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不會再害怕的心臟嗎?
想要不再被時間禁錮的生命嗎?
想要不再失去任何東西的力量嗎?
「慾望是人進步的原動力。」
噗通噗通。方糖掉到了杯子裡,茶匙轉動幾圈,剔透的橘紅色液體泛起了漣漪,轉出了漩渦。
「那是對於生命的生存不可或缺的想法。比如吃的慾望、睡的慾望、又或是其他的慾望,一切的思想都來自於慾望。想要去說、想要去創造、想要去得到、想要去抓住——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於生命體對於生命本質的渴望。」
撲通撲通。心臟鼓動的聲音敲打在耳畔,鮮血奔騰,撐大的血管讓人有些頭暈目眩。
「所以說白了,那也沒什麼好丟臉的。你明白的吧?」
白髮綠眼的男人咯咯笑了幾聲。甜膩的茶香惹人作嘔,他摀著嘴,感覺自己的表情扭曲幾分。
你也並非一個聖人,想要去得到是理所當然的。不想失去也是理所當然的。當然,為此想要不擇手段,也是理所當然的。
男人的雙手輕輕蓋住他金色的眼瞼,把他推到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你一直都有資格去往那裡,只不過是差了一點東西而已。」
現在你明白了吧。失去就是得到,得到就是失去。
他的身體沉沉的下墜、下墜,墜往蒼白的城、墜往不復存在的昔日。
顛倒的天空。帶著冰寒的光。熾熱的冰。血做成的花。羽毛。落下的房子。癲狂的彩帶。金色眼睛的人們。
「俗話說得好,金色可是願望的顏色。」
白色的孩子站在白色的尖塔頂端,暗紅色的絲帶在他的視界中飛揚。他抬眼,看見的是比他的雙眼還要更加燦爛的金色,以及無人能見的夢境的終點。
他看見那個孩子輕啟唇瓣。
媽媽什麼時候會來接我呢?
一陣鳥群飛過,他掉了下去。
不想再失去了。想要不再失去任何東西的力量。想要保護。想要奪回那些屬於自己的夢。想要、想要、想要⋯⋯
他吃掉了太陽。
空中的黑點遮蔽了光芒,他吸吮一口指尖的血液,卻嚐不到味道。
沒有溫度。沒有光線。沒有夢境。沒有任何一丁點的感受。
說起來,人是這麼容易就會壞掉的東西,他怎麼就忘了呢?他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再一下就好。再一下就好。
「威廉⋯⋯」
他總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神似誰,卻又想不起來。但那也無所謂吧?他早就決定好了,除那以外的事都無所謂,所以他才在這裡。他在這裡。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他在這裡。他要記得回到他身邊。要記得把他帶回家。該回家了。
該回家了。
「曙。」
一道熟悉的嗓音。他回頭,看見始終潔白的人踏過腳下的血海而來,雙腳卻依舊潔凈,停在他面前用哀憐的冰藍色望著他。
曙?
他又咯咯笑了幾聲。
「不對。」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像是在歌唱,啊,說起來,現在大概可以唱出一首絕美的好調。「不對,不是那個名字。」
要名字他可以挑揀出數萬個字。在他面前的人影輕輕嘆息:「那你現在叫做什麼?」
哎呀,好問題。
「明光。」
他拍了拍手,笑著道,看著人影眉頭間的皺摺加深了點。
「明光,你該回去了。記住——我曾經給過你別的名字,需要的話你可以找我——」
「其他名字?不需要那種東西。」
剎那間他站在幽靈面前,微微踮腳望著他,用鼻息就能碰到的距離向他細語:「我叫做明光。那種名字太脆弱了。」
太脆弱了。
幽靈垂眼,喃喃一聲:你得好好的。
「不說要我好好活著了嗎?」
「那是你選擇放棄的東西,我無權逼迫。」
「騙子。」
他忍不住大笑出聲。「騙子,你是個大騙子。有這種地方你早該說的,省得人被你綁在夢裡當你樂園的傀儡!」
幽靈似乎微微瞪大眼。他的指尖穿透了白色的軀殼。
明光淺淺的笑了。
——媽媽什麼時候才會來接我呢?
