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緩緩的停靠進巴黎北站，列車內不斷反覆播送著列車已抵達巴黎北站的消息，並且貼心的在提醒了一次列車的出發時間是午夜。

拉里雅慌慌忙忙的穿上薄外套，換上低跟的鞋子，拿起手提包便準備出門，以免讓約好的人等太久——

她撇了眼車廂門口旁的全身鏡，看著鏡中的自己忍不住拉了拉皺褶略顯凌亂的裙襬整理，撥好瀏海，接著又忍不住從包裡拿出口紅補了一下——畢竟剛剛才吃了東西，接著又被再一次播送的廣播提醒，趕緊離開車廂，照著工作人員的引導下了車。

她敢肯定她是遲了些，希望對方不會太在意才是……

拉里雅提起裙襬，小心翼翼的踏下列車出入口的階梯。踩到巖石的石磚地面後，她一台頭便看見了在月台上等著她的人，兩人視線剛巧交會，拉里雅露出了笑容朝他揮揮手。

「愛德蒙，不好意思久等了！」說完後，拉里雅快步趕到了他的面前站好。

愛德蒙站在月臺上用手機查看着景點資料。秋季的晚風吹來讓他的瀏海有些凌亂，這才剛抬起手想整理，便看見拉里雅提着裙擺下了列車。

對上目光，仿照對方露出笑容，他硬是換了手勢也揮起手來。

「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剛到而已。」愛德蒙聳了聳肩道，然車站出口的方向偏了偏頭，就與對方一起前行。

「你來過巴黎嗎？」愛德蒙扭頭望向拉里雅，一邊調整着步速放慢些，好讓她可以跟上自己的步伐。對方換上了平底鞋後看起來又更嬌小了，他懷疑巴黎的風輕輕一吹就會把她帶走。

「有，以前來過幾次，不過也很久沒來了……」拉里雅低頭說著，想起了幾年前的幾段回憶，隨後轉頭望向愛德蒙問道。

「你呢？」改穿平底鞋後對方看起來又高了些，這讓她的頭又抬得更高了。

「我法語說不好，可不敢來。」愛德蒙搖搖頭，似是開玩笑地道，「我想你比我熟得多了。」

走出巴黎北站，就見兩排的樓房整齊地矗立在斯特拉斯堡大道旁，路旁櫛比鱗次栽着一棵棵英桐樹，與澄黃的路燈一起沿着大街延伸至地平線的盡頭。

巴黎的建築物也不高，站在寬闊的大街上，抬頭就能把整片天空與晚霞都毫無遮掩地收入眼中。

「你有甚麼地方想去嗎？」他收回視線垂下眼，嘴邊還是勾着一貫的細小弧度，彷彿這已成一種習慣，倒讓人分不出微笑的真偽。

「我想去羅浮宮看看，如果已經不能入場的話記得旁邊也有間好吃的餐廳，或許我們可以在那裏吃晚餐。」她提出了一個耳熟能響的景點，也順便想好了一個備案。

雖然這個季節日落較晚，天空目前還是美麗的晚霞色彩，但羅浮宮不一定會等人，他們下列車的時間已經足夠晚了。

「剛剛就是想給你看這個，被廣播打斷後就忘了。」拉里雅笑了笑，重新用手機開出了餐廳的資訊頁面，遞給愛德蒙看。

「如果你說你其實是法國人，我也不會覺得驚訝。」愛德蒙湊頭去看拉里雅的手機，上面載着餐廳精巧裝潢和美食的照片，他正想附和兩句，但下一秒卻被那手腕上的香味吸去了注意力。

是清新而淡雅的白花香，愛德蒙有些恍惚，抬眼看拉里雅，她仍然是一臉期待的表情。

「我願意聽從康瓦小姐的指示。」他微微欠身，朝羅浮宮的方向擺了擺手。

「不是說過叫我名字就好了嗎？否則我要把對你的稱呼改回夏愨特先生囉？」雖然明白對方是刻意用姓氏來稱呼自己好表現自己如紳士般的順從，但拉里雅笑著裝做沒聽明白的樣子——他更想用名字來彼此稱呼，就像朋友一樣。

雖然距離羅浮宮有著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兩人仍然沒有選擇搭車，而是徒步往目的地邁進，他們伴著晚霞一邊聊天一邊遊覽巴黎城市街景。

愛德蒙事後回想他們走過的巴黎市街，發現自己只落下了依稀的印象，而最記得清楚的其實是走在身旁的人的笑顏。

她的雙眼會彎成好看的月牙狀，塗了胭脂的臉頰會再微紅一些，儘管掩着嘴巴卻遮掩不了唇邊的笑意，這是一種含蓄卻不矯揉造作的笑，對，就像現在這樣——

「——直到我在漢堡旅行時，我才發現自己學的一直都是巴伐利亞的口音。」他的小故事又一次引發拉里雅的笑聲，愛德蒙只是靜靜觀察着。

再轉眼，他們前方不遠處的空曠廣場中央有着一座金字塔，燈光從底座往上照，讓整座玻璃建築折射出亮麗的光澤。

「噢，這就是聞名遐邇的玻璃金字塔。」他說着，有點興奮吹了聲口哨。

「是啊，謝謝你一路上你告訴了我這麼多有趣的事情！」拉里雅一邊說著，一邊看了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距離他們從巴黎北站走過來已經過了三十分鐘了，但因為一直和愛德蒙聊天的關係，這三十分鐘就像是頃刻間的事情。

拉里雅將側邊的頭髮勾回耳後，愛德蒙正專心地看著玻璃金字塔，而她總算不會被對方的故事逗得笑彎了眼——比起在眼前被燈光打成金色的玻璃金字塔，她的眼神悄悄的停留在了身旁的愛德蒙上，她可總算抓到機會，用眼角餘光好好描繪了一次愛德蒙的輪廓。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垂落的瀏海遮蔽了半邊的眼睛，她能從零星的縫隙中看見那漂亮的紅被金色的燈光染成和晚霞一樣的色彩，嘴角也總是勾著若有似無的微笑，儘管讓人有些猜不清真心，但她一點也不會不喜歡。

