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睡著了。
從裂縫流淌而出的彩虹絢爛美麗,令人目不轉睛。沒有夢的此處沒有結尾,沒有結尾的此處沒有死亡,沒有死亡的此處沒有夢。唯有那道裂縫確實存在,存在於每個人的身上、每個人的心中、每個人的手中。
所以大家都切開了手臂。所以大家都看見了彩虹。所以大家都睡著了。
就算不再有甦醒的一日也睡著了。就算不再有機會死去也睡著了。
大家都睡著了。
神明在白色的高塔裡哭泣。
為什麼呢?神明問。為什麼大家都睡著了?
但是大家都睡著了,沒有人會回答他。魚睡著了,鳥睡著了,風睡著了;太陽睡著了,月亮睡著了,時間也睡著了。大家都睡著了,只有神明一個人孤伶伶地留在高塔裡,孤伶伶地等待不會再到來的明天。
為什麼呢?神明問。為什麼會這樣?
是不是不夠幸福?是不是不夠快樂?
是不是不夠痛苦?是不是不夠悲傷?
是不是太過好玩?是不是太過充實?
是不是太過無趣?是不是太過煩悶?
房子掉下來了、人掉下來了、海傾倒了、風颳了起來、樹木拔地而起、雨滴切過天空、天空塌下來了。
一切的一切的一切的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了。
倘若你有願望,我會替你實現。
高高的塔上已經乏人問津。神明的住處已然斑駁凋零,人去樓空,只剩白色的孩子抱著白色的書本坐在白色的高塔上,遙望再也無人的城鎮。
倘若你有想說的故事,我會為你繼續撰寫。
白色的紙像是白色的花那樣從高高的塔上撒下,像是與、像是花、像是雪。白色的孩子站了起來,金色的鈴鐺無聲擺盪。
倘若你還有生的希望,我會為你鋪上道路。
白色的孩子唱起了歌。白色的孩子跳起了舞。什麼都沒有的白色的書本打開了頁,雪白的紙張空無一字,在白色的高空中翻過無數次、無數次。
倘若你有死的期望,我會為你填上結局。
白色的孩子在空中搖曳,像是落葉、像是飛雪、像是燭光,像是再也不曾照耀於此的光芒,像是那光芒周邊模糊不清的光暈。
倘若你有願望,那就許願吧。
倘若你有願望,那就祈禱吧。
倘若你有願望,那就等待吧。
終有一日、終有一日,當光再也沒有影子,當神明回到歸處,當時間的指針再次行走,當此刻已消逝的一切再次萌芽——
——終有一日,這一切都會結束。
再也沒有苦痛,再也沒有傷悲。
請你跳一支舞吧。像是不會再不會在不會再出現的那孩子那樣。
請你唱一首歌吧。像是不會在不會再不會在見面的那孩子那樣。
請你許一個願吧。像是不會再不會在不會再遇到的那孩子那樣。
跳舞吧。跳舞吧。跳舞吧。
搖籃曲還在輕輕搖擺著。神明尚在流淚。
唱歌吧。唱歌吧。唱歌吧。
直到夢境的終點,直到光再也沒有影子的那天。
許願吧。許願吧。許願吧。
慈悲為懷的羽翼也許會憐憫我們、你們、他們、它們、牠們和她們。
許願吧。許下再也不會使人悲傷的願望。再也不會消逝的過往。再也不會到來的明日。
許願吧,日暈。許願吧。
因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你能夠做的事。
就此一次。
就此一次,幽靈說著,剜出自己的心臟,交付孩子之手。
就此一次,請你替我許願吧。
「你明白的。這一切早就無法被挽回。」
枯枝般的手指穿過白色的髮絲,仿若沾了滿手的白霜,在細雪之間撫過孩子的面龐。
「你也明白的。你需要我的力量,所以你才留我在這裡。」
殘酷又仁慈如你只留下有用的人、有救的人、有願望的人。
那雙他夢寐以求的燦金色直望進他的靈魂深處——如果他有靈魂的話。但現在,他切實感受到了某種不可抗力的壓力重重按著他的肩膀,將他定在原地。
也許那就是靈魂被人撫摸的觸感。神明從書本之外窺探著他,從那雪白的地面之外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不需要你。」
