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憩享樂◆熱心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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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話並不是那麼討喜。

維克多冷靜吃了口薄荷巧克力冰淇淋。視線落在她沾濕的眼睫,泛紅眼眶濕潤。
latest #108
「小孩子才吃冰規矩一大堆。」淡漠嗓音如是反擊,涼涼薄荷在嘴裡化開,帶去不少暑氣。

正中午的甲板燙得彷彿可以在上面煎蛋,大多人都躲去乘涼或有冷氣的地方。維克多則是被海濤聲中細細的啜泣聲一路引至女孩身旁。他難得可以俯視別人──雖然大概也只矮個五公分左右。

他猜對方大概國小五六年級。

「妳迷路了嗎?跟雙親走散了?」他固執地再度拋出同樣的問句,硬是想問出一個答案。
你為什麼戴項圈?你是Omega嗎?我爸媽都說Omega跟狗一樣臭!」他從女孩答非所問的話語裡聞出一股惹人厭的惡意。

一句「妳該不會就是做人太失敗才沒有人想幫妳吧」差點破口而出。維克多只安靜地又啃了一口冰淇淋,試圖讓自己冷靜點。

「妳要去哪裡?」

「我要去找我爸媽啊?不然呢?」她氣沖沖回頂一句。

「妳確定這是最佳解嗎?」

「你是白癡嗎?想法院見嗎?」女孩驕縱的個性一覽無遺,稚嫩嗓音喊出的威脅台詞約莫也是雙親常用,她耳濡目染下有學有樣。

維克多無聲翻了白眼,默默將冰淇淋咬出缺口。
「我帶你去美食街的服務中心,相信那裏會有人幫你廣播找爸媽。」他轉身便走,聽見女孩的腳步聲跟在後頭。

……話說他剛剛是怎麼走到後甲板的?服務中心要走左邊還是右邊比較近?

眼角餘光裡有過盛的海藍包圍,那其實使他很反胃。記憶裡的景物模糊,每條路都長得相仿。

……應該是這條路吧。

他默默踏上繞比較遠的路,一路走回美食街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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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餐廳用完正餐,艾布納和愛德華來到美食街,打算尋覓甜點。
上次吃的可麗餅跟炒冰淇淋還不錯,或許今天可以找到其他有趣的攤販點心。

而遠遠的,略微耳熟的嗓音正與另抹稚嫩童音大聲爭論,順聲源看去,淺色髮的矮個青年落入眼簾。

「那是、維克多?」褐髮男人停下腳步,愛德華跟著止住,看向那一大一小的兩人。
「嗯。」
「打個招呼?」不知道該歸類在鬥嘴或吵架,艾布納在詢問得到點頭後,邁步朝他們走去。

「午安,維克多先生。」褐髮男人友善微笑,今天與伴侶都身穿輕便服裝,頗有渡假風情。
你到底知不知道路!你很雷欸!

妳先迷路的欸!

遠遠便能聽見爭吵,話語水準逐漸低齡。一同迷路,持續進行不友善對話,耐心被推至極限。維克多早也按捺不住脾氣。

直到褐髮男人出聲後,他才注意到兩位熟識的長輩朋友近在眼前。起初被喊住時,小個子反射性縮了一下,他總恐懼別人來找碴。

「噢!艾布納先生、愛德華先生……午安!」灰眸一亮,青年語調輕快打招呼。

幾乎與他同高的女孩則是突然攀住維克多肩膀,將自己藏在對方身後,露出半張小臉窺伺陌生來者。維克多反而被嚇到了,扭扭肩頭想甩掉那雙小手。

「幹嘛!不要抓我!」維克多乾脆整個人蹲下,讓女孩無所遁形暴露於視線裡。女孩呆呆盯著褐髮男人幾秒後才又跟著蹲下,小手緊緊揪住維克多的棒球外套。
「那個,抱歉打擾您們午間行程,請問您們知道這邊的服務中心在哪嗎?這傢伙迷路了。」他指著旁邊紅棕髮絲的女孩,指頭隨即被女孩無禮拍開。

「你也迷路了好嗎!」她這般尖聲指責。
「服務中心在另一側。」艾布納指著青年背後方向,言下之意即是他們剛剛徹底走往反方向了。
「不介意的話,我們帶你們去吧?」對於女孩的躲藏舉止不甚在意,話語出口時他轉頭向愛德華徵取同意。

金髮男人默默點頭,像是為了不嚇到女孩,收斂了訊息素。
「我就說你走錯了吧!你真的很爛!Omega就是狗狗狗!臭狗!」女孩氣呼呼掄起小拳捶了維克多好幾把。維克多懶得爭吵,安靜吃了口第二球冰淇淋,起身向男人致謝。

「這次又要麻煩您們了,真的是非常感謝。」他微微彎腰,彬彬有禮態度與女孩形成巨大反差。

「哇!仔細一看他也有項圈!真是糟踏他帥哥的長相了!」女孩這才注意到艾布納頸上的扣環,伸手指著對方,這回換維克多一把拍開她的手指。

「沒禮貌。」

「這是性騷擾!我要跟我媽說!」無端指控與誇張用語,她尖聲大叫引來周遭不少目光。

「妳五分鐘前說要聞我味道看看到底臭不臭那才是性騷擾,妳記得連這個一起跟妳媽說。」對小孩白目舉止見怪不怪,維克多冷靜吐槽,默默跟到艾布納身後。
歧視Omega的言論八成來自雙親教育,艾布納保持笑臉,伸手牽住愛德華。

不打算節外生枝,所以對於顯然能夠應付女孩發言的維克多沒有出聲幫腔或維護,但當話鋒轉向自己時,褐髮男人的牽手之舉順利拉住想將他護到身後的金髮男人。
別跟小孩子計較。」他說,唇形未動,以氣音安撫伴侶。

「不用客氣。」艾布納拍拍維克多肩膀當作鼓勵,「我們正好在看美食街有什麼適合當甜點,你們有推薦的嗎?」

金髮男人保持一貫沉默,反握伴侶掌心,綠眸移回前方,接受艾布納提及的「不要計較」。
維克多感到非常抱歉。

無論是打擾了艾布納、愛德華先生悠哉的午後行程,還是把不可教化的惡魔帶在身旁這件事。用以教育的言詞在前五分鐘用完後,他便敏銳理解到一切徒勞無功。

要是不經歷比較重大的生命事件,身旁名為蘿絲瑪莉的孩子大概不會改變。

「哦?我覺得、呃,披薩店過去過去的轉角有一家白色站牌的店,是專門賣司康的,裡面口味很豐富又創新,之前抵達夏威夷的時候,他還有搭配著出了熱帶水果口味……如果您們感興趣的話,我晚點……去、指認給你們看。」他在形容確切位置上遇到了一些困難,加上沒自信成功帶路,他的措辭變得有些怪異。但作為帶路的報答,他很願意為這兩個親切的長輩做些什麼。

「我媽媽都叫客房服務,他們會送來三層高高的塔,那個很好吃喔。」女孩硬是插嘴想表現,她並沒有自己出來購物的經驗。
「那等待會送這孩子到服務中心後,維克多先生再陪我們去吧?」從言語間能確實感受到,眼前這名青年並不擅長認路,這或許正是他們會遇到兩個迷路孩子的原因。

「司康讓我想起英國呢,希望附近有賣茶包或茶飲的店,感覺很適合買一杯配著吃,當作下午茶。」褐髮男人笑瞇著眼接話,對維克多親切友善。

女孩試圖參與話題的舉止被刻意忽視,不論是艾布納或愛德華,兩人連回頭都沒有,彷彿並未聽見女孩的得意發言。
他不否認自己也是基於某種思鄉情懷踏入司康店。這麼說起來,他在船上還有認識另一個英國朋友,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想吃。

「沒問題。司康店裡有賣茶飲,內用如果不想搭配德文郡奶油或果醬,他們也有很好吃的鮮奶油可以選擇,另外,內用區窗戶有貼單向透視防曬膜,現在這個時間可以看到……漂亮的海景,然後不會被外面的人看見。」雖然他一點都沒辦法體會海景有什麼好看。最後彷彿進行諜報工作般,回報著無關緊要的隱私細節。