在被愛德蒙發現前，拉里雅收回了視線，卻也注意到了羅浮宮現在已經不開放入場參觀的事實。

「果然是太晚了嗎……」她用可惜的語氣說到，「要不要就拍張照呢，當做到此一遊？」

「真希望我沒有把相機留在列車上充電⋯⋯真遺憾啊。」愛德蒙凝視拉里雅半晌，咧開了無奈的微笑，但轉瞬間他又再換上明朗的笑容，掏出了外套口袋裏的手機，「只能湊合一下了。」

熟練地開啟手機的前置鏡頭然後舉在身前，整組動作一氣呵成，他轉頭看向身旁的人。

「也許我們該來一張合照——為了紀念一段友誼的開始？」

「——那當然。」拉里雅一口答應下來，她將身子挪的離愛德蒙近了些，好讓手機的相機能夠確實捕捉到兩人的身影。

湊近之後，原本圍繞在愛德蒙身上那如香氣更加的明顯，有如下午書房殘留著太陽的餘溫，散發出的沉穩書香，卻又帶著淡雅的清甜，令拉里雅忍不住又靠近了些。

待快門聲響起後，拉里雅稍稍拉開了一點距離，接著也拿起自己的手機，望向一旁的愛德蒙。

「和我也照一張可以嗎？作為紀念？」

「當然可以，我很樂意。」愛德蒙從自己的手機抬頭，熒幕裏是兩人剛才的合照，街道上的鹵素燈照得他們輪廓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他們笑得多燦爛。

愛德蒙收起手機湊近拉里雅，曲着腿好讓自己也能進入鏡頭範圍內，然後又一次聞到了那股花香。這也許是來自對方耳側的位置，他想，然後才意識到他們靠得有多近——從熒幕上看來，大概只要他們一轉臉就能親吻到對方了。

愛德蒙臉上霍地燒了起來，也不敢再動彈，幸好拉里雅似乎並沒有發現這一點，只是如常地拍下照片。他站在一旁安靜地看着低頭檢查照片的人，剛才的念頭又再一次浮現——他好想用相機好好替對方拍一張照片。

就像很多事情一樣，最初不過是心血來潮的想法，然而一旦記掛起來它們就會縈繞在心頭上散不去。不過是一趟短暫的旅程、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啊，愛德蒙試圖開解自己，卻始終無法不惋惜。他搖搖頭，決定不再思考這種心情的意義。

「我們走吧，要是餐廳也關門就糟了。」他朝拉里雅打趣道，儘管他們一路上都確認了好幾次它的營業時間。

「你說得對，我們可不能再錯過了！」並沒有注意到方才愛德蒙的視線，拉里雅將手機螢幕按熄收起，抬起頭朝對方笑了笑。

她熟練的領著愛德蒙拐過幾個轉角，走到記憶中的那間餐廳——這或許又要被愛德蒙說她就像個道地法國人了。

餐廳的外牆漆成了沉穩的湖水綠，外頭也有許多植物盆栽點綴，從幾扇碩大的玻璃窗戶便能看見裡頭坐滿了人，用餐時間又位處精華地段的餐廳果不其然的人滿為患。拉里雅推開了玻璃門，空間不算太大，與幾乎客滿的桌位對比更顯得有些擁擠，貼滿花樣壁紙的牆上掛了不少化作，還有做為法式餐廳必不能少的佔滿了整面牆壁的各式酒類。

所幸餐廳裡還有能容納兩個人的位置，在服務生的招待下他們坐下後便翻閱起了桌上的菜單。

「這間餐廳主要是賣鴨肉為主的，鴨肉牛排和橘子醬鴨肉是他們的招牌——」拉里雅指著菜單上的幾個品項和愛德蒙介紹道。

「瞧，你果然是個地道的法國人。」愛德蒙安靜地聽完對方介紹菜色後再一次打趣道，順道把開着翻譯軟件的手機收起來（看來它今晚不會派上用場了），「我就依你介紹的來點吧。」

服務生識時地走到餐桌旁替兩人點餐，與拉里雅流暢的應對相比，愛德蒙把菜名的音調都唸得奇奇怪怪的，大有一種硬把把法語當德語的架勢，倒是讓服務生好一陣費解。

「——沒友錯，都時這些了。謝謝。」他把兩人的餐廳牌交回服務生手中，回頭就看見拉里雅正笑着看自己，這才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只能搔搔鼻尖以笑遮醜。

「所以你現在該明白我不敢獨自來巴黎的原因了。」大概是一路上話說得多口都乾了，他舉起水杯灌了幾口水，隔着玻璃杯底勾勒對方的笑臉。

他大概是沒辦法移開視線了，愛德蒙默默地想。

「其實還可以的呀，只是需要再熟練點——剛學法語時我也是這樣的。」拉里雅稍微湊近了愛德蒙，用悄悄話的樣子小聲地說道。

「況且等列車到柏林的時候你也能聽到我奇怪的德語發音了，希望你不會笑……」拉里雅說到這，突然意識到這樣的說法像是在柏林下車時也希望與愛德蒙一起行動似的，忍不住漲紅了臉。

「我是說、有機會聽到的話……希望你不會笑。」

她雙手捧起水杯，小口小口的啜飲著，希望多少能遮掩一些因害羞而潮紅的臉頰。

「謝謝，這讓我鼓舞。」愛德蒙輕聲道，放下水杯，指腹在杯緣上摩挲着，暗自揣摩拉里雅後來的一番話的意思。

在他看來，他們這半天可算是相處得相當愉快，要是對方願意的話他當然也希望能夠繼續當旅伴，這比一個人旅行有意思得多了。

「那麼，我想和你做個約定——」他朝拉里雅遞出手，伸出尾指，「我承諾不會取笑你，作為交換，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明天帶你遊覽柏林？」

