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公主】
人魚公主歌唱了,聽者悉數化為泡沫,融為海的浪花。
「人魚啊。比起人魚,那更像是海妖吧?」
安德魯雙腳橫跨在桌上,十分不客氣地掏了根菸出來抽。辦公室內的長毛貓發出不悅的嘶叫,不過他本來就跟貓感情不好,一隻臭貓是不可能打攪他抽菸的。
「要抽煙去外面。」
一道不悅的視線與冷淡的目光投向他。他裝作沒聽見地翻出電子打火機,點上了煙頭後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白煙後譏諷:
「抱歉,這味道對小孩子太刺激了?」
一道黑影把剛點著的煙頭削了下來。墨鏡後頭的眼睛瞇了起來,他看著坐在對面的白髮少年,那道像是樹枝枝枒的黑影慢慢收回他腳下的影子裡。
「閉嘴,垃圾。」三世涼子惡毒地回。
「喔?討打嗎,臭小鬼?我對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地公平,我會把你的牙打斷。」安德魯拋下報廢的煙蒂,推了下眼鏡。
「我會把你的舌頭割掉。」
「看來你是不想要完整地度過這天了。」
「你們可以閉嘴嗎?」坐在辦公桌前的阿貝爾皺著眉抬頭瞪了兩人一眼。「要吵架就都給我滾出去。」
子勤總說天空是一片灰濛的藍,偶爾染了點金,時常一片灰暗。
「你的蝴蝶結是大紅色的。」
「漂亮嗎?」
穿著裙裝的少年在朋友面前轉了圈。林子勤望著他,臉上的神情始終充滿無趣。
「你問我漂不漂亮,首先你是男的吧。」
「但我很可愛吧。」尹書驕傲地挺起平板的胸膛。
「可愛歸可愛,你是男的吧。」林子勤又說了一次。「況且你除了制服之外就不會配其他的衣服了。」
「因為很貴啊。」尹書甩著自己兩條長長的辮子,手指抓住其中一個,拉著髮辮在空中轉了幾圈。「而且我光是這樣就很可愛了吧?」
「可愛是可愛啦。」林子勤懶洋洋地說。
「太好啦!得到今天份的可愛!」尹書舉高手歡呼。
「但你是男的吧。」林子勤不免俗地又點出來一次,只見面前瀏海長得快看不見眼睛的少年似乎不快地撅起嘴。
「這句話很多餘欸!」尹書大聲表示自己的不滿。
「不,我又不是同性戀,沒事幹嘛誇你可愛。」林子勤不懈地捍衛自己的性向。
「不是異性戀就不能誇女生可愛嗎?」尹書質疑。
「好吧,你說得有道理。」不出一秒,林子勤馬上同意,但他仍舊重複:「但是你還是男的。如果是女生穿迷你裙我會更大聲誇獎她。」
「性別歧視。」尹書碎念。
「你才侵害我的言論自由。」林子勤用高中公民課本的內容反擊。
「言論自由必須建立在並未傷害他人的情況下,而我覺得受傷了!」棕髮少年使出不講理之術。
「我沒有指明任何人。」
「那你就是地圖炮!」
~
【春之鴆】
——他們是在寒冬的廢墟中找到他的。
春天散去了。冬日再次降臨,寒冷的城市中空無一人,徒留身上長了枝枒的少年躺在無人的操場中心。那裡誰都不在,什麼都沒有,他尋覓許久,就連理應在升旗竿上看到的那具身體都不翼而飛了。
他不知道是該感到慶幸還是焦慮。
~
「說到怪物,聽說夏海螢養了個軍隊。」
「軍隊?拿來做什麼的?」
「似乎是影子部隊的第二版本喔。大概是想要鞏固政權吧。現在美國那邊畢竟衰弱了,這次是中國那裡崛起了,也許是想要吸收更多的權力繼續掌控日本吧。」
