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怕有些權力階級對身邊坐著平民反感嗎?安傑爾想著。他並沒有這類顧慮,因此他在入口時毫不猶豫的要求工作人員帶他入座。在他跨入酒吧時,他注意到一旁有個戴著項圈的年輕人在門口,似是躊躇不決。
這種主題活動,Omega敢單獨入場的確也是勇敢。安傑爾嗤笑,頭也不回的走入黑暗。
門口,裴奧在得知今夜的酒吧主題時,確實遲疑了半刻。他透過半掩的厚玻璃門向內窺探,衡量該不該踏進去。
出於導師授與的作業內容,其實黑暗環境創造出的隨機性更符合青年需要。
正當他決定要招呼佇在一旁的服務生帶位時,裴奧聽到了從他身旁擦肩而過的遊客朝他發出輕嗤,不大聲,但音量足夠入耳,毫無遮掩的意思。男人轉過視線,只來得及瞥見幾縷銀絲張揚地隨著他的主人掠進門內。無論這短促地嗤笑是什麼理由,都讓裴奧覺得這人有些無禮。
不值得。他想,至少進去的理由不應該是為了揪著人爭鋒相對。於是他很快放下這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隨服務生踏進那昏暗的空間。
剛進去時委實漆黑一片,待視線習慣幾近無光的環境後,最多也只能看到五步內桌椅的輪廓,青年和工作人員小繞了一圈,才被安排坐進一張舒適的皮革軟椅。
「請坐,稍後為您送上飲品。」「謝謝。」
幾乎是同時,他的耳邊傳來了些許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裴奧往旁看去也發覺到有道人影正換了個坐姿的輪廓變化。這讓他得知隔壁已經有人入坐,鼻尖跟著嗅到一股醇酒的香氣,或許對方已經待了一陣子。
短暫沉默後,裴奧確定了,如果要與對方交談,似乎只能由他打破凝滯:「Aqua Marine?」
他隨口窮舉了一支調酒的名稱,完全是用猜的,只是一個拿來開啟話題的名字,無關對錯。
「猜錯了,可惜。」安傑爾是頭一回參與這類活動,他把這當作拓展人脈的一種方法。如果碰上的是普通的民眾那也無妨,總是會有有價值的人。
將手中玻璃杯放下,往聲音來源推去,他聽上去是對這個交談的開頭感到滿意。
「喜歡甜的?」他支著腦袋,在黑暗中看著陌生的輪廓,他點的算不上是甜酒。
那杯他只喝上了一口,在他眼裡也稱不上分享就是了,「那你可以試試,這裡的酒保還行,穆海集團帶來的還算有點底子。」
酒杯滑過桌面的細碎聲響在視覺近乎缺失的情況下被放大不少,裴奧得到回應,並由此舉及語調中認為對方接受了這場交流的開局,這令人心情輕快多了。
幸虧能對話,否則他可能會需要換一桌。
「不可惜,猜錯才更有一試的價值。」他從善如流地接了對方的邀請舉起酒杯──這是他示好的訊息,將盛著酒液的杯子湊近鼻端,以品鑑其香郁代替入口的動作,以為他啜飲了也好,知道他沒有接下這口酒也罷:「的確不錯,想來等等送來的酒也值得期待。」他評價道,起碼手上這杯聞起來就足以有令人陶醉的能耐。
裴奧把酒杯叩回桌面上,接著便將身子靠上椅背交疊雙腿,是個閑適的坐姿,有助於讓彼此放鬆精神交談。他回到一開始的疑問,沒了表情展現情緒,裴奧讓自己的聲音染上一些笑意,然後回道:「甜的容易喝多,不小心就會忘記自己的酒量,你呢?酒量不錯?」
「這是想準備灌醉我嗎?酒量不說,我的酒品不是很好。」低沉的笑聲在黑暗裡響起,不是自嘲,只是陳述事實。安傑爾自顧自的曲解起陌生人的言論,即使他知道對方無此意。他的指尖沿著桌面探去,直到冰冷的觸感落入指尖才將他的酒杯取回。