我說!三層的高高的塔很好吃喔!你們有聽到我說話吧!」似乎以為只是音量不足的問題,她提高音量大叫。「被刻意忽略回應」這種事並不存在於她的認知裡。

她一面大喊,又捶了維克多的後背幾把,試圖吸引注意。
「很痛!妳真的很粗魯欸!一拳五英鎊,總共三十五英鎊,刷卡、付現還是行動支付?」譴責與口頭收款的動作並行,維克多一面小心翼翼護好冰淇淋,依然未對點心塔做出明確回應。

畢竟他沒用過客房服務。

「你又不帥又矮還是Omega憑什麼收這麼貴!」她滿臉不同意這個價碼。
拳頭捶沒幾下,褐髮男人伸手搭過青年肩膀,順勢帶往自己身旁,讓維克多與自己並肩,遠離暴力,沒有正眼看過小少女。

「漂亮海景聽起來很誘人,如果他們在這個時段還有合適位置的話。」艾布納語氣帶上期待。
司康於他是種家鄉味,而於愛德華則是合宜的下午茶,創新口味說不定會有有趣的組合。

「瘀青都還好嗎?還會痛嗎?」確定維克多就在自己身旁後,艾布納即刻放開手,不做任何過多停留。

——他們依舊未搭理高聲說話的孩子。
蓬鬆外套底下仍感覺得出明顯骨頭稜角,沒幾把肉的青年很輕易讓人帶到一旁,遠離了小惡魔的拳頭攻勢。

「瘀青已經沒事了,很感謝您這麼照顧我。」雖然他覺得剛剛被孩子重拳毆打的部位可能正在增生新的瘀血,他知道自己很不耐揍。

「你們幹嘛都去前面!」女孩皺皺眉,試著將自己擠進金髮男人與褐髮男人中間未果。

「你們為什麼都不理我?三層高高的塔真的很好吃啊!」她不高興舉拳,朝旁邊褐髮男人揮過去。

「理我!理我啦!
雖然褐髮男人側身躲過第一下拳頭,但沒閃過第二下,痛感令艾布納皺眉,而愛德華更快在第三下揮出前握住女孩手腕,制止暴行。
歧視言論他不想多嘴,艾布納也明說不計較,但失禮粗魯的暴力行為確實造成困擾。
基於禮貌收斂的訊息素再度釋放,高大Alpha單膝蹲身,與從方才便吵鬧不止的女孩齊眉。

夠了。」
低沉嗓音平穩吐出制止言語,祖母綠直直注視那雙隱約還帶血絲、明顯哭過的稚嫩雙眼,「這是公共場合,妳不能為所欲為。」
「妳說他們是Omega很臭,是狗,那他們為什麼要理會妳。」平靜敘述女孩親口責罵的事實,男人說教不帶情緒,然而肅穆氛圍不怒自威,「斯賓賽想帶妳去服務中心找雙親,妳卻糟蹋他的善意。」

「所以,我們為什麼要搭理妳?」

作為Alpha,我有權要求妳安靜了嗎。」
知道伴侶不想暴露Alpha身份,身為在場性別明確的男性,愛德華落下結語,直視女孩。
釋放的訊息素帶了點威壓,維克多默默的抖了一把。他依然感到抱歉,即使對方展現的無禮並不是他的過錯,但兩位心善的長輩朋友仍因自己而被捲入紛爭。

女孩張著大眼,毫無表情回望,像是剛剛那番話於她而言毫無意義,像是那些訊息素對她毫無影響力,眼前高大男人帶來的威嚴感同樣無法撼動她半分。

如果是狗的話,不就更應該回應她嗎?她喊一聲就要應一聲這樣。

女孩想著,滿臉毫無悔意回以不痛不癢的注視。

「你不能叫我閉嘴因為我家很有錢,我爸媽的律師會找你喝咖啡!」依然是套用大人脅迫別人的話術,她語帶威脅,驕傲銳氣半分不減。

然後這是性騷擾!放開我的手!」她使用同一招對付眼前的年長男性。

你還好嗎?」一旁維克多以氣音詢問艾布納先生。
「這不是性騷擾,妳傷害我的伴侶,我有權阻止。」面對那聲刺耳尖叫,金髮男人文風不動,絲毫沒有鬆手打算。
「我也有律師,下船後可以請他聯絡妳。」

「妳還想說什麼?」綠瞳未有半分退縮,他雖然將手放下,但依然握著手腕,與對方平視,「。」

身旁傳來氣音時,褐髮男人低頭看向維克多,輕輕搖頭,同樣以氣音回應,「沒事你呢?還好嗎?
他不擔心伴侶處理不來,也不介意被孩子歧視毆打,或許是渡假氣氛影響,整個人懶洋洋地,艾布納想,他覺得花力氣跟個十分鐘後就要再也不見的女孩計較很浪費難得的假日。
維克多只搖搖頭,滿臉擔心望著一旁對峙的一大一小。

通常大人只要遭受到這樣的控訴都會怕,她也因此吃過不少甜頭,她認為這是她的「優勢」。屢試不爽的招數卻毫無用處,那使她覺得很不高興。

她還是喜歡一切順從她心意的世界。

你亂抓著我的手不放開!這就是性騷擾!我要大喊救命囉!看看誰會相信你!」她強硬咬著這點不放,對於男人其他威脅全當耳邊風。

不遠處已經依稀看得見服務中心的指示牌,維克多指向服務中心,一面邁步湊過去,試著介入一大一小中間。

「先、先別談法律問題了,我看到服務中心在那邊了,相信我們冰雪聰明的大小姐應該知道接下來怎麼做吧?」維克多一手輕輕按在愛德華先生手腕上,示意對方鬆手。
我當然知道,我要去那邊廣播找到我爸媽然後找律師跟他喝咖啡!」女孩氣呼呼這般說著。

維克多再度深深體會到「不可教化」幾字的花式寫法。
青年掌心按上時,金髮男人其實沒有想理會,但艾布納同樣出聲。
「讓她去吧。」褐髮男人看著女孩,笑容和煦,「她畢竟是孩子,需要雙親照顧。」

別讓她打攪我們的蜜月,嗯?」雖然是氣音,卻又幾乎能讓在場人都聽見,艾布納朝伴侶眨眼,換來愛德華無聲嘆氣,鬆手起身回到褐髮男人身邊。

原本是想好好說教。
金髮男人面對稚嫩威脅沒有半分動搖,即便女孩真的讓父母來找他喝咖啡,歷經商場險惡的人也無所畏懼,何況艾布納說不定還用手機偷偷錄音了。

雙手抱胸站在艾布納身旁,綠瞳看著另一側,顯然不想與孩子有更多接觸。

「好了,可愛的小姐,」湖藍透過鏡片,凝視嬌小少女,「您可以去求救了。」
我要叫我爸媽制裁你們這些壞人!你們一個都別想跑!」她高聲威嚇,臨走前還惡狠狠掃過在場所有人。

放話完,女孩拔腿便跑,很快便跑到服務台對工作人員大聲嚷嚷。維克多看見工作人員頸上的頸環,默默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雖然他並不是個虔誠的教徒,但願神保佑那名可能會被接著出氣的工作人員。他轉身面對眼前兩位長輩,內心愧疚得要燒出洞。

「我很抱歉……希望沒有太打擾您們的蜜月、」

結婚十年現在才補過蜜月是不是工作真的很忙呢?腦袋中浮現無關緊要的細節。

「如果艾布納先生需要瘀傷藥膏的話我可以把藥膏還給你……」上次的瘀傷藥還有剩,小女孩下手不知輕重,他怕對方因此受傷了。
「我沒事,你留著吧。」那點力道不至於真的傷到他。
看著纖細實則結實,艾布納微笑拍拍維克多的背,要他別太在意。
「怎麼會是你要道歉呢?你是那女孩的親戚嗎?該向我們道歉的是她跟她的父母吧?」

