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01.
(魏與沈兩個人相遇是在不淫不亂的咖啡店門口,但從一開始一對眼就是實打實的買與被買的關係。沈對他不溫柔、不留情,只是對待買來的物品那樣對他,而沈的長相是一眼能看出的薄情。
沈當初要魏,是因為他的後頸,像白瓷籠著一層紗,他很想要、很想咬。當沈提出要魏搬出去時,他故意露出納捷纖長的後頸,沈是看也不看,儼然失去興趣。
沈告訴魏,辛博歐像三年前的他。魏北笑了會兒,眼淚都快出來。盯著碗底。
碗底是「智性真誠」四個字,意思是「為你的思想而戰。但若你的思想失敗了,你的正直仍會為勝利歡呼。」)
02.
魏用小把戲留在沈家。
「都說飲食男女,字裡行間透著欲,凡人通通逃不開性與愛。他們在一起這三年,魏北確是靠手藝和身體將沈南逸拴住的,菜色也好美色也好,以“色”伺人,到底不是什麼長久計謀。」
他看劇本時想起沈的作品《皇姦》的故事,最後用桃花扇裡的一段話作結:「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當年他們聊起這個作品的結局是否要迎合市場、讀者,沈說了一句話讓魏難以忘懷:「迎合就是對的麼?」
Fa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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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逸是拿著稿紙下樓的,鼻樑上架著無框眼鏡,鏡片薄似刀刃。他的度數不高,一兩百度,很多時候不必戴眼鏡。
但他喜歡將一切都看清,他說魔幻現實已經讓人眼前起霧,迷霧模糊了我們的判斷力。
“掙扎無果,就獨善其身吧。”
魏北說。
那天也是剛結束一場性事,沈南逸聽完後愣了很久,難得溫存地在他額頭輕輕親吻片刻。
沈南逸有些話不說完,可魏北懂那些未言之語。
這種思想交融的情形出現在金主與金絲雀之間,叫人笑不出來。
Fa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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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他應當很久很久未曾見到沈南逸露出那副表情,縱容的、寵溺的、沒理由的喜愛。
為什麼。
魏北想不通。
為什麼人與人之間會處久生厭,為什麼人總會不自覺地愛上“新鮮”。為什麼沈南逸不再對他這般笑,為什麼要喜歡那個“十九歲”的翻版。
魏北始終有一口氣堵在喉頭,呼吸困難。他記得當年沈南逸篤定地說:“小北,你是獨一無二。”
那年,他也才十九歲。
但二十歲生日之後,小北不再是小北,沈南逸就只叫他魏北。
有些東西改變在一夜之間。可魏北至今想不通為什麼。
(重複的十九歲與二十四歲,沈究竟追尋甚麼?他的情感遺落在一個相似且重複的迴圈中,被既定的色相與條件束縛,直到和魏北用靈魂的靠近才跨越束縛。)
Fa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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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一條毛線圍巾蓋住了他的後頸。
魏北驚異抬頭,瞪大的雙眼滿是不敢置信。奶奶神情很淡,抬手拍拍他前額。
“小北,天冷,不要露脖子。”
魏北的眼睛差點紅了。
莫名的,這天奶奶講了很多話,魏北卻無法張口。奶奶問他住在哪兒,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她說你要對姑娘好,既然在一起,就不要學你那畜生父親,不要辜負別人。
奶奶說:“我始終希望你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光明磊落地活著。”
“小北是個好孩子,從小就是。”
“奶奶,”魏北說,“我不夠好。是我不夠好。”
奶奶沒問他不夠好在哪裡,有些話不必問,或許彼此心有靈犀。有些話不要說破,或許彼此都會好得多。
(這段對照著沈喜愛魏的纖長的脖子、魏北的以色侍人。)
他此時站在主臥房門前,聽著裡面的淫.詞艷語。辛博歐叫起來特別帶勁,說什麼南哥慢點,我受不了。
方才在出租車上,深冬冷風將魏北吹了個通透,酒醒了。他盯著街邊不斷倒退的燈光,開始下霧,光線在薄霧裡藕斷絲連。
其實醒酒不好,愈醒愈痛苦。
魏北撐著牆壁,捏著奶奶給他織的毛線圍巾,嘴角扯了個笑容。很好看。
他一向笑起來溫暖又陽光,很好看。
他想,其實應該去看看劇本的。
眾生其實並不皆痛苦。
眾生只是不夠甘心罷了。
(魏北的不甘心,因為他對沈所圖的,早早超越了金錢,有了他以為不該圖謀卻只敢在和朋友玩笑中提起的「愛」)
04.
這天沈南逸出門前,破天荒地按著魏北在沙發上來了一次。兩人許久未做,不顯生疏。領帶勾住魏北脖頸,拉出一條優美弧線。
沈南逸同樣粗暴,同樣不留溫情。他甚至只解開拉鍊,卻將魏北扒得精光。這場面應是極具羞辱性,偌大的別墅空蕩盪。沒有粗重喘息,也沒有愉悅叫喊。
窗外開始下雪,盈盈簌簌鹽沫子似的。特冷,魏北斜著眼睛,以余光瞥著這光景。莫名腦海裡冒出幾句京劇唱詞。
“宮娥力士殷勤奉啊!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
他拖著嗓子哼,得了趣,想接著唱。
沈南逸聽不慣他發瘋,大手緊緊摀住對方嘴唇。於是破碎聲音隨著身體的搖擺,從指縫間溜出來。有時緊,有時鬆。
(唱詞是魏的自嘲與警醒,他以為兩人間只剩下不多的金錢與性的交易感到寒冷與悲涼。沈雖然仍然迷於他的色相──領帶勾住了脖頸,但他深心處並不同意魏對彼此的定義,他摀住了他的自嘲,但他也還沒有辦法界定彼此該算是甚麼,那個鬆與緊是還沒能把握與決裁的分寸)
07.
“我沒有向你事事報備的需要。”
魏北偏著頭,繼續說。
“當初是你講,人前裝作不認識,人後只需提供身體和飯菜。至於我和誰交友、我去哪裡、幹什麼工作,你無所謂。”
沈南逸的食指依然抵在他脖頸處,似一把開了刃的尖刀,快要挑開這層薄薄的皮膚,露出血肉。吻痕紅得不像話,魏北今早穿衣匆忙,離開前忘記檢查。
昨晚單伍吻得狠,像咬住獵物的鯊魚。魏北無法抗拒本能的生理反應,雙腿發軟喘不上氣。他溺入愛海,整個人似在驚濤駭浪上浮浮沉沉。愉悅順著脊椎骨往上快速攀爬,他環著五哥肩膀,只覺脖子那地兒疼得厲害,咬著唇說了聲欲迎還拒的“別”。
後來單伍睡著,他也睡。宿醉起來腦子昏沉,哪還記得昨晚到底吻成什麼樣。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抓個現行不代表“外面有人”,魏北以前遇上過幾次,要么是飯局陪酒被吃豆腐,要么是無法用正常腦迴路理解的客人,花錢要求給他種草莓。諸如此類簡直太多,沈南逸看到,魏北就輕描淡寫地解釋。
沈南逸基本不在意。
可這次不同。
魏北分明能撒謊,說與騷霍他們出去嗨,霍賈弄的。哪怕是酒精上頭沒忍住,姐妹磨B也勉強靠譜。
但他沒有。
故意也好,賭氣也好。
魏北沒有。他死死咬著牙關,漂亮的眼睛裡帶了點笑,說不關你的事。
沈南逸的眉頭緩緩皺起,他以食指指尖順著魏北頸項上的血管,逐漸移到下巴處。過程漫長,磨心。
他指尖冰涼,又撩起陣陣酥麻癢意。癢,癢得魏北下意識滾動喉結。他忽然弄不懂沈南逸是個什麼意思,沒什麼好壞表情,亦不說話。
沈南逸捏住魏北下巴,靜靜看他幾秒。以至於很久很久之後,魏北都不敢忘卻今日這個眼神。
陰鬱的,冷沉的,裡頭富含的情緒太豐富,他一時讀不懂。
也忘不了沈南逸笑著說:
“小北,你果然長大了。”
魏北不怕沈南逸雷霆震怒,甚至不怕他拳腳相加。他怕面對年齡的現實,怕沈南逸提及那個數字。
二十四。
所有人,都會在這個年紀“被離開”。
沈南逸說:“我養你到二十四歲,所以你想要什麼,得趕緊要。”
“小北,今天是第一次,我也希望是最後一次。”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沈南逸壓根不追究真實性,他要的只是魏北“畏懼”。如果一個人還願對你撒謊,說明他或多或少將你“放心上”。
赤裸裸的真話不可怕,難過的是對方已無所謂你是否在意。
(魏北不願意說謊,是想看沈逸南的在乎。但魏說著的「不關你的事」本身,就是一種不在乎。
沈是不想管束魏的,他像是個放風箏的人,他手中的線不管是由金錢還是什麼所織就,必定要有魏北的一顆心願意被綁住。沈是有佔有慾的,但他的高傲是他人心甘情願的臣服與奉獻自由。
如果魏的翅膀長硬了,想要飛了,他是一點都不會留的。
而魏北佯裝毫不在意,另一面是否他也想要破罐子破摔,把自己不該有的念頭透過沈南逸的手狠狠地把它捏碎呢?)
眼看對方要離開,魏北忽然叫住他。
“辛博歐,我跟你講真的。”
“要想留住沈南逸,你得比他高傲才行。”
作家是高傲的,是酷的,是多情而善變的。
不酷的人哪會搞創作。
魏北明白,而辛博歐不明白。
因為演員也是需要“創作”的。
躺床刷了沒多久,魏北瞧見居然有寫沈南逸和辛博歐的同人文。文筆不錯,劇情有點跑偏。
他笑著往下看,笑了會兒,卻漸漸笑不出來了。
魏北從床上爬起去喝水,眼睛忽然有些乾澀。他赤腳,地板的涼意順著腳跟鑽進去,順了血管,涼到心尖。他在黑暗裡揉了揉眼。不知怎的,有股力就從心底洩去了。
他站了很久,似能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響。
忽地,從黑暗裡飄出幾句京劇唱詞——
“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08.
“圍觀者站在那裡,他們對正上演的'暴行'熟視無睹。有人說今晚超市減價,有人說明日北城活動。嘰嘰喳喳,議論聲像夏季最鬧的蟬鳴。而哭喊從中刺過,他們先是一愣,空氣安靜了。有人抬頭往施暴處看一眼,有人本想張嘴說點什麼,卻很快被再次沸騰的閒聊蓋過。”
“於是,尖銳的聲音似風掠過石坡,未有波瀾。他們的外形無意中抽象化,身穿黑長袍,帽子罩著整顆頭顱,不再有具體的臉,看來猶似中世紀的虔誠信徒。他們避諱那些不可言說的東西,面對暴行亦是緘默其口。”
“我們生來如此,這個社會,有人說。在二十一世紀上半葉,他們就學會了沉默。並以沉默為傲。”
“在覺醒者看來,這是可恥的。”
(這段文字點出文名「尖銳沉默」)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魏北知道沈南逸很少看手機消息,重要事情就打電話。他掂量會兒,認為自己進劇組是常事,不算重要,只在沈南逸的書桌上留了便條。不算不辭而別。
紙條只有兩句話:我已聯繫家政阿姨來打掃衛生和做飯。我去劇組了。
沈南逸盯著那行工整的字跡不說話,然後一整天也沒跟辛博歐說話。
辛博歐覺得他很怪,特別是脾氣。又冷又傲,常人理解不了。
可就是這樣吸引他。
迷人的總是怪人。
(魏北覺得自己的離開不重要,對沈南逸來說,重要嗎?又或者,他覺得自己在魏北心中沒那麼重要,所以不需要慎而重之地告訴他,不需要親口道別)
信號有些不好,也許是王克奇的聲音低了不少。沈南逸聽不太清,窗戶關上時,王克奇的話語清晰一點,“其實殺青那天,我就不太在意能不能過了。”
“說沒抱希望是假的,這個時代總要有點不一樣的,真實的聲音在。我想讓觀眾看到一些平時會忽略的'困境'或者說'枷鎖'也好,但生活中或許大家都熟視無睹,並不認為它是。我想講出來。”
“但事實是,現在很少有人這麼拍啦。都忙著賺錢呢,你看當年商業片大火之後,有幾個導演還在追尋電影的意義。可能有,其實我們一開始都有。不過錢啊,制度啊,審核啊什麼的,就給限制了。既然套路式的流水片能賺錢,又不用擔心審核,誰不樂意賺這個錢。”
三年前,王大導在微博寫了一封“致謊言”,接著人間蒸發。當時引起不小轟動,唯有他老婆、沈南逸、包括帶走的劇組與合夥人知道王克奇幹什麼去了。
他想拍一部屬於自己的電影,真正的電影。
“我們每天都活在謊言裡,說這個世界多美好,我們生活的社會多美好。我承認有美好的部分,不能否認有些人活得是很好。那其他的呢,那些痛苦、不堪、骯臟的。有人無法理解這世上還有另一種,另外很多種生活,這是荒誕的。”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剛才和王克奇講了些話,斷掉的靈感又銜接上。挺順暢。
他檢查幾遍錯字,看著一段話,反复思索。
白紙黑字寫著——他們面對危險的信號保持沉默,他們自我閹割。覺醒者其實懷著希望,才敢義無反顧地,一次又一次去碰觸那根線。
他們希望這世界能更好,所以才要高聲大喊。
——勇敢的人你可願,與這份信念肩並肩。
①“勇敢......並肩”——《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你可聽見人民的心聲)
《悲慘世界》的片尾曲。
原句是:Will you joinin our crusade? Who will be strong and stand with me?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08章有個訊息挺有意思,王克奇看到沈辛CP的新聞,問沈是不是想定下來,沈回覆「瞎編,你知道是怎麼運營炒作。」對比01章沈對魏的說詞:「博歐說不喜歡家裡有其他人,我覺得也該定一下了。」
所以沈真正想定下來的人是誰?這一連串的操作他想試探的真心,或者說兩人的感情,不僅僅是自己的,也是魏北的。魏北還太年輕了,縱然沈南逸想定下來,魏北就真的能夠與他定下來嗎?與其說是試探,某種程度來說,他也是給魏北一個離開的機會。
另外,王與沈是惺惺相惜的同一類人:「覺醒者其實懷著希望,才敢義無反顧地,一次又一次去碰觸那根線。」他們不甘於沉默,雖然現實有讓他們不得收斂的時候,但他們永遠不放棄努力發聲,敢於說出自己想說的話的可能。哪怕無法面世、哪怕只能被沉默所淹沒。)
09.
