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
「──為什麼大家都拿我當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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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鼓著臉的白髮魔法使如此抱怨。眼前的火堆劈啪作響,削著蘋果的埃雷克恩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發出一聲長長的「呃......」
「萊勒弗今天也嘲笑我了!」
拉普利恩雙手高舉,對著漆黑的夜晚撒氣──也不能算是撒氣,頂多就是胡亂揮舞著手腳──十分不滿地埋怨:「雖然他臉上沒有表情,可是肯定是在說著『就連路上的人都知道的東西你怎麼不知道』!水果酒是怎麼釀造的我怎麼會知道嘛!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喝醉呀!精靈們都活太久了,是他的觀念被精靈們同化了吧!」
不,大家都知道的。埃雷克恩默默削著皮,在刀尖即將來到果皮的最後一段時,拉普利恩突然在眼前放大的臉讓他嚇得差點切到自己的指尖。
「你、你這樣很危──」
「埃雷,你說呢?」
白髮藍眼的魔法使鼓著臉頰,漂亮的臉蛋盯著他瞧,火堆的光在天藍色的眼眸上明滅,倒映出他發愣的神情。
他感覺自己吞了下口水。
「......你是經驗不足吧?」埃雷克恩過了半晌才擠出一句話。
「對吧!只要經驗足了就不會被笑了!」拉普利恩自說自話地彈起來,握緊拳頭,一別剛剛賭氣的模樣笑了起來。「埃雷,你也會教我的吧?」
「教......什麼?」他愣愣地反問。
「就是酒的東西,酒嘛!精靈酒很特別,應該比他們拿出來的水果酒更厲害吧?埃雷肯定只要喝一口就會知道裡面放了什麼,因為你之前不是也碰過那些商人......」
青鳥喋喋不休的聲音逐漸遠去,他望著拉普利恩有些出了神,看著白色的人影笑得像是璀璨的陽那般,嘰嘰喳喳地說著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說起來拉普利恩總是這樣,對著些無所謂的事情充滿好奇心,不諳世事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天真得讓人捏把冷汗,但還是倍受喜愛,彷彿全世界的善與愛都集結在他的身上。他已經見過太多次了──拉普利恩光是跟他人聊個幾句就可以自來熟得像是他人多年的摯友,除人以外的種族幾乎每個都能跟他達成某種程度的共識,跟他變成不錯的朋友,就連那些脾氣乖僻的精靈也不例外。
就連自己也一樣。銀色的刀面上反射出他的臉,那雙在暗中依舊明亮的赤紅色瞳眸微微瞇起,像是對著鏡面外頭的自己感到不適。
「──你有在聽嗎?」
他抬眼,看見白髮的魔法使手撐著頭窩在他面前,一臉擔心地看著他。白皙的手指掠過他的耳畔,擦過他的眉角,輕輕撫過他的面頰。
總是這樣。
埃雷克恩放下手中的刀子。拉普利恩看著他,輕輕偏頭,掛在耳邊的羽毛掛飾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擺。
總是這樣。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拉普利恩就已經看透了一切。
埃雷克恩望著眼前的人,朝著他伸出手。
「我沒事。」
那隻手按在青鳥頭上用力揉了揉。拉普利恩忍不住閉起眼睛,在他放手後才順了順自己被揉得亂七八糟的白髮。
「真的嗎?要不要早點睡覺?精靈們住的地方魔力很濃厚,說不定你身體也有受到影響哦。」
「也許吧。那你先睡吧,我來守夜。」
「又是你守夜,那我不就什麼都沒做了嗎?」白髮的人影一臉氣餒的模樣,撇著嘴乖乖窩進一旁的睡袋裡。他看著拉普利恩喬好姿勢,拿一旁的鐵棍把火堆的燃料撥開了些。
「你就睡吧。成天跟那些精靈講話不累嗎?」
「不會比跟街上的商人聊天累。」拉普利恩朝著他俏皮地吐舌頭,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了弧度。
「你還是趕快睡吧,小心又睡過頭。」
「那樣的話埃雷會叫我的吧?」青鳥耍賴地問。
「我會丟下你。」他冷漠地拋下一句,看著青鳥發出哀怨的聲音才闔上眼睛。
沒過多久,周遭就靜了下來,只剩下火焰發出的爆裂聲在森林裡作響。他拿著那顆削好的蘋果想了幾秒,咬下一塊果肉,感覺果泥在口中散發出蘋果特有的甜味與清香。
太甜了。他想,這顆果子應該是拉普利恩的吧。
總是這樣,人跟果子差不多。他緩緩嚼著果實,把果核扔進火堆裡,看著焰火之中那些木柴蜷曲、變形,最後燒成焦炭、化作粉。
──這也就是他的終點了吧。他望著火堆想道。
他永遠都沒法跟拉普利恩一樣。拉普利恩是光、是火、是屬於好的那一方,而他就是影子、是燃料,是屬於暗的那一方。他撥弄了下火焰,看著火苗因為燃料變少而慢慢萎縮。
這樣就好嗎?
有聲音他的耳邊低語。
這樣就好嗎?你就這麼當他的隨從一輩子,受他恩惠,寄人籬下,這樣就好嗎?
雜念隨著黑暗慢慢攀上他的腳尖。他闔上眼,聽見周遭傳來了無數令人不快的笑聲。
這樣就好嗎?你可是受詛咒的鬼之子,總有天會害死他的。
寒氣隨著夜晚一同到來,輕輕附在他的身軀上,低語著他早已知曉的話語。
你總有天會害死他的,埃雷克恩。
他拿起一塊木頭,往火堆裡扔了進去。明亮的焰色爆出歡快的聲響,在剎那間把周遭點亮。黑暗散去了,他卻還是渾身不適,最終只得把臉埋在自己的雙手間。
白天快來了。他想著,聽見旁邊睡著的人似乎翻了個身。
白天快來了。
火焰嗶剝的聲響與他的心臟一同跳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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