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在廢棄病院外頭，林晴忽然有點後悔接下這份狩獵任務了，雖然加入異端這麼些日子，膽子比起從前大了不少，但在實際感受到這撲面而來的詭譎時，雙腿不免有些打顫。

　　視線飄向斜前方的約爾格，她不自覺往對方身旁靠近了一些，利用幾次深呼吸的時間做好了心裡建設，這才擺上嚴肅的表情，握了握拳道：「呼……哥、我們走吧！」

　　陰風陣陣，聳立的建築物外側爬滿了垂死的枯藤，它們隨風沙沙作響，聽著好不瘮人。約爾格抬頭盯著看三樓的落地窗，他總覺得有什麼在那裡往這兒瞧——也許只是個悲傷的幽靈，不幸葬送於此，這龐大的棺木之中——直到身旁的小不點兒靠了過來，他才收回視線低頭去瞧。

　　「⋯⋯妳冷嗎，小晴？」未隨著女孩的話語跨過破舊的門檻，約爾格先沈著嗓音開口問話，他嘗試柔軟些地詢問女孩，說出的句子在這片死寂之地反倒生出幾分暖意——因為約爾格感覺得到林晴的顫抖。只是非常輕微，不知是努力擠出來的勇氣撐腰，還是單純穿得太少太薄。

　　「嗯……」面對詢問，她下意識的回了個單音，儘管已極力保持穩定，四下飄移的眼神仍是透漏出她的不安，要不是還顧慮著別給人帶來困擾，估計此刻已經整個人塞進約爾格手臂的間隙之中。

　　不知是否錯覺，林晴總感覺撫過皮膚的不只是風而已，而這個認知使得捏進掌心的指節又緊了一些，可隨即她又搖了搖頭，將慢慢縮起來的身子重新挺起——這樣下去可不行，她得振作起來啊！

　　「好！我沒問題的！我們沒問題的！嗯！」忽然增大了音量，像是在給彼此打氣，更多卻是為了說服自己，甚至像是表現決心似的，她越過約爾格往前踏出了一步，率先踩進了室內。

　　約爾格看著林晴越過自己，那鼓足勇氣的嬌小影子主動被這棟大樓黑影覆蓋，接著，便是人影差點被瀰漫在四周的冷空氣淹沒，在徹底沒了影子之前，他也提腳跟了上去。

她太大聲了。
但她已經進去了。
追上她。
進去再說。

　　許是身高差距、腿長的緣故，約爾格沒多久便跟上了林晴，來到她的身後。

別讓她受傷了。
她只是個⋯⋯孩子。

　　「妳走太快了，」約爾格說道，然後眨了眨眼睛，閉上的嘴與他的輕晃了下的白色圍巾同時動作：「⋯⋯很危險。」約爾格有種感覺，剛才要是他沒即使跟上來，他們便會被強制地分頭行動。

　　緊繃的情緒使得林晴腳程不自覺加快，雖一面提高集中力注意著周圍的風吹草動，眼睛卻不敢到處亂瞄，甚至連差點和人走散都沒意識到，經約爾格提醒才緩下來。

　　「對不起，我有點……緊張。」她回頭對上約爾格的臉，肩膀垮了下來，有些牽強地扯動兩邊嘴角，故作堅強的表象在能夠依賴的對象面前多少有些撐不住。

　　值得慶幸的是，約爾格的存在本身就有著極大安撫作用，於是她又閉了閉眼，重新調節呼吸，再次告訴自己得進入狀態，可不準扯後腿。

　　再次睜眼時，林晴已冷靜許多，也終於願意看清周遭的狀況，現下他們正在經過長長的走廊，一旁玻璃窗和地板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乾涸成了暗沉的紅黑色，無人知曉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卻彷若能從這些枝微末節窺見一二。

　　「要再往裡面走嗎？」這回沒有再橫衝直撞，她與約爾格並肩同行著，伸手指向前方透著微光的轉角，似乎是走廊的盡頭。

　　這次的行動中並沒有他的長官。
　　約爾格又看了看挨在身邊的林晴——好吧，此時此刻讓林晴臨時成為他的司令、他的指揮、他的絕對上位⋯⋯顯然不是一個好決定，比起這乏味又硬冷的關係，這強裝鎮定的女孩更適合只成為他可愛的小朋友。

　　帶著林晴，無視了整片廊的血手印，約爾格的硬底靴在積灰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鞋印，當他拐個彎往下一個地點前行時，突然想起今早他慣去的麵包店，推出了新品：用磨碎的紅麴製成的紅絲絨蛋糕。

　　濕潤厚實的蛋糕體配上濃郁的新鮮奶油，它無須用太多的糖引人注目，光是入口後的一絲絲淺淡可可香，就能讓人一再品嚐，這華而不膩的味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參有紅麴成分。

　　「小晴，你喜歡吃蛋糕嗎？」約爾格開口問道，他在腦中搜索貼在牆面上的活動資訊，好像是維持一個禮拜的活動，至於活動是慶祝什麼，他倒是忘了。
　　與此同時，約爾格無不遲疑地舉起自己的改造左輪，肩膀那處的微乎其微便立即消散。
　　「等等結束後，要不要去吃蛋糕？」沒有開槍的他繼續把剩下的話說完。