“真好看。”造型師說,“難怪導演也總夸你有靈氣。”
魏北搖頭:“有靈氣不等於好看,好看也不等於就是美。”
這幾句無厘頭繞話,繞得造型師失笑,“哎你這人,哪來那麼多歪理。好看就好看,需要為什麼好看麼。”
“人活著總要問點為什麼嘛,”魏北舔舔牙尖,傾身從桌上拿過玻璃杯。
“能說得出為什麼的生活,才有意義。”
“就像你為什麼幹這份工作,我為什麼演戲一樣。”
造型師不知不覺跟著跑偏,“為什麼?”
“為了錢啊!小姐姐!”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上述這一段,剛好對照01章魏與沈的對話:)
沈南逸不寫嚴肅文學,偏好艷俗,出版的書目市面上很難買,分年齡層級。他的觀念中,嚴肅文學與通俗文學的界限並不清晰,或者說大眾與文學其實密不可分。
魏北與他上床後,偶有幾次過問:“您寫的這些,不覺不入流,不覺難以抬上桌面講?”
沈南逸戳滅煙頭,薄情寡義的俊臉掩在煙霧背後。
“您演的電影,不覺下流,不覺難登大雅之堂。”
魏北:“我只是討口飯吃。”
沈南逸卻笑得很迷人:“不止,還是為了美與藝術。”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魏北演戲前認真地做功課,他對待演戲不單純是「為了錢」、「只是討口飯吃」,還有沈南逸口裡的「為了美與藝術」。)
他們對上眼,皇帝卻在下一秒閃躲開。
倡人心尖發涼,他幾乎要咆哮——
魏北有一瞬齣戲,就在那一刻。誰也不知道。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沈南逸,想起那人給過他若有若無的關愛。
想起那人曾在冬天大雪紛飛時,為他站在吵嚷的廣場上,朗誦即興寫作的情詩。
想起那人也會在他半夜胃疼時,起身去做一碗沒有味道的米粥。
記憶太可怕。魏北幾乎記得所有細節。那些溫度,觸感,心臟跳動的頻率,甚至是沈南逸嘴角上揚的弧度。太真實了,他年少時也以為,自己或多或少遇見了“愛”。
不是常規的愛。只是可以遮風避雨,暫且叫他不用去思及殘酷現實的愛。
而那份感情的來源,或許不源於沈南逸本人。
源於他的才華。
有人說:“體貼的男友不一定是靈魂伴侶,反之亦然。”
魏北對此深有體會。
是了。他明白為何倡人在那一瞬起了殺心。愛情這玩意,放在江山面前是笑話,放在風塵倡人眼裡,得是命了。他豁出命去愛,豁出一切,瘋狂地愛。
哪怕皇帝棄之如敝履,高高在上懶得垂視一眼,也該直言相告,為他存了風骨與顏面。
他要的是清清朗朗,要的是非黑即白。
而不是如此,為何要閃躲,為何要講那些謊言。
這才是對愛情最大的羞辱。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戲裡的倡人與皇帝,不盡然是魏北與沈南逸,但從大雪天宮牆下的這段相遇,魏北剖析倡人內心的同時,觸動了與之相似的對沈南逸的情感。他對沈南逸的愛太複雜了,不純然地只是表象的相處,而是那個無可抗拒的靈魂的關於才華的吸引力)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李谷:“但你總不能指望一輩子被包養,跳艷舞。吃年輕飯的,也就那麼幾年。你現在又總演些同性向作品,要不就是不入流的成人片。這不行。”
“為什麼不行呢。”埋頭吃飯的魏北忽然反問,他似青春期的叛逆猛地上來了,“為什麼同性作品、成人片,就不能躋身入主流。難道同性戀、成年人,他們就沒有慾望和需求。偏好這些作品的人,就無權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張嘴說話麼。”
李谷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他擺擺手,“那也不是,你看我也演啊。只是吧,這只是一種謀生的手段,魏北。”
“我是喜歡女人,但我對同性取向也處於中立態度。很多人都這樣,不支持也不反對。”
“不支持也不反對。”
魏北重複這句話。嚼著米飯,又似在咀嚼這七個字。
他輕聲一笑,“這種態度,本身就是不平等的。愛無對錯,又何來支持與反對。我們要的是平權,是......”
魏北講到這兒,突然住嘴。他其實明白沈南逸當年跟他講:有些夢想要埋在心裡,人與人是無法感情互通的。不要對別人說。
10.
魏北側躺著,輸入——
少年感,應當是年輕,年輕。不一定是年齡的年輕,而是一種狀態。迎風而立的青澀、敏感、驕傲、高調,是種叫人妒忌到心痛的不自覺的朝氣。
這類人身上最明顯的特徵,是敢愛敢恨,並去愛去恨。
他們吶喊、奔走,鋒芒畢露且不對這世界有半點退縮。而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時代,稍縱即逝,所以格外珍貴。
老男人,應當是深度,深度。這種深度不只是精神層面的,更是他們帶給少年或身邊人的感觸。老男人可以是情人,可以是引路人,可以是給予者。
和老男人的這段關係裡,應當是成熟的、新穎的、醍醐灌頂的、伴著依賴。且這種依賴或將成為一輩子的耿耿於懷。
老男人帶來開始與結局,是茫然失措,是一腔孤勇,是歷歷在目卻觸不可及的燦爛星辰。
如磅礴海風,灼灼燃燒。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辛博歐昨晚就走了,沈南逸剛才給魏北發消息時,想著應當哄一哄這個小情人。
於是他告訴辛博歐:走的時候就要想想怎麼回來。
現在他與魏北聊完電話,辛博歐的消息也到了。
年輕男孩最終選擇向高傲的戀人低頭:我錯了,南哥。
沈南逸覺得辛博歐還是小了點,不夠成熟,所以不懂“自己認為好,強加給別人卻不對”。
但他依然無法拒絕“少年人”帶來的青澀。即使他已覺察有什麼在悄悄改變。
(比起少年感的青澀,與魏北之間超越少年感所給予他的吸引力,或者說魏北吸引他的地方已不是少年感,是魏北獨有的,而非少年通有的)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魏北這一覺沒怎麼睡踏實,做了個夢,十分淫亂。在夢裡他一會兒是倡人,一會兒是魏北,而那個騎著他的人,卻從始至終都是沈南逸。
那夢中的畫面虛虛實實,紅與黑交織。有雪白大腿,男人陽剛的腹肌,汗水順著下巴淌過鎖骨,荷爾蒙爆棚。沈南逸的背闊肌雄渾,兩臂撈起他的腿,有力。
最最叫人吃不消,是耳畔那句忽遠忽近的低音。
沈南逸說:小北,你好甜。
他捂著他的嘴,繩索勒住雙腕。沈南逸說要給他這世上最好的愛,魏北卻怕得不行。他想逃離,又掙不開。
他的嘴裡苦得要命,是那種輾轉反側、歷經無數寂寂沉默所沉澱的苦。
沈南逸卻跨過無盡長夜,就在他快要放棄時,塞了一塊甜給他。
於是,雷同而又困苦的兩人,於這場夢里和解。
似乎不斷麻痺魏北,你的忍耐有意義。
——XXX先生,您能紓尊降貴閱讀鄙人的作品,實乃我之榮幸。如沒記錯,您今年五十有四。是風花雪月的通俗文學見過了,偉光正的紅色文學也寫過。
能否不再如這世上大多數,張口閉口講三觀。這玩意不能通過外界給他人灌輸或修正。您願意蒙起眼睛以保晚節。可別人還年輕。
——XXX先生,再者,作者的特性與三觀,是不需要別人來告訴的。如要寫道德,就得寫不道德。這道理如果您不明白,我就勸您一大把年紀了,清醒一點。
11.
三年了。
魏北撐著額頭,忽感鼻尖發酸。這是沈南逸頭一遭來劇組探望他。
倒不是說瞬間感恩戴德,更談不上就此要交付真心或怎樣。甚至魏北明白,這只是沈南逸的一次“逃離”。逃離他固有的生活圈,在隨意的時間,隨意走出,以此換個寫作環境。
沈南逸是無意的,所以魏北需要一次次提醒自己。
切不可當真。
與人交易,特別有關肉體交易,一大忌諱是講感情。任何與愛有關的事物,都會激起佔有欲、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會叫人心碎,會讓人失控。
“失控就不美妙,一點也不。”
“特定的關係作為束縛,形成某種秩序。秩序是美的,社會因此而更好。但沒有偶爾失序的人,沒有從中逃離的人,就一點也不酷。”
沈南逸說過很多話,魏北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得。歷歷在目。
他知道沈南逸酷得要命,即使年近四十,也有著常人所沒有的尖銳。只是更隱蔽,懂得修飾。
那時魏北笑著與沈南逸說:我還怕,你會先愛上我。
我可是,萬萬值得人去愛。
沈南逸看了他很久很久,好似一個吻會立即落在唇上,脖頸上,肩頭,胸膛前。他們靠得無比接近,眼裡各有千秋與萬事。饒是這樣的碰撞,最後依然歸結於情欲。
慾望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喜愛”的最直觀表達。
可能動物也是。
人就是動物。
沈南逸睡醒時,已近夜晚十點。魏北看著他,從睡著到甦醒,很難移動眼神。他總是不自覺地去看,這人,看一眼少一眼。
魏北說自己沒有其他情感,那鐵定是騙人。要說愛,又談不上。這種感情很複雜,魏北明白有些東西他渴望,他缺乏,但他不敢要。實在要不起。
畢竟這麼長時間,是條狗,也該養熟了。
“雪線以上,氣溫永遠不會高到雪能完全融化。積年累月,冰雪層層疊疊越積越厚,就像樹的年輪。雖然單片雪花的重量只有幾毫克,但是年深日久,積雪越來越多,越來越重,下面幾層的雪逐漸被壓成砂糖狀的細小顆粒,更下面的雪則被進一步壓縮成玻璃纖維狀的粒雪,最下面的則變成一層層硬實的厚冰。這些質量巨大的冰雪壓碎了下面的岩石,最終達到一個臨界點,開始向前運動,冰川誕生了。*”
“寶貝,你說冰川的形成,像什麼。”
魏北眼睛發紅,幸得夜色漆黑,沈南逸難以察覺。但他認為沈南逸應當了然,他們在某些時刻心意相通。
“我知道。南哥。”
冰川的形成,像魏北的有生以來。
那些困苦挫折,那些鬱鬱不得志的路途,那些壓在肩頭的責任與擔子。每件事物,都只有輕飄飄那麼一點重。經年累積與沈淀,壓得下方的根骨變為寒冰。
直到有天發生變數,變為他強行走下去的不可抗力。
這是在逼他講實話。魏北差點要哭了。他是抱有一點點僥倖,他是希望事到如今沈南逸能學會尊重他的高傲。
可沒有。他理解作家是孤高的,多情的,善變的,甚至是古怪的。
魏北還是未能承受這樣的衝擊。他還是太年輕。
五指從沈南逸的手臂上滑落,這有個過程,魏北是漸漸鬆開的。由此沈南逸的感受十分清晰,他忽然有點慌。
慌張。
感覺他在告訴他,我放棄了。有什麼東西在悄然遠去,從原本肯定的地方,正以一種決絕的態度離去。
沈南逸想反手抓住魏北,可他沒有。他想說,這是第二次。魏北寧願放棄機會,也不願講出實話,也不願對他撒謊。
很久以後,沈南逸也沒有告訴魏北,其實關於冰川那段話,他沒說完。
——冰川運動極其緩慢,每年僅向前運動幾厘米,年復一年地擠壓,推移、粉碎擋在它道路上的所有東西。
沈南逸始終相信,那時的魏北有這個魄力。他身上有著很強的精神力,即使在灰頭土臉的日子裡。即使他顯得卑微,順從,又下賤。
沈南逸絕非不懂他的高傲,只是那時候太早,而共情來得一點也不巧。
誰也不知道。
“你唱了'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嗯。”
“那是我某本書裡引用過的,你記得。”
“關於你的事,我都記得。”
“啪”。
心底有個什麼東西響了。不是一人,是他們。那種感覺不好形容,但凡有過的人,就該懂得。
魏北想在糾纏的唇縫間喃語,那個機會可不可以別給他,給我。可他沒有。
沈南逸簡直想要將人揉進骨血,那種成熟又混雜著青澀的性暗示,叫他發瘋。
他想問魏北,為什麼不給我講實話。可他沒有。
高傲互相較勁,分不出個勝負。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兩個人各有所求,卻高傲地不肯說出口,不願低頭不能認輸,只有浮於表象的慾望體現他們的渴求,彷彿不說出來,他們就只是渴望著對方的肉體,不必觸及真心、不用獻出靈魂)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12.
