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舊下，這個冬日的大地仍受困在一片純白，雪花紛紛揚揚的落，於空中搖曳經風一點，成了快活的舞者。落在待復甦的泥土，覆蓋欲發的生機；落在無葉的枝椏，掩藏光禿禿的蕭索；落在三座墳上，湮滅舊日時光。

一團團、一簇簇，道春日花叢遍地開花，道夏日綠蔭蒼翠，道秋日滿地楓紅。時光流於冬日的是寂靜，是沉澱，是落在心上的雪，軟軟地，碰到溫度便又化開。

心尖上的熱度不知何時開始冷卻，從那晚屋子裡誰也不敢言語的悲慟，從藍色的眸子漸漸闔上，從她睡醒後發現一切是於事無補。雪積了厚厚一層。

瑞貝卡走入故居，她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再來。上回帶走的木偶仍攢在懷中不肯落下，沿著廳室來到廚房，推開廚房裡建好的後門，寒風撲面，凍紅了鼻尖，酸澀了雙眼。

「對不起，姐姐來晚了。」簡易的木板打入泥地，上頭刻有模糊字樣。瑞貝卡沒有脫下手套，只是就著木板輕輕拂拭上頭雪跡。

「太晚太晚才來看你們了。」

有些沉的裙擺落在腳邊，瑞貝卡俯身蹲在一旁，從籃子裡取出一男一女的木偶，還有神似她的木雕。她還記得當時有個女孩因為袋子容量不足留下的。木偶則是市集上遇到的，合著順眼便帶回家。她以手指輕輕摩娑，莞爾，一一放在三座墳上。

「之前那些都髒了，送給我可好？」她應該再多從市集帶點木偶回家的，沒想到如今會有勇氣來面對曾經的失職，瑞貝卡凝視地面，淡淡地開口。「這下連草也不能除了，我真的......」

一場雪可以困住多少人，路邊凍死的瘦弱的身軀，大多是沒有家可回的。然而有家的也仍舊受著病苦，或為糾纏不清的那些想法。她大抵從那年冬季過後就再沒有迎接過春日。

「你們會怨我嗎？」地面是冰涼的，還好裙子夠厚。她一屁股坐在雪地中，再沒有感受到周遭的低溫。憤恨、埋怨，她都經歷過。「我寧可你們怨我。」天真的孩童們直到相繼闔眼前，仍舊是強撐著笑再看著他們。瑞貝卡依然記得父親蒼老許多的面容，還有母親留下的滾燙淚液。兩人在房中的竊竊私語她也倒沒少聽。

卻是沒一句怨她的。

瑞貝卡從懷裡兜出面容模糊的木偶們，小巧的造型適合小小的掌心握著不放，孩子氣的玩具在以前總能逗得他們笑呵呵。有時兄弟之間出現爭搶，哇哇大哭的那個搶不過，只能搶她這一個懷抱。哄著哄著便又笑了。

然後她也笑了。

「姐姐堆個雪人給你好嗎？」那三兄弟中，最小的那個性格特別嬌，總愛討著她要果子吃，冬天時堆個小雪人，他也會特別歡喜。瑞貝卡利用一旁積得厚厚的雪捏成個圓，一大一小的疊在一塊，掰斷了樹枝成為手臂，籃子裡備有短短一根蘿蔔，卻忘了帶上雪人的眼睛。

瑞貝卡愣了愣，毫不猶豫地將袖扣取下，擰斷了連接的線繩。一個小雪人完成，瑞貝卡吃力地爬起身，腿有些僵，她已經不能再久待。

「好久沒一起堆雪人了，希望冬雪過後你能將它取走。」放置在目前的小雪人，以袖扣作為她的雙眼，正與她四目相對。「你們倆也別鬧。」

籃子裡還有一塊冷冰冰的水果麵包，自籃中取出後被放在另一座墓前。「我還記得你喜歡檸檬乾，嚐看看。」家裡常備著她自製的檸檬乾，因為他喜歡。「這個是我在市集上買的。」最後一座墓前放置著以羊毛氈袋子的香包。她還記得這孩子年紀最長，幫忙照顧弟弟們時很可靠，卻也總愛把自己打理得很好。

籃子裡已經空了，她也該回去了。瑞貝卡拍掉裙子上的雪，這雪若帶回屋子，恐怕會弄濕衣裳。她已經拆了袖扣，不能再給拉多製成的衣服添亂。

提起籃子，瑞貝卡留戀的回眸，打算就這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