「你還餓嗎?吃司康?」一旁抱胸的男人在女孩走遠後放鬆手臂,不再外放的訊息素僅餘淡淡木質香。
愛德華同意伴侶的話,該道歉的絕不會是斯賓賽。
「做為將惡魔自地獄引渡至你們面前的人,我想自己多少還是有點連帶責任。」維克多正經表示,又回頭遠遠朝服務中心投去一瞥,發現工作人員的臉龐上已經失去笑容。

又或是,要是自己沒有迷路就好了。他便不會拖著這個未爆彈一路來到兩人面前,還眼睜睜望著她引爆。

「而如果我有那樣的親戚,我會在得知她上船那一刻將船票拿去捲菸草抽掉……」他又正經八百說起玩笑話。

「至於我裝甜點的胃還是空的,希望兩位也是有額外的胃盛裝甜點的類型。」老實說那支冰淇淋是他起床吃的第一個東西。

維克多努力以更多輕鬆的話語充當這場鬧劇的分段線。
「不是你的責任的事,不需要強硬接收。」看著年歲少他們一半的青年,愛德華淡淡開口。
有責任感是好事,但過多自責沒有必要。
不過話語點到為止,他不需要對方真正聽命,青年也沒有義務;就像對女孩說教的行為,更多是讓心高氣傲的孩子踢個鐵板。

「那太好了,希望待會你別客氣,盡量吃吧。」艾布納瞇起眼愉快接話,不再著墨剛剛的事件。
要說心情被破壞倒沒有,女孩的攻擊力極低,如果不是維克多在場,他們約莫直接無視,放任無禮孩子繼續迷路,反正總有人會願意發善心,但那不是他們。

「我們帶你到披薩店附近,剩下的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那一小段路他還有自信不會走歪。

維克多將剩下幾口的空空餅乾甜筒塞進嘴裡,將腮幫子暫時撐得鼓鼓的。接著從購物袋裡拿水漱去甜味,最後戴上黑色口罩。

「……像是蘿絲瑪莉、噢,剛剛那個女孩叫做蘿絲瑪莉。」他遲來地替人補上介紹,起初他被強迫推銷收下這個名字,卻沒想到女孩後來碰上兩人連介紹都沒介紹。

「蘿絲瑪莉的事,我還可以明白不完全是自己的責任,因為她是陌生人……但有時候,責任感覺是、很難真的分得很乾淨的東西不是嗎?」以略帶猶豫的口吻琢磨著字詞,他拋出一個形容模糊的問句。
「嗯。」愛德華低應,雙眼直視前方;艾布納知道伴侶正在思考,思緒流轉綠眸深處,作為管理者,「責任」對他們有不同意義。

金髮男人斟酌字詞、組織言語,「責任同時是你的權力。」
「如果你沒有權力下決定,責任不會都在你身上。」
好比公司決策錯誤,那麼該擔下責任的會是他,而不是那些部屬。
他轉頭看向淺髮青年,「遇過什麼困難嗎?」

艾布納配合談天放慢腳步,面帶微笑聆聽伴侶發言。
權力。

於他而言是個嶄新的切入點,有趣的思考角度。

面對新拋出的句子,小個子僅是傾斜淺色腦袋瓜,彷彿這問句便是如此具份量。

家裡、呃……」模糊細語半悶在口罩裡,他蹙眉,仍是有那麼點想不通的神情。

「如果說是,家裡的事情的話,儘管無權決策,但責任好像還是……」那些彷彿永遠補不起來的財務破洞並不是他的責任,但如果他不去承擔,便會影響所有人身心狀況。

牽扯到家庭,他便感到腦袋亂成一團漿糊,沒有俐落切割事理的辦法。不想去承擔責任,但那些責任還是被強行加諸於身。
愛德華與艾布納交換眼神。
他們對維克多的家庭狀況一無所知,難以給出正確建議,而憑過往經驗與自身性格做回答,他們擔心反而傷害孩子。

金髮男人歛眸沉思,低聲詢問,「你想要得到建議、還是客觀事實?」
「客觀事實。」他的回覆很明快,平穩聲線毫無猶豫。

他需要客觀的論述,用以確認一切的公平性,為了不偏袒任何一方。尤其連自己也在天秤一端時,這方面的公正性便顯得更加重要。

小個子悄悄抬眼確認兩人臉色,若是這樣的話題讓人感到為難,他或許會找另一個輕鬆點的覆蓋這段對話。
愛德華輕輕以鼻吐氣,給予事實前又問:「你滿二十歲了嗎?」
「雖然我的身高跟國小生的蘿絲瑪莉差不多但我滿二十歲了。」青年用輕鬆語氣正面回應,金髮男人因此輕輕笑了一下,艾布納則笑得更明顯。

「你是完全行為能力者。」使用法律術語,綠瞳看向觀察自身表情的維克多,「法律上你是獨立個體,家庭作為與你沒有直接關係。」
即便是債務,除非作為雙親的擔保人,否則也非直接繼承,甚至父母雙亡後可以拋棄繼承。
艾布納開口替伴侶補充,溫和聲音很好地中和似乎逐漸凝重的氣氛,「情感上或許能對你予取予求,或許你會覺得有必要回應他們過去的付出。」雖然他往往會對「付出」二字打上問號。

「不過,事實上那可以算是他們的責任吧,將你養育至成人。」而報恩,是要看看他們值不值得。
尾句未語,艾布納想,愛德華跟自己一樣語帶保留,不多作他人家庭的揣測。
日光自縫隙穿透,在走廊邊緣塗出不規則的光印子。維克多低垂灰眸,靜望自己行走的步伐。漆黑鞋尖時不時浴著燦亮,藍黑陰影與之交替覆上。

他想他理解愛德華先生的意思,理智上很明瞭可以這樣劃分。在經濟層面上,他並不是只能依附家人而生的孩童。法律層面上,他只需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至於回應付出,他想自己回應的不是這個部分。何況他想,除了是個好ATM之外,他整個人都只有讓人嫌棄失望的部分。

他已經沒有其他用途了。

「也是呢,要是可以選擇,我並不想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成為維克多.斯賓賽,所以我想他們的確要負點責任,至少在我可以養活自己後才放生我。」他輕鬆聳聳肩,以打趣話語輕描淡寫帶過想法。這部分他想他的家人做得很好,他早早便開始養自己。

「……愛德華先生和艾布納先生與家裡的關係好嗎?」青年悶聲拋出一個新問號。
「不錯。」愛德華回得乾脆,但他的雙親早逝,自己跟公司董事還更親,說不錯其實是指跟無血緣但關係親密的人處得不錯。

反倒是艾布納陷入猶豫,他跟家族不親,表哥是基於長輩壓力將他帶在身邊教育,坦白說他對表嫂的親近感更多。
「還行。」給了個模糊答案,褐髮男人看向維克多,「但我更喜歡現在的新的家人。」
他的伴侶、養女,與他的摯友們,比有血緣的原生家庭更值得他珍惜。
那雙怯生生的灰瞳短暫迎上視線,接著繼續把所有表情藏在口罩底下。

「新的家人……的確,至少在家庭組成最初有50%是自己選好的,剩下的就是機率問題……」比起無從選擇的原生家庭成員,幸福的可能性果然還是高了一些吧?

