𝐕𝐞𝐢𝐥 𝐈

不曉得往壁掛看了多久，似乎也不在意，還有些愜意，有些不著調，但不空虛，再過幾分鐘就能往時鐘那裡看，快下課了。

那壁掛是銅色的。

黯淡光澤裡看見生物頭首的細節，五官附近蜿蜒的凹槽和線條，描摹了一個鷹嘴，偶逢一塊用來留字的平面，整間教室的倒影在銅面不同的反光裡不同程度的扭曲。

從那壁掛往下看一大片泛起褐色的白牆，有幾處貼了公告，印刷出標語和校徽的布條，最前方相連三塊綠色深淺不一的黑板，掛著鮮豔的國旗。

Vic單手支著自己左臉頰，淡色的劉海遮掩淺淺的藍瞳，眼底是捲起白沙的浪，也很悠哉而且毫不刻意。課堂筆記他寫好了，放在一邊，手裡玩轉螢光筆，眼神反反覆覆在時鐘和壁掛間。時鐘秒針快不過他的躁動，但發呆的壁掛絕對勝過他的安分。

他似乎有些壓抑自己的習慣。

而且不想往導師看去。

沒有要逃避這堂課。他其實是那種學習生涯裡興起過無數奮發時期的人，每個精進自我的時期都不會間隔太長，會帶著不合時宜的亢奮和格格不入的口音，在課堂長述一段他深思熟慮後，用哲學、用科學、用神學精心雕琢的覃思結論。

現在或許走到了不想努力的隙縫裡。

這縫中，他會翹掉一些厭煩的科目，例如：健康教育。

在盤子上擺了不到6立方公分的魚肉，以自己書寫名字的方式讓醬汁橫豎而上，這麼做的時候、有些人會說自己開始懂得享受法式了。刻板印象下，以至於菜式的宗國總是強調所謂正宗是什麼。可是反問，南歐的米跟東亞的米一樣嗎？

健康教育之於青少年，對Vic來說就是那個感覺。

不過，此時的課不在他厭煩的區間，只是往壁掛看過去的視野範圍裡，能偷瞄一個人。

Vic正在檢查還剩幾分鐘能往那個人看過去，還有幾分鐘的機會能等對方看回來。這年夏天的熱對Vic來說不同以往，以前太陽熱不到心裡，時常覺得離鄉背井到洛杉磯生活得如夢似幻，就因為這裡入夏的悶熱聞起來不一樣，街邊乾瘦的樹、樹後的海，街邊乾瘦的樹、白體字的好萊塢，街邊乾瘦的樹、魯莽的美國人。

現在好像有人幫著陽光照進他心裡，不耐煩的身體和課桌椅束縛在一起，課堂內容變成螞蟻群過境、從左耳爬進腦袋再從右耳出關，如果那個人看回來，就是一把平定世界的火吻過。

看著那個人在群體裡談趣，Vic就幫對方勾起嘴角。

看著那個人的獨處，黑頭髮上半一層乏味的光貼著不走，尾端一絲一線逐漸風行雨散，有一點自然捲、一點曲折，隨著垂首和上仰的動作擺弄……很多，總得說那個人態度十分放鬆。

直到課鐘一響，Vic又一堂課屬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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𝐕𝐞𝐢𝐥 𝐈𝐈

本來住得上品質好一些的旅館，可惜手上那張信用卡不是自己的。離校後的第一餐，興沖沖刷了那張凍結的卡，Vic不算太愛面子、但一句「我請客」也夠他丟臉了。

那是半年前，有一天晚上，和那個人揮霍了一大筆現金，街頭胡鬧兩天一夜。
兩個人，一個生存的能力，一個有奢侈的機會。再後來，因為臨時訂下的房間砸下翻倍的費用。

那不是我和他的第一個晚上，卻是最貴的。

貴在…旅館願意讓兩個未成年的入住，並且當時個個都不是特別正經的樣子，至少倆沒有一個外套是好好掛在身上的。某種程度上說明旅館不算特別嚴謹，開出幾乎能入住更高品質飯店的錢、還是照樣付了。

走廊地毯潮濕發悶，Vic當做腳下的路是那天加州唯一下過雨的地方，腳印壓過去還能留下印子，沒眼看。誇張的笑出來。一進房門就放肆的嘲諷這個國家，他們倆沒一個是原生美國人。

「Te deseo.」

「Te deseo.」

「Te…deseo.」

「Te deseo.」

「Je te veux.」

「什麼意思？」

「嗯…一首歌，Erik Satie的一首歌，你應該不會聽那種的。」

「Je …te veux.」

「Je te veux.」

那個人提點不少次，授予學習西語的訣竅，發音的根本上，Vic母語的小舌音從沒被對方說是卡痰，所以反過來聽聽對他說母語的時候，Vic投過去一個懷抱、近距離的看著他說：

「我想仔細看你怎麼用大舌音。」

每一盞和他共眠之前的小夜燈都是夏天的螢，如果是廉價的旅館、燈泡還會閃一下，螢光跟眨眼似的，Vic能從他眼睛裡一次捉到兩隻。

那個人持續說些Vic聽不出頭緒的句子，語氣很溫柔。兩端鼻息往彼此的臉頰吹拂，他們需要騰出一點心思壓住腹部的癢，縮幾次肩膀忍住腰後送上來的酥麻。Vic的眼瞼縮著、抖著、又眨眨，伸出一指探進那個人的嘴裡，究竟是不是在研究發音也不得而知。

阻斷正確的氣流時，發音自然是不成功的，那一指惹得兩個人發笑，得寸進尺的Vic往他舌面上揉，湊近又湊近又湊了更近，不由自主沉迷於他含一口淡玫瑰般的淺粉色，一手指壓著裡面溫軟微韌的觸感，居然還有點像在欺負他。

「夠了…」

壞了，他好像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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