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𝐂𝐡𝐫𝐨𝐧𝐢𝐪𝐮𝐞𝐬 𝐝𝐞 𝐰𝐚𝐬𝐭𝐞𝐥𝐚𝐧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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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𝐷𝑟. 𝑆𝑎𝑛𝑑𝑤𝑖𝑐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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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荒蕪的土地是灰褐色的,風沙很大,旅行至此的人多半裹著臉和頭髮,沿著既有的道路往下一個目的地走,下一個村落、城鎮、國家。

⠀⠀⠀所以路西安·波特萊爾不會遇到那些旅行者,也沒有興趣遇到。

⠀⠀⠀他們要去往荒原的深處。

⠀⠀⠀幾十年前,路娜·波特萊爾在一種命中注定的時間迎來了既定的死亡命運。路娜去世的很早,天使總要先一步回歸上帝的懷抱,那時候她三十五歲,手臂上帶著針孔和瘀青,她的衰弱有跡可循,路西安把書店交給一個一無所知的朋友經營,花了很長時間在醫院陪伴她,除了陪伴之外什麼也做不了,命運興許就是一種你得看著它輾過自己的東西。

⠀⠀⠀路娜死前說,我還是感覺很可惜,我不能給你辦葬禮啦,路西安,你又要為了我忙碌了。路西安說,妳是我妹妹,這都是應該的。路娜眨眨眼睛,這是誰規定的,路西安,誰規定你應該把自己都奉獻給手足?不是因為你取代了我哥哥我才這樣說,路西安,我死了之後路易也總有一天要離開你,到那時候你要用什麼理由在里昂的住家活著呢?你還能活將近無限的時間,多令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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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倫在房間裡,安安靜靜,像家養的寵物趴在路娜的病床,他跟路西安的性格與思想可謂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但奇怪的是,他與路西安有一種相同的失衡的時間感。比如說,他總感覺路娜正撫摸他的那雙手是少女的手,但她早就不再是那個看恐怖片就不敢一個人睡的小姑娘,在被迫躺上病床之前她甚至能舉著劍驅趕發瘋的怪物。芙倫記得,因為路西安讓他去保護路娜,他記得少女飄揚的白色長髮和鞋跟浸入水窪的樣子,他以為路娜永遠就會是那樣的,和自己、和路西安一樣,永遠。

⠀⠀後來路娜就去世了,路西安確實如路娜所說,為了妹妹忙碌了很長一段時間。芙倫跟著他到處跑,在舊日月宗的教堂門口被路西安勒令不准跟進門,所以他沒有進去,名為萊塞塔·斯圖爾特的修女坐在台階上向他搭話,你們之後要去哪裡?她這樣問,金髮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像秋日的麥田,芙倫認得她的氣味,於是回答,路西安說哪都不去。萊塞塔笑起來,戳了戳男孩的鼻尖,告訴他,我們的月亮墜落了,等著看,他會離開的。

⠀⠀⠀芙倫問,路西安要去哪裡?萊塞塔瞇起眼睛,向西北方六十七度角的地方伸出手指,那裡有一條骯髒的巷子,這裡,然後又指了指身後的教堂,或者這裡,不知道,他要先迷路一段時間,畢竟他的月亮已經離他而去。

⠀⠀⠀那之後又過三十年,路易也離開人世,死因是單純的衰老,他的新的家人打電話給路西安,用一種禮貌但疏遠的口吻(他們竟然到現在還相信路易扯的那套自己哥哥是個無情冷漠到處旅行的神經病的說法),路西安又把消息告訴芙倫。路西安問,你會難過嗎?芙倫說,好像會,但是我不太清楚,總覺得遲早有一天是這樣的,他停頓了一下,臉上顯露出苦惱思索的神情,然後才繼續說,就像是把蛋糕放在桌上總有一天會壞掉,放上去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是這樣了,但我還是捨不得吃,因為那是路娜做的最後一個蛋糕,或者路易去買給我的最後一個。如果蛋糕不會壞掉就好了,路西安。

⠀⠀⠀路西安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他們又去教堂處理註銷紀錄的事情,芙倫待在門外面等,他無聊的左看右看,模模糊糊想起來,萊塞塔女士年歲太長,也已經死了,否則她經常會在這裡見一見路西安。芙倫看向天空,現在還是下午,但是他能看見灰白的月亮高高掛在天上,他歪著頭,揮了揮手,小小聲喊,路娜!