那個孩子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如同所有孩童那樣,甜美、天真、稚嫩。若不是他知道面前這個人的來頭,他怕是真要把他當孩子看了。不,又或是該說,要是面前的人真的只是個普通的孩子,那這一切都會更簡單。
「你需要的。這是個由願望組構而成的世界,你正是因為期望,我才會站在這裡。」
胡說。
但那又何妨?他在爭取每一線生機。那雙眼睛看向他早已無法移動的雙腳,不帶半分憐憫的視線彷彿是在打量著造物的神明。
若只是神明,這可能又更簡單一些。只可惜他面前的不是,要用神明稱實在太過抬舉,用人類稱又已經相去甚遠,只能說是個大麻煩。
請你不要離開我。
不會的。
請你待在這裡,直到永遠永遠。
我會的。
請你再也不要與我分開。
那當然,那人說著,輕輕撫過他的面龐。
他有些累了,他緩緩闔眼。
媽媽什麼時候才會來接我呢?
溫柔的手順過他的頭髮。幽靈沒有回答他。
「你真是殘酷。」
看作仁慈實則殘酷。滿身羽翼的人彈著里拉嘲笑他。
「這裡是個沒有安息的棺木。沒有終點的夢境又何以稱作夢境?」
我知道,我都知道。世界之羽細細拂過他的耳畔,呢喃道:我都明白,我知曉你的痛苦。
「你應該放棄這條道路。這是沒有盡頭的夢魘,你與那些破壞者相比好不了多少。」
幽靈還是沒有回答。
膽小鬼。全知者說著消失到虛空中,宛如一縷細煙。
◇
有些異常。頭陣陣作痛,他瞇細眼睛,觀察著眼前從朦朧變得清晰的景色。這裡並不是他的家,那個他待慣了的地方可沒有這麼昏暗──然而當他回過神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手中緊握著一把漆黑的火器。
湯瑪斯有些困惑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槍。他抬頭,頭上幽暗的方形箱子正在旋轉,一片黑暗的書庫寂靜無聲。一種微妙又詭譎的感受從腳底爬上他的後頸,不安細撫著他的頸項,他不自覺地鬆手,手中的金屬製品掉到地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匡噹。
細小的聲音在廣大的空間內迴盪,他踉蹌幾步,突然有些脫力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被什麼東西壓迫一般喘不過氣。
事有蹊蹺。前一秒他還在睡覺,沒道理後一秒就來到了箱庭,退一百步來說,他根本不記得自己來到這裡的前因後果,手中又為何握著一把槍?頭暈目眩的感覺再次襲來,他吃痛地按住自己的腦袋,在一明一暗的視野中,瞥見一雙站在自己面前的腳。
那雙腳穿著一雙擦亮的紅褐色皮鞋,落在膝蓋附近的白袍被熨燙得沒有半點皺褶。弗里德──他本想開口這麼說,抬眼卻對上一雙燦爛的翠綠色。
與摯友面孔神似的男子彎起他那雙漂亮的雙眸,臉上是溫和的微笑。
「好久不見,修。」
他瞪大眼睛,看著白髮的男子彎身,伸手輕輕觸碰他的面頰。太奇怪了,他明明記得眼前的人因為懲戒應該已經灰飛煙滅,此刻卻又深刻感覺到對方觸摸自己,撥過他瀏海的指尖。
「別那麼緊張。今天叫你來,只是因為我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像是擱淺的魚一樣眨巴著嘴,發不出半點聲音。尤里西斯看著他笑了,溫柔的掬起他的手,往他有些顫抖的掌心裡放了一樣東西。
「這是給你的獎勵。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好孩子就該得到獎賞。」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什麼也沒做,更搞不清楚面前的人到底想做什麼。從先前箱庭的動盪來看,他早已看清尤里西斯的性情,然而眼前的男人所說的一字一句又真誠到讓人無法懷疑他的行動。