「……這怎麼聽都是我受惠啊。」拉里雅放下水杯笑了笑，抬起小指勾住了愛德蒙的小指，「柏林的遊覽就麻煩了，我會期待的！」

做好約定後收回了手，拉里雅在心底悄悄的高興，儘管他們倆人的法國旅行程才進行了一半不到，就約好了在柏林的旅遊，她發現和愛德蒙相處出乎意料的令人開心。

碰巧這時候服務生端上了餐前湯，是經典的法式洋蔥農湯，隨著濃湯也上了一小籃的麵包，整顆洋蔥煮到融進了湯裡，表層還有著焗烤起司，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

「麵包可以沾著湯吃，這是道地法國人的吃法。」拉里雅優雅的撥下一小塊麵包，一邊告知愛德蒙。

「噢⋯⋯當然的。」愛德蒙訕訕地止住想把整片麵包壓進湯裏的手。剛才輕鬆的相處氣氛讓他都忘了要在對方面前保持儀態，拉里雅可和他那些大咧咧的兄弟不一樣。

撿起丟下了的禮儀，他把麵包重新掰下一小塊，沾上冒着熱騰騰水汽的洋蔥湯送進口中——

「唔、這可真令人驚訝。」愛德蒙眨着眼睛，品味着在口中擴散着的洋蔥香與鹹度剛好的湯，忍不住又再掰下一些麵包沾着湯吃。

「你到底是怎樣發現這家餐館的？」愛德蒙吞下手中最後一小塊麵包，忍不住好奇問道，畢竟這家店在食評網站或是街道上都不顯眼，他搜尋資料時完全沒有留意它的存在。

「……啊，我有個法國朋友，之前和他一起來過。」拉里雅稍稍沉默了會才回答了愛德蒙的問題，「從那之後就有點迷上這裡的味道了，雖然後來就一直沒來巴黎。」

拉里亞又剝了一塊麵包，沾了點洋蔥濃湯後放入口中，好好的咀嚼嚥下厚再度開口說道。

「這次有機會來太好了，還是要謝謝你陪我過來，一個人果然還是會有點危險吧，儘管這裡感覺很熱鬧。」

「那麼我要謝謝你帶我來，這個地方很棒，還有感謝你朋友的介紹。」他笑着說，一邊用餐巾印走嘴邊的洋蔥湯，「而且可以和美麗的小姐共進晚餐是夜遊巴黎的最佳行程。」

在兩人相視而笑之際，服務生也把菜餚送上了餐桌，賣相精緻的香煎鴨胸伴着橘子醬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愛德蒙不得不對像牛扒一樣厚的鴨胸嘖嘖稱奇，而味道也沒有令人失望，甚至讓他這話多的人也安靜起來，專心品味着晚餐。

悠洋的音樂在餐廳裏迴響着，柔和的燈光、食客們愉快的交談細語，偶爾響起的木門響起掛在上頭的鈴鐺作響，愛德蒙相當中意這一切。好幾組樂曲過後，連碟子上的醬汁都被他搜刮一空，他發出了滿意的嘆息。

「我想我明白你迷上這裏的原因了。」他支着頭像是自言自語般道，一邊注視着拉里雅慢吞細嘴嚼，他忽然覺得自己可以就這樣一直注視下去。

過於專注地凝視的他，冷不防地對上了聞聲抬頭的拉里雅的目光——那雙眼睛微微瞇着，像在似有似無地笑，長長的眼睫毛撲嗦一下，輕易地撩動人的心弦。

愛德蒙有些心慌，怕是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只得儘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找了個理由離開餐桌。

「⋯⋯」他站在轉角處，伸手摸上自己的臉龐，訥悶自己臉皮甚麼時候變薄了。

拉里雅因為嘴裡正咀嚼著食物，而無法及時開口回應愛德蒙，在對方說了想去個洗手間時，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接著才將口中的食物吞下。

她瞧向愛德蒙離開後空下的位置，想起剛剛青年侃侃而談時露出的迷人笑容，在他咧嘴笑開的同時眼睛會稍微瞇起來，她能在那紅眼睛中彷彿能看到躍動著的火焰。

「……」她總趁對方不注意時多瞧了好幾眼，且不確定對方有沒有發現——她希望是沒有。想到這臉頰微微泛起紅暈，拉里雅又喝了一口水作掩飾，旁人來看或許會以為她是喝多了才這樣。

在對方去洗手間的時間，店員也為兩人送上了餐後甜點。在點菜的時候拉里雅也有和愛德蒙說過，法國人肯定是需要有餐後甜點的，於是他們還是遵循著法國傳統點上了甜點。

「歡迎回來，剛好甜點上了呢。」看著愛德蒙走了回來拉開椅子，拉里雅笑著說道。

「我想距離午夜也還有些時間，晚餐後我還想去塞納河畔走走，或許我們還能和艾菲爾鐵塔拍張照片？」她這麼說著一邊執起小叉子，用帶點乞求的眼光看向對方，「你還能陪我嗎？」

「為甚麼不呢？這是我的榮幸。」愛德蒙笑着瞅了拉里雅一眼，再次低頭專注於自己的拿破崙派，心裏想着的只有一件事——被那多了幾分可憐的眼睛這樣注視，這頓飯結束前他可不敢抬頭了。

晚餐最後在愛德蒙的堅持下由他結帳，並且以拉里雅可以明天中午請客請回來為由說服了她。兩人踏出餐廳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了，秋風一起，幾片落葉掃過街道顯得有些蕭瑟。