「那裡都是那個怪物的王國了吧?他們乾脆鎖國吧。」
「夏海螢是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
~
「雖然是這麼響亮的名號,但是小香你啊,臉真是臭得要命。」
柔和的陽光穿透溫室的玻璃罩落在他們身上。幾里幾簇幾叢的花草間有張午茶桌,坐在桌邊的是一名金髮女子,笑吟吟地放下茶杯,毫不避諱地調侃面前相貌姣好的人。黑髮的人默不作聲,閉著眼輕啜手中的茶飲。杯子溢出了此園獨有的茶香,他放下雕花繁複的陶瓷杯,瞥向對面的女子。
「那些傳言跟我沒什麼關係。」
「說沒什麼關係可失禮了吧。畢竟是你的所作所為贏得的封號,是吧?」
被喚為百里香的亞洲人再次舉起茶杯。澄澈見底的茶水上映不出他的面龐。
「妳的話太多了,莉塔。」
「那是因為小香你都不陪我聊天,我才只能無聊地自言自語啊。」莉塔咯咯笑了幾聲,身子前傾,雙手支著頭,晶亮的綠眼眨了眨。「總扳著張臉多無聊,跟工作時一樣笑一下不是更好?」
百里香抬眼,望向披著毛衣的女子。
「妳希望我用工作態度對妳?」
「只有臉的話。」莉塔舉起自己面前空了的茶杯笑道。「畢竟小香長那麼漂亮,不笑一下多可惜。」
「莉塔。」他放下茶杯,厲聲說道:「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不要那樣叫我。」
金髮碧眼的女孩聽著反而哼起了歌。
「這是在表示親切。還是你更喜歡疊字?小香香?」
「⋯⋯」
「常春藤家的亡靈原來還健在。」
「那可不是。您的清除工作是不是太不謹慎了?」
頂著少女面孔的東西放下了書本,看向面前坐得散漫又吊兒郎當的男子。
「若想批判我,何不看看你們留下來的小少爺成了多偉大的人物?」
「要不是您庇護那個小少爺,他還不會活到現在吧?」他聳肩。「就像您現在身後的那位一樣,您實在是很喜歡撿一些⋯⋯很有趣的東西回來。」
一隻手從少女的身後出現,將一杯剛倒好的熱茶遞到女孩面前。夏海螢接過茶杯,閉上眼輕啜一口。
「茶太澀了。」她放下杯子評論。
「看來新茶葉不合您的胃口。」一頭長髮幾乎要落地的男子滿面笑容地接過主人遞來的杯子。「要重泡一壺嗎?」
「不了,浪費。給安德魯也倒一杯吧。」夏海螢說著又低頭看起手中的書。梅倫德斯笑著點頭,以極度優美的動作倒了另一杯茶給坐在對面的人。
「你頭髮這麼長,不礙事嗎?」安德魯透過墨鏡打量了一下放茶的人。
「並不?」一雙暗沉的綠旋過來,微微瞇成一個新月對著他笑。「若要掐斷您的手,這完全不成問題。」
安德魯從鼻頭那發出一聲嗤笑。
「夏海螢啊,您養的寵物真是沒禮貌。」
「那不是我養的。」夏海螢漆黑的眼珠始終沒離開過書本。
「那不是?那他在這做什麼?」
少女突地闔上書本。突兀的拍擊聲在空中短暫響起,打斷了安德魯的思緒。
「那不是寵物,而是保鑣。」
他看見墨鏡後頭出現了一些光亮。一些光彩,一些人眼無法觸及的色彩,被墨鏡染成一層深邃的灰。
怪物正盯著他看。他感覺身子有些僵硬。
「回去吧,安德魯。這裡沒有你的主人想要的東西。」
怪物的聲音有一瞬聽來不像是個女孩。也許更像個男孩,或是老人,或是年輕人,可能是男、也像是女的,又或是像以上所有人。他乾笑一聲,冷汗從他的後頸竄出,沿著他的背脊向下滑落。
「我什麼都沒說,您就這樣拒絕我實在有些過分啊。」