“找個靠譜的下家,別苦著自己。”
半張的嘴唇合攏,魏北心口倏然一緊。幾小時前,沈南逸說:你是在趕我走。此情此景,身份與立場轉個彎,魏北聲音發顫,不太平穩地說:“你是在趕我走。”
...............
一章節聽下來行雲流水,輝煌明麗,典型莫扎特。不過沈南逸更愛唯美的第二章,默契低語,你來我往。
“練好雙鋼,默契很重要。有時演奏的不是音樂,是靈魂,聽的是靈魂之間碰撞。就像第一樂章裡的對話式。”
“兩架鋼琴一問一答,一呼一應。比情人更親密。”
.................
“我沒有趕你走。魏北。”
“誰都想留下,誰也留不住。”
沈南逸將煙遞過去,舉在魏北嘴唇前。這手修長有力,骨節勻稱。魏北緩緩低頭,咬著煙頭,深吸。他似吻在沈南逸唇上,就一直咬著煙嘴。然後抬眼,勾人地看著對方。
他們一上一下地對峙,直到魏北吐出最後這口香煙,沈南逸才收回,轉手扔進馬桶裡。
魏北問沈南逸,人死後會去哪裡。是留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還是去到宇宙裡。
沈南逸說荒謬,這世上誰都想留下,誰也留不住。
那時沈南逸處於寫作瓶頸期。魏北想哄他開心,咧嘴道,我死後會留在你身邊。
那一笑,真真是不可言說。
一口漂亮整齊的白牙,笑容在發光,於是他整個人也像在發光。
沈南逸看著他,怔了好久。接著伸手揉揉魏北的頭髮,將自己手中最後一口煙交給他。
這彷彿一種形式,挺有儀式感——你將永遠與我共吻這世間任何。
當初魏北對沈南逸確實揣了點金錢以外的東西——他實在太傾慕他的才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可他後來清醒了,徹徹底底。
(過去與現在,相同的話、相似的場景,他們之間有些東西卻不一樣了,不是更好或更壞,僅僅是不一樣。刨去魏北的無法遺忘,沈南逸顯然也是記得當年的情景,當年的魏北如是說顯然是真心的,但沈南逸當了真嗎?老道如他,未必能當真,但那一刻,我想他是信了魏北的真心,也願意與他回應。他們之間是一種默契,不必言說的交付,沒有如今的盤算與博弈)
這一口嗆得魏北眼眶發紅,他嗤笑幾聲,“南哥,你不要太關心我。”
“我會以為你對我有意思的。”
“倒也不是完全沒意思,”沈南逸剛要走出浴室,他的浴袍半敞,露出整片胸肌。
他說:“我——”
魏北就關了水龍頭。想要將後半句聽個清清楚楚。
沈南逸卻似語言系統忽然失靈,他拉著門把手,皺眉。
——我其實差一點會愛上你。
不是這句。這不對。要表達的核心意思不對。
魏北沒留意自己雙拳緊握,年輕的臉上洩露了緊張。沈南逸回頭看他,只一眼,像透過魏北去看其他什麼人。
愛與不愛。這話題未免太沉重。他沈南逸也有愛不起的時候。
誰沒年輕過,誰沒衝動掙扎過。那些年熾熱、滾燙、無悔的一顆真心也曾拿出來獻世。最後收場,卻是他祝他年少有為。
沈南逸認為自己處在邊緣,有時作家要站在邊緣去審視世界,審視制度。而邊緣以下或許是深淵,深淵太黑。那人走的時候,他也曾挽留。是否痛苦,應當還是有。
只是年代太久遠,當時的場景、面容、前因後果已記不太清。唯有那種後勁綿長的悲傷,像插在根骨裡的鋼針,發了銹,抽走時血肉模糊。
經年以後一旦下雨,它便隱隱作痛。
魏北說得有點僭越,聰明人說話是有深意。我怕你對我有意思,那你對我,到底有沒有意思。
說出口,甚至有一瞬後悔。如果時間能撥回,他會沉默,但沒有如果。
沈南逸恍惚幾秒,從記憶中拔出。他看了魏北一眼,很長、很深、很有含義。
“魏北,給你一個建議。明年你離開我,不要立即投入下家的懷裡。”
“年輕人要去看看更廣闊的東西,比如飛過峽谷,潛入深海。然後你會發現,生與死,愛與恨,得與失,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愛不愛的,一點也不重要。
(無論對沈南逸還是魏北,愛與不愛,輕如鴻毛重逾泰山,而兩個人之間又不是純然的愛與不愛可以含括的。年少時那樣熾熱而純粹的愛沈南亦有過,但經年之後他不再年輕,愛與不愛的味道都嚐過了,曾經那樣入骨所以必然沉重,而如今卻不再是他抉擇的重心,所以不再重要。)
“沒有能不能說的話,言論自由是天賦人權。幾十年過去,高中學的知識都餵狗了?一忍再忍,一讓再讓換來的是什麼,你被打過臉吧。”
“不是沉默,就能讓所有人當做無事發生過。我只說我想說的,你來告訴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魏北不太記得這通電話什麼時候結束,他迷迷糊糊夢到沈南逸躺下,把他抱入懷中。
他問他,如果明曉得“事情”已經不對了,錘子讓釘子閉嘴時,該怎麼辦。
沈南逸的問題,魏北不好說。他只是個演戲的,演著主流所不接受的劇本。他想寬慰沈南逸幾句,不知從何下手。
時常他會覺得沈南逸太強,因為年長他十六歲,似巍巍高山佇立。偶爾他會覺得沈南逸也疲憊,真理是很尖銳的東西,沈南逸要去尋找、堅持,難免渾身是傷。
魏北在沈南逸身上,看到過一點所謂殉道的東西。
魏北糊里糊塗地,伸手抱著沈南逸。黑暗裡,呼吸格外輕。沈南逸身上有好聞的煙味與香水味。他們的肌膚上,是同樣的沐浴露氣息。
他喜歡黑夜,有時黑夜會放大情緒,亦會掩蓋情緒。他可以放肆地撫摸沈南逸,從他堅實寬闊的肩膀,到性感的尾椎骨。
魏北想說,如果錘子要讓釘子閉嘴,那就去吶喊。
“真實”需要人去講出,去揭露。人可以活得荒誕,但要有基本的責任、良知,與滾燙。當已察覺“事情”明顯不對勁時,要去指出,要去高聲呼喊。
一定一定不要放棄追求理性。
但魏北沒說,他認為沈南逸知道的。
他不曉得沈南逸有沒有真正睡著,只是閉著眼,將頭靠著對方胸膛。他們的心跳再一次貼近,一呼一應。
像一首雙鋼。
魏北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不要跪著。就好。”
六個字,已概括全部。
他耳邊是沈南逸輕微的呼吸聲,或許有一瞬緊促,或許沒有。兩人交織的呼吸那般綿長,如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國境線。
良久,好似沈南逸在夢裡回應了他。
“嗯。”
他們知道有些時刻非彼此莫屬。他們感到萬念俱灰。
(沈與魏兩個人,始於金錢的交易,本該與靈魂無涉,但又那麼巧與不巧地,兩個人的靈魂時不時如共奏的雙鋼,無須言語的默契,在那些時刻裡他們最懂得彼此,甚至是對方的支撐。但他們的關係卻像是條毫不堅實的絲線隨時都可以了斷,為了現實的甚至感情的各式各樣的理由了斷。因為靈魂的相依所以非彼此莫屬、又因為關係的脆弱所以萬念俱灰,好像兩個對的人被置放在一段錯誤的關係之中)
(對魏北來說,沈南逸到了他二十四歲那年就不會再留他,對沈南逸而言,他也不認為魏北對他有除了金錢之外更深的依賴。他們對彼此在某些時刻似乎無可替代,但某些時候又像是任何一個人都能將自己取代。在這樣的矛盾中,放入了愛與不愛的變因,只會讓兩個人之間更為模糊而非清晰,他們好似都有點意思又像是沒什麼意思,在明亮與蒙昧間、在真實與夢境間)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13.