愛德蒙與拉里雅並肩在河旁的步道走着，與河水潺潺流動的聲音作伴，觀賞着對岸的古舊建築同時一點一點趨近那座聞名遐邇的鐵塔。

「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想這樣沿着塞納河走。現在我就確定自己比起倫敦更喜歡這裏的河畔景色——」愛德蒙用鞋尖輕踢着腳下的小石子，沿路追逐着它，「——不那麼現代化，它讓我感覺自己像活在上個世紀。那時候溝通不方便，我想也許人們會更加珍惜每次相遇與見面⋯⋯」

小石子一下飛遠了飛歪了，噗通一聲掉進河裏無影無蹤。

「⋯⋯還有彼此的關係。」他轉頭望向拉里雅，唇邊仍然勾着微小的弧度，「噢，希望這些話不會讓你覺得沉悶。」

「怎麼會沉悶呢？這話題挺有意思的。」拉里雅的視線從追逐著掉入河中的小石子回到了愛德蒙身上，「雖然我對上世紀印象大多存在電影之中，但當時代獨有的浪漫確實很吸引人呢。」

那時運輸與通訊都還尚未成熟，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感覺就更遠了些——距離遙遠的人們光是能獲得一點點隻字片語都彌足珍惜。

碰巧有一艘遊河輪船鳴起了船笛，拉里雅饒富興致的搭上了一旁的欄杆，看著輪船緩緩駛過，塞納河畔的路燈與遊河輪船上的燈光照亮河面，在夜色中與隔著一段距離，散發著柔和金光的鐵塔相互照映，連成了一條金色大道。

「真美……」拉里雅看著這片河景，風吹的她的髮絲飄動，拉里雅用手將垂落的髮絲重新勾回耳後，「雖然現在並不是上世紀，但這趟旅程能夠和你相遇，我也會珍惜的。」

拉里雅笑著看向愛德蒙，勾起頭髮後換成耳環在風中搖曳著。

就是這回眸一笑讓河面蕩漾的燈光與夜色一同映進眼前人的眼睛裏，本來是碧綠色的眼眸變成更深邃的綠，又像有螢光在躍動，是那麼的美麗動人。愛德蒙不禁怔愣着，專注地將這美侖美奐的光景收進眼裏。

「我也會的，我很高興和你相遇。」愛德蒙半晌後答道，踏前一步走到拉里雅身前，在咫尺近的地方停下來——在這距離下，他又把她眼裏的微光看得更清楚了。

「是你裝飾了我的夜晚。」

明明整天下來稱讚對方的話並不少，但這刻他卻忽然覺得用母語說出這句話令人過於害羞，於是婉轉地換了一種語言表達，儘管如此，愛德蒙還是感覺自己耳廓都熱得快燒起來了。

「⋯⋯我知道一個不錯的拍照地方，也許我們可以在那裏跟艾菲爾鐵塔拍一張合照。」愛德蒙別開了臉，希望拉里雅沒有發現他那些小異樣。

「嗯？你說什麼？」注意到對方似乎用不同語言說了些什麼，拉里雅歪著頭看著對方，但愛德蒙卻已經換回了英文。

她稍稍瞇起眼，心裡思量著要不要追根究柢，但看向愛德蒙有些猶疑的撇開視線，還是決定先放他一馬。

「真的？就在附近嗎？看來你也很熟法國啊！」拉里雅笑了起來，想著對方今天總是說她對法國熟門熟路，但看來他也是不遑多讓吧，居然還知道了秘藏的拍照地點，「那我們就過去吧？我想只有和羅浮宮的合照肯定是不夠的吧！」

「不，只是一個老朋友告訴我的。」他擺擺手，也沒有再多解釋。

愛德蒙口中的地方並不遠。沿着塞納河畔再走一會兒，就會看到一座以華美雕塑裝飾的石拱橋，橋身中央是一對女神的雕像，衪們笑看着乘船經過橋下的遊人。

愛德蒙並未帶拉里亞登上這座亞歷山大三世橋，而是在橋口附近停下來，東顧西盼了好一陣子。

「我想就是這裏了。」他放下併作取景器狀的雙手，撐在身旁的石墩上一使力轉身，便坐到上頭，回首朝拉里雅招手，「上來吧。」

拉里雅抬頭看著輕易翻上石墩的愛德蒙，抿了抿唇有些困擾的拉了拉自己的長裙——穿長裙就算了，剛好今天還是窄版的，她完全沒辦法爬上石墩。

坐在上面的愛德蒙顯然也發現了這件事，他笑了笑再度跳了下來，雙手抱住了拉里雅的腰，安穩的讓她做在石墩上。

「呀……！」因為突然被抱起，拉里雅發出一聲驚呼，手搭著愛德蒙的肩膀穩住身子，隨後被小心的放上石墩。

「……謝謝。」因為剛剛突然被抱住有些不好意思，拉里雅臉有些泛紅的道謝，她等著愛德蒙再度爬上石墩。

「不用謝，這比提起一根羽毛還輕鬆。」愛德蒙收回雙手仰頭道，看見燈光穿透對方的髮梢，為它們染上淡泊的色彩，標緻的臉上的羞澀表情更顯得柔和。

愛德蒙盯着看了半晌，最後狡黠地笑了。他並沒有像拉里雅想像一樣爬上石墩，而是後退了幾步，在拉里雅疑惑的目光下從口袋中摸出了手機。

「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從今天下午起就想替你好好拍一張照片。在羅浮宮時我覺得用手機會很勉強所以放棄了，但是我現在改變了主意。」他挑開了手機上的相機程式，讓鏡頭對着拉里雅，一邊盡可能調較合適的設定。