男人放開了他的手。在他的掌心中躺著一個閃耀著藍光的方盒。
不可能。
他瞪大了眼睛。
世界核應該在弗里德那邊,怎麼可能出現在他的手上──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他掌心中的盒子融化了。
在明亮的青藍底下是閃耀的燦金。
他知道那是什麼。
「你是我最優秀的學生,相信你知道該拿它做些什麼。」
誠懇的字句。有意的操弄。惡劣的思緒。
明明清楚尤里西斯的每字每句都帶著某種意圖,他卻像是斷了線的人偶那般無法動彈。看著他的反應,那不知是幽魂還是幻影的男人露出了微笑。
「想必你有很多的願望與想法,還有許多對於現實的不滿跟抱負。親愛的修,你是時候將這些事情都化作真實了。你的想法絕對不會有錯,老師相信你的判斷。」
你知道的。湊近他耳邊低語的男人在他紊亂的呼吸間吐露那束縛著他的詛咒。
──下一秒,尤里西斯的身影消失了。湯瑪斯感覺自己震顫的身軀突然被從某種壓力下解放,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吸氣、吐氣,甚至因為太過急躁而忍不住咳了幾聲。待他緩過氣來,他才發覺自己的左手緊緊握成了拳頭,發白的指節底下似乎藏著什麼東西。
不要看。他的理性不斷警告:不要去看。
一旦看見了就再也無法回頭。
但他彷彿受到某種蠱惑似的,緩緩、緩緩張開手。
──底下什麼也沒有。他不由得放下心來,懸著的一顆心突然鬆懈下來,身體也備感疲乏。然而在此時,他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不悅的聲音。
「你在這裡幹什麼?」
湯瑪斯回過頭。來人是一個看不出性別的人,長長的天青色瀏海底下是一雙赤紅的眼瞳,此刻正以帶著警戒與蔑視的目光看著他。
瑟璐里恩。他有些意外,忍不住發問:「九十九呢?」
「那傢伙在忙。」瑟璐里恩似乎不打算回答更多,尖銳地質問:「所以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呃,我不能回箱庭嗎?」湯瑪斯有些尷尬,不是很明白自己被這麼問的理由。除了跌坐在地,旁邊又有個可疑的火器外,他應該沒什麼被懷疑的理......好吧,那把火器確實挺可疑的。他的手往旁邊摸索,卻意外的沒碰到冰冷的金屬。
「別說廢話。」瑟璐里恩以嫌惡的目光注視著他,像是咬牙切齒一般,一字一句壓低聲音問道:「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那聲低吼突然破開了周遭的景色。一片眩目的白入侵他的視野,湯瑪斯有些恍惚,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在箱庭。
無垢的純白延展到了無盡遠的地方,若不是他在遠處瞥見一棵櫻花樹,怕是要迷失在這片沒有邊際的白色之中。湯瑪斯感覺自己還有些頭暈,他困惑地左右張望,發出疑問:「這裡是......?」
他不認得這個地方。他以為不論是箱庭的哪個地方他都去過了,但這片就連無人都市都不存在的純白看起來有些詭異。
遠處開滿白花的櫻樹在無風之處輕輕搖擺。雪花一般落下的花雨之中,他的視線從樹梢緩緩向下移動,似乎在樹根處看見一個白髮的身影仰躺在地。
那個是──
「滾出去。」
凜冽的喝斥伴隨一聲天崩地裂的聲響而來,一陣強風颳起,白色的紙張撲面而來,打在他的臉上。湯瑪斯驚慌地舉起雙手擋在面前,感覺紙張打在他的全身,而在白紙的風暴過去之後,他突然又出現在自己的臥室。
一臉茫然的他四處張望,窗戶上自己的倒影也是一臉困惑地回望。他只是做了個夢嗎?白天的陽光正懶洋洋灑落在自己身上,時間也不過是八點過半,他略帶困惑地爬下床,打算去客廳找那個肯定又窩在沙發上的孩子。
修。