「你就算不說我也明白。但我本就與常春藤家毫無瓜葛,若想尋找,你也該去找阿貝爾才是。」
「小少爺可不歡迎我。」
「那你先從人種開始改變自己吧。」
聲音恢復成了一道,夏海螢起身,身後再無像是翅翼的流彩。他這時才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動的聲音,震耳欲聾,仿若要穿透他的胸腔。
「您可真是過分啊。」他抹去自己頰上的汗,看著少女慢悠悠地往門邊走。
「如果想要談判,那是你的覺悟不足。」夏海螢說著,頭也不回地離開會客室。「你沒有任何直面危險的覺悟。」
待少女的腳步聲離房間有些遙遠後,他才放鬆身體,整個人向後攤在沙發上。他看向還留在房裡收拾茶具的男子。
「你可真讓著那東西。」他調侃一句。
「讓?您似乎弄錯了什麼。」梅倫德斯走到了他面前,拿起一口未動的茶。「我是在工作,那位是我的上司,您認為還有什麼其他的嗎?」
安德魯翻了個白眼。「我是在酸你,聽不出來嗎?」
「噢。」梅倫德斯聽著,用手摀住自己的下半臉,眼睛彎成新月的形狀。
「那您的說話技巧可能要再加強一下。」
「你找打是吧?」
——景,來這裡。
那無法從他的視野中抹消的色彩殘留在他的手上。一滴、兩滴,他看著手上黏稠的顏色瞪大雙眼,呼吸變得急促,嘴唇發顫。
毫無感情的兒時玩伴看著他。她的脖頸處同樣流出了粘膩又噁心的顏色,閃耀著無人能及的五彩光輝,在他的眼中烙下全世界的罪惡。
看來你不行啊。
怪物低語著。他暈了過去。
~
「若說思想是毒藥,那麼便沒有東西值得留戀;若說夢想是惡果,那麼便沒有東西值得追求。」
西方來的金髮魔女唱著歌,把一本又一本的厚書本疊在一起。
「若此處一切皆無意義,那便沒有什麼值得相信;若此處一切皆無遺憾,那便沒有什麼值得執著。」
「真是首擾人的歌。」
麗塔抬眼,對上他的視線,衝他笑了一下。
「原來是景啊?」
「不要那樣叫我。」景面無表情地回話,瞥了一眼滿地散亂的書本。「為什麼弄得這麼亂?」
「在找書,找不到要的書。」瑪格麗塔一臉無辜。
他嘆了口氣,彎下身把一本又一本的書拾起,歸位。盯著他的女孩露出了笑容,伸手抱住身形削瘦的青年,惹得對方的死魚臉上出現了那麼點嫌惡。
「放手。」
「為什麼?你也不討厭吧。」
「瑪格麗塔,放手。」他直呼全名,這才看見女孩一臉掃興地聳肩退開。他哼聲,似是滿意的繼續整理滿地的書籍。
「景總是這麼掃興——」金髮的女孩在他身邊來回踱步,看著滿地的書與忙著收拾的人,在青年的身後探頭探腦。「小香香就對我比較好,因為是女孩子嗎?」
「跟那個無關。」沒有起伏的聲線帶著些許厭惡,放回最後一本書後,漆黑的眼珠轉向在自己身後的人。「收好了。」
瑪格麗塔鼓著臉頰,最後指著書櫃的上層。
~
「常春藤是個自古以來就存在的古老家系。」
其名為常春藤,常時青綠,綠時無春,春時無草。
「伊維塔家古老、神秘且強大。常春藤無處不在、無孔不入,攀附在所有能夠汲取生命的人事物上,貪婪地吞食所有阻礙。倘若有什麼能夠敵過常春藤的侵襲,那便是萬星燎原的火之海。」
夏之海橫跨在大陸之外的島國之上,連著所有島嶼形成一道無人能入的詭譎秘境,熾熱的陽光灼燒萬物,將所有異己燒灼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