青年低聲碎唸,嘴裡是不近人情的概率討論。

「那個,我有些好奇……兩位的工作很忙嗎?抱歉,因為聽到你們說現在才在渡蜜月什麼的、」腦筋死板認定這個「蜜月」便是結婚時的那個,小個子問出奇怪的問句。
「即便如此,如果不喜歡這50%,你也可以選擇離開。」艾布納不避諱提起離異,對他或愛德華而言,陪伴是選擇,而不是必要。

「沒有人缺少誰就會無法生存,有水、有食物、有空氣,人就能活著。」褐髮男人笑容還是溫和平靜,訴說的內容卻過分真實與殘酷,不近人情,「所以責任其實也是這麼乾脆,你最該負責的對象是自己。」
而面對青年接著拋出的蜜月問題,愛德華點頭,代替回答:「嗯。」
十年前接任職位不久,艾布納也剛就職,加上拜工作狂性格所賜,他們登記後的蜜月短短一周便結束。

「當時很忙,現在比較有空。」公司穩定,權力穩定,加上代職人的犧牲,才促成此次旅行。
是久違的一次合理放鬆,愛德華能理解這兩周來為何艾布納興致高昂,盡全力享受假期。
維克多很理解在滿足基本生理條件的狀況下,人要「維持生命」並不困難,但就他個人的定義而言,並不會將之稱為「活著」。

明白可以沒有感情生活,但當溫飽都無法被滿足的時候,人理所當然會死掉。明白,都明白。

他認真工作賺錢,有定期匯款養家、幫助手足繳學費上學、維持家庭基本生活。他沒有麻煩到任何人、成為任何人的負擔,他想這就是有對自己「好好負責」了。

「十年後的蜜月旅行……」他覺得聽起來有股神秘的感動。

「那我,想起來我晚點有事,我可能和你們一起找到司康店就要先、先帶回去吃了。」他想多留點時間給忙碌的兩個長輩朋友好好相處,不要浪費他們珍貴的假期。

那聽上去有些笨拙,怕打擾別人蜜月的意圖明顯。
艾布納感受到那份笨拙貼心,也就不婉拒那份善意,他人的人生課題屬於別人,既然沒有繼續提問,他亦無插手的熱心。
愛德華沒有聽出端倪,直接地當作對方有事而點頭。

「不過也剛好是穆集團發出邀約,我們才有機會溜出來玩玩。」褐髮秘書掩嘴輕笑,若不是有這趟免費旅程,他們大概再過十年才會特地排長假旅遊。

「維克多先生想好要吃什麼口味了嗎?」
沒想過他嫌棄不已的「幸運船票」會是他人真實的「幸運」。

維克多點點頭,對於無人計較他爛到不行的偷溜藉口兀自安心。

「他每天的口味都不一樣,我上次有吃到一個濃抹茶脆米口味,我沒想過米可以像爆米花一樣也變成脆脆的,我覺得那個吃起來口感挺有趣的。」他分享了上回驚豔無比的口味,默默期待兩人也能同樣體驗到美好滋味。

「兩位很喜歡吃甜點嗎?」
「我很喜歡。」面對喜好相當誠實,氣氛嚴謹的金髮男人坦誠,而艾布納則露出苦笑,「我不擅長。」

他們一起去甜點店時偶爾會遇到點餐互相上錯的情形,可能普遍人們都認為Omega應該喜歡甜美可愛的事物,又或者他的長相看起來就是會嗜吃甜食。

不過實際相反,愛德華吃甜程度到如果不是男人有維持鍛鍊,三餐飲食均衡,那些糖分恐怕會造成身體諸多負擔。
這份與外表氣質產生反差的喜好同樣有些驚訝到他。

或許是愛德華先生一臉像是會斥責「甜食不健康」的嚴肅模樣,意外揭露這份想像的落差後,他反而覺得這位長輩朋友又顯得更親切了一些。

「他們的口味有依照甜度打星星,最甜的五顆星,也有做低甜的一顆星的口味……如果真的很怕甜可能還是要配無糖茶了吧,他們的茶種類也很多,如果不確定挑哪種,可以跟店員要試聞茶葉的瓶子,選個喜歡的味道喝喝看。那如果覺得不夠甜,我覺得更多的鮮奶油應該可以克服這個問題……他們的鮮奶油不是膩口的類型,吃起來很清爽……」彷彿再多去幾次就可以轉職成店員的小個子囉囉嗦嗦介紹著。

遠遠已經能看見披薩店的米黃色招牌。
愛德華認真聆聽對方的詳細介紹,時不時點頭或低應,表明自己的專注。
多樣口味令男人心底升起一絲期待,他可以專挑五星口味下手。

思及此,他抬頭看一眼艾布納。
伴侶大概會選擇一星甜度,茶品能試聞的話,偏苦回甘會是他們的好選擇。

「斯賓賽有推薦的茶、或口味嗎?」他在介紹告一段落時,輕聲詢問。
小個子仰起腦袋望了金髮男人一眼,再度歪著腦袋思考。

「愛德華先生對於茶的偏好又是如何呢?喜歡有果香調的紅茶嗎?還是喜歡綠茶、煎茶?」他決定先從基本喜好開始了解。

「哦!披薩店!」他指向五公尺外的披薩店,這才開始認得周遭風景。
「適合搭配甜點、能解膩的茶都行。」言下之意是不挑,他的重點放在甜食,茶是用來緩和麻痺的味蕾。

艾布納隨指尖認出披薩店,接著又轉頭看向青年,「要順便帶點鹹食回去吃嗎?」
那或許太妃、奶油薰香的紅茶便不那麼適合了。他上回點了巧克力奶油太妃紅茶,搭配起來就稍嫌膩口。但也並不是茶葉不好,僅是同質性太高,口感上比較有重疊的感受。

但他也不是專業的,僅能以自身經驗試著揣摩怎樣的茶品比較適當。

「店家有一款『皇后綠茶』,裡面有加矢車菊、玫瑰花瓣和金盞花,是有著細緻花香的綠茶……我覺得那款蠻順口的,那如果說比較喜歡果香基調的話,地中海血橙紅茶喝起來很清爽,但如果說比較不能喝咖啡因的話,可以選甜橙瑪黛茶或安神紅葉茶。」他是有幾個午後便泡在那間店裡度過了,看著琳瑯滿目的茶種一項項挑感興趣的喝。

關於鹹食的問句,青年只是輕輕搖頭,他只想趕快帶兩人去吃美味的司康,然後別再打擾他們得來不易的蜜月假期。

小個子腳步輕快,往前多跨了幾步,隱隱透出一股雀躍。
聽起來他應該點些口味不那麼特殊,專注於還原茶葉原味的單品茶。
邊聽著五花八門的名字介紹,愛德華無意識蹙眉,對於待會的選擇有了決定。

艾布納看著伴侶眉頭忍不住輕笑,而青年的輕快腳步令他覺得可愛。
「維克多先生在船上都怎麼渡過的?」
並未留意愛德華先生的表情,他自顧自邁開大步走。

「吃飯睡覺看書之外的時間就找打工賺消費金,等買到網路就可以恢復兼職工作繼續賺錢。」他這般正經答道,行程裏頭聽似未有太多休閒娛樂的部分。

白色基底的裝潢映入眼簾,他所說的司康店並沒有正好位於轉角,而是落在隔壁。沒有鋪張招搖的立體文字招牌,僅有素雅文字坐落一角。

因單向透視玻璃的緣故,此刻從外只能看見裏頭偏深的色調,看不清內裝。或許就因這般低調而不明所以的外裝,多半時候人們會忽略他。維克多大大拉開店門,讓兩位長輩朋友先進去。
一進門便有烘焙甜香,淡淡茶葉香氣。櫃台結帳處旁邊便是顏色各異的司康,一顆顆排成直線整齊排進金屬框格,外層的玻璃隔板則以白板筆寫上口味名稱。暖色燈光鋪展,襯得司康更加美味。

店內另一側是稀少的座位區與茶葉置放區,巨大的紅黑茶罐層層堆滿架上,隔壁玻璃木櫃裡擺放一套套花紋精美的茶具,最旁邊是果醬櫃,甚至拿掉幾層木櫃隔板擺放花瓶狀的俄羅斯茶炊作為裝飾。

座位僅剩窗邊的兩人座,維克多連忙先溜去幫忙佔位,「我先佔位,你們先慢慢選要吃什麼吧!」

反正他要外帶,最後再慢慢去點就好,位置要是被占走可就糟了。
愛德華與艾布納互看一眼。
他們其實不打算內用,比起在公共場合人擠人,他們更常外帶回房內享用。
豪華海景房有個人陽臺,躺在那裡毫無干擾更符合需求。