魏北抿了下唇,先開口,“我知道你今晚用不著我,所以跟你講個事。”
“剛才導演讓我今晚陪他,我答應了。”
“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過去。”
魏北講得直白又隱晦,“陪”這個字不好理解。往深了去,那挺齷齪的。往淺了說,又不太現實。
沈南逸心尖有點波動,很短。他從包裡摸出煙盒,熟稔地抽出一根。放置於唇間,可沒點。半晌,他說:“沒事。”
究竟這句“沒事”,是指他沒什麼要吩咐,還是指“陪導演”一事微不足道。魏北沒有追問,也沒深究。
他說好,然後轉身就走。沈南逸靠著圍欄,盯著魏北的背影直至消失。再抽完一根煙,隱有下雪的徵兆,才動身上樓。
那天沈南逸沒和男二上床,甚至未曾進入房間。至於魏北和導演是否顛龍倒鳳,他也沒追問,也沒深究。
翌日劇組上戲時,魏北才從李谷口中知曉,沈南逸清晨離開,這會兒得上飛機了。
他坐在椅子上抽煙,將劇本捲成筒狀,展開,再捲成筒狀。中指與食指夾煙,抽得緩慢。灰白煙霧在風中盤旋上升,口紅沾留煙嘴,印跡清晰。
雪很大,接下來是一場哭戲。倡人著了最艷麗的妝,為英年早逝的皇帝哭喪。整個皇城慘白一片,甚至白過積雪。
魏北就站在城樓上,大紅袍子迎風狂舞,又妖又野。他掙著嗓子唱青樓裡下賤的淫詞艷調,勝過蒼涼悲壯的出塞曲。故人一去,經年不復見。
真瘋啦。
那場面,見過的人都曉得。瘋得特得勁兒,瘋得極漂亮。
魏北唱到忘我,淚珠子順著下巴只管淌。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魏北在現實裡作戲、在作戲裡又吐露現實,戲裡戲外他都有真心在,可又不是純粹的真心,外人看不清、他自己也辨不明。導演陪睡這一齣,他是作,既是要吊著沈南逸,又想看看自己在他心裡是不是還有那些與眾不同,或者並不如沈口中那樣被輕易地放下,沈能真的不在乎。那句「沒事」於魏北來說,就像是他之於沈南逸只是如此輕巧地、微不足道的一句話就可以帶過,他表面上看不出難過,但他內心深處正如倡人那般地如訣別傷心)
(而沈南逸當然不如嘴裡沒是那樣的輕巧,只是他說得出口就作得到,說不管了,縱然心頭微動仍是被掩得似雲淡風輕。可他心裏清楚地知道他是在乎的、他是不願的)
愈往南走,雪天愈少。氣溫高了幾度,晴日增多。魏北沒有告訴沈南逸他去哪裡,對方也不知道他具體什麼時候結束拍攝。
其實有的是辦法知道,沈南逸不關心而已。
那天演完“哭喪”,魏北覺得,他已將這輩子有關愛情的淚水給哭完了。那點可笑的、借戲發揮的眼淚,澆滅了本就奄奄一息的火苗。
他應該只專注錢。不在其他。
單伍搞不懂魏北跟著他,一分不取地跟著他,是為何。魏北趴在車窗上,風撩起他的額前發,後視鏡裡印了青年的臉龐,唇紅齒白。特清秀又勾人,一笑萬物生那種。
“我圖您的那點感情,行不行啊叔叔。”
魏北聲音懶懶的,像貓撓在人心上。
“您給嗎。”
魏北偏頭看他,細長濃密的睫毛下,漆黑雙眼裡有光。他說:“您真壞,叔叔。嘴上不坦白到底給不給,又要對我這麼好。平白偷了人家心。”
他說:“叔叔,五哥。你會一直對我好麼。 ”
單伍大笑,沉沉的聲音似從胸腔擴散。他是個很有度量的男人,喜歡一切開闊的東西。四十出頭,紳士優雅,性感嘴唇上翹,鬧得魏北心神不寧。
“你要一直在我身邊。”
“我就一直對你好。”
不曉得這兩句話,哪個字戳中魏北心弦。當時大奔開在寬闊平原上,車載音樂放到:你是否愛過我,你是否還執著。
(魏北很清楚,單伍是個比沈南逸更不可能給他感情的人,所以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放縱與慰藉。表面上好像與金錢毫不相關,但實際上兩人之間更貼近於一種各取所需的利益勾連)
電話是沈南逸打來的。
魏北看清號碼時,有一瞬清醒。他甚至將身子後退一點,問單伍:“我能接嗎。”
他很怕,怕這是個特別“重要”的電話。或許沈南逸想跟他說點什麼話,比如某句祝福。
單伍稍一頓,特明白。他吻了吻魏北的額頭,“你接。”
魏北便接通。起初幾秒,魏北沒講話。單伍以為礙於自己他不好意思,正要翻身下去。
不料魏北卻突然扔了手機,沒掛斷,是直接扔到一邊。
他揪住單伍衣領,猛地將他按下,坐上鐵搶。這舉動無疑羊入虎口。
單伍是欲求不滿、飢餓不耐的野獸,魏北就化作赴死的天鵝,引頸就戮。那截脖頸真美,客廳裡晦明的光線照著,似盛極玉蘭。
手機在他們身後,屏幕一直亮。魏北浪沒邊地叫喊,他吻著單伍,要單伍給他快樂。他伺候著單伍,要單伍給他,給他,再給他。
不要停。叔叔。他喊著。叔叔。愛我。
什麼好舒服什麼真快活。魏北叫喊著,咬在單伍耳邊。他閉上眼,黑暗昏沉。慾海無邊。他們共顛簸,他們共沉淪。
魏北這夜似妖精,瘋得太美麗。猶如那夜唱艷曲,也是掙著嗓子,掙出一把艷艷紅血。
他以為能盼來一句祝福,卻是那人問他:魏北,上次我從法國帶回的紅酒在哪個櫃子裡。博歐想喝。
最終電話是什麼時候掛斷,魏北不知道。沈南逸有沒有聽完全程,魏北不知道。
良久,兩人沒再說話。最終單伍收緊手臂,半無奈半憐惜地吻在魏北後頸。
“以後別這樣。小孩兒。”
“傻不傻。”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但他包容。
魏北忽然開始顫抖。極力忍耐著,抓住單伍的手腕。他知道自己此刻看起來像一座危房,陳舊腐朽,隨時面臨坍塌。他不要單伍看見自己紅著的眼眶,也講不清自己到底是不甘,還是什麼。
可魏北明白,從這通電話開始,他與沈南逸之間將要天翻地覆,走向崩壞。
但沒有回頭路可選,真正的南轅北轍。
魏北不想承認,直到現在,他依然在賭。賭的不是真心,他真不圖感情,圖其他。
(魏北雖然告訴自己不圖感情,但他每每為著從沈南逸那裏獲取一點點的感情的低微的希望破滅而傷心欲絕。他不願承認的高傲和另有所圖,只是這座危樓裡尚能支撐的梁柱)
“那副導演是我老師的朋友,聽說......”辛博歐興致勃勃地繼續開口,卻被沈南逸突然打斷。
“有什麼話以後再說。”沈南逸瞥了眼魏北,終將視線落在稿紙上。
“沒事就出去,不要打擾我和博歐。”
“去做飯,幹你該干的事。”
冬雨下起來,忽快忽慢。樓下常青藤枯了不少,像在生命關頭垂死掙扎。魏北立在走廊盡頭,光從窗口進去,風也進去,雨也進去。
他看著那些花啊草啊,摧枯拉朽,似一場等待冬盡春來的殉身大宴。遠處是群山連綿,隔著雨簾,倒看不真切了。
看不真切也好。反正,魏北二十三了。
從那天開始,沈南逸再也沒有碰過魏北。
再也。
(沈南逸能夠包容魏北另有情人,但無法接受這樣當面的挑釁。魏北這樣地不留餘地,更多地,是想掐死自己對沈南逸不該有的妄念吧)
14.
魏北迴頭,本是不耐。他看霍賈一臉沙雕,實在沒繃住。好氣又好笑,遲疑半晌,魏北拉著車門把手,朝霍賈正色道:“我在等,也在賭。”
“等一個人,叫王克奇。”
霍賈咂摸幾秒,遽然,小浪蹄子甩出了床上才有的尖叫。
“我操!王導!”
“王克奇跟沈南逸?!”
“對,王克奇跟沈南逸,摯交。”
魏北點頭。他笑得別有深意,眼睛彎彎的,依然陽光好看。“當初跟沈南逸簽合約之前我就知道。”
“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在他身上浪費青春。”
魏北在等王克奇回歸,也在賭那個機會就是他的。去年於鴻達影城,沈南逸說手上有個機會,魏北很清楚很明白,就是他想要的。
他當時表現渴望與緊張,是做給沈南逸看。 他要的是什麼,他自始至終都知道。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自從去年十二月底回家,沈南逸確實沒再碰過魏北。他讓沈南逸聽一出活春宮,另有目的。
男人是有劣根性。一塊肥肉放那裡,見許多人爭搶,於是他便要去搶一搶。魏北從沈南逸的身上感知到了佔有欲,試探兩次。成功兩次。
沈南逸不會輕易罷休。魏北知道。
沈南逸在忍耐,他也在忍耐。主動權似拔河,落到誰手上,誰就是合約勝利者。
然而,那天真沒有期待落空的失望麼。
魏北不好說。
驕傲作祟。
可魏北清楚得很,他們之間談不上誰虧欠誰,各取所需。即使有天他離開沈南逸,也堅決等不到那人回頭看一眼。
更何況,回什麼頭。
那麼高傲一人。
魏北不要他回頭。魏北瞧不上回頭。
(魏北留在沈南逸身邊固然有其目的,但後來所求已不僅僅想得到王導的那個機會。所以生日那天的放縱,有試探也有期望的落空)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她鄭重其事道:“好啊,就最後一個願望!”
“我希望哥哥可以有人愛。”
只一瞬,魏北驀然紅了眼。他趁魏囡還沒睜眼,趕緊仰頭克制幾秒。魏北鼻翼微動,實在酸得不行。
不能這樣啊。魏北。怎麼連個小孩兒都看出。
魏北眨眨眼,复低頭。他伸手刮一下魏囡的鼻子,“怎麼都是關於我。囡囡沒有願望麼。”
“沒什麼特別的願望呀,”魏囡靠進魏北懷中,想了想,“那就,祝囡囡早點好起來吧。”
有那麼幾秒,沉默在室內穿針引線。忽地,一滴溫熱水珠跌落在魏囡臉上。
她抬頭,魏北卻撇開臉。
魏囡有些慌張地抱住他,“哥哥不要哭。”
“哥哥不要哭!”
“傻女,我才沒哭!” “哥哥不要講髒話!小孩子不可以講髒話哦!”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魏北就依著沙發大笑,他摟住魏囡,像摟住這世上唯一的依靠。人總得抓住點什麼,才能覺得自己真實存活在這世上。
否則,誰來證明你活過。
“忘記就好啦。有時候,記不得,就乾脆忘掉它。”
下午魏北帶魏囡去養老院看奶奶,護士長推著老人,正在花園曬太陽。
奶奶已不記得魏囡,她出現得太晚,相處時間太短。奶奶不記得曾是她那句悲慟的“造孽啊”,由此緊緊拴住兩個後輩的人生繩索。
她不記得很多事,所以偶爾也能糊里糊塗地樂呵。人生有很多不幸,知道太多是不幸,理解太多是不幸,記得太多最是不幸。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魏囡之於魏北,就像是要去彌補那個不曾天真過的童年,他們之間血脈的連繫與其說是當年奶奶的那一句「造孽」所牽起,倒不如是魏北根植在內心中的渴望,在魏囡出現時破土萌發,所以義無反顧。因為無法忘記,所以魏北童年糟心的往事日久彌新,他過去的不幸已經是無可救藥的,所以只能寄託在魏囡的未來。因為魏囡擁有了他不曾擁有的父愛,她也應該值得擁有了更多,而魏囡不單單是魏北精神上的依靠,甚至是一種信念。不只是證明自己活過,更證明自己有機會可以更好。
雖然魏北說自己再也不需要魏忠國的父愛了,他不再期望由他的父親得到愛,但他仍期望著有個人可以愛他。他的不在乎很多時候只是遮掩自己的渴望和脆弱)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魏北順著街道走,沒有傘,白雪壓肩頭。
耳機裡唱“喜歡你待我薄情喜歡你為人冷酷,若是你也發現,你喜歡虧待我,我就讓你永遠痛愛著我。
而沈懷卻跟這個發件人聯繫緊密,換句話說是發小。後來那人遇上沈南逸,應是人生偶爾出軌,撞塌了沈南逸少年時期的不周山。
轟轟烈烈。幾近荼蘼。
接著,沈南逸最意氣風發的少年時期,連帶最初的青年時期,便如這花事,到了期。
一腳踩空的感情,像十幾歲時放置太久的汽水,甜到發苦。喝又喝不得,扔也捨不掉。
那時沈南逸還會寫句子。
——他贈我鮮血淋漓的空歡喜,他贈我腐朽粗暴的難平意。
後來沈南逸也不再寫,他看不起。或許是看不起當年的自己。
當第一口煙霧呼出時,濃得有些看不清樓下那個身影。待到白煙逐漸消散,那抹身影也慢慢清晰。
高挑。消瘦。挺拔。有著蓬勃生命力。
是魏北。
他站在那裡,對著一棵即將枯死的玉蘭樹抽煙。
沈南逸也叼著煙,一動不動。他看魏北佇立於無邊際的白色雪地裡。孤零零。
亂雪迷人眼。沈南逸卻始終盯著魏北,不曾移。
有那麼一瞬,他認為他們真真是同類。有什麼東西響了一聲,在他心裡。
魏北即便站在那裡不言不語,也要世人甘願為他獻上捧花。而他視情愛如草芥,傲氣地問你可否與我一起。你說願意,他就離去。
沈南逸輕輕地抖了抖煙灰,他想,太傲了。幹他那一行,太傲不行。
還得磨。
雪下得很大。 煙灰落了一地。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青春年少的愛戀,對於沈南逸的意義是什麼呢?當年的他是空歡喜、是意難平,時過經年,不管是有多少的歡喜與難平,都在凋落在泥裡腐朽,或許成為如今的沈南逸的養分,但我想,他並不追憶,也沒有沉湎,高傲如他不懂得留戀。總是找著19到24歲的男孩,純粹是喜歡這年段的美好,是一種皮相的、物質的追求。
但魏北不一樣。這幾年的相處,他與魏北有太多的靈魂的共鳴。雖然因為出身與經歷的不同,他們高傲的根底是不一樣的,但模樣何其相似,沈南逸才會有那麼一瞬覺得他們是同類的人,那鳴響的一聲是靈魂的震顫,是情感的碰撞。他或許懂得欣賞那樣的傲,可是作為過來人,他太清楚魏北可能會遭遇怎樣的磕磕碰碰,所以他親自打磨)
16.