他總覺得頭又有些疼,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喃喃自語道:「怪了,是昨天沒睡好嗎......止痛藥......」
耳邊還迴盪著詭異夢境的呼喚,肯定是沒睡好。湯瑪斯推開門走了出去,沒注意到經過洗手間時,鏡子中照出來的景色。
──墨藍的眼中竄過一絲金色。
他睡著了。
夢中出現了許多的人。許多他忘記的人,許多他還記得的人。
在夢與現實的夾縫、在睡與醒的縫隙間,他輕輕睜眼,又微微闔眼。
有些疲累。他再次吐出一口氣,吸入一口氣。驅動著根本就不需要呼吸的身軀,將氣體納入肺部,花點時間再次排出。
花瓣落在他身上,他幾乎要消失在發著微弱光芒的白櫻樹下。又是櫻花開的時節了,他想道。不過說是這麼說,這棵樹的櫻花始終開著,只是今天下起了雨。
花要謝了。他有些遺憾。不過花很快又會開的吧。
是啊,花很快又會開的吧。
他埋頭在雪白的鬃毛間,再次陷入一片空白的恍惚。
他從不作夢。又或者他早已做過許許多多的夢,那裏頭有許許多多的人,還有許許多多的故事,只是在他夢醒的那刻全都如泡沫般破裂。
留下來的只有遺憾。
他的呼吸再次趨緩。
但那份遺憾也終會消弭。像是花終會凋謝那樣,他的記憶也會剝落,而那些夢境也會逝去。像是一本又一本沒被寫完的日記,像是一張又一張沒被完成的畫作,像是一句又一句沒被貼合的文字。
像是空了的墨水瓶,像是沒有被寫上文字的紙張。
所以他睡著了。
他做了個夢,夢中出現許多的人。
許多他忘記的人。
許多他還記得的人。
他醒來了。
他久違的感覺自己的腦子如此清晰。紛亂的思緒像是退潮的海水般消失,他緩緩起身,伸展了有些疼痛的筋骨。
現在是何時?此處是何方?他歪了歪頭,聆聽附近的聲音,手指撫過潔白的沙。
他的書掉在不遠處。他拾起被白沙埋沒得只剩下一角的書本,翻開那本只有空白書頁的書本,仔細用手指撫過什麼都沒寫下的紙張。紙片特有的粗糙質感讓他想起遙遠的過往,他忍不住輕聲嘆息。
上次還能這麼清楚思考是什麼時候?他搖搖晃晃地起身,聽見耳邊的鈴鐺鈴鈴作響,發出刺耳的鈴聲。他並不覺得那鈴聲悅耳,反倒有些吵鬧,而他甚至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在髮上繫上這個鈴鐺。
自己睡著前在做什麼來著?現在又要去做什麼?他搖擺的身影慢慢走向彼方,在他還記得自己是誰的時候,他有些地方想去。
還有些他虧欠著的人在等他。肯定是這樣的。
他不穩的身形慢慢走向漆黑的門。坐在門口的捕夢人大驚失色。
他感覺自己淺淺的、淺淺的笑了。
◇
「你還真是喚醒了一個了不得的大麻煩。」
對面的人一臉不快地發著牢騷,看他這幅模樣,尤里西斯噗嗤一聲地笑了。
「修,你這樣說就太失禮了。那可不是我叫醒他的,而是他自然而然醒來的。」
「就算是這樣,你也為了這刻蟄伏了很久吧。」金色的眼瞳帶著指責掃向他。「你先前做那麼多事,就是為了消耗他的精力嗎?」
尤里西斯笑著聳肩。
「這可跟我沒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白癡。」修手撐著頭,一臉不悅地念道。「所以要做什麼?我很忙,講重點。」
「修,你變得真不可愛——」
一聲槍響。拿著手槍的人死瞪著頭上中彈的白髮男子。尤里西斯中彈的臉龐像雲一般散了開來,他臉上的笑意在這小小的意外下不減反增。
「——不過,這才是我認識的修。我很喜歡你的這個模樣。」
「說重點。」修不耐煩地重複,那把槍在他放手的瞬間崩解成金色的粒子,消失在空氣中。
尤里西斯雙手交疊,往白色的圓桌前傾身子。「我想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通常你這麼說就會附帶中途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件事吧。」