雪白的髮絲在刺眼的陽光中燃燒殆盡。白鳥的羽翼遮蔽了天空。房子掉下來了、掉下來了、掉下來了。
「我真的很討厭你。」
嗡嗡作響的聲音在耳邊碎成了好幾道,他有些勉強地睜眼,在意識回歸軀體的同時感覺劇痛從胸口穿透全身。
他咳了幾聲。腥紅的液體滴在金色的長槍上,一雙赤裸的腳停在他的視野內。來人粗暴地抓住他的髮絲硬是逼他抬頭,他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氣,因疼痛而瞇細的冰藍對上一雙毫無波瀾的金色眼眸。
他又咳了幾聲。明光靜靜望著他,一語不發。
「你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他終是開口問道,聲音因為疲憊而虛弱。
「這話是我想問你的。」明光放下幽靈的頭髮,看著染血的白髮憑著假想的重力垂下。「你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意義......」
意義啊。他緩緩闔眼,像是喃喃自語一般重複。
「要是有的話就好了。」
明光抬腳,往他的腹部來了一記重擊。他劇烈地嗆咳起來,地上又開出了幾朵艷紅的花。
「我真的很討厭你。」
朦朧的意識之中,明光又說了一次前不久才說過的話。
幽靈緩過氣來輕聲嘆息。明光死盯著他,彷彿恨不得眼前的人下一秒就失去呼吸。
「做這些事有什麼意義?」他又問了一次。
「要是有就好了。」他閉著眼睛又答一次。
「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玩?」明光沒有在乎他剛剛等於沒有回答的答案,繼續追問:「你就這樣高高在上地看著我們所有人痛苦,把我們當作你的娛樂,再把我們寫成書細細回味。這樣做很有趣嗎?」
有趣嗎?
冰藍色的眸子輕顫,他抬眼看著面前握拳的青年。
「為什麼?」
明光的聲音減了幾分。
「你明明就有能力,為什麼不幫我們?」
為什麼?
幽靈又嘆了口氣,看著嘴角流淌而下的嫣紅在腳下逐漸積聚成一灘鮮紅的生命。
「你們。」他重複,「你是指誰?」
「比如說我。」他忍不住指責,憋了數十、數百、數千年的怨氣一湧而出。「或是琉璃,或是那整個世界。你明明就有能力這麼做。」
「明光。」幽靈輕聲喊道,虛弱的聲音像是根在空中墜落的羽毛。「我不是神。」
明光發出嗤之以鼻的哼笑。
「說得真好聽。你是這個箱庭——這個夢的主人,有什麼是你辦不到的事?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穿梭各處,超越時間、掌握空間、掌管他人的一切。你有什麼臉來說你辦不到?」
「救了你,然後呢?」
幽靈抬眼望著他,冰藍色的眼中是空洞的希望。
「然後呢?」他又說。「讓所有人變得幸福嗎?讓所有人都得到救贖嗎?讓所有人都從這一切中被解放嗎?」
他看見青年愣了一秒。幽靈第三次嘆息,這次血隨著他的吐息在他的頰上劃出一道紅痕。
「明光,你很聰明,你應該知道你所許的願望代表什麼意思。」
然後呢?
金眼的青年安靜了下來。他同樣沉默不語,只覺身軀因為習慣了疼痛而逐漸麻痺。
「明光,然後呢?你希望我做什麼?」
九十九的語中沒有苛責。明光盯著自己面前那灘鮮紅的血,對於現狀有那麼些恍惚。
「做什麼⋯⋯」他復述。
——然後呢?
黑髮藍眼的男孩曾用稚氣的言語問他。
在這之後呢?
他的嘴巴開闔幾次。
「我只是希望⋯⋯」
他感覺舌尖有些沙啞。有什麼東西梗在他的胸腔內。
——只是希望不要再痛苦。只是不想再孤獨。只是不想再害怕。只是不想再難過。只是、但是、只不過是——
他看見幽靈瞪大雙眼,像是在吶喊什麼一般朝他伸手。金色的長槍不知何時消失了,就連幽靈身上的傷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咦?說起來,他在這裡做什麼?
有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傳來。他愣了好幾秒才回神,看著眼前的人,有些困惑地左右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