「我想我必須試一試——為了記下你和這個美麗的瞬間。」他唇邊勾起愉快微笑，朝一段距離外的人喊道，「如果你不答應讓我照的話，我就不把你接下來囉？」

「——……」拉里雅坐在石墩上，愣愣地聽著愛德蒙的坦白——他感覺自己的臉像是有火燒過一般，熱得讓他很難讓他直視對方的雙眼，好在兩人還隔了一段距離。

她覺得心跳有些快速，令她訝異的是愛德蒙說她這樣的念頭從在羅浮宮時就有了，這不經讓她既害羞又開心。

「看來我不得不答應你了，畢竟我還得請你把我抱下來？」最後拉里雅忍不住笑了出來，答應了愛德蒙的要求，同時她也提出一個條件，「但我也有個請求，就是你最後也要上來這裡和我拍一……不，拍個幾張，好嗎？」

畢竟她也同樣想好好記錄下與對方共遊巴黎這段回憶，於是提出了這個要求，她望向愛德蒙，等待他的答應。

「那當然沒問題。」愛德蒙對上了拉里雅的視線應允道，又再低下頭去專心挑選合適的角度。

鏡頭裏的拉里雅見他像是要拍照了便僵直身，無處安放的雙手捏着裙子的一角，內心的緊張在熒幕上一覽無遺，愛德蒙猜想她大概是不習慣被這樣被拍照，於是笑着安撫道：

「你像平時一樣坐着就可以了，想像這裏是紅寶石的包廂，然後往你右邊那片窗外的風景看——很好，就是這樣。」

拉里雅聽着他的話總歸放鬆了些，有時候水亮的眼睛轉動偷瞧他兩眼，愛德蒙沒有遺漏，貪心地把那些時刻都一一拍下，如此一來，他今晚便不會有遺憾了。

「謝謝，我想我拍到了很不錯的照片，晚點再傳給你。」他翻了翻那些照片稍作確認後，三步併兩步小跑回到對方身邊，再次坐上了石墩打算履行約定。

「所以⋯⋯現在是自拍的時間。」他笑意未散，斜眼瞄了瞄近在身後咫尺的人，把開啟了前置鏡頭的手機舉在身前，把對方和發着金光的艾菲爾鐵塔都納人鏡頭裏。

他又聞到對方身上的淡香了。

「好呀，等等的合照也請你傳給我了。」拉里雅鬆了口氣說道。

終於等到愛德蒙上了石墩來陪她，本來以為這樣自己就不會這麼緊張了，但直到愛德蒙埃在她身邊準備照相時，心跳又不禁加速了起來。

拉里雅看向手機螢幕，小小的螢幕框進了她和愛德蒙，但兩人的距離相比在羅浮宮的時候感覺又近了些——這真是不可思議，明明才幾小時前的事情。

她稍稍的調整了位置，為了不擋到他們後頭的艾菲爾鐵塔，這也讓她變得更加靠近愛德蒙了，她幾乎可以說是枕在了對方的肩頭上……若是以旁人眼光來看，或許就是對戀人在自拍留念了吧。

「……」她看見螢幕裡的愛德蒙雖然仍保持著一貫的微笑，但卻顯得有些侷促，看來也不只有她一個人在緊張——她反而有點安心下來了，於是靠在了愛德蒙的肩上露出了笑容。

「我好了。」

她輕輕說道，於是快門聲響起。

見拉里雅温婉地笑着輕輕地落在肩膊上，愛德蒙也卸去了那些拘緊。他心裹有些擔心剛才是不是把兩人的距離拉得太近，所倖是眼下對方似乎並不介意，於是他又笑得快慰了些。

他接連按了好幾下快門，確認了照片拍得清晰沒有失焦，便滿意地把手機塞回衣袋裹。

「接下來你有地方想逛嗎——」愛德蒙扭頭問道。

也正是這個時候一種温暖的觸感掃過臉頰，在這寒秋之中卻像春風一般輕柔，教人心頭一震。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甚麼，旋即看見咫尺間的人紅了臉，因為靠得近了，連夜色也無法遮掩，他甚至能在對方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伴隨着幾許星光。

「⋯⋯」愛德蒙感受到自己臉上也是一陣躁熱，想必他在對方眼中也是差不多的樣子吧。

「你果然是——」他退開一點點距離笑道。

「——法國人。」拉里雅臉上還泛著紅暈，笑著接下了愛德蒙的玩笑。

接著她微微錯開了眼神，猶豫了半晌，扭著手指講出了她相信會讓自己更加害羞的話——

「……那還要碰另一邊臉頰才是真正的法式招呼？」這麼試探性地說完後，拉里雅悄悄的瞄了愛德蒙一眼——她突然有點懊惱自己怎麼會說這樣大膽的話，要是對方覺得很冒犯怎麼辦？

她正想重新開口說她只是開個玩笑來化解這尷尬的沉默，卻瞧見愛德蒙主動往自己湊近，輕輕地蹭了另一邊的臉頰。

「……」拉里雅紅著臉，張口卻說不出話，直勾勾的盯著愛德蒙看，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大聲到對方都能聽見了。

愛德蒙退回原本的位置，遲來地有點怕。他不肯定自己是不是過份解讀對方的話錯當成一種邀請，只肯定自己的確想更親近眼前的人。想到自己這種舉動可能會惹對方反感，他已經做好了道歉的準備——

一陣微風吹散了拉里雅耳側的髮，露出了弧度好看的耳廓，那裏一片緋紅，而拉里雅只是靜靜地看着自己。愛德蒙在鏡片下的一雙眼睛快樂地笑彎了。

「這樣你就不能否認了啦。」他輕聲道，伸手摘落隨風沾在對方頭上的一小片枯葉，然後退開來跳到地上。

「來吧，我會好好接住你的。」他朝拉里雅張開了雙手。

在夜色中，愛德蒙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又長又大，就像是要擁抱整個巴黎的夜景。

「好，我可要跳了！」拉里雅看著這個畫面露出開心的笑容，像愛德蒙宣告後便毫不猶豫地跳下石墩，撲進了對方懷中。

她也用雙手緊緊環住了愛德蒙的脖子，同時也感受到自己的腰被手臂給圈住。待彼此都穩住身子後，拉里雅低下頭便看見愛德蒙的眼鏡因為這撲抱的動作而有些歪斜，她笑了笑騰出雙手替愛德蒙扶正了眼鏡。