「啊哈,被發現了?不過這也只能靠你了,因為我沒有身體嘛。現在也只能像個可憐的幽靈一樣附身在你們之中的誰身上才能移動,啊,說起來九十九以前應該也是這種感——別別別,別拔槍,唉喲喂你變得跟茲維一樣就不可愛了⋯⋯」
「我不認識曾曾祖父大人。」修翻了個白眼。
「不需要認識也沒關係,反正是一時興起的棋子罷了。」尤里西斯擺了擺手。「哎,總之,這事說簡單也不簡單,說難也不難⋯⋯」
說著,男子的眼神瞥向圓桌的另一端。
修也跟著看了過去。在另一端,有個白髮的孩子靠坐在椅子上,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一樣地垂著頭——只不過沒有呼吸的起伏讓他比起睡著,看起來更像是一具屍體。
尤里西斯的臉上泛起一抹笑容。修認得那是他想到什麼主意時的笑——不敢說好或不好,至少是某種想法出現的瞬間。
「陪陪他就行了。」
修聽著挑眉。「就這樣?」
「就這樣。」尤里西斯放開雙手向椅背靠去,看似心情愉快地哼歌。「不過顧著位朋友可比顧小孩要難多了,你得小心點。」
「等等,為什麼是你把他叫醒,卻還喊我來當保姆?」湯瑪斯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
「這個嗎,因為大概只有你能勝任了。」
白髮的男子哈哈笑了幾聲,伸出食指,指著桌邊那個沉睡的陶瓷娃娃。
「——只要看過她一眼,你就會明白了。」
◇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十分悲傷的夢。
充滿歡喜的夢。
無限痛苦的夢。
盈滿溫柔的夢。
就是那樣的,很長很長的夢。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久到令人不願清醒的幸福。
長到令人不願清醒的痛苦。
即使如此,那仍舊只是個夢。
是個冗長又美麗的夢。
是個有如透過薄紗踩進屋內的春日晨曦般,輕柔又易碎的夢。
是個令人無限懷念,卻又因無法回頭而愈發哀痛的夢。
我哭著醒了。
幾片白花瓣正好落下。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我也不記得那場夢的開頭與尾聲。
現在想想,也許那陣夢與我的淚水一同消失了。
而也許因為太過幸福,在清醒時我就遺忘了它。
◇
那就像是靈魂被撫過的觸感。
曙從來不曾聽聞這種存在,又或者說,他是如此慶幸自己從來沒有聽聞這種存在。他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也許他知道,也許他並不,但面前的孩子實實在在喚醒了那種恐怖的感覺。
一臉無辜的女孩側頭,用那雙比他還要更加璀璨、已經接近白光的金眼望著他,彷彿要望穿他的一切似的將他定在原地。薄薄的唇瓣開口,她發出銀鈴般的嗓音問道:
「明光?」
他感覺自己嚇出一身冷汗,全身止不住地顫抖。明明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他卻感覺自己像是被放在砧板上的魚肉,又或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無法動彈。恐懼緊緊扼住他的喉嚨,他甚至發不出聲音,就連思考都變得混沌。
那個孩子朝他伸出白皙而稚嫩的手掌。
下一秒,他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昏厥前的最後一刻瞥見的是孩子手中燦爛的碎片,還有她滿意的微笑。
他暈了過去。
◇
我做了一個夢。
是個悲傷的夢。
是個歡喜的夢。
是個可笑的夢。
是個溫暖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