⠀⠀⠀路西安醒過來,他被巨大的非人類生物裹在骨架裡,那東西像是狗或者猿猴,身體多處潰散或者虛化成一片黑煙,巨大的尾巴一晃一晃的,慢悠悠往荒漠深處走。路西安的手在自己的軀體上摸到一個巨大的空洞,黑色的血液還在滴滴答答的流,芙倫注意到他醒來,低低的發出鳴叫,不過並沒有停下來,他們不安全,驅魔人找到他們,本應該死去的波特萊爾家的長子引起注意,然後人們終於遲鈍的發覺芙倫·弗蘭肯斯坦並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身份。

⠀⠀⠀幸也不幸的是,他們的舊友幾乎全都被時間的長河吞噬殆盡,沒有機會做戳穿謊言的那把刀。事到如今,這世界已經變成一處巨大的荒原,沒有任何生命在他們周圍生長,他們身處在既無道路也無人煙的空間,被死寂的蠻荒壟罩,路西安在痛苦的做夢時喃喃自語,說,我快瘋了。

⠀⠀⠀芙倫在逃亡路上受傷而恢復原型,很長一段時間沒法像從前那樣假裝成無辜的小男孩,這個狀態下他聽不懂路西安說話,只是像一頭動物那樣本能保護自己的母體,白天承載路西安移動,晚上窩成一團休息。路西安的歇斯底里顯現在他的沉默之中,因而暫時沒有被芙倫察覺,芙倫只是親昵的貼近他,像幼獸對母親撒嬌,路西安很疲倦的說,我沒有辦法填補你,芙倫,你餓的話就去四周找找有沒有什麼東西。芙倫的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牠滿意的環繞在路西安身邊,安穩的趴下來。

⠀⠀⠀如果我死了。路西安在他們度過的第十幾個夜晚對芙倫說話,以他們獨特的、滿是詛咒與污染的語言,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消化掉,你會變得完整的,芙倫。

⠀⠀⠀他說,我愛你就像愛我的弟弟和妹妹,芙倫,你是我的家人。

⠀⠀⠀芙倫不完全能理解他的話,在原地發出斷斷續續的叫喚聲,腦子裡浮現一塊漂亮的、腐爛的蛋糕,牠不斷的鳴叫,用爪子和鼻尖觸摸路西安,路西安像對待孩子那樣把牠抱往懷裡,雖然相較之下他的體型太小了,芙倫的頭只有一塊地方勉強靠在他的胸口。

⠀⠀⠀聽,他說,什麼聲音也沒有,不是嗎。

⠀⠀⠀什麼聲音也沒有。

⠀⠀⠀芙倫的夢的結尾,他夢到自己抵達了荒原最深的地方,他獨自走到了路西安設定的終點。

⠀⠀⠀芙倫完整的身軀感受到風沙拂過的觸感,永無止盡,對他而言也沒什麼感覺,他想,有可能,永恆對他來說也沒什麼感覺,有這麼一種可能,他最終成為了他們族群的一個正常成員,不同於路西安的排斥、異常與矛盾,芙倫理應純粹的足以拋棄自己的名字,然後,他可能會從這片荒蕪的迷宮離開。

⠀⠀⠀還有一種可能,當他站在荒原的最深處,他會理解到荒原之所以是荒原,正因為這裡一無所有,來到這裡的人也一無所有,而他其實一無所有。

⠀⠀⠀芙倫茫然的、無措的站在風裡,發現這裡甚至也看不見月亮,他們的月亮已經找不到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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