「你點吧,我去問問他。」艾布納拍拍愛德華的肩,知道熟悉口味的男人能處理好自己那份餐點,褐髮男人走向維克多。

「你去點吧?我們沒有要內用,可以替你顧位子?」
「噢,那、」正沾沾自喜先替人搶到位置的小個子默默起身,默默打算跟人一同去櫃檯點餐。

他還記得自己剛說「有事要先走」,自己戳穿自己謊言並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那一起去點?他口味很多……」他遠遠看著司康眾多的口味,心想艾布納先生應該也會要挑很久。「伴侶理解喜好並幫忙挑選」這件事並不在他的認知裡。
艾布納只需原味即可,司康主要是給嗜甜的愛德華挑選,但他沒有對青年說明的必要。
褐髮男人微笑點頭,「嗯,一起點吧。」

至於站在甜點櫃前的金髮男人迅速鎖定幾個五星甜味,目光溜回茶品名單。
如青年所述,有諸多奇特口味,但他目光回到單品茶,思考伯爵茶或英式早餐茶的可能。
考慮到艾布納一起喝,紅茶會比綠茶更優先,英國經典口味也不錯。

男人隻手撐頰,沉思。
原味字樣底下畫著兩顆星,有些茶口味的司康甜度更低,僅畫著一顆星。第一性別為女性的店員戴著方框眼鏡,神情淡定等著金髮男人揀選口味。若對方並未發問,她並不打算主動地熱情介紹。

銀灰瞳仁安靜在今日司康口味來回掃視,仍有些猶豫不決。走進撥放悠閒音樂的店裡,遠離嘈雜人聲,他不自覺壓低音量說話,像是怕驚擾一室安寧。

艾布納先生有想好要吃什麼了嗎?」他悄悄問起身旁的褐髮男人。
原味。」同樣壓低聲音回應,但不見艾布納打算上前,他站在愛德華身後,把點餐交給金髮男人選擇。

總算找到喜歡口味,愛德華向店員說出名稱:「原味、奶酒焙茶、鐵觀音厚奶、煉乳草莓、OREO重奶、白蘭地可可各一個,一壺熱英式早餐茶,外帶。」
「幫您重複一次,一個原味、一個奶酒焙茶、一個鐵觀音厚奶、一個煉乳草莓、一個OREO重奶、一個白蘭地可可,熱英式早餐茶外帶的話會改以外帶杯裝哦,然後現泡茶稍等一下。」店員語氣冷靜重複所有品項,一手熟練以夾子夾出對方欽點的司康口味放到木製墊板上。

她轉身去填裝茶葉,嵌入式萃茶機隆隆運轉,緩慢萃取出紅褐茶液落入靛藍外帶杯身。等待泡茶的期間,她另一手自櫃台底下抽出六入裝的紙盒迅速組裝好,她將司康一個個裝進小包裝。底部牛皮紙質,上層塑膠的設計讓人能清晰看見司康的模樣。店員拿起標註口味的圓形小貼紙,一個個將司康封進小包裝裡。

「請問您的司康想搭配奶油、果醬還是鮮奶油呢?」她取出小包裝果醬、小罐的德文郡奶油,鮮奶油要現場填充,於是她僅展示盛裝的塑膠容器。

維克多在聽見愛德華先生說出「原味」時感到理解了什麼,微微瞪大眼。
意識到是外帶杯時,愛德華輕聲追加,「那再多一杯大吉嶺紅茶,原味司康奶油跟果醬各一,謝謝。」
金髮男人停頓幾秒,補充,「能再給我一小杯鮮奶嗎?」
艾布納喜歡紅茶配鮮奶,他想這應該會更有家鄉味。

褐髮男人注意到青年表情,對他俏皮地眨眨眼。
「好的,稍等我一下。」以適量紙巾裹起果醬與奶油,放進紙盒邊緣空位處,店員馬上轉身去泡第二杯茶。

萃茶機再度運轉,冒出熾熱水氣。店員快手裝好一杯中杯鮮奶,擺到櫃檯上。第一杯茶已泡好,她將泡過一次的茶葉小心翼翼倒進濾茶袋,再裝進小塑膠淺碟,放進封膜機封口。

「茶葉的部分還可以回沖,這邊幫您裝起來囉。」若是內用大概便能一壺一壺慢慢回沖喝,外帶形式僅能以這樣的方式呈現。

她展開一個塑膠袋,將目前處理好的飲品與茶葉一同放入。

「司康手提可以嗎?還是也需要塑膠袋裝呢?」她以一致的冷靜聲音詢問。

維克多有種,彷彿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相愛」的情侶的感受。愛德華先生微微停頓的模樣也看進眼裡,他猜想那大概正是在為艾布納先生打算。

除了「好厲害」之外,他的腦袋裡沒有其他感想。
「手提可以,麻煩了。」金髮男人頷首,等待店員將一切處理妥當。
不清楚身後討論、亦不曉得青年從中得知何事,拿到餐點後他便讓開點餐位置,祖母綠略微困惑看向兩人。

艾布納依然是溫和微笑,全然信任伴侶點的餐點。
小個子望向愛德華先生的眼神目前暫時充滿崇拜。身邊太多自私的渾蛋,稍微遇到體貼溫暖的人便覺得看見瀕危動物,他總悄悄以驚奇目光去觀察那些稀有人種。

點餐位置讓出,輪到維克多。他伸長手,以指頭點了四種口味,接著點點菜單上的茶飲名稱,「熱的,也是外帶,附奶油就好不用果醬。」

萃茶機運轉,淡色茶液冒出花香。店員依然快手,裝好四種口味將紙盒遞給維克多。

你們要帶去哪裡吃?」等待茶飲泡好期間,他依然以悄悄話的音量詢問兩人。
艾布納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地點,愛德華拎著餐點沒有催促,看起來是隨伴侶決定地點。

「我們想去甲板上吃。」那邊有許多座位,他們打算找個人少角落慢慢享用下午茶。
半晌,褐髮男人給出答案,微笑看向維克多,「待會忙什麼?不急的話要一起吃嗎?」
只是回房間處理一點工作的事……其實也沒有很急,沒有網路也不能做多少進度……如果不會打擾的話,我就不客氣了。」看似含糊帶過理由,但實際上也並沒有說謊。雖然還是要等網路恢復才能繼續確認如何修正,但先啃點之前載好的文本也是可以的。

考量到人家正在補過十年未補的蜜月旅行,他原本想逃回房間不打擾他們。但內心深處想繼續和兩位親切長輩朋友一起相處的感受蓋過理性,他便又不要臉的黏上去。

所有人的餐點都備齊,維克多接過冒著花香的綠茶,提著司康盒再度先一步替兩人推開大門。
好像很習慣服務別人?
看著維克多稱得上貼心的舉動,艾布納微微偏頭,經過對方身邊時低聲道謝,同時替伴侶開門,讓青年能夠先離開。

愛德華接手最後將門輕巧帶上,金髮男人走至伴侶身旁,由褐髮男人領路。

他們搭乘電梯抵達前甲板,十三樓由於有餐廳及游泳池,休憩用位置極多,但由於剛過午點不久,餐廳仍然人多,艾布納乾脆選擇游泳池側、剛好落在船艙陰影下的圓桌,緊鄰郵輪圍欄,能看到海天一色。

愛德華放下食物,艾布納則簡單擦拭桌面確保整潔,兩人兀自入座。
眼前大片水色慣常地使他微微暈眩,心跳不適加速,在軟腳前,他選了遠離圍欄的位置坐下。椅子高度使他兩腳懸空,他晃動雙足,試圖轉移注意力。

維克多抱著司康盒,盯著自己動來動去的腳發呆,安靜深呼吸。

「這裡的每張椅子都充滿驚喜,腳能不能碰到地板果然還是要坐坐看才知道。」他若無其事停下搖晃的兩腳,慢條斯理將手套脫下來,以隨身攜帶的酒精消毒雙手。

「你們有需要酒精嗎?」他拿起小罐裝的酒精詢問兩人,除了消毒殺菌用途,他還添了幾滴檀香精油,助自己鎮定心緒。
身高緣故,兩人很少有腳無法碰地的時刻。
愛德華默默將餐點整齊排列在面前,沒有回應。
中杯鮮奶與原味司康遞給伴侶,兩種熱茶放置兩人中間,其他四種口味收在紙盒裡;金髮男人面對甜食充滿期待,綠眸放軟,內心思考待會要率先品嚐的口味。