幾口下肚,喉結滾動,他猜陌生人沒有喝他的酒,他說:「在這種地方喝醉也沒什麼不好, 除非有哪個會對著陌生人尖叫的傢伙往你腦袋上倒水──而且她還有權有勢,惹不起,是吧?」
也只有生理條件佔了上風的人能說出喝醉無所謂這種話了,他想。如果旁邊坐的是個Omega,或許他的發言會引起什麼有趣的事。
裴奧微頓,指尖開始輕巧規律地點在皮製扶手上,那是他琢磨狀況時慣有的小動作,把這些句子組織起來後,這藏於黑暗中缺了臉的男人好似在他心裡有了較具體的輪廓,確實很有意思,無疑是他平時難以交集的對象,他又笑了,語調中竟裹著揶揄:「這代表你經常遇到某些上來就想灌醉你的對象嗎?真遺憾,今天酒吧挺暗的,即便你喝醉了,恐怕也是看不到什麼有趣的畫面。」
這裡誰也不認識誰,他不需要保留態度,所以當對方提起安全演習的鬧劇時,青年的語氣不復以往那般柔軟:「格雷厄姆家的千金?那可是啟航日的話題焦點。」
裴奧續道:「身分高貴到一定程度後,沒教養似乎也成了一種權利。」
聽起來是個忿忿不平的年輕人。安傑爾想,他開始猜測身旁陌生人的身分,或許是個帶著項圈的可憐傢伙,對那樣的場景感到氣憤又無能為力。
他的舌頭勾起冰塊,咬得喀喀作響。
「畢竟沒什麼是權勢解決不了的,就算令你感到不悅,金錢還是絕對的。」他忽略了對方說的前一句話,顯然是對於這話題比較有興趣,「感到憤恨的話,也許你需要更多的權力?」
「永遠都有權力在你之上的身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而已。」他緩慢地回,嘆息中帶著並未掩藏的厭煩,像是往上攀越過後,抬起頭卻又有更高處的感慨。
這些話他從小就聽的夠多了,從他的父親那兒。
恰巧,服務生這時為他端上遲來的高腳杯,看來是替他準備了不同的酒精飲料。青年等到對方離開後,才飲用了一口屬於自己的調酒,是甜的,也還行。
或許是清涼沁甜撫順了思緒,對於那個場面,他倒也說不上憤怒,裴奧說:「我是訝異於她的無禮,說起這個,進來前在門口也遇上了個沒禮貌的男人。」後面一段隨口提及的經歷,他權當分享,很快地帶過。
「聽你意思,你又是哪種人呢?我猜猜,有權有勢,惹不起?」
他半邊眉微挑,無光黑暗下,湛藍的虹膜色如深海。儘管裴奧看不到人,仍可以分辨的出對方喜歡關於權勢的話題,又或許只是惡趣味地在試探旁人會有什麼反應。
安傑爾沉默了半分鐘有餘。
不是為了對方的猜測而慍怒,單純是為了對方述說的、在門口與現在在這兒的際遇感到好笑,他花了半分鐘才成功的壓抑了自己過分張狂的笑聲。
他突然瞭解了這樣的黑暗為何吸引人,機緣這種東西著實使人欲罷不能。他並不是有耐心好好聊天的人,但為了這份新發現,他可以繼續。
伸在椅子外的長腿交疊,安傑爾換了個姿勢,離身旁的人近了些許。他說:「可能對,也可能不對。我想我不是惹不起的人,畢竟經常有人在挑戰我的底線⋯⋯噢,我是說,挑戰我的員工。你可以說自己對了一半。」
「你喜歡猜謎的話,換我了。」他聲音裡的笑意顯而易見,「你是哪家的小少爺?你爸爸或你媽媽肯定對你有點什麼期望吧,往上爬,或是纏著別人往上爬?雖然我猜你不喜歡,是嗎?」
這回,緘默好一會的人換成裴奧。
不是因為受到挑釁或難以回答一類的原因,而是他捕捉到某些關鍵字──他的用詞,刻意與否,在他聽來幾乎就像是在對一個Omega戲虐。
總有個理由......是在哪個環節?