“除夕夜那天雪很大,我回來時在這兒抽煙,看著它快死了。”
“我就對它承諾,說要是你能在春天活過來。我就救它。”
“這世上無人可以'救'任何。”
沈南逸嗓音很沉,似誰隨手拉動大提琴弦。聲音裡的顆粒感無比清晰,在魏北耳中滾過,激盪陣陣回音。
“我只做我可以做的。就像你也只做你想做的。”
魏北說著,他經過沈南逸時,有意無意用手背擦過對方的小指。而他身上殘留的黑鴉片香,才是真真毒品。
酒精上頭的沈南逸突然抓住魏北,兩人僵持在玉蘭樹下。夜色蘸了濃墨,潑毫於頂。魏北掙扎兩下,沒甩開。他就盯著沈南逸,不退不避。
沈南逸高大的身形,罩著魏北。壓迫感很強,像野獸侵略。他輕輕抬起魏北的手腕,很涼。他以唇覆去,滾燙地吻在魏北靜脈上。
鴉片香更黏膩更清晰,迷人且危險。沈南逸不再動,魏北卻無法自控地手腕發顫,身子也一顫,差點腿軟。
沈南逸的那雙眼裡,情緒沉沉。叫魏北不敢再看。多年後他再想起這夜,咀嚼那個分明狂暴又克制眼神,仍覺能令人十足高潮。
“不要勾引。”沈南逸說得很直白,“我現在不想做。”
這兩句,也夠魏北嚼味餘生。他早該明白他被看透,可當時太年輕。
很多事情都不懂。
沈南逸不再碰他之後,魏北亦不再踏進書房,不再去看沈南逸的新稿,不再和他討論作品。魏北像個守財奴般,吝嗇自己某些絕妙的觀點。
於明於暗,他們都在較量著。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有那麼幾次,魏北覺得自己要死。他會死在沈南逸身下。
其實也值得。總好過最後孤零零地終老。
沈南逸捏著他下巴,居高臨下。他要魏北叫他名字,愈清晰愈好。魏北就死死絞住他,叫著沈南逸。
那是魏北第一次在幹這事時,念出沈南逸三字。車內久久迴盪,似一出激昂的交響樂。
沈南逸停頓一秒,眼睛發紅。不知是不是喝酒太多。居然感覺心快化了。
魏北卻悄悄地看向後視鏡。
在汩汩流淌的雨水中,他看見,自己也紅了眼。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於明於暗,沈魏二人都較量著。或許也可以說,有意識的和無意識的部分,他們和對方拉拔,也與自己的內心拉拔。魏北的把戲──無論是現實的還是感情的──沈南逸都早早看透,當他願意配合時配合,並非一時昏了腦袋。當然這並不是說在這段關係中他是絕對的理性和冷靜的,他本身就是個隨興之所至的人,也不會委屈自己的慾望,他的決定既是理性更為了感性,若在某些時候壓抑自己,也必是為了圖謀更長久與更渴望的某些東西罷了。
作者之前用雙鋼來比擬他們心靈伴侶的關係,在這邊用交響樂暗喻著他們之間一種各有所求的拉拔,既競爭又和諧。
他們都紅了眼,哪怕有了克制,都掩蓋不了他們的全情投入)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17.
“身旁沒個人,此良辰美景與何人說。”
“不要也罷。”
實際不是淡泊。視金錢為糞土的人,大都腰纏萬貫。八千萬就放在你面前,唾手可得。錢到了一定數目可以感動人,這話不假,魏北有過一瞬心動。
但他克制很及時,他要的遠不止這八千萬。說得矯情些,他有他的演藝夢,他想等待王克奇。給彼此對“藝術審美”一個成全。說得現實點,那時魏北才二十二,離他大紅大紫,感覺也並不遙遠。
紅了,火了,天下誰人不識君時,八千萬又算得了什麼。
魏北很清楚,如果他今天收下這八千萬,就說明他確實只為錢。目光就只在做情人、拿勞務費的小格局裡。如果他抵住誘惑,沈南逸才會對他另眼相待。
愈是說什麼都不要的人,往往要的更多。野心更大。
“我不要,他才高興。”
魏北輕笑幾聲,從包裡摸出煙盒。抖一根出來點上,嘴唇輕含煙頭。他呼出口白霧,再將煙遞往沈南逸的嘴邊。
“南哥。”
沈南逸就看著他,微微低頭含住。他伸手揉一把魏北的頭髮,到底是略有意味地笑了。
“只要看得遠一點。挺好。”
那天的夜景美得不似人間。那晚的沈南逸也格外溫柔,索要魏北時,難得做了前戲。自此東銀集團,印江樓盤,在魏北心裡烙下痕跡。
有錢了。他想,他要在這兒買一套。不告訴沈南逸。
(故事裡,兩個人不只一次共吸一支菸。在西藏、在那個水霧迷濛的浴室裡,都是沈給了魏,是給予,無論是年少對年長的仰慕、或者地位低對高的屈服。但在這裡,是魏遞給了沈,沈接了過來,是縱容。這之間無關乎高低,他們一起站在制高處俯仰眾生,是沈縱容了魏有了這樣高傲的心思,高傲得兩個人可以平起平坐,甚至高傲得可以作為一個給予的人。但在同一棟樓裡,他們融入現實的人間場域,人與人之間的高低是鴻溝,沈甚至必須打斷那根被他養起來的高傲脊骨。作者很喜歡在短短的篇幅裡將這種雷同場景但完全衝突的情感擺在一起做對比,是映襯,也體現他們的情感與抉擇的複雜性,無法從一而論)
營銷者牢牢掌握大眾心裡,才有這麼多一夜成名的爆款。
而真正靜水流深者,往往沉默不語。
魏北知道這圈子的規則,可偏生睡不下去。其實說來也怪,沈南逸他能睡,單伍他能睡,隨便哪個金主也好,錢到位,他都能睡。
但沾上娛樂圈就不行。別人講娛樂,他講演藝。好似倔強地自我提醒,他是想成為演員。
每人都有脾氣,奇怪的地方也不盡相同。導演要睡魏北,娛樂圈的投資人要睡魏北,都不行。
他的理念是,凡與演藝事業相關都應純粹。不該沾上任何潛規則的污跡,他才能心無旁鷲地去入戲。
娛樂圈的不能睡。圈外就可以。從圈外人那裡得來的機會,算不得圈內潛規則。
怪不怪。
怪。
這理念簡直怪極了。
幾乎沒人可以理解魏北。
但他無所謂。他不需要,也不屑被人理解。
“您不理解我,在座各位都不理解也沒關係。”魏北笑得挺標準,提起嘴角微含諷刺,“被理解無異於賣淫*。”
宋明啟的表情明顯變了。他沉沉地盯著魏北,接著搖了搖頭。年輕,他說,到底是年輕。也敗在年輕。
還不“懂事”。
魏北捏著放於大腿的餐巾,骨節凸顯,青筋直冒。他脊梁永遠挺直,像一根不會折斷的竹子。
“我沒做錯什麼。我不道歉。”
沈南逸慵懶地吸口煙,抬了下眼皮子。
“道歉。”
魏北乾脆心一橫,咬牙堅持道:“我沒做錯什麼。我.....”
“啪!”
似無聲處驚雷震響。
等眾人看清沈南逸微揚的手,魏北已將臉偏向一邊。左臉頰迅速紅腫,那聲乾脆、利落、簡直如霹靂灌耳的巴掌,震得魏北的左耳嗡嗡。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世界驟然安靜了。像是有人按下暫停鍵,又像是他聽不見了。
魏北慢慢地偏過頭來,他看著沈南逸。霎時染紅的眼裡帶了些委屈。
你居然打我。他想說,可沒說出口。我分明沒做錯什麼。你居然打我。
突然安靜得有些詭異。碗筷碰撞聲沒了,咀嚼聲沒了,談話聲沒了。似乎僅剩他與沈南逸,在一片蹊蹺的靜謐裡,直直看著對方。
為什麼打我?哪怕是我做出再過分的是,以往你也未曾打過我。是不是真就不再顧及我的尊嚴,而你要為所欲為了?魏北在桌下揪著餐巾,硬生生捏出許多皺褶。
他腦子裡的問題堆積盤旋,卻沒有一個敢問出口。
緊接著,那種嗡嗡聲驟然遠去。桌上嘈雜的響動撲面而來,像山呼像海嘯。一陣陣地撞擊在魏北那根傲骨上。
他盯了沈南逸幾秒,這時間也玄之又玄,感覺很久很久,又感覺很短很短。好似他壓根不曾瞥向沈南逸。
挺直的傲骨稍彎了點,魏北生生止住懸在眼眶的溫熱。他捏緊的雙手已感麻木,終於,輕輕地、輕輕地鬆開了。
然後桌上之人又活絡起來,彷彿按下重啟鍵。男人們繼續推杯換盞,似方才根本無事發生過。他們以沉默而施壓暴力,以冷眼摧毀堅持,以自認為正確的規則去抹殺別人。
其實相比沈南逸的巴掌,這要可怖得多。
而大多人,以沉默為榮。
魏北剛要坐下,沈南逸卻一腳踹翻他椅子。要說利落的“耳光”能理解,這個舉動就令人稀里糊塗。
不過沈南逸要教訓自己的人,犯不上外人插手。
魏北不說話,垂頭看著他。沈南逸指著宴廳前方的一大塊空場,他說:“你不是會崑曲兒麼。去唱。”
“這飯桌你還沒資格坐。去唱戲。”
魏北說:“我唱得不好。”
沈南逸說:“我是叫你去唱戲,不是問你好不好。”
這就拿他是個兔兒爺。想怎麼玩,就怎麼弄。
魏北覺得今晚挺胸抬頭特別累,尤其是脊梁,酸疼。可他堅持著,依然昂頭越過諸位,站在空場中央。宛如站在最大最廣的舞台,只要他上去,就要光芒四射。
崑曲唱腔華麗婉轉,念白儒雅,俗稱“水磨腔”,因此聽來纏綿動人,柔和悠長,十足地抓人心。魏北不會什麼基本功,沒有腿功、把子功之類,連唱也亂來。可架不住嗓子好,竟別有韻味。
他咿咿呀呀唱著,但壓根沒人聽。
“誰都知道你魏北沒說錯。沒人說你錯了。”
“沒人在意你怎麼想,他們只在意自己是否高興。這個圈子裡,沒人想听真話。你知道這是可悲的,但你沒能力去改變。你還不夠格。”
“魏北,知道今天在座的都是些什麼人嗎。你還想不想在圈子混。”
膝蓋的疼痛細細密密,慢慢纏進骨髓。大理石冰涼,很硬。
魏北彆扭地挺直後背,雙手撐住膝蓋。
他咬牙道:“可我.....”
“有你。”
“但你終將離開我。”沈南逸說,他攥著魏北衣領,神色淡漠。光線從上方傾洩,密密匝匝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
太近了,魏北有些看不清沈南逸的全部神情。他想退開一點,好看清全局。
可沈南逸偏不給他機會。
魏北感到窒息,唯聽見耳畔一句沉沉警告——“你要想站著把錢掙了,就得聰明點,再聰明點。”
“如若未來我不在你身邊,魏北,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18.
末了,他終於忍不住,“北哥,不是我說你。既然跟沈南逸過不舒心,離開唄。三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
魏北淡淡道:“合約到二十四,違約金你幫我付?”
霍賈火大,“你就為等王克奇那麼一個機會,甘心受這氣?”
