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店不斷飄出剛出爐的烤麵包香氣，拉里雅正坐在外頭的座位區，外頭的陽光灑落，將柏林的屋頂與街道染成金黃。小巧的兩人桌上放著一盤烤的金黃酥脆的麵包，這是剛剛拉里雅和愛德蒙一起挑來當作早餐的，用來搭配的兩杯咖啡還散發著蒸騰的熱氣。

然而拉里雅正表情木訥的攪拌著手中的咖啡，一邊等待著愛德蒙回來——

「……」

就在剛剛她才得知了愛德蒙在柏林就會提前下車的事情，原來對方的終點站並不是義大利，一想到這樣相處的時間又少了一天，拉里雅忍不住的感到失落，以至於剛剛都表現得有些心不在焉……

在愛德蒙去隔壁飯店放行禮的這一小段時間，拉里雅想著一定要把狀態調整回來才可以，但沒想到的是越想越覺得難過，明明昨天還想著想多跟對方相處一下的，為什麼愛德蒙沒有先和她說過要在柏林下車呢？

「抱歉，讓你久等了。」愛德蒙帶着歉意的笑容從拉里雅身側冒出，拉開旁邊的椅子落座，也許是因為從飯店小跑着過來，他的呼吸比平常要急促一些。

「預約出了些小問題，所以登記入住時花了點時間，不過幸好都解決了。」他提起杯子喝了一口温暖的咖啡，徑自分享剛才的經歷。

儘管事情不太平順但他的好心情並沒受影響，畢竟接下來可以和拉里雅同遊柏林，他一直很期待。愛德蒙正想繪聲繪色再描述幾句，卻發現拉里雅從剛才起便一語不發地看着自己，比起昨天總是掛着淺淺的微笑，今天看起來像不太有精神。

「⋯⋯怎麼了嗎？早餐不合口味嗎？還是哪裏不舒服了？」愛德蒙側着頭，有點憂心地問，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探向拉里雅的額頭。

「啊……！不、沒事……」在愛德蒙溫暖的手掌觸碰到自己額頭時，拉里雅才猛然回過神，她連忙搖頭否認。

她拿起了盤子上的一塊麵包，小小的咬了一口，麵包烤的酥脆的外皮在被咬下時發出了聲音，蹭了一點點的口紅在邊上。拉里雅咀嚼著，確實是相當好吃的麵包，外皮鬆脆但內部濕軟，越是咀嚼越能品嘗到麵香。

「早餐很好吃，真不愧是愛德蒙你推薦的！」拉里雅扯開笑容說道，希望愛德蒙不要太擔心，並提醒著自己可不能再如此失態了，「你也趁熱快吃吧……？」

確認了拉里雅的體温無異，只是額頭被秋風吹得涼了些，愛德蒙收回手也吃起了自己那份早餐。相比拉里雅慢條斯理地細嚼，他倒是少了昨天的拘謹開始放肆了，不一陣子就把嘴巴塞得滿滿的。

「你喜歡的話就最好了。」他喝了滿滿一口咖啡，歎息着