「謝謝你接我下來。」拉里雅向他道了謝，扶著眼鏡的手像是輕輕捧起了對方的臉，愛德蒙因為抬頭而自然垂落的瀏海讓她毫無阻礙的看清了那雙紅寶石色的眼睛，甚至能從中看清自己的倒影與巴黎的夜空。

拉里雅正等著愛德蒙將他放到地面上，但他們卻仍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就像拉里雅心中的願望，她只希望能這樣凝視著對方越久越好。

屬於女性的柔軟身軀落在懷中，愛德蒙仰着臉，任由拉里雅替他扶好了眼鏡。

親密的姿勢之下愛德蒙甚至能感覺到拉里雅的呼吸。她的吐息是微小的，甚至有些顫抖，是因為這曖昧的氣氛而在緊張嗎？愛德蒙好像從彼此飛快地鼓動的心跳中找到答案。

他們那麼專注地互相凝視着，愛德蒙甚至有種錯覺，彷彿他們下一秒便會像愛情電影裏的戀人那般唇瓣相貼親吻起來，然而在這一刻，拉里雅的指尖有點冰涼碰到了他的臉頰，讓他清醒過來。

「⋯⋯不用客氣。」愛德蒙把拉里雅放到在地面，訕訕地收回雙手。

拉里雅的平底鞋重新踏上了石磚地板，兩人因為剛剛有些超出關係的親密互動又陷入了尷尬之中。

她回頭望向河面，從河上吹來的晚風變得更加強勁了。拉里雅將被風吹得有些亂的頭髮稍稍整理了一下，一邊拉緊她的外套。

「總覺得有些涼了，剛剛看到附近有酒吧，要不要去喝一杯？」拉里雅看看向愛德蒙，重新提議，「距離午夜還有一段時間，或許我們可以在那裏待一下在走回列車上。」

「好啊，正適合暖暖身體。」愛德蒙笑着應道，如同默契一樣揭過了剛才的小小尷尬，讓它隨着清風消散在夜幕中。

一路上，愛德蒙有一搭沒一搭跟拉里雅聊天，偶爾趁着拉里雅沒注意便偷偷細看她的臉容。在他第三次發現自己移不開目光時，他就知道自己的確是被吸引了，可是這份心情來得如此突然以至連自己都覺得輕率，更遑論對方會怎樣想了。

迄今為止，他都只是順應感情行事，如今一細想他就有點慶幸自己剛才沒有出手，才不至於毀了這難得的友誼。

愛德蒙止住剛要脫下大褸的動作，不着痕跡地攥緊了它，同時也注意到拉里雅停下了腳步。順着她的視線往前方看去，燈火通明的酒吧內擠滿了人，店外的數張立桌也被悉數佔據，看來是無法容納更多的客人了。

「可惜了呢。」愛德蒙嘆息，小心翼翼地看了拉里雅一眼。

「是啊，真可惜，看來大家打的主意和我們差不多。」拉里雅有些可惜的說道，臉上帶了些愁容。

他們並肩走離了酒吧，繼續沿著河岸走了一小段路，因為有些失望而沒有多說些什麼，拉里雅則一邊思考的接下來要怎麼辦才好，是不是要另外找一間酒吧呢？

兩人一時間安靜得很，饒是多話如愛德蒙也不太找得着話題，他所擅長的那些笑話似乎並不適合安慰身旁失望的人，也許他該留給心情不好的對方一點自處的空間⋯⋯

正如此思考着，遠處街角罕見地仍然亮着的招牌吸引了他的視線。愛德蒙在有些發愁的拉里雅和店鋪之間看了兩眼，像是下了決心一樣伸手輕拍對方的肩。

「在這裏等我一下好嗎？」他低頭道。

沒想到這時愛德蒙讓她在河邊等他一會，這麼說完就突然就往另一個方向跑走了——拉里雅有些吃驚地望著愛德蒙離開的方向，但還是安分地待在原地等待。

「……」
拉里雅望向河面，再度拉緊自己的外套，偶爾有人路過時便緊張的縮了縮身子。突如其來的獨處時光，反而更能讓拉里雅沉澱心情……她回想了今天和愛德蒙相處的時光，實在是相當快樂，到了她有些忘我的程度——甚至都快忘了他們相識不足一天。

這麼想著便不禁感到有點不安，拉里雅抿著唇，想著自己是不是舉動過於親暱，對方又是否會感到困擾……突然間臉頰上冰涼的觸感讓她嚇了一大跳，甚至不小心驚呼出聲。

「呀……！」拉里雅回過頭，發現是微微喘著氣，手拿著啤酒的愛德蒙。

「嗨，我回來了。」愛德蒙因為小小的惡作劇得逞而露出了佻皮的笑容，瞧見對方仍未斂起的驚訝表情，只覺得她更可愛。

愛德蒙坐到拉里亞身邊，把手上的啤酒放到她手中，並且發現她縮在外套袖子裏的指尖並不比自己的暖多少——他該再早一點回來的，想到這裏他又有點後悔了。

儘管剛才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在便利店結了帳奔跑回來，但他一路上仍然擔心得很。讓女生單獨留在異國的街頭並不明智，哪怕這是為了給對方一個驚喜逗對方高興。