“忍耐和等待,對人生來說很重要。”
“北哥,你別跟我講這些。大道理誰不會啊,要真如此,你才不是這表情。”
“那我該是什麼表情。”
“你不離開沈南逸,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初春剛過,露台下的樹木綠得張牙舞爪。市內見不著幾支野花,唯有夾道玉蘭怒放。大片大片的花瓣宛如人類脖頸,昂揚著,傲慢地張望蒼穹。
遠處的城市天際線大樓睥睨世間,錦官城是個大平原,而魏北覺得自己坐在窪地裡。
距天遠,三尺三。
霍賈問得很隨意,確是有疑惑在裡頭。而魏北眼神稍黯,語意調侃卻壓根不是那麼回事兒。
他說得很真。
“我是怕,如果哪天我走了。沈南逸什麼時候死的,都沒人知道。”
只有眼睜睜見過的人,才知道。沒見過那本書的人,不會明了。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說魏北高傲吧,他骨子裡有高傲,也有深入髓裡的自卑,所以他才會覺得自己坐在窪地裡。他的姿態一如那玉蘭,傲慢地仰望蒼穹,明明是距天遠的三尺三仍是故作高傲,維持自尊)
沈南逸或許真有過一心求死,在三十六歲那年。
亦是魏北跟著他的第一年。
彼時沈南逸滿三十六,不久。剛脫離青年尾巴,距離真正的成熟男人也還有幾年。渾身氣質矛盾又絕妙,外人看來冷靜而強大,優雅且豪放。著實叫人管不住心。
魏北已滿十九歲,正朝二十進發。嚴格來說並未脫離少年行列,卻努力地想成為大人。
兩人起始於一張冷冰冰的合約,走向卻有點不太一樣。
沈南逸不阻止魏北看他的手稿,一是認為這小孩兒有時能講幾句妙語,二是那年的沈南逸還沒學會真正的內斂鋒芒。人一生都在成長,三十六與三十七,那可不是一片天。
魏北喜歡讀書,沒戲拍便整日浸泡書房。某次沈南逸不在家,魏北踮著腳尖,在巨大的書櫃前埋頭翻找。
那本“書”夾在《純粹理性批判》與《論精神的實質》之間。紙張硬實,新得不行。實際講來不算書,是一張張厚厚的稿紙裝訂而成。粗棉線穿過邊緣,有些鬆動。一看便知,是手工完成。
字跡很清晰,墨水黑得發藍。魏北僅是快速掃視幾行,後背冷汗就下來了。他抬首,茫然四顧幾秒,舔了舔髮乾的嘴唇。
這是一本私小說。是沈南逸在誠實地剖析自己。
“要確認存在,只能是'存在'被毀滅的那一瞬。即凋零,即死亡。”
“我不認為自己是作家,甚至談不上藝術。但我畢生所追求的,無一與文字和藝術不相干。如今眼前卻只有黑暗,黑暗中人們手舞足蹈。”
“青春與旺盛的生命,頹敗與永恆的死亡。唯有生命止步的一瞬,死亡才將帶來更大可能。肉體的使命終結,而存在的意義無限壯大。有人用蜜糖表達愛,那種甜膩的粘稠感,無疑叫人窒息。愛不當是如此,它的別名叫血腥。”
“作者必然涉及真實,而清醒令人憤然。我不得不在這渾濁社會尋找黑暗,然後去呼喊,可無人聽見。於是我苟且偷生,在這俗世間。”
魏北看得口乾舌燥,卻儼然忘卻手中水杯。他急急忙忙翻往下一頁,玻璃杯就順勢跌落。碎片灑一地,魏北顧不上收拾,他看見——
“將人的雙眼矇住,告訴他們什麼可以看,什麼不可以聽。再扔一塊遮羞布,以傳統灌輸上面人想要的三觀。人就像韭菜,長出來,割掉。他們告訴你,這是不好的,不利的,如此做是出於保護。最後摀住他們的耳朵,關上他們的嘴,四肢牽上繩索,取走大腦。”
“能吃能喝能睡能玩能工作,就夠了。”
“他們說,人不必想那麼多。”
魏北關上“書”時,心臟砰砰跳。有生以來,從未有哪本書給予他如此動蕩的心緒。沈南逸將自己寫得太直白,剖析地太粗暴,簡直不留丁點餘地。
他寫自我,也寫人生,寫政治,也唾棄制度。那一把狂傲、偏執、遊走在美學刀鋒的氣度,真真是可以在文壇叫囂幾十年。
而書中最後一句——這本書並沒寫完,殘作的最後一段是——寫作的本能,是從作者的身體里長出來。不可遏制地瘋長,要獻世,要不死不休。可當一個作家不再能產出真實,他就不應當活下去了。
我不應當再活下去了。
魏北拿著手稿,想放回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又想帶著它,立即去找沈南逸理論。他抬腳走幾步,直到看見窗外紅彤彤的太陽,如火燒巨輪,他才停下。
接著感覺腳底一陣陣痛。
魏北低頭,輕抬起腳,玻璃片扎進皮肉中。血流不止。
他迷茫了。那是魏北第一次察覺自己應當懂得沈南逸,也是第一次察覺自己完全不了解沈南逸。
迷人的,薄情的。專注的,熾熱的。都是沈南逸。
三十六歲的沈南逸,帶給二十歲的魏北的衝擊,那種力透紙背的吶喊聲,可謂振聾發聵。
那晚他們聊了很多,有關美學,有關二律背反。美與醜,善與惡,人性與背德。魏北那時還很小,不足用年輕形容。在沈南逸眼裡,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故意裝作成熟的面具下,經歷社會與現實的熔煉後,仍保有十足的赤誠,十足的積極,與不願放棄的熱忱。彌足珍貴。
在有分歧的觀點上,沈南逸不與他爭辯。魏北出言不遜,他也只是懲罰性地打他屁股,不下重手。魏北趴在枕頭上,問沈南逸為什麼。
“以後你就知道了,”沈南逸說,“你現在還不必知道。”
懂太多的人,與提前知曉未來的人,其實都不幸。
“你可不要死。”二十歲的魏北,在睡前如是說道。
“死了多可惜啊,你還有那麼多的故事沒有寫。”
沈南逸凝視著窗外緩緩升起的太陽,通紅。似一把匕首刺穿雲朵的內臟。
魏北就是這初生的太陽,未曾見識全部骯髒。沈南逸戳滅煙蒂,低頭去看他。
“那你是要守我一輩子。”
似反問句。也像陳述句。
魏北困得迷糊,又有點清醒。他后腰酸痛,腿已無法抬起。床單皺成枯萎的花,污濁的液體早已乾涸。
“守就守著。”
魏北說。
“不就是一輩子麼。”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不知作者是有意或無意,沈南逸在私小說裡寫的這幾段話,正好反映一名寫作者面對當前中國文字與思想的箝制內心吶喊出的不甘與痛苦,甚至是絕望。
魏北在沈南逸看來,如出生的太陽,有著不知黑暗或者不懼黑暗所以一往無前的勇氣,那正是沈南逸逐漸被現實扼殺或者說妥協的一部份。三十六歲的沈南逸正好處在一個不願妥協又眼見著自己乃至眾人被迫妥協的時候,魏北的存在讓他在黑暗中留有希望,或者說是提醒著自己那樣的赤誠、熱烈是值得存在的)
19.
“我守著你,不就是一輩子。”
魏北於困頓中撂出這句話時,沈南逸正起床穿衣。他垂下的眼皮一跳,心尖也跟著一跳。
旭日紅光闖過落地窗,罩在魏北未曾蓋嚴的小腿上。上半身就隱在半暗的陰影裡,這雙小腿便似發著光。
沈南逸默了半晌,輕笑兩聲。襯衣沒有扣攏,胸肌飽滿,腹部結實而性感。衣料輕飄飄地掛在他身上,平添美感。沈南逸則撐著床尾,俯下身去。
魏北的腳踝精緻,腳背弧度優美,腳底那近三指寬的傷口已凝固,鮮血半乾不濕地糊在周圍。沈南逸抬起他腳跟,竟伸出舌頭,輕輕舔去未乾的血液。
鐵腥味。發澀。
腳底的酥癢差點令魏北徹底驚醒,他半撐起身子,就那麼直愣愣地看著沈南逸。
一刀陽光似天塹。
沈南逸在明,魏北在暗。沈南逸的身後是大片朝霞與日光,濃抹重彩。魏北隱沒在灰黑不明的房間裡,輪廓清晰。沈南逸背光,眼神沉鬱。魏北向陽,眼睛發亮。
他們無聲對峙,好似一個世紀也就這麼長。
良久,沈南逸放下魏北的腳,用被子給他蓋上。他轉身面朝穿衣鏡,開始慢條斯理地系釦子。骨節清晰,拇指上還沾著紅到發暗的血跡。
沈南逸盯著鏡子裡的魏北,似笑非笑,“說話不能太滿。特別是年輕人。”
後來他們沒再提過。
沒再提起這個荒誕的黎明,也沒再提起這個荒誕的約定。
有些話就像逢場作戲,七分醉三分淫。該不該當真,誰也不知道。
魏北靠著椅背,慢慢回憶完這段不算刻骨,卻十分銘心的過往。他像牛反芻般,把前情故事翻出來,一遍遍咀嚼,一遍遍消化。他記得所有細節,甚至所有對話。
食之入髓,又食之無味。到底是過期諾言,如過期罐頭。
末了,沒滋沒味的,便咽回去。不與任何人提起。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當年魏北對沈南逸的承諾看似無意實則真心,而沈也信了那份真心,只是沈畢竟看多了世事變幻,那個當下的相信並不代表他真的認為這個承諾能夠延續一輩子。他與魏北,無論是誰都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走到今時今日儘管兩人都不復當年,可也不妨礙曾經認真與曾經動心在心底刻下的烙痕日久彌新。
魏北依然想守他一輩子、沈南逸依然願意讓他守著。只是想與不想、願不願意的,從來還要現實來磨)
“北哥,我就說一句。一句。”
“我怎麼始終覺得,你離不開沈南逸,應該還有點其他理由。”
魏北站在原地。揣在兜里的手指縮攏。不要說。他看著霍賈,心底默念著。
不要說。
但霍賈好似就要他將自己看得明明白白,就要他去面對心底最赤裸的情緒。
霍賈咧嘴一笑。
“北哥,我怎麼覺得,其實你是喜歡他的。”
“轟隆——”
久違放晴的天空突然一陣悶響。春雷現世,今日就是驚蟄了。
霍賈那話如當頭棒喝,魏北裝作沒聽懂。其實也真不敢聽懂,最怕的不是交易不成情誼不在。最怕的是淪為鞋底爛泥,仍肖想有資格去守護那人身上的光輝。不顧自己通體污穢。
魏北講不清,有很多事講不清。為什麼會心軟,為什麼會迷失。如果所有一切都能答出個為什麼,這世上後悔的事,就本不該這麼多。
恩斷義絕十幾年的父親,最終沒對沈南逸動手。舉起的巴掌,距臉幾厘米,又放下。
我管不了你。沈父說。要死也別死在我面前。
父親的眼神,沈南逸一輩子也忘不掉。那種痛恨、憐愛、憤怒與忍讓交織,像一張大網,緊緊纏繞在沈南逸的噩夢深淵。
乃至於如今虛歲四十,也時常午夜驚夢起,想到沈父當年的警告。
沈南逸的睡眠很少。這要算原因之一。
如今沈父老了,六七十歲,不曉得在哪安享天年。那段驚心動魄,血色浮沉的往事,便也隨風掩進塵埃里。或許就那麼呆著,或許與沈南逸一起,落了深淵。
年少時發現真理可貴,什麼都敢說。後來為什麼,大多數人就沉默不語了。
興許是撕破了喉嚨,無人理睬,也無何用。
涼了熱血。冷了心臟。
汪林頌還在喋喋不休,“老沈,不是我不贊同你。而是有些話,確實太過了。”
“我們可以委婉點,講隱喻。但不能太直白,你曉得。”
“我這不叫太過了。”沈南逸說,“是你們閉嘴太久了。”
“才認為沈默、冷漠是理所當然。”
“我就算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他媽的,我他媽的就不知道你一把年紀四十歲的人!還這麼固執幹什麼!”
“我只是不能違背這本書的初衷,老汪。”
汪林頌薅一把頭髮,“什麼?”
沈南逸將煙頭放在茶几邊,“你那有復印件。讀讀第一頁第一句。”
汪林頌就翻開復印件的封面,找到那句話。
——感謝生而為人,讓我明白言論自由的重要性。
服了。汪林頌徹底服了。他猛地將復印件摔在桌上,有些難過又無奈地長嘆口氣。他像老狗般蜷起後背,話語從牙縫中擠出。
“老沈,你就不能跪著把錢掙了麼!”
“不能。”沈南逸答得很乾脆,拿著手機頓一秒。
他說:“我家小朋友不准我跪著。”
沈南逸那晚根本沒睡著。
他清晰感受魏北撫摸的力度,掌心傳來的溫度,擦過尾椎骨的酥麻癢意。他明明白白地感受著魏北的氣息,像親吻在他臉龐上。
他記得那六個字帶給他的撼動,不要跪著。就好。
沈南逸卻要去教魏北,怎麼學會忍讓與低頭。魏北勾動了沈南逸的鋒芒,沈南逸卻要折斷魏北的尖刺。
於是較量著,拖延著。
“沈南逸你找死!”
“那他媽是犯法的!”
沈南逸就轉過頭,魏北站在一米開外。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聽了多少。可能恰巧只聽見這非法勾當,於是盛怒。
直到看見魏北濕漉漉的頭髮,半濕不干的外衣,稍微偏白的臉色,沈南逸才察覺外邊下雨了。
此時雨勢偏大,竟嘈嘈切切地拉開了陣仗。而雷聲悶在雲層裡,於遠處不斷隱隱驚響。
萬物驚而出走,浩浩蕩盪地,要奔往一場人間喜劇。
沈南逸看著魏北,夾在指尖的煙,始終忘了抽。
20.
書稿堆在桌上,有的散亂於地面。近窗戶的稿紙被雨水淋得發脹,一疊軟塌塌。沈南逸沒去撿,他只盯著桌上那本私小說,出神,大概是好幾年前寫的“無聊”產物。
耳畔持續著魏北近乎歇斯底里的聲音,你還記不記得你都寫了些什麼!你答應我的你都忘了是不是!你他媽的老混蛋!
