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誕生在微光裡。
寧靜的。潔白的。
他看見透亮絲線綴滿晶瑩翡翠。
巨蛛蟄伏於黏稠陰影,八隻映出血光的圓溜眼球骨碌碌向著不同方位轉,墨綠清液沿路滴落,嗒、嗒、嗒,織造密不透風的防線。牠善盡戍守職責,徹底掌控一切風吹草動,讓此地成為只進不出的死牢。半晌,堅硬蟲肢井然有序刺進濺染血污碎肉的岩壁,發出令聽者牙根酸軟的碎石脆響,而後龐然大物結束逡巡,隨著密密麻麻的敲擊響動遠去,周遭歸於寂靜,腥悶空氣依然凝滯。
時間流逝些許,寬大岩縫間探出顆與此景格格不入的金棕色小腦袋,頭頂圓環散出柔光,為細軟髮絲與狼藉地面鍍了層溫煦,也照亮旁側被蛛足鑿出的洞。
初生稚童不知從何而來的、融在骨血裡的審美觀念與求生意志讓他一眼辨明醜陋的守衛並非善類,千鈞一髮之際更堪堪躲過被硬肢貫穿的危機。他的生命才剛綻放不到二十分鐘,就有一半以上耗費在伺機出逃。尚未有能力知曉自身處境的危急,他只順從本心,好奇地從角落搧著小巧翅膀搖搖晃晃飄出,巡視領地般穿梭於高大林立的蛛繭間,肆意探究一切未知。
放眼望去,數十個奇形怪狀的繭矗立一潭潭自白絲隙縫滲出累積而成的濃稠水坑裡,當中有一個較小的特立獨行。它正微幅扭動,底部也沒有滲出污濁液體,尤為吸睛。見狀,他興致勃勃,當即將之視為目標,繞著飛行幾圈後用手掌不斷地刨。然而他的舉止似是觸動了什麼,蛛繭劇烈晃動,最終無聲倒地。
他一愣一愣地伸手想再碰,卻被猝不及防刺出的鋒利嚇得往後縮。銀光乍現,筆直向下割裂蛛絲織成的囹圄,一名少年渾身狼狽往前踉蹌,旋即又以劍指地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如炬灰眸圓瞠,往前瞪視。
——四目相接。
眼見漂亮的大東西被弄壞,兇手還擰著眉說話,他嘴一癟,新芽般嫩綠的瞳眸蒙上霧氣,波光流轉,淚水剎那蓄滿眼眶。少年見狀,顧不得肩頭傷口被蛛毒滲入的鑽心劇痛,電光石火間一把抄起眼前的麻煩東西,循著這幾日成功探勘出的路線往外疾步,避免他哭鬧引來任何不速之客。
受了天大的委屈,洶湧淚花正欲奪眶而出之際,周遭風景的轉變及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亦激發了與生俱來的怠惰。
不必邁腿也不必振翅就能移動是前所未有的體驗,而且吸入鼻腔的空氣越發清新舒適,相較適才的陰濕環境,他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思及此,乾脆放棄抵抗,任對方帶著他穿梭在石壁間,輕鬆愜意地離開洞穴。
披著星河夜色行走了一段路,他明顯感覺身周景物掠過的速度降低,拂面微風也減弱不少,困惑地抬頭。只見那張原本尚算紅潤的臉龐不知不覺間隱隱發紫,須臾,環在身上的力量散去,他險些重摔在地。即刻怒氣沖沖地鼓動翅膀想表達不悅,卻見對方脫力倒下,臥在地面一動也不動。除去骨肉完好,身軀尚有起伏之外,像極了他倆離開岩洞前所見的倒在碧綠液體裡的那些天使屍骸。
完好與腐敗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美醜之外的分別,憐惜之情對他而言亦為時尚早,稚嫩雙眼看見的只有那個能讓自己輕鬆移動的天使軀體逐漸僵硬——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遲疑片刻,他徐徐放緩羽翼,安穩落地後繞著走了幾圈,目光最終鎖定在肩頭衣物破損處露出的傷口。那片皮肉應是被什麼釘咬過,蓄滿膿液般發黑腫脹,還印著兩排整齊圓孔,看上去並不美觀。糾結地在一旁來回踱步,先是看向遠方,再看向通體已然發灰的少年,深思熟慮片刻終是拿定主意。他要把這傢伙弄醒,好讓他能捎上自己去其他地方。
幼小身軀趴伏於毒素蔓延,近乎入侵腐蝕骨髓的肩,他埋頭將唇覆上,一口口吮過每個圓孔,將毒、血交融混雜的綠黑稠液吸出又吐到一旁,直到嘴都麻了才停止。浩大工程使他氣喘吁吁,往後一倒就坐在地上。