「抱——」他的道歉尚未說完，便與拉里雅的聲音疊在一起。

「——你是跑著回來的？」拉里雅逐漸露出笑容，想到對方或許是擔心著自己，還跑著去買罐裝啤酒過來，她的心中一絲暖意流過。

拉里雅開始覺得她剛剛的煩惱顯得有點多餘，她確實是深受這位男士吸引，不論他們認識時間的長短。

「⋯⋯」愛德蒙怔了怔，發現也許是自己仍然起伏着的胸膛暴露了一切。

「我擔心你被風吹走了。」他選擇開一個輕鬆的玩笑。也許當彼此心裏都了然的時候，有些話便不用說得太明白了。

愛德蒙緩緩地旋動着手裏的啤酒，凝在罐面的小水珠隨着他的動作滑落，沒入了街磚裏。

「不能去酒吧喝一杯讓人太遺憾了，今晚姑且用它代替吧。」他拉開瓶蓋舉起了啤酒，小小的汽泡爆開的聲音隱沒在塞納河的潮水聲裏。

「呵呵，你太誇張了。」拉里雅掩嘴輕笑，對方巧妙的銜接了剛剛說她比羽毛還輕的玩笑，令她感到十分有趣。

她也旋轉了一下手裡的啤酒，凝結在表面的小水滴沁濕了她的手，接著便緊跟著愛德蒙一起拉開了易開罐，發出了輕微的『啵』的聲響。

「……乾杯？」拉里雅看向愛德蒙，將啤酒罐舉起來放到了愛德蒙的啤酒罐旁邊——兩人相識一笑，敲響的鋁罐發出了不似玻璃般輕脆的聲音。

他們各自都喝了一口啤酒，拉里雅咂咂嘴，倚上了一旁的欄杆。她雙手捧著啤酒，看著愛德蒙露出滿足的笑容。

「能和你一起喝一杯，就算不是在酒吧也沒關係。」

「我也是。」愛德蒙含着啤酒罐模糊地回道，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青春期的小鬼，因為心儀的女生的一句話而胡亂開心，這一定是因為酒精上腦，還有因為⋯⋯她對着自己笑得那麼滿足的緣故。

「美麗的一晚。我很高興自己能和你分享今晚的景色。」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彷彿在為自己壯膽，「如果有誰每天都可以這樣做，我會很羨慕他的。」

他悄悄地偷看拉里雅一眼，對於自己會得到怎樣的回應忐忑不已，對方只憑一句話就可以主宰他接下來的喜怒哀樂。

拉里雅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將原本看著愛德蒙的視線移開。望著河面，她搖了搖手中的啤酒罐，有些害羞地說道：

「……才沒有呢、那樣的人……」

這麼說完後，像是要掩飾害羞般，拉里雅又啜飲了一口啤酒。她覺得這樣的回應實在是暗示了太多事情，讓她完全不敢瞧愛德蒙一眼——而且她寫很想知道對方有沒有這樣的對象啊！

酒精正在拉里雅的體內慢慢催化，不知道是害羞或是酒精的影響，她感覺到身體有些燥熱，讓他的臉頰又泛起紅暈。

「……你、你呢？」

「⋯⋯噢。」那真是太好了。天啊⋯⋯這真好。

聽到理想中的回應愛德蒙很難忍隱臉上的笑容，只能把臉藏在啤酒罐後，沉浸在喜悅之中，以至拉里雅如蚊吶般輕聲詢問時，他只能猝不及防回神。

「不，我——沒有。」愛德蒙搖頭否認，思忖着拉里雅這道問題的意思，最後吶吶地又重覆一遍，「現在的話並沒有。」

他不希望拉里雅誤會，在這一刻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他不只是想和對方交朋友而已。就目前的狀況看來，他似乎可以對未來抱有樂觀的期待。

而他也並不焦急，他們現在該做的是好好了解對方。

「啊⋯⋯喝光了呢。」愛德蒙低頭，又晃了晃手中的空罐子，朝拉里雅露出輕鬆的笑容，「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
現在的話……？拉里雅眨了眨眼，不知道該怎麼解讀這句話——但反過來想至少現在是沒有對象的，拉里雅暗自在心底偷偷開心。

在愛德蒙提醒時，拉里雅拿起手機確認了一下時間，沒想到距離午夜的發車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要知道他們現在距離巴黎北站可有段距離。

「啊，真的呢，完全沒注意到時間……！」拉里雅急急忙忙地說道，喝乾了最後一口啤酒。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呢，那我們就趕快回火車站吧？」

愛德蒙接過拉里雅手上的空罐子，瞄準不遠處的垃圾桶——啷噹兩聲投進桶裏。

「嗯，回去吧。」

回巴黎北站的路程比印象中還要遙遠。也許是因為今天晚上已經走了不少路，起初兩人的腳步都有點慢，到了後來便不得不匆匆地趕路，顧不上再閒談甚麼。

大街上只有燈柱還在亮着，石卵路上盡是斑斑駁駁的影。在前方的愛德蒙走得快了些，沒看清楚路上淺淺凹陷的一階石級差點就被絆到。

「拉里雅，小心這裏——」他站穩腳步後便馬上回頭提醒道，但顯然這並不及時，只見拉里雅下一步就要踏空——

「沒事吧？」愛德蒙扶在那纖幼的手臂上穩住對方，然後收回手不過半晌，他又再一次朝對方遞出手。

「也許這樣可以走得穩一點？」他說，掌心朝上微微窩曲着，像要邀請對方出席某種午夜的舞會。

「——！」拉里雅看著愛德蒙伸出的手愣了一會，不過時間可不容許他這樣呆愣下去。

「嗯！」猶豫不過幾秒鐘，她便露出燦爛的笑容伸出手搭上了愛德蒙的掌心。

在巴黎的夜色之中，愛德蒙就像是邀請她共舞的男伴，而她也欣然的接受邀請。儘管只是在趕路，拉里雅還是提起了自己的長裙，在愛德蒙的引導下，就像踏進舞池般走在巴黎的石磚道上。