算起來,這應當是魏北第一次正式頂撞沈南逸。關於這本“書”,關於背後的那段故事,沈南逸其實記得,只是記不太清。他想起幾年前那場染了血腥的性事,想起在荒誕黎明,說出口的守一輩子。
不過這天沈南逸目光沉沉,垂眼睨著魏北說:“我不記得。”
“過去的事,都不要記得。”
魏北剛在沈南逸身邊,見識過最最意氣勃發的男人。沈南逸才三十六歲,後來推算,那本私小說的創作,是在這場大火之後。
那年,是沈南逸第二次出版地下書籍。據說第一次在他二十四歲,時隔十二年。
出人意料的是,這次鋌而走險,是真的走上險途。其實沈南逸也不為盈利,那點錢還真不入眼。魏北問他為什麼。
高興。沈南逸說,只是為了高興。難道做一件事,需要特別崇高或正當或偉大的理由麼。
不需要。
只是他沒說,那本書是寫的未來紀實小說。
以未來,喻今日。
火是沈老爺子點的。
燒的是那幾摞書稿。
燒紅了沈南逸的眼。
魏北愣在原地不敢動彈,眼睜睜看著沈南逸和四五名特警出身的保鏢混戰。眼睜睜看著幾摞稿紙,近一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它們變成灰,輕飄飄的。好似那些詞句、語段、都在大火裡叫囂著,痛苦地吶喊著。
沸反盈天。
沈老爺子走的時候,只留了一句話:沈南逸,你想搞藝術,搞文學,搞男人,不管你搞什麼,你要知道這是一片什麼樣的天。
天說了話,你就得聽。
第二把火,是沈南逸點的。
燒的是自己的宅子。
灼熱了魏北的眼。
魏北看他嘴角破裂,左臉紅腫。三十幾歲的男人應當意氣風發,和二十幾歲的男人截然不同,完完全全褪去那份青澀,堅定不移地走向成熟。
沈南逸從地上爬起,雙腿有點搖晃,但依然高大偉岸。
然後他把這所房子燒了。很果斷。
好像燒毀的不是一座冰涼涼不動產。
而是他經年存留在心底的最後一點天真。
常言道保有一份天真的男人最值得人期待。
而沈南逸已經不值得了。
這一切魏北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見了沈南逸的破碎。
一個人如此走到如今,已並非絕望可形容。
沈南逸沒保住那份原始書稿,就像沒保住理想塔上的象牙。沒有哪個畫家會燒毀自己的畫,沒有哪個鋼琴師會砸壞自己的琴,沒有哪個作家能容許別人踐踏他的作品。
魏北至今記得,那場大火漫天。燒得方圓幾里通天亮,濃煙滾滾。魏北慌張地拉著沈南逸跑出去,氣得想要破口大罵。
瘋子。這他媽哪兒來的瘋男人。寫書寫瘋魔,瘋透了操。
可他轉頭看去時,沈南逸目光沉沉地盯著火海。裡面有藏書千卷,手稿百份,一併消失。
是愛人死在了那裡。
魏北站立很久,得出這麼個結論。
沈南逸的至愛,死在這場火災裡。
魏北覺得沈南逸變了,又覺得他沒變。還是會寫那些艷俗小說,可以說簡直偏愛。但已很少拿去送審出版,過不了,就堆著。放在家裡,也沒想過走地下通道。
錢是個好東西。
沈南逸越來越有錢,魏北也越來越需要錢。他們在很長的一段歲月裡,彼此需要著,又彼此隔閡著。
魏北見過沈南逸最狼狽的樣子。
一個極其高傲的男人,被至親者用如此剛烈的方式折斷反骨。他當年望著火海的那一眼,成了魏北的夢魘。
原生家庭沒有教會沈南逸用溫和的方式去引導別人,從此以後,他便再也沒有學會了。
他算著日子,還有幾個月,他將要離開。魏北說不上是什麼心情,不算不捨,也不算喜悅,要真落實下去,應當是有那麼些不放心。
可不放心在哪裡,他答不上來。
單伍這段日子沒聯繫他,魏北也沒主動獻身。單伍給的錢,他都一筆一筆記在賬。要說當初魏北瞧上五哥什麼,可能是對方的溫柔。
去年叫沈南逸聽了一場活春宮,事後沒追究,魏北見好就收。他不可能總拿單伍去刺激沈南逸,他也怕自己在五哥那裡丟了東西。
人很可怕。人的習慣最可怕。誰對自己好,他便會像狗一樣地,逐漸認主,迷戀對方。
單伍太好。好得沒得挑。魏北也怕錯付。畢竟從小到大,沒人這般無條件地由著他。
人性這玩意。不好說。
他想起四年前的沈南逸,又想起今日的沈南逸。忽然有些痛快。
見他失望,見他憤怒,見他想碰自己,又生生忍住不去碰的樣子。
既痛且快樂。
他們了解對方心裡想著什麼。或許這世上沒人比他們更懂得彼此。
所以魏北才有恃無恐。
就要走了。他想。我就要離開沈南逸了。
既痛且快樂。
魏北抽了煙,開始對著雨簾放聲唱。他很喜歡唱歌,在沒有立志去演戲時,唱歌是最拿手的事。那一把清冽嗓音,破碎在料峭寒風裡。黑夜沉沉,閃電於遠處雲層亮起。
“哪須得你的允許,我都會愛下去,互相祝福心軟之際或者准我吻下去。*”
雨聲夾著歌聲,直往樓上躥。
夜太黑,魏北看不見。幾塊煙灰抖落,與向上的歌聲迎頭一撞。
沈南逸一直撐著窗台,抽煙。他往下看,看見一雙白得發光的腿,晃蕩在夜裡。死命得勾人,淫到不行。
看了片刻,沈南逸又抬頭。他靜靜抽煙,靜靜聽魏北唱完。
唱完一首,又換下一首。
他們的目光或許聚在遠方的同一處,或許沒有。
反正,這夜很長。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看過最意氣風發的他、看過最頹靡絕望的他,魏北與沈南逸,是彼此的需要與被需要共同交織,各式各樣的靈魂碰撞、交融的時刻有太多太多,早就無法條分縷析。某種程度上來說,兩個人是否仍在一起、是否還有未來,都不影響他們對彼此的了解與愛,即使有一天他們必須背對背地奔向各自的理想,分開之後身上總有對方深深留下的痕跡)
21.
魏北呆怔片刻,忽地就笑了。也是,養在身邊的人,怎麼都得去查查是否能令人“安心”。別說有個妹妹,估計連他有個癡呆症奶奶、混賬賭徒父親,全一清二楚。
這世上,唯有沈南逸不會去查。一是不關心,沒必要。二是他從不曾真正地介入魏北,不曾去打探魏北的過往。
如果魏北願意講,興許沈南逸會選擇聽。可他偏偏不願說,認定了不能向他人告知軟弱。
沈南逸真正出名,是在二十八歲,與晏白岳分手的第四年。
他火了。
憑一本《一半是偷,一半是情》。
這本書至今擺在各大書店的暢銷架上,寫一對男女各有家室,與各自愛人貌合神離。靈魂交融和肉體的滿足,使他們在道德價值觀的枷鎖下,一次次偷嚐隱秘刺激。而基於家庭也好,世俗眼光也好,他們並不選擇為愛離婚。
書的結局也很妙,這對男女並未受到懲罰,也沒有遭遇揭露。他們依然在各自的生活裡游走,走向更長更遠的歲月裡。
爭議很大。無論是道德衛士,還是浪漫文人,就這本書展開激烈討論。
可沈南逸對此不說一句,“文名是白岳定的,大綱和情節是他喜歡的。我只負責寫出來。”
雛形誕生那年,是他們相遇的十八歲。
好似這本書的面世,代表了一段歲月的終結。
而有關這書的背後故事,魏北如今才知曉。
原來也不是無情之人,魏北想,只是撲了一場空。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其中之一是愛而不得。
這樣講,倒說不清他們之間誰更可憐。
夜間有跑車飛馳,音響放得堪比賣場:有一個人能去愛多珍貴,沒關係你也不用給我機會*。
魏北駐足聽了會兒,忽地開始內心發慌。不該是這樣,他甚至不該去想沈南逸的過往。他忽然可悲發現,多年來他小心翼翼不去碰,千方百計不敢沾惹的東西,是躲不掉的。
就像魏囡許的願,希望哥哥可以有人愛。
原來真是這樣。
他說不清嫉妒還是羨慕,對辛博歐,對沈南逸,對那個完全素未謀面的晏白岳。
有一個人能去愛。多珍貴。
魏北活了二十三年,從未有過一次這般體會。
他想愛,想被愛。又不敢愛,不敢被愛。小心翼翼地渴求著,感情來時又唯恐避之不及。所以他抓著,拿著,擒著一顆紅透的心。
在等待。迷茫地等待。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沈南逸的書裡,有很多描寫愛情的句子。其中最叫魏北深刻的,反而是最質樸、毫無修飾的那句——
愛無理由。
它叫你失去理智,叫你不可抗拒,叫你再看他一眼,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愛下去。
愛是疼痛,是愉悅,是無法用世間的任何規則去定義。
愛是走到文明盡頭,我依然在此為你守望。
魏北以前看不懂。現在也不懂。但好像有些懂了。
他站在十字路口,風往四方流,水往四方流,車也往四方流。
卻沒有什麼到他身邊來。
紅綠燈不停交換,黃燈持續閃爍。車燈樓燈廣告燈,扎得人眼睛疼。
魏北摸出煙盒,路過垃圾桶時隨手扔進去。好似這味同嚼蠟的生活,一併扔進去。
他在很早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一個人想要獲得什麼,就需要去交換。比如想要錢,就要出賣力氣。想要得到別人肯定,就要變得優秀上進。無論想要什麼,這個交易定律永遠適用。
殘酷,但很真實。
可魏北至今不明白,如果想要獲得愛情,他又該拿什麼東西去交換。
因為得不到,他才裝作不需要。
什麼情深不壽,沈南逸那個痴線。
但是對自己誠實點,魏北想,我想要愛。我想。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魏北發現,單伍對他就只是赤裸裸的交易,儘管魏北不圖那些現實的利益,也許只想要一點慰藉,也不被允許。而真正讓他傷心的,是他以為遊戲人間不會為誰停留的沈南逸,不是不會愛,而是不愛他,那些他深埋心中覺得與眾不同的,其實貧瘠的不值一提。他想要有一個人允許他去愛,能夠屬於他去愛的,此時此刻彷彿是鏡中花、水中月。如果他只被允許由交易建構感情,那他希冀的愛情又如何能交易。
「因為得不到,他才裝作不需要。」
有著天鵝般美麗頸項的他雖然昂揚著頭,貌似高傲,實則心底自卑得掙扎在泥裡)
22.
“其實魏北,你問我有沒有跟同齡人談戀愛時,我就覺得你要問的肯定不是這個。”
“但就我個人而言,是希望你不要對不可能的人發出信號。如果別人不回應你,你就會痛苦、會有落差。”
“這實在太蠢了。”
辛博歐走幾步,又回頭,“魏北,你就不覺得你跟南哥有些地方很相似麼。說話的語氣,行事的態度,開車的風格。”
“其實我覺得,你倆天生一對。”
魏北點火正要走,冷不防被這幾句搞蒙。他抬眼盯著辛博歐,嘴唇抿著不講話。
年輕人佇立在那裡,像開在四月最美的花。笑得如沐春風,白襯衣發亮,雙腿又直又長。眼睛彎著,隨時可叫人為他赴湯蹈火。
特別是那誘人嘴唇,紅潤,邀著萬物與他親吻。
辛博歐說:“我其實有點羨慕你。”
“但無所謂。”
“南哥現在是我的。”
他咧嘴一笑,就揮手與魏北告別。他朝氣蓬勃地走進校園,走進象牙塔,乾脆利落地踹開這泥濘社會。
好似蹭掉腳底的一層泥。
魏北愣在車里許久,倒不是因為辛博歐最後那句話。而是對方講,我覺得你和沈南逸天生一對。
天生一對。從未有人這般形容他和誰。從未有人這般將他與誰捆綁。
挺新鮮。
但到底什麼才是天生一對。魏北不清楚。思緒就像水流,撞上礁石。接著一分為二,流淌下去。再分開。分成七八股,後來就數不清了。
車子拐上高架,向來時之路開去。臨近傍晚,灰黃的雲層終於洩出幾絲藍。薄薄的,像無意潑灑顏料。
辛博歐說魏北與沈南逸登對,口吻玩笑,卻多少夾了些真心。
魏北聽出一點難受。
魏北記得去年曾用這輛車,送過一次辛博歐。那時辛博歐才入住不久,魏北駕駛,那兩人坐後頭。
辛博歐離開,沈南逸忽然叫魏北去副駕,他來開車。兩人誰都不講話,沈南逸開出城區,去往山間。沒有目的地,魏北也不問目的地。
他們在野外來了一次車震,車窗緊閉,把激蕩的喘息與盡興的碰撞,一齊關在車內。魏北折起腿,沈南逸卡在其間。
溫柔鄉的墓口有點窄,卻豎著明確的碑。上書英雄塚,曾讓沈南逸以為,他是會死在這裡。
人人都求死得其所,為性而死。其實並不壞。
魏北嗓子啞得不行,他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他在此時做個吃人的妖精,雙腿略張,就勾得男人心甘情願。
魏北看不見,所以聽覺嗅覺格外靈敏。他能感受沈南逸的每一次震顫,經常握筆的手指粗糙,掌心卡在他後頸上摩擦。
這個比他年長十幾歲的男人,在他未經人事時,就觸碰過其他男人。撫摸這世上一切事物,如今穿過一浪又一浪的聲音,擒住魏北。
滄桑的、腥鹹的、陽性的,沈南逸的臉龐隱在黑暗裡,而他的低聲細語,直直貫徹了魏北的整個存在。
霸道。且蠻橫。
沈南逸說,你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
魏北不知道沈南逸是否記得。但他一直記得。
這四個字是烙印,刻在那晚的精液裡,淌進他的身體裡。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魏北與沈南逸的相契,是外人難以取代的靈魂互伴,這也是辛博歐難受的原因吧。無論是魏北還是沈南逸,他們也許都在尋找替代的可能性,所以有了單伍,所以有了辛博歐,比起魏北和沈南逸之間,魏北對單伍、沈南逸對辛博歐都擺脫買賣的交易關係,但諷刺的是卻又更像交易關係。不需要言語、行動設限,這兩個人在一起或許就會形成一個壁壘。延伸來說,在沈魏兩人心中,對方都有一塊外人無法跨足、不能觸碰的區域,只允許對方的存在。明敏如沈南逸,在與辛博歐交往過一段時間後很快就會發現魏北的不可取代性,所以才會對魏說:「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但我不認為沈南逸找來辛博歐是真心想擺脫魏北,他只是需要更進一步確認,他對魏北的感覺,不是因為審美的契合、不是長久相處帶來的習慣和默契。我始終認為,他對魏北說的「想定下來」的對象從來就是魏北而非辛博歐。當然從另一方面,他也給了魏北選擇的機會,他知道魏北有人,他也需要讓魏北去驗證自己也是不可取代的人。他不是真的大度,純粹是目的需要、為了長久將來的需要)
(相對而言,魏北找單伍,原因就複雜多了。隨著離開的時間越來越近,看著自己不再是沈南逸的唯一,縱然一直不願意直面喜歡沈南逸這件事情,焦慮感是必然的。他不曾想要和單伍長久,他知道單伍也不可能和他長久,他只是需要一個人幫他戒掉沈南逸,讓他可以在離開他的時候能昂著頭轉身就走,彷彿他不是被選擇,而是他也有除了沈南逸以外的選擇)
23.