瞥眼依舊全無血色的臉,百般聊賴地抓著藕節般白又短的腿玩了一會。忽而,蝶翼般的睫毛微顫,清澈眼珠圓睜,他驚覺自己救命只救一半,那傢伙依舊離回歸本源不遠。急忙伸掌虛按在灰白肩上,伴隨嫩綠光芒一閃即逝,原先壞死的肌肉與皮膚重新染上血色,接著結痂,脫落,癒合,一氣呵成。
恢復如初。
這幅傑作讓他非常滿意,但身心放鬆後,腳底忽然傳來的刺痛迅速粉碎好心情。伸手拍去不知何時黏上的碎石,幼嫩皮膚瞬間多了幾個傷口。他噘起嘴,掌心覆上,卻發現光芒極為薄弱,甚至看不出色彩,痛楚自然也沒有消失。出乎意料的發展讓他有些茫然,霎時又轉為對於本能力量消失的恐懼,負面情緒層層堆疊下,瀑布般的淚水終於衝破堤壩。
抱著傷腳噤聲落淚不知多久,倒臥地面的少年總算轉醒。
迪藍睜開雙眼,以為會看見一片至善純粹的白,裡頭有幾個熟悉身影逆著光揚起雙臂,或擁抱身披榮耀,手持武勇,浴血戰死的他;或嘲諷他怎麼勘探個營救路線也能被惡魔的使魔毒蛛殺掉。老戰友的迎接與歡聲笑語,那是他想像的本源應當回歸之處。
實則不然,他依舊在夜晚的戰場上,渴求烽火止息的靈魂仍在跳動。無須仔細感知,就能察覺周圍空氣即便流通,卻如常藏著絲縷血腥氣味。唯一不同以往的,只有那個抽抽搭搭,抱著膝蓋哭泣著的雪白團子。
目睹自己破繭而出的,
被自己拎著逃出生天的,
倒楣地誕生於巢穴周遭魔力源的,
環顧四方,確認此刻所在之地尚算安全後,迪藍放下心中大石,花了一些時間觀察並整理情況。
肩上被巨蛛獠牙刺穿注毒的致命咬痕別說止血,根本連個坑也沒留下,若非戰袍破損,明晃晃的八個大洞在那,迪藍幾乎要以為自己根本不曾遇襲。饒是覺得不可思議,他仍拎起那顆團子沉聲質問:「我肩上的傷是你治好的?」理所當然,強硬態度非但無法得到配合,甚至讓原本的無聲泣涕變成嚎啕大哭與手腳並用的掙扎。
在他的印象中,孩童一直都與無理取鬧掛鉤,動輒就要掀翻幾片屋頂,但即便這團子現在哭聲大得能把他震成失聰;亂擺的四肢一不留神能把他的舊傷踢得復發,迪藍也不會忘記在被拎起前,小傢伙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此刻,他恍惚憶起自己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噓,別出聲。
兩汪活躍的泉眼為乾枯路面貢獻來之不易的水源,迪藍一個頭兩個大,無暇分心思考有沒有哭聲這件無關緊要的事。當務之急是讓小傢伙閉嘴,束手無策之下只得模仿曾看過的場景,扭扭捏捏地以肘與胸為床,臂則為枕,活像個有肢體障礙的慈母般托起初生的天使。
這項舉措的效用毋庸置疑順利取得幼童的鄙夷目光,但好歹也因此止住了啼哭。生動的表情令迪藍生起隱密的喜悅。
「小傢伙,你看這個,」聳了聳肩頭,吸引薄霧氤氳的雙眸,他用這輩子最輕柔和藹的嗓音開口:「這個,是你幫我治好的嗎?」尾音方落,他不免在自己有病與自己還在被窩中高枕眠間來回擺盪。
事實上,他無法確定是剛誕生的天使治好瀕死的另一位天使比較合理,還是自己正作著古怪的夢合理。但無須待他找出解答,胸膛上溫暖而真實的輕蹭已然說明一切。身負重傷無非是確實發生的,加之清醒時他們皆是平安無恙,渾身沒病沒痛,身旁亦沒有其他同伴,真相呼之欲出。
送劍還鞘,迪藍用粗糙指尖輕鑽瑩潤頰面,換來兩隻小手不大高興的包覆推拒,皺起的眉眼是道不盡的嫌棄。縱然如此,軟滑觸感仍隱約撩動了某根弦,反應過來時,他正溫聲低語:「倒楣的小傢伙,走,我帶你回家。」
「然後幫你取個響亮的名字。」
飛天倒楣哭包
利里爾
原本猶豫了一下要蜘蛛還是蠶蛾,但想想如果寫蠶我可能會先休克
就只能用普一點ㄉ蜘蛛了……
(蜘蛛:
我是可愛的害羞蜘蛛
寶包利里爾太可愛了吧我可以偷回家包起來嗎
(包起來?)
mieruno: 他會一直哭
哭到你把他要的東西給他,或是帶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補個不重要資訊
噗首的絲線和翡翠是蜘蛛絲和毒液,寧靜潔白是他誕生的光,同時也指那些繭
利里爾很衰,孕育出他的魔力源正好長在毒蜘蛛使魔的巢穴裡,所以他一有了實體後,看見的就是一堆蜘蛛絲、掛在上頭的毒液和一堆包著掛掉天使的超大蛛繭
在停屍間登入的寶包利里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