那些害羞的、怕她發現而隱匿起身形的蟲蛇,抵著驅蟲香,比以往更近,若有似無的引導著她,讓她能更輕易的找到狀況良好的藥草;又或者當她為了避暑晚上山時,有股細碎的聲音能引導她找到歸途。
而下了山,總會有個提著燈的身影,帶著輕淺又熟悉的藥草香,踏著月色和星芒緩步迎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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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這麼做時楚秧的表情在火光搖曳下顯露著明顯的忐忑,不知道是沒料到真能遇到她,又似是覺得自己的舉動太過踰矩,對比她的好整以暇,楚秧的表情即使在黑暗中都能見著明顯的羞赧,配著結結巴巴的辯解,實在是十足有趣,讓她硬是默不吭聲了好一陣子,就盯著他,直到最後他連聲音都沒了,整個人捏著提燈,細細地說了聲『這明明就是妳說想要的。』,整個人委屈的幾乎要哭。
最後還是她憋不住笑,但真笑出聲就太過分,趕緊在聲音憋不住時,牽起僵在原地,手足無措的楚秧回家做結。
本來以為『來迎接她』,只是楚秧一時興起,偶一為之的事情,然而楚秧不知道是比她想像的還傻,還是她那幾乎是隨口胡謅的藉口被看破了真心,那盞提燈日復一日,或早或晚,但從未缺席的,照亮了她的歸途。
從一開始覺得自己不知分寸的忐忑,到現在楚秧已能自然的牽起她的手,邊聊著醫館今天發生了甚麼事情、方大夫又怎麼和商隊討價還價、今天的市集又有甚麼新奇的事兒、又或者哪裡的小姑娘要來找她,然而沒能找到,等等的雜事,整路聊著彼此沒參與到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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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回始終沒能向楚秧說出,她只是想讓楚秧待在醫館,才隨口說了那些話,一開始是看著楚秧那麼認真實在沒敢潑冷水,到現在已經全是自己的私心。
心裡的快樂和泛著的甜都是真的,騙不了人的,她有時會自私又貪心的想著,若楚秧爺爺始終不知所蹤,不喊楚秧回去,又或者是楚秧不想回去了,不知道該有多好,這樣他們就能永遠永遠的走著這條小徑,曬著月光,聊著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歲歲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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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
胡歌Hu Ge-月光(天外飛仙插曲)-原創高清版年齡暴露我真的好喜歡董永替小七點燈讓她找得到回家的路那段,有人等門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噴淚)...
(後面就開始時間壓縮ㄌ
!反正我覺得這段是楚秧最會的時候了後面都很遜(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