艾布納則對那句驚喜椅子莞爾,「不用酒精,謝謝。」
他已用濕紙巾擦過,於是婉拒青年善意,轉而重新打開話題:「上船還要工作辛苦了……維克多先生是做什麼的?」
但他沒說愛德華就算正在蜜月,還是沒忍住每天要開信箱看一遍。
他安靜搓手,等待掌心酒精揮發,散出舒心氣味使自己更平靜。

和人……討論論文怎麼寫、家教工作和服務業,要是網路回來了大概可以重新開始遠距教學。」遲疑片刻委婉帶過「論文槍手」的部分,維克多捧起熱茶啜了一口。

「兩位呢?十年都沒辦法補蜜月旅行,感覺是很辛苦的工作。」他打開自己的司康盒,默默想要先吃哪個。
艾布納意識到那句「討論論文怎麼寫」的言外之意,但男人只是打開英式早餐茶的杯蓋,淺淺啜口熱茶,仿佛並未明白。

「我們在金融業上班。」秘書代為回答,朝青年瞇眼笑了笑,「十年前剛好遇到轉換期,所以沒辦法出來旅行。」

愛德華決定從煉乳草莓司康開始享用。
似乎沒人對自己說的第一份工作有太大的反應。小個子摘下口罩,滿臉安心拿起一個莓紅色司康放進嘴裡啃。

「……原來如此,真是辛苦了。」他點點頭,默默感受嘴裡漫開的酸甜莓果,即使不是原味,仍能咀嚼出麵粉原始香氣。

美食使他暫時將畏水的恐懼拋諸腦後,維克多心滿意足半瞇起眼。

「那你們前幾天有去夏威夷走走嗎?」他覺得去夏威夷渡蜜月聽起來也是很浪漫。
「沒有,我們之前來過了。」艾布納坦承,「所以乾脆趁郵輪沒人時好好享受設施。」
夏威夷隨時可以來,郵輪旅行倒沒那麼容易,目前為止還挺滿意的。
「維克多先生有下船嗎?」

愛德華張口咬下鋪滿粉色煉乳的司康,草莓微酸伴隨奶香甜味,金髮男人表情放軟,氣息跟著緩和,享受糖分滋潤心靈。
因為來過便不下船。對他而言,那聽起來是個很「財富自由」的厲害理由。

「有喔,有郵輪認識的新朋友帶我下船……我們去騎馬、逛了街。」想起那時的愉快,小個子嘴角淺淺泛著笑意。

「設施……像是,沒有人搭話的桑拿房嗎?水療SPA感覺也會很空呢,籃球場感覺也會很空……有什麼特別推薦的設施嗎?」他對布魯斯的印象不是太好,自然而然將「無人搭話」這點視為好處。

愛德華先生好像真的很喜歡甜點,他留意到對方面部較柔和的表情線條,這般默默想著。
跟著對方的笑意一併彎起嘴角,艾布納輕輕點頭,而沒有人的桑拿房令男人呵地笑出聲。
「是呢,桑拿沒什麼人,水療SPA跟圖書館也很空,小孩子們似乎都下船了。」留在船上的人很少,連餐廳跟美食街也幾乎沒有客人。
「嗯……特別推薦嗎……」艾布納低頭沉吟,「維克多先生對什麼比較有興趣?」

金髮男人沒有參與話題,慢慢吃完草莓司康後,啜飲一口大吉嶺紅茶,綠眸物色著下一個口味。
還挺不錯吃的,再甜一點會更好。
但他轉念又想,考慮到自己的口味,或許這種甜度對普通人已經很甜了。

他默默拿起深褐色、外觀有些崎嶇不平的司康,濃濃的巧克力香味令他瞇起眼,上頭的整片OREO裝飾相當討喜,男人繼續吃起點心。
「小孩子都下船的話,大概什麼都可以很喜歡了,不想碰到另一個性別歧視又滿嘴性騷擾控訴的小孩,恐怖死了。」意有所指剛剛碰見的蘿絲瑪莉,青年小小啃了口手裡的莓果司康。

雖然這樣說,但他其實並不討厭小孩。他認為小孩會行為偏差是沒有受到良好教育的緣故,這點教育他們的人最該負起責任。

「應該這樣問,使用設施時有遇到什麼印象深刻或有趣的事嗎?」他想自己大概想問的應該是這個才對,畢竟每個人喜好不一,要人推薦也很不容易。

在不戳到自身痛處的前提下,他喜歡聽人分享幸福或美好的體驗。
艾布納想起在交誼廳時遇到奇怪的客人,陪對方玩了一場不明所以的射飛鏢。如果沒有被打擾,原本是打算騷擾一下愛德華。

褐髮男人捧著早餐茶紙杯,暗眸回想夏威夷停留幾天的趣事,「嗯……因為沒什麼人,所以不需要排隊等候還算有趣?」

愛德華每天都到健身房報到,享受無人大空間,他當然陪著伴侶去了,趁機拉筋伸展、維持體態。
他們也在寬廣泳池暢遊,享受不同於海水的冰涼,看夏威夷的炎日照耀,悠閒宜人。美食街不少商店配合靠岸販賣南洋限定飲食,雖然沒有上島,他們的味蕾同樣滿足於赤道島嶼的特殊。

而且因為是渡假,所以跟愛德華去哪他都很開心,觀察伴侶的反應不論重複幾次,艾布納都不覺得膩。

「靠岸期間美食街有不少限定口味,餐廳也趁機推出南島餐點,」褐髮男人細數特殊之處,「不管去哪都有包場的錯覺呢。」
金髮男人沒有插嘴話題,他的感想與伴侶類似,趁機好好享受平常需要注意人流的設施,健身房器材能慢慢使用,電影院沒有過多人聲打攪,圖書室更加靜謐,他不後悔沒有下船。

畢竟他們已經體驗過夏威夷島的熱情,卻沒有機會感受郵輪的閒適。
維克多頓了頓,捧起熱茶啜了一口,齒間有花香融合莓果酸甜。

「那聽起來……很特別。」小個子歪著腦袋試著想像,那些彷彿只屬於那兩人的獨一無二時刻,一切都顯得無比珍貴。

他發自內心替這兩人擁有愉快郵輪體驗感到高興。

不好意思再開話題打擾人家吃下午茶,於是自顧自安靜下來。耳邊僅剩海濤聲響圍繞,遠處人聲笑語歡騰。
「待會回去要繼續忙碌了?」但艾布納打破沉默。
他不急著吃原味司康,等到伴侶吃得差不多時再品嚐,時間反而剛好;男人泰然拿過伴侶的紅茶,輕抿一口品嚐味道,上好茶葉經過發酵,不澀而回甘的甜很讓他滿意。

愛德華只淡淡瞥一眼,將OREO司康剝成兩半方便食用,吃相優雅但速度不慢。沒打算分給伴侶是因為艾布納吃不了甜,紅茶更合男人口味。
回答之前,他安靜盯著交換飲料品嚐的動作,一旁金髮男人貌似要分食給伴侶。他只覺兩人一舉一動都盈著愛意,殊不知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麼。

「嗯,可以忙碌很幸福。」他回答得毫不猶豫。雖然有些煩惱手邊進度做完還沒拿到網路怎麼辦。

「兩位呢?待會兒要回房間休息嗎?」或許很適合睡個午覺吧?
提到忙碌很幸福時,艾布納看一眼愛德華,得到對方皺眉抗議。
若是平常,他會趁機調侃經理幾句,但現在有外人在場,秘書抿唇將笑意吞回,輕描淡寫地帶過,「忙碌的確會讓人感到很充實。」