愛德蒙的溫度透過相繫的手傳遞了過來，拉里雅抬起頭看著走在前面的愛德蒙，有些慶幸對方是走在前面引領她，那麼她就可以放心的臉紅而不被發現了。

然而因為時間的關係兩人無法從容的散步，連續趕了一里多的路後，拉里雅開始有些氣喘吁吁。她又擔心的看了眼手機時間，現在可不是她能喊累的時候了——所幸距離剩下不多，他們已經十分靠近巴黎北站了。

最初握着的那隻手還是有點冰涼，然後被自己的體温所感染而慢慢地和暖起來，是他們此刻緊緊連繫着的一種象徵。

愛德蒙牽着拉里雅快樂地奔走在巴黎寂靜的大街上。除了踏過不平坦的路時回頭確認對方安好，他着實不敢回頭太多，只怕自己臉上越發明顯的笑意被身後的人察覺。

兩人跑進了昏暗的巴黎北站，車站裏僅亮着兩三盞燈為他們引路。匆忙地越過檢票處，愛德蒙看着盡頭的月臺旁那列紅色列車開始噴出蒸汽，與此同時，他感受到拉里雅的手開始從手中鬆脫。

他驟然停下來，拉里雅一下子撞上他的胸膛，淡淡的香水氣氛薰着他的鼻腔，而他也沒有讓她再離開自己——

「失禮了。」愛德蒙一把抱起拉里雅，轉身直往紅寶石列車奔去。

急促的腳步聲肆意迴響在無人的大廳裏。愛德蒙感受到拉里雅的吐息噴在他的頸項上，柔順的頭髮輕輕搔着他的下巴，雙手中的嬌小身軀不算沉重卻讓人有種確實的感覺，像整個世界都在他懷裏。

「呀……！」拉里雅發出一聲驚呼，她被愛德蒙攔腰抱起，沒有時間思考害不害羞之類的問題，她用手緊緊環住了愛德蒙的脖子，以免在移動過程中掉了下去。

愛德蒙邁開步伐跑了起來，拉里雅感覺自己被好好的護在了懷中，而愛德蒙就像他的世界——在火車催促的鳴笛聲響起時，兩人終於在最後一刻踏上了紅寶石列車的台階，一旁的羅馬諾還為他們驚險的趕上而鼓掌。

「好險趕上了，愛德蒙——」拉里雅鬆了口氣，轉頭看向愛德蒙打算道謝，卻發現因為抱著的關係，他們兩的距離又再次如此接近，拉里雅的臉紅了起來。

「……謝謝。」

又一次——他們今晚又一次靠得這麼近。

奔跑後血裏腎上腺素仍然高漲，愛德蒙的心跳得比在河邊時還要快，而藉着車廂裏的燈光他看清楚拉里雅的臉緋紅一片。列車正徐徐加速駛向柏林，但巴黎的晚霞卻被她留住了。

那些頸際的香味，那種胸腔處身貼身的觸感，那雙專注地凝視着自己的如寶石般的眼眸，一切一切都使愛德蒙猶豫。

而這一次，他閉上了雙眼，小心翼翼地探近拉里雅，最終額頭抵上了她的額。隔着髮絲是彼此都被晚風吹冷了的肌膚，微涼而實在。

「不用客氣。」他以最輕柔的聲音道，睜開噙着笑意的眼睛與懷裏的人對視。

「——……」拉里雅感覺自己的臉紅是再也藏不住了，她低下頭，小小的呢喃了一句：「這樣太犯規了……」

額頭相抵後，愛德蒙終於將她放了下來，拉里雅踩上了火車因行駛而有些搖晃的車廂地板。

今晚的巴黎之夜，也總算是到了尾聲，拉里雅有些戀戀不捨——儘管紅寶石列車的旅行時間還有一天多，她卻有些無法拿定主意和愛德蒙於今夜道別，好似這樣午夜的魔法好像就要結束了。

「……！」像是想到什麼一樣，拉里雅猛然抬起頭。

「那個、可以交換聯繫方式嗎？SNS什麼的、我想要——」她急急忙忙地向愛德蒙問道，卻又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該找個好一點的理由，吱吱唔唔的補充道，「你知道的，傳照片……？」

「當然——當然可以，我也準備問你的。」愛德蒙笑着點頭，就連眼角都是帶着顯然的笑意。他在拉里雅默許下從她手中抽走了手機，在屏幕的鍵盤上按下一串數字。

「好了，這樣應該存好了。」他把手機交放到拉里雅手中，畫面上的聯絡人名稱後還加了個微笑表情，「除了傳照片以外你也可以找我，嗯⋯⋯例如想找人練習德語的時候？」

愛德蒙垂下眼盯着手機上的畫面那個小小的：)，試圖從它身上獲得某種自我鼓勵。

「只要你想的話，你可以隨時找我的，我很樂意了解你多一點。」

「好，我一定找你……！」拉里雅接過手機看了眼上頭的號碼和後面的表情符號，用手機掩住嘴忍不住笑彎了眼。

順利拿到對方的聯絡方式後，拉里雅今晚總算可以安心的和愛德蒙分別——畢竟拿道聯絡方式後，要再約也不算難事，更何況愛德蒙說可以隨時找！

一想到愛德蒙說樂意多了解自己一點，拉里雅的雙頰又泛起薄薄的紅暈，他應該……可以認為自己是有點希望的吧？

「那我就……回車廂了？」拉里雅依依不捨的和愛德蒙道別，最後又忍不住拋出了一個邀約，「明天見？」

「的確很晚了呢，我們都該休息了。」愛德蒙回答，正要邁出的腳步又被拉里雅留住了，他倚在車廂的木製牆壁上，偏着頭看她。

「我說好要帶你遊覽柏林的，我不會失約。」他笑道，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想替拉里雅消去那些話裏的那些不確定，「所以，我們明天見吧。」

他朝拉里雅擺擺手作別，彼此轉過身後他又回頭去看她的背影，臉上的笑容卻換成有些落寞的表情——明天啊⋯⋯

要是時間可以過得慢點就好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