挺古怪,裴奧想。至少他能確定自己沒有洩漏過足以讓人如此判斷的資訊,當然,信息素也沒有,阻斷劑的品質無庸置疑地好。
不過在身旁的人偏過身子後,裴奧倒是很快便聞到了屬於對方的氣味,他只好承認最早的推想是個失誤,入坐時嗅到的酒香不是從杯裏來的。
「這真是耐人尋味的猜測,我得同意,前半段你幾乎是猜對了。」他答,接著故意反問:「方式很多種,為什麼選糾纏他人來問?是因為你試過,覺得很簡單?」
「這可就不對了,不是你先開始的嗎?」儘管關於酒莊千金的話題是他提起的,安傑爾仍然不為自己的無禮感到抱歉,他從來不感到抱歉。
在他看來先開始猜謎的人才是錯的那一方。
他在黑暗裡描繪談話對象的情緒,他希望自己可以看見那張臉上帶上點惱怒,他希望。
「如果你感到不悅,不如說說為什麼?或是你更想聊聊別的,畢竟我的酒還沒喝完。」雖然說了他也不會道歉,「我得先說,我聞不到任何味道,我可不像克羅特的人們。」他的對待不分性別的。
「至少在克羅特人做事這部分,我是同意你的。」
近幾日,克羅特人──起碼是這艘船上的管理人員──的待客邏輯和處理方式的確是全郵輪有目共睹的弔詭。
斐奧在黑暗中聳肩:「我們當然可以換點別的話題,畢竟在這裡...影響其他人就不好了,是吧。」他這麼說,更像在說給自己聽,顯然是深知自己的脾性。將高腳杯內剩餘的液體一飲而盡,任由甜膩的味道淡去後,再讓酒精灼燒喉嚨,「不如這樣,換你說說到這裡前,有遇到什麼值得分享的?」
值得分享的事情──值得對眼前脾氣和他比起來可能有過之無不及的Omega分享的事情──這可是難上加難的問題。安傑爾搖著手中的酒杯,在黑暗中看著模糊的液體搖晃。
「也許沒什麼值得分享的,生活太無趣,或者你更願意聽我說說新合成的化合物。」無論對方想不想聽,他還是繼續說,「路過球場時我和人打了個賭,我輸了,結果對方的賭注是希望我去找份打工。」這可能是他這陣子遇到最有趣的事。
「這算是一種慰藉嗎?或是單純的出氣?」
他從來沒有想激怒人的意思,但他莫名的擅長。
裴奧試著用身旁男人的印象去想像他替人打工的模樣。可能是對方給人的氣質太不適合,又或許是裴奧本身也沒有給人打工的經驗,無論套到任一背景裡,都難以形成一段畫面。他在黑暗中露出微笑,罕見地,是那種被取悅到的笑容。
「或者只是單純替你找點有趣的事做?」在有趣這個詞條咬字強調,呼應著對方所說的『生活無趣』,裴奧放下手中空杯後接續這個話題:「你最後真的去找工作了?嘗試了什麼?」
純粹是太過好奇,實際上他從未考慮過為穆集團打工,即使在困擾於那免強達到的五位數金額時也沒有。
「也不算我主動去工作吧,」他想了想,還是說了自己那天的工作,「就是去接了個客訴。」
要知道,他活到這個歲數還從未給人打過下手,更別提是做這種接收別人情緒的勞動,儘管他們也沒有接收得很好,反而更激怒對方了。
「如果要說有趣,我覺得你也可以去嘗試,你可能很適合。」因為你聽起來挺無趣的。
安傑爾的語氣略帶嘲諷,但他終究沒說出最後一句話,因為在他聽來隔壁的酒應該還沒喝完,他可沒辦法在看不見的狀況下閃開。
聽的出來這個提議的語氣並不如內容中那般誠懇,興許是酒精在發揮作用的緣故,裴奧輕哼出一節鼻音,大有『哦?是嗎?』的意境,他知道對方指的是打工的行為,可惜他在得知消費金的數額與遊輪員工毫無意義的賠罪後就離開了,並沒有給那名少女向他推薦工作的機會,所以他還是先揀起客訴來說。
「的確是得試試才知道,雖然我沒有處理過客訴,或許和處理客人是差不多的概念?」他回答的口吻沒有太多躍躍欲試的成分在。但是在遊輪上工作倒是讓他想到前幾日的經驗,依然是不太愉快的,裴奧將手肘撐在扶手上,以掌托腮:「反正得到工作的機會隨處都有吧,畢竟缺人力到都會在路上捉人了。」
「如果是處理客戶的話,我倒是得心應手。」黑暗裡看不見彼此的表情,安傑爾不懷好意的笑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對於這個陌生人會不會把他的話當作玩笑很有興趣。