「我們或許會回去拿泳衣,再過來游泳消磨時光。」坐在泳池邊,那池乾淨透明的涼水充滿誘惑,褐髮男人說出盤算,但要不要施行可以等待會只剩兩個人時再和伴侶討論。

司康剩一小口,這次是愛德華拿過那杯早餐茶,嚐鮮。
他注意到艾布納先生有更換形容的字詞,但他無論怎麼想,都還是認同「幸福」這個形容居多。

「聽起來是個充實的午後。」吃完下午茶再去游泳嗎?不愛運動又討厭水的他一點都不會將這行程當作一個選項。

「兩位都很會游泳嗎?還是跟我一樣是兒童池夥伴?」他望著兩人再度交換飲品。

莓果口味最後一口塞進嘴裡後,他拿起焦糖棕外觀的司康,吃進整口咖啡香氣。
「普通。」含糊帶過,不太會換氣的褐髮男人多半是抬頭游泳,沒辦法像愛德華一樣悠遊自在,但他不討厭被水包圍的感覺,莫名有種安心感。

「維克多先生不喜歡水?」注意到兒童池夥伴一詞,艾布納邊將原味司康撕開抹上奶油,邊反問。

愛德華已將OREO口味吃完,拿起下一個帶有白蘭地香氣的司康,男人對酒香遲疑幾秒,但還是小口咬下,咀嚼慢食。
會往這個方向問倒是挺有趣的,該說是直覺敏銳嗎?他遇過的大多數人會在聯想到他的身高時笑出聲來。

「嗯,我也不太會游泳,除此之外也是因為我不確定在成人池到哪一段會滅頂。」他故作輕鬆聳聳肩。而在他長到現在的身高之前,兒童池一向是他最容易被分配到的選項──當然那也是在開始對水沒辦法之前的事。

注意到愛德華先生自己吃光Oreo口味時,他微微驚愕瞪大眼,接著遲遲想起艾布納先生對甜食不擅長這件事。
「那或許可以去水療池試試,那邊水不深,適合稍微清涼一下。」
艾布納提起另項設施,他對於先前人少時能慢慢享受水療SPA頗為滿意。

愛德華注意到維克多的驚愕目光,在嚥下口中食物後,向青年開口:「怎麼了?」
他剛才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只是普通地吃著司康吧?
維克多認真點點頭,他想他會仔細考慮水療池這件事。接著面對金髮男子的疑問,他用力搖搖腦袋。

「沒事,是我誤會了。誤以為司康是愛德華先生要分給艾布納先生的,想說可能是分享自己覺得好吃的口味之類的……所以,看到您自己吃光光的時候有點驚訝。」他連忙搖手,接著又歪頭想了想。

「……不過我想這就是愛、嗎?不是硬分享自己喜歡的事物給對方,而是尊重對方的喜好並確實放在心上。」沒頭沒腦給予這段小插曲一個寓意般的小結。
艾布納對這個結語抱以贊同微笑,但愛德華的表情顯然沒這麼肯定。

一如之前被維克多問及關於愛的話題,金髮男人明顯停頓一拍,接著綠瞳瞥向身旁伴侶一會,最後回到青年身上。
「你覺得這樣可以歸類為『愛』?」平靜單純地反問,並沒有任何不悅。

作為當事人,他做這些舉動都出於潛意識,並沒有深思。艾布納不吃甜是事實,所以他買了原味司康給伴侶,而他獨享甜點一直是彼此默契。

原來這能夠算是愛?
儘管沒有感受到不滿情緒,面對反問,維克多還是縮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以為可以。」畢竟他才是上次那個詢問對方什麼是「愛」的人。

自己或許有些太僭越,一個毛頭小子怎麼敢這樣隨便論定,但他又找不到說服自己「不是」的理由。

小個子默默將求救眼神投向一旁的艾布納先生。
「『愛』有諸多形式。」接收到眼神,艾布納笑著開口,「所以我想的確算是一種吧。」
他不怪愛德華沒能給出正面回應,不如說男人的反應完全在他預料之內。

「奠基於『尊重』的體貼行為當然是愛。」他時常自伴侶身上感受到這份細微卻真實的愛意,所以艾布納說得肯定而真切,「我認為這比言語的承諾還更真實。」

愛德華回想不久前與伴侶的話題討論,默默咬下一口司康,既然艾布納如此認定,那約莫就是了。
維克多稍稍露出得救的表情,肩頭軟軟塌下,放鬆躺回椅子裡。一邊聽著艾布納先生說話,他一面點頭如搗蒜。

「太好了、」他沒頭沒腦又含糊冒出一句,往嘴裡塞了口司康。

有好好被愛著。

他說完才覺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有些慌亂地擺擺手,「唔,抱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說這個……請別在意。」

大概是打從內心覺得高興,而他希望好的人都擁有好的對待,實際看到那些溫柔發生,他便覺得滿足。

世界還是公平的,他還不用太失望。
愛德華與艾布納互看一眼,金髮男人放下手中食物,借艾布納的紙巾擦淨手後,傾身朝維克多伸手,輕揉那頭淺色短髮。

「沒事?」配合伴侶的舉止,艾布納溫聲反問。
那句話聽起來有幾分哀傷悲涼,但又帶有慶幸滿足,甚是複雜。
他想起早些時候談起的家庭與責任,不太確定是否有直接關聯。
小個子貌似毫無反應接受碰觸,平靜的金屬灰目光凝在兩人身上片刻,又半垂下眼細細感受,纖長眼睫在眼眶底投下淡淡的藍黑陰影。

他想一年之中總有那麼些個「搞砸」的時刻,現在便是其中之一。

偶爾一些過剩的感性自唇邊溢出,接著只能與覆水難收的尷尬沉默對峙。他多半等待,在無人介懷的時刻小心收拾、腦內書寫檢討報告,將那些多餘情緒小心翼翼收押。不該再有下次,他不習慣自己有那份「柔軟」。

「我沒事,謝謝你們。」抬眼回答得堅定。幾乎以反射動作回答,為了不造成任何人麻煩。

「只是對於『世界很公平』這件事給予肯定而已。」小個子一臉正經,又沒頭沒尾說著奇怪的正論。
「但世界並不是公平的。」艾布納微微斂起情緒,湖藍透過鏡片,凝視眼前青年,「不過即便如此,世界還是平等的。」
不公平但平等,說出來十分矛盾,但生命是一樣意義的渺小。

不管是他或愛德華,能夠好好被愛著就是種幸運,能夠互相認識甚至相惜也是種幸運,他不覺得這件事「對其他人很公平」。

雖然綜觀而言,天秤是平衡的。
但人類未必能感受到自己處於平衡,而只能夠看見周遭。
「一人的幸運必然是另一人的不幸,這點而言,並不公平。」
他啜口早餐茶,細細感受溫潤茶香。
或許是沒想過這番話會引起艾布納先生偏強勢的回應。青藍視線凝視下,小個子受到驚嚇般縮了縮,舉止有些徬徨無措。

……是這樣的嗎?」維克多低聲喃喃自問,沒有給出自己一個回答。

艾布納先生是想到了什麼才會這樣說呢?他無法參透其中意涵。若就貧富差距的層面而言,他可以認同最後一句話,但談及感情又是為什麼呢?

