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飄著香甜的味道。
夕陽的味道,她想,腳步輕輕踏過石板路,沿街路過一間又一間的店。麵包店開了,過了一百年,只剩街角這間麵包店仍然照常營業。
只過了一百年。她抱著一個大紙袋離開店面,聞著奶油與肉桂的香氣歸家,經過翻修無數次的路面、加上新設施的公園、改變了格局的街道,回到某棟路邊的小公寓。
117階。有些歪斜的樓梯成了她消磨時間的夥伴,在走過不知幾次之後,她就連地上細小的裂縫在哪都一清二楚。鐵門佇立在走道的開頭,她將早拿在手中的鑰匙塞入鎖孔,推開門扉。
「我回來了。」
門內沒有回應。她帶上門扉,將麵包擱在桌上,輕輕撫過室內低矮的流理台,走到沙發旁躺下。窗外傳來振翅的聲響,她的眼角餘光看見一抹純白的身影,赤紅的雙眼正盯著她瞧。
阿利西安。她輕喚一聲,只聽見白鴉再度振翅飛去的聲響,室內又回歸一片寂靜,彷若一潭死水。
太安靜了。
只有一百年而已,實在是太安靜了。她翻了個身,面朝下窩在沙發上,闔上淺紫色的眼眸。
「我回來了,亨利。」
沙發旁的矮桌上,紅髮紅眼的男性坐著輪椅,從相框對面靜靜望著她微笑。
「只有人會那麼在意要去表露什麼、要去隱藏什麼。去藏匿什麼對鬼來說是不切實際的,品嚐著情感的我們絲毫沒有對族人隱瞞的必要。」
費利亞曾經輕輕摸著她的頭這麼說。莉莉皺起眉頭,一掌把費利亞的手拍飛。
「莉莉不明白。」
「總有天妳會明白的,我的小公主。」
有著奶油色捲髮的青年笑著摸摸自己多出一個掌印的手。
「但在這之中,妳是那個最最特別的存在。要說為什麼,那是因為妳不只對於情緒沒有任何定性概念,甚至連身形都能夠自由變換。妳知道嗎?只有妳的外表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那是不存在在這世界上的任何人的外貌,一個美麗的意外,但也成了她最標誌性的象徵。
「莉莉不明白。」莉莉再次回嘴。
「妳總有天會明白的。」青年遞出一片火腿,目送那片肉就這麼被白髮的女孩奪走,一口吞掉。
「但也有可能不要明白更好。」
「我撿了個吸血鬼回來。」
「你撿了個什麼回來?」
年輕的房東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現在想起來,瑟希利亞那麼震驚也是理所當然,撿了什麼東西回家這點本身就對當時的他來說沒有半點可能,遑論是身為獵人卻撿走了獵物這種事——雖然他並不是吸血鬼獵人。
「我撿了個吸血鬼回來。」他又重複一次,「它不會咬人。」
大概吧。他想。掌心中抓著的細小手腕簡直像是下一秒要折斷。
「誰跟你會不會咬人!」瑟希莉亞幾乎是要尖叫。「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會被教會趕出去!你也沒想過我會把你趕出去嗎?」
「我無所謂。」
他這麼說著擠過女子,硬是拖著自己帶回來的東西走上了樓梯。他聽見房東倒抽一口氣——他可以理解,當初他看見那孩子的時候,他差點一槍打下去。
雖然換來的是一隻廢掉的手跟眼,但那不重要了。
他稍稍收緊自己的手,感覺到壓迫的力道,那隻手的主人似乎抬眼看向他。
雪白的髮絲,丁香的瞳眸。像是寶石一樣的眼睛,酷似精靈的容貌。
他記得。他怎麼能不記得呢?已逝的妻女的樣貌他記得再清楚不過,在他瞥見這頭怪物在吃一頭熊的時候,他不由得憤怒了起來。
殺了。把這個吃了露娜跟莉莉的怪物給殺了。
那個與他的孩子長得過份相似的怪物看著他,無垢的眼中沒有絲毫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