至於在滿是工作人員的地方大肆談論集團的壞處這件事,倒是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被聽見他們又能拿他怎樣呢,再把他關起來一次?那好像也不算太大的問題。
「沒被抓走真是可惜。」他雙手交疊,對於船上的多數意外他都不太有記憶,對方說的話他權當是個人遭遇了,「要是人真的沒了,等人來救你,順帶拍場動作片也不錯。」
「在不會成為你顧客的前提下,是挺好奇會發生什麼事的。」話能說的如此磊落,裴奧倒是產生了新鮮感,無論真假。他想,那場面無疑與和氣沾不上邊。
空閒的那隻手一下下敲擊大腿,那頻率已經不如以往輕柔,而是煩瑣的節奏。為什麼呢?有一半的原因是微醺,另一半或許可以歸咎在想起了幼時惡劣的經驗上──
他之前沒有對兩件事做出連結,直到男人這麼說後,才察覺到某種程度上的相似。終歸他已經很少再有過那種恐慌的情緒。
他停止手上的行為。
「我的話......不了,聽上去很容易讓人受罪,我不喜歡這樣。」無邊黑暗中,他語焉不詳地道:「如果你覺得不錯,有空不妨在通道上多逛逛,畢竟你遇到這種事應該會更有意思。」裴奧也不在意自己說的話是否得宜,他覺得這是互相的。青年以指節碰了碰頰側感受熱度,看來時間差不多了。
「你今晚的酒喝完了嗎?」
「幾乎。」不管喝沒喝完都一樣,他不是奉行不浪費主義的人,通常來說會喝完只是因為他沒注意到該適時讓酒保上酒,而今天他確實心情好到沒發現。
「你大可以直接離開,我不介意。」聽起來對方今晚的心情被他攪得一蹋糊塗,真好,「還是你打算跟我一塊走出去?」
確實是打算以此為招呼後先行離開的,不過後面那句話讓他緩下直接站起來走人的動作。彷彿聽到了什麼令人意外的提議一般,裴奧眸光微動,雖然他並不認為這個捉摸不定的人有如此雅緻:「哦,揭開面紗那樣的感覺嗎?也蠻有意思的。」
「如果你沒有打算要喝醉到動不了的話,那一起走出門口再正式道別也無妨。」
安傑爾站起身,和來時一樣,在戴著夜視鏡的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往門口走去。他的確是沒有對方那種想法,他只是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有沒有在入口處看見他。
希望有,那樣才算是個好的結尾。
踏出酒吧、重新迎來光亮,安傑爾瞇著眼適應光線,同時轉頭看向那個陌生人。
「你好啊。」
「......」
裴奧用遠離一步作為回應,在看到那人隨著海風吹動的銀絲時感到頭痛,他認出來人,並不是指他曉得這個看來比他年長的男人身分,而是耳邊好似能重現那聲輕嗤,配著對方輕而緩的招呼,他完全酒醒了。
這讓他更能感覺額間抽疼,他瞇起眼。
未做招呼,裴奧只是看了腕上的錶,報了個稍早的時間:「在門口時是你吧,可以說是有趣的巧合。」他在有趣一詞上轉了個調,保持話上的優雅,但顯然不是字面上的意義。
安傑爾嘴邊的弧度顯而易見,的確是有趣,至少對他而言是這樣的。至於對方話裡的變調在他聽來並不是那麼重要,他不認識這個人,但光是這段談話時間便足夠他熟悉了,那點小變調被他劃入眼前的年輕人遭到戲耍的一環。
「工作人員覺得很適合吧。」他雙手環胸,沒有向對方靠近,「我也覺得今晚的安排不錯,我相信你也有一樣的想法。」
「如果在這裡跟你說句下次見,對你來說算是種不幸嗎?」
裴奧睥睨著他,臉上的神情毫無疑問地充滿了不認同,與對方勾起嘴角饒有興趣的模樣形成明顯對比。
他輕吐口氣,告誡自己要忍耐,糾正也是件麻煩事,還是省點餘力,留在循著標示走回房間的行動上。
這艘郵輪可以去的地方太多,理論上,他不認為有下次見的時候,思及至此,他心平氣和了那麼點。
默了半晌,裴奧才露出他在禮儀課程裡學過最好看的微笑:「說實話,這聽起來的確像個惡毒的詛咒,所以務必別這麼說。」回答完這個提問後,青年一秒也沒耽擱地道別,轉過身離開了酒吧門口。
四大謎團之安傑爾為什麼總是在喝酒,以及為什麼總是在氣人(剩的兩個呢?
總而言之謝謝裴奧受害⋯⋯(受害?
感恩的心!! 謝謝老闆 (謝謝 看他不高興是我的快樂(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