「若說您們相愛是幸運的,那這份幸運真的有使誰不幸嗎?」他小心翼翼反問。
「假如說,」艾布納放下茶杯,語氣放緩,「有人喜歡愛德、或是喜歡我,我們的相伴必然是對那個人而言的不幸。」
他朝維克多眨眼,即便方才態度強勢也並沒有責備的意思,「然而,即便如此,我們就該為了他人的不幸放棄自身的幸運嗎?又或者,他人的幸運真的是我們的不幸嗎?」

「幸與不幸只是世界平衡的一環,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價值。」他在成長歷練的過程中逐漸學習到真正的寬容,然而那只是他選擇如此,而非本性。

「……抱歉,我好像對你多嘴了。」褐髮男人苦笑,將青年的瑟縮看在眼底,重新拿起司康,在夾層中抹上奶油與果醬。
「不。」維克多搖搖頭,「沒事的,我很感謝這些對話。」

「……我想也有可能,那些人的喜歡是『錯誤』的。」他輕聲說。

像是他曾錯愛尤妮絲,把那份友好陪伴解讀錯方向。當然後來對方給予的傷害也足以讓這份「錯誤的喜歡」消磨殆盡,不過或許就因為是錯誤的,才有不能達成的必要在。

「我要套回愛德華先生上回說的『緣分』這回事了,因為沒有緣分所以喜歡變成錯誤的,DEBUG完人生才會順利,所以這樣的不幸也是種幸運吧。」他捧起綠茶靜靜喝了一口。
「……但是不是錯誤,在到達終點前沒有人能斷定。」艾布納暗眸,眼角餘光瞥向邊吃點心邊認真聆聽的伴侶,隨後朝維克多一笑,「畢竟就連我們現在這個模樣,也是十年累積的成果,若你問十多年前的我覺得如何,我想我一定會說你在開玩笑吧。」

當年他對愛德華沒有半分愛意、愛德華對他毫無信任,那時候告訴他最後會跟目標結婚,怎麼想都像是愚人節難笑的劣質玩笑。

「所以緣份雖然是一回事,但沒有人能夠驗證那到底是不是緣份,我們能做的,也都只是在當下做出自認為最完美的決定罷了。」
終點又是什麼呢?穩定的婚姻關係嗎?

他並不清楚兩人的過去,又或許他的話語有哪裡冒犯到艾布納先生,讓人認為自己在否定對方十年的累積也說不定。

「我想說或許因為是錯誤的喜歡,所以沒有辦法抵達終點?其實我想強調的大概是『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的這個部分……」若彼此都以自身想法為出發點,那認知上需要更多的溝通才能互相理解也是正常。他想著。

「……愛德華先生和艾布納先生十多年前,感情不好嗎?」輕聲回問。
「不好喔,我們是敵人。」攻擊的一方與防守的一方。
艾布納噙著笑意,對說出嚇人實話沒有半點歉意,男人慢條斯理又喝一口茶,「我說的『終點』不單純是指戀愛關係,而是人生的終點。」死亡。

「不過我贊成該放手時就放手,覺得很痛苦的話不用勉強自己去愛,世界雖然不公平,但卻是很寬容的。」
總會有地方可以成為自己的家,未必是最初的那個地方。

愛德華在男人提及寬容時看他一眼,他回以溫柔微笑。
明明是敵人,卻可以相知相惜到現在。獲知那樣的訊息使青年有些震驚,那雙灰眸微微放大幾毫米。

世界雖然不公平,但是很寬容。

青年安靜思考這句話,一面將最後一口咖啡口味的司康塞進嘴裡。

「我很難想像和敵人談戀愛甚至結婚這件事。」維克多冷靜表示,腦袋裡「敵人」的名單數一數很快便超過十根指頭──或許有一個他會選擇原諒,但絕對還不是現在。

「是誤會解開了,所以變得不是敵人了嗎?」他果然還是有些好奇。
「嗯,我也很難想像。」艾布納笑著附和。
而且坦白說,他們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談戀愛,但結婚是事實,這之中的複雜與細膩變化,一時半刻也難以向外人解釋清楚。

「容我稍微更正,從一開始就沒有誤會。」那是刻意為之的欺瞞,而非無意間造就的誤解,「發生很多事,所以變得不是敵人了。」
「嗯……我們應該算是、特殊案例?」敵人變伴侶聽起來果然更像創作中會出現的劇情吧?

金髮男人將富含酒香的最後一口吃掉,默默喝起紅茶,等待伴侶開始吃原味司康。
另外兩個口味他打算帶回去吃,所以可以陪著艾布納再吃一個。
沒有誤會聽起來更為神秘。會是學業或工作上的對手嗎?那種不需要太多誤會也能構成的競爭關係。

「兩位真的是很特別呢。」小個子一臉若有所思,沒有再拿起下一塊司康,僅是安靜捧著熱茶。

「若兩位的故事哪天有幸出成傳記,一定能鼓勵很多人談起規格外的特殊戀愛吧,書腰標語放個『擁抱敵人?愛情長跑的不敗秘笈』之類的……」腦子裡大多記憶體都分配給錢的小個子冒出一段毫無營養的話。
「我倒不認為這值得鼓勵。」艾布納注意到伴侶停下進食,他拿起司康小咬一口,咀嚼吞嚥後才繼續說道,「規格外代表非常態,人們對於常見框架外的事物是充滿畏懼與排斥的,沒有覺悟跟決心僅憑藉熱血挑戰社會常理,是會摔得遍體鱗傷。」

「倖存者理論只會讓無知孩子受更多傷。」他們幸運地走在一起,但那單純是他們互相的選擇導致這個結果,如果只是單方面求和,未必能有好下場。
太危險了。

褐髮男人繼續咀嚼司康,奶油微鹹滑順配上果醬酸甜,很是剛好。

愛德華見伴侶開始享用,拿起厚奶司康。
維克多仍是認為鼓勵別人挑戰某種框架不是壞事,受傷也不是壞事,有時受挫才能從中更加學習成長,也有人可能從中獲得什麼勇氣也說不定。熱血並沒有不好,挑戰常理並沒有不好,無論如何一切都是個人選擇。

但或許貿然要人出書的這番話還是有哪裡冒犯身旁的長輩朋友了,他決定先把這個話題擺到一旁。

「也是呢,還是得審慎評量比較好,不過也只是玩笑話,我也不是出版社,請別放心上……今天謝謝兩位跟我分享這麼多故事、帶我去找服務中心還陪我一起吃下午茶……」見兩人也吃得差不多了,維克多將紙盒裝好闔起,一手拎著飲品起身。

「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談天,祝您們有個閒適愉快的午後。」小個子微微欠身,向兩人告別。
「也祝你工作順利。」
目送青年離去,艾布納轉頭看向身旁伴侶。

愛德華嚥下最後一口,捧起熱茶,輕啜。
待茶水潤過喉間,緩和甜味後,他才回應投來的視線,「你說的挺好的。」
「是嗎?」褐髮男人語帶懷疑,不過很快拋諸腦後,「希望沒有嚇到小朋友。」

「嚇到的話?」
「嗯……當作社會歷練的一環囉?」男人瞇眼笑了起來,悠閒優雅地將司康吃完,和伴侶一起放鬆肢體,欣賞海景,享受剩下的半杯早餐茶。
𝕄𝕌場外 ✒ 維克多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以幼稚爭吵做為開端的下午,沒想過結尾會以司康下午茶甜美收尾。

燦亮午陽烤得他腦袋發燙,滿盛熱茶的肚子發暖,胸口也盈著暖意。維克多仍低頭大步走,不知不覺步伐漸漸加快,輕快跑起。小個子三步併兩步穿過走廊,彎過白色柵欄,迅速掠過視角餘光裡的整片海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腦袋安靜回想今日種種,無論是捍衛伴侶的威壓、兩人枝微末節裡展現的愛與默契,還是待他的那份溫暖親切、特殊的感情歷程都令他印象深刻。

維克多溜回房間便趴上床,枕著手臂動也不動。

而他意識到最近好像花了很多時間在思考這類的關係議題,那是他平常不曾觸及的思考深度。

或許是最近沒太多工作實在太悠哉了吧。可以忙碌很幸福,他得找更多事讓自己忙起來,才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困擾自己或困擾那兩位先生。
艾布納、愛德華
2 years ago
(把阿維捧在掌心寵得胖胖ㄉ
(餵阿拔吃司康吃飽飽
雖然不太重要但我好喜歡買司康的時候阿維氣音,艾布納就跟著氣音回答的部分,可可愛愛(怪
今天也謝謝阿拔跟阿拔中陪阿維人生相談,意外挖到阿拔們交往前的神秘過往好有趣喔 有拔陪解任務的孩紙像個寶(快樂跳舞

下次有機會再一起亂聊天(一言不和蓋破百樓
艾布納、愛德華
2 years ago
快樂ㄉ人生相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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