那人喝口水,密室光線昏暗,只看見一張嘴,“沈南逸,你是否考慮過此書中的文字,將給閱讀者造成怎樣的影響。”
沈南逸答:“任何對作品的評判,最終都應該回歸文章本身。而不是去推測作者如何,或臆斷偏好這本書的讀者是如何。”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沈南逸,你不要以花言巧語迴避問題。我問你,你寫情色作品,是為了迎合眼下女權潮流,找到陣營,而藉此炒作嗎。”
“我在寫什麼,是否站在哪個陣營,無一不是由'你們'強加,寫色情就是對女性的物化?反色情就是壓抑女性?我也寫同志戀,您有機會或許可以看看。弗洛依德有個理論,人生而有兩種衝動。性衝動與死亡衝動。性是本性,性只是性。有人提出性與權力有關,我不否定。但我從不提男女權,我只講平權。您平時見了領導,就跟哈巴狗似的。這也是一種男權中的不平等。不是麼。”
“我再問你,有關這本地下出版書籍,刻意將男性描寫柔化、女性化,是否有意引導大眾審美。”
“大眾審美的帽子挺大,恕我不接受。書中人物是如此性格、身份,非刻意的,我不認為有何不妥。難道男性就該陽剛,女性就該柔弱。這種印像是刻板而固化的。柔弱的男性,陽剛的女性不應感到羞恥,他們若是站出來說'我本如此',我們應當為其鼓掌,而不是打壓。”
“你出版地下讀物時,作為公眾人物,就沒考慮過對青少年,甚至成年人的影響嗎。”
“情色作品,歸根到底,它終究只是一本'經文學加工、作者渲染,在某種作者本人也回想不起來的狀態下'出產的讀物。並不具有'性教育'功能。如果某個成年人,以情色書籍的世界 ,作為自己的世界觀,那說明這人本身反智。而青少年是否被影響,我只想說,這就體現了分級的重要性。應當尋求解決辦法,而不是一刀切。”
晏白岳說,南逸,你要懂事。
“你僅僅是把寫作當消遣,我不是。各種軟件接連被禁,我們享受不了全球最好的搜索引擎,最全面的百科全書,看不了別人的精彩設計與作品,甚至連上□□也得看運氣。如果你讓我安安分分就是懂事,我不需要懂事。”
沈南逸眼睛發紅,沒有去抓戀人的手,也沒有對其的離開做任何挽留。他孤傲又固執地盯著對方,好似這般,那人就會說我留下。
可那人只問,南逸,你今年多大。
沈南逸答,二十四。
二十四。戀人嘆口氣,我們都太年輕。所以可以銳利,可以張狂。但你要明白,你要走的路還很漫長,很黑暗,很艱苦。
所以你要留下來麼。要陪我一起麼。
這句話,沈南逸自始至終沒有說出口。他深吸口氣,只說一句話:但直到現在,我們依然什麼都沒做。
年輕的戀人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
他輕聲說:南逸,祝你年少有為。
這個突如其來的亂夢,倒叫他忽然有些死水起波瀾。並非什麼舊情重現,而是想起當初太年輕,太年輕。
其實怨不得誰,即使是當年,他也沒有出奇憤怒。無非是兩個志向不同的人,走向了各自該走的路。無非是兩個對世界抱有不同看法的人,臨時搭伴兒,走了一程。
只是這一程不短不長,恰巧處在他情竇初開的歲月裡。經年一晃再想起,除了發笑,也只能笑笑。
二十四歲出版的地下讀物沒被查,審查是在三十幾歲那年。到底三十幾,沈南逸記不清。兩個夢混亂而真實,猛地將他拉回那些“張口說話”的輕狂裡。
當初沈南逸都收手不干了,沈父和沈老爺的幾次造訪,要說沒有影響是假的。粗暴直接的打壓,一次次把沈南逸的傲骨往死裡折。
偶爾寫點隱喻故事,能出版就出版,不能出版就放家裡。
反正不會修改。
年輕與年長的區別,大概是明白:什麼時候可以堅持,而什麼時候不可以。
沈南逸去找作者朋友,跟他講以後不要再這樣。我可以把你撈出去,然後老實寫書。
朋友卻是鐵了心地要橫到底,他說,我還不信這國家沒有王法了!人生而自由,言論自由!
自由。沈南逸在心底咂摸片刻,驀地就笑了。
自由,沒人知道那到底是什麼,但是人人都想要。
後來沈南逸沒多說,扭頭就走。他想起自己曾寫下的那些字句,竟覺有幾絲嘲諷。
他不好說朋友是不是有些蠢。在旁觀者的角度來說,學不會跪著掙錢的人,不與世俗合污的人,不懂奉承與虛與委蛇的人,大多都是蠢。
那些堅持、純粹、坦誠、赤誠,都在他人口中變為了蠢。
因為和大家不一樣,因為特立獨行,所以成了“蠢”。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辛博歐在昨天給他打電話,說想與王克奇導演吃個飯。
你好好上學,現在不必接那麼多戲。沈南逸沒有正面回答,只叫他安心學本事,不要浮躁。
辛博歐卻說,不要南哥引薦,我找我老師去。
辛博歐的老師,在業內相當有名。不僅桃李滿天下,當初於王克奇也有恩。王大導畢竟是半路出家,學金融的後來怎麼有本事拍電影,還是跟這老師有關係。
老師名叫洪賦,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性子古怪又頑固不化。很不喜歡那些比他還傲的人。說是年輕人翅膀都沒硬,揣著一股子愣頭青的傻氣傲視天下。以為什麼角色都非自己不可。又蠢又傻。
辛博歐說洪老師很喜歡我,說我很有潛力。我去找他幫忙肯定沒問題。南哥,我跟著你就是圖你這個人,不圖其他的。
沈南逸沒說話,沉默半晌,不管辛博歐是否說完。
掛了電話。
沈南逸捏著魏北下巴,強迫他抬頭。唇部相貼,是滾燙與冰涼碰撞。沈南逸的舌頭深入魏北口腔,彷彿進行一種儀式般,刮過他的上顎,讓兩根舌頭緊緊纏繞。
心如擂鼓。砰砰,砰砰。
魏北緊緊抓著沈南逸的衣襟。他睜眼盯著男人的眉目,硬朗,清晰。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依然是這個人。
而他們已好幾月沒有再做出這等親密之事。
黑夜讓人迷了眼。黑夜也讓人迷了心。
沈南逸睜了眼,嘴唇依然貼著魏北的嘴唇。
“閉眼。小北。”
是小北。不是魏北。
那一瞬,魏北忽然就不掙扎了。
他們沉浸在這個沒有緣由、猶似含著某種告別意味的親吻裡。有些粗暴,又帶著求歡的渴望。
魏北閉了眼。他感覺地板在下陷。在不斷滑向某個深淵。 心亂透了。
(23章沈與審問者的問答間,表達出很多寫作者在這個桎梏的出版環境下,關於創作反駁。作品之於作者,很多時候是作者想要說什麼更甚於想讓讀者想什麼,一如作品誕生作者死亡的概念,作品和讀者之間的碰撞,往往超越作者可以想像與控制的)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到目前為止對於沈南逸與晏白岳的分離,我還想得不是很明白。他們對於所處的現實,沒有自由不得言說都是很清楚的,晏白岳覺得這一切不可改變所以轉身離去,去到一個真正自由的國度。沈南逸還想再努力,覺得仍有可為所以不願離去。一個想堅持一個覺得不必再堅持,所以註定只能分離。多年之後沈南逸吃了苦頭,固然是懂得了部分妥協,但我認為他心底仍有些星火未滅。有些時候他會在魏北身上看到一些自己曾經有過的那種堅持和純粹,甚至是高傲。但他同時也知道這些特質將會為小北帶來怎樣的挫折與痛苦,因為他正是如此走過來的。
不能說魏北是沈南逸過去的投射,只是恰恰他有些東西引起了沈南逸的緬懷與共鳴。他與魏北之前的情感拉拔,當中也蘊含著自己過去與現在的拉拔。夢回多年前,只因為那些他以為被自己一把火燎盡的青春意氣,哪怕成灰仍有餘燼,在心底依舊溫熱)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魏北的不掙扎,來自於「小北」這個稱呼背後,曾經隱含著自己不自覺的怦然心動以及天真的渴望,如今的他竭力想要忘卻或者說害怕面對的,唯恐承認了曾有那樣的情動與希冀,更顯得如今的失落與狼狽。這個「告別意味」某種程度顯現他們所追求的,不管是愛情還是自由都如此機會渺茫,但告別也代表他們即將奔赴,奔赴一個未知前程難料結果的未來)
24.
魏北有幾天沒見到沈南逸。自那日凌晨的親吻之後。
當時沈南逸放開魏北,用拇指給他擦了擦唇邊磕破的血跡,什麼話也沒說。早餐結束,沈南逸就離開了。行李是魏北收拾的,沒有告知他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這男人向來如此,做事不講原因。觸碰魏北可能是因為高興,也可能是因為不高興。不觸碰魏北也可能是因為高興,可能是不高興。
接吻、做愛,不一定都與愛情有關。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李象旭和沈南逸結交,是於七八年前的酒局。)
不知怎的,原本吹氣球吹得云裡霧裡的李象旭突然清醒,他藉著夜店曖昧昏暗的燈光,朝沈南逸瞧去。
那男人四平八穩地坐在牌桌前,手臂攬男生的腰,手裡輕捏著紙牌,卻是渾身戾氣。
對,戾氣。
他深諳人性能有多變態,但真不知沈南逸會玩得那麼狠。
以後就是一條船上的人。
當年沈南逸離開渝城之前,對李象旭如此說道。他沒提及那晚的性事,好像只將最暴烈的一面交給合夥人看。
你能受著,並對此中立。認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那朋友可以做,合作也可以進行。
那年李象旭才二十七八,簡直無法揣度這些性格迥異的作家。他目送沈南逸離開,摸出根煙點上。
良久,李公子由衷感嘆,這他媽得什麼人才能降住沈南逸。
必定得更野。更不服輸。
“不過......沈爺。”李象旭扔了煙頭,隨口找話。“我聽汪林頌說,您打算出版地下書?都那麼多年沒幹這事了,怎麼又突然想起。”
沈南逸卻閉目養神,只說:“不打算。”
他仰頭靠在後座椅上,舒服地伸了腿。
那話是說給魏北聽的。當天沈南逸從客廳的黑屏電視上看見魏北身影,年輕人剛進來沒多久,他就察覺了。
有些話只那麼一說。可沈南逸永遠不會告訴魏北真相。
“家裡小孩兒怕得很,不准。”
李象旭品了幾秒,嘗出點不一樣的味道。他吹著口哨,別有深意地笑。
很久以後,李象旭都不太能回憶起那天的完整經過。只記得天邊紅霞似火,燒得樹葉閃閃發光。車後的鳴笛此起彼伏,像洶湧而來的浪潮。
搞得李象旭耳內轟鳴。
李公子咂摸著多年過來,沈南逸身上的戾氣隱藏了,倒有另一種感覺逐漸浮出水面。
他記得沈南逸離開時,只留下兩句話。
第一,如果到時候需要捧一個人帶資進組,我投兩億。
第二,如果事情真是這麼發展,永遠也不要告訴那個人。
Fanny
說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作者有話要說:
②今天有空看了下評論,發現個問題,大家要分清“二十四歲的沈南逸”,和“四十歲的沈南逸”啊。
激進的沈南逸bot是24歲的,偏故事隱喻的是40歲。我看了看,好像有些小朋友沒太分清楚(?)。這兩個時期的沈南逸性格方面是有不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