　　紅麴米萃取物能夠降低血壓，保護心血管。對於林晴這樣容易緊張的性格應該能有所幫助，他想，也不至於在一次次任務結束後，血壓越來越高，畢竟林晴還很年輕，往後還有大把的歲月要享受。

　　空氣中帶有濃重霉味，夾雜消散不去的次氯酸鈉，伴隨每次吸入刺激著脆弱黏膜，林晴微微皺起眉作為抗議，抬手虛掩著鼻頭試圖阻隔一些。踩出的步履相較約爾格的小了一些，卻沒有落後太多，每每落在他留下的足跡旁。

　　路經一處燈光昏暗的診間時，她無意往內部瞥去，餘光彷彿晃過一道黑影，緊接著是落於肩頭的輕巧力道，來自於無人的那側。正想回頭多加確認，注意力轉而被蛋糕的話題吸引過去，「嗯！我喜歡蛋糕！」

　　在聽見邀約時，積壓在胸腔的沉悶更是立即被甩到腦後，她小跳兩步向前，連聲應好，一雙眼閃爍著期待，精神都振奮了起來，「哥呢？哥也喜歡蛋糕嗎？什麼口味的？我們要去哪裡吃？」那架勢，比任何時刻都鬥志高昂，恨不得馬上就讓任務結束似的。

　　尚還沉浸在即將獲得獎勵的喜悅當中，抬眼卻見不遠處的牆角佇立著人影，她腳下頓了頓，再定睛望去時那東西仍然杵在那，甚至抖顫著身體發出了笑聲，慢慢朝兩人靠近。

　　收起嘻笑，林晴悄然向後挪動半步，轉頭朝身邊的人看去，似乎是想尋求年長者的意見。

　　「那東西」剛開始還以雙手擁抱自己的姿態佇立於遙遠的盡頭處，它似休眠般的雙眼緊閉，但漸漸地，它卻開始駝背，然後彎下腰身，角度上逐步與卷曲二字靠攏，可臉面一直都以一種人類頸椎做不到的姿態抬得筆直，從約爾格與林晴的位置能聽到它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隻字碎語又與腹中飢餓雷同。

這是什麼？
快想想。
我記得周先生說過。
也記得他那時相當疲憊。
可能是因為他的男朋友⋯⋯

　　約爾格注意到林晴的動作，他伸手將女孩摟了過來，直接攬進懷裡。在這段期間中，咕嚕咕嚕的聲音越來越大，聽得出來已經不只是碎念，還有嘆息——突然之間，約爾格與林晴的腦海裡閃現出奇怪的畫面：

　　熟睡中的皺巴老人做了惡夢，夢見躺在一張黑色欄杆的床上，除了床墊以外沒有其他床具，而躺在上頭的它身上開始溢水，水是從它的皮膚皺摺處而來，屍臭味頓時遍佈——

噓⋯⋯停下。
別想歪了，好像是▙▚▛▜▞▖？
▙▚▛▜▞▖？
那只能爆頭了。

　　當約爾格的結論剛下，它已經睜開了眼睛；當約爾格用槍朝它處地扣下板機，它張開了口牙對他們咆哮。尖銳的嚎叫在控訴惡夢被打擾，瀰漫灰塵的空氣也被無聲劃破，徒留下條橙橘色的線，最後到達盡頭，鑽入了那張綻放黑肉的眉心處，隨後啪！地一聲，那張臉連著枯萎身子皆應聲爆破！細碎殘渣濺得到處都是，有幾坨細肉碎牙還炸到了林晴跟前，但後者被約爾格轉個身子撈到背後去。

　　事情發生得極快，林晴再度退了一步，然後煞住了。只來得及回想起切成片段的畫面，那些白紙黑字，壓縮成薄片的聲音，就寫在異端的名字下方，應注意事項是什麼來著？

　　她微微瞪大眼眸，雙手惶然無措地探向腰間，想去撈出配戴的武器，什麼都好，什麼都——鏗鏘一聲，鐵製品掉落在地的聲音，伴隨叫人作嘔的畫面，強制侵入她的腦葉，夾雜其中的還有她的記憶，那把刀鋒早已不再銳利的水果刀，被她一次又一次紮入腐肉之中，鮮紅色的、褐黑色的血水，沾黏的毛髮和碎裂的頭骨……那是什麼？

噓！別說話！閉嘴！安靜！去死！
災禍……剋星……爸爸……爸爸？

　　林晴連忙摀住了口鼻，卻又撒手改為捏住雙臂，她抿緊雙唇，幾乎閉著氣，急促的呼吸，難以克制胃部的翻騰，只能藉由掐出瘀痕才得以保持理智。耳邊傳來尖叫聲，是她的？不，不是，不屬於自己的，全被阻隔在了厚實的臂膀之外，四周是黑色的，她是安全的。她是安全的，卻止不住顫抖，「對不起……」她蜷縮在約爾格身後，拼命道歉，聲音嘶啞，低聲呢喃著。

對不起，我很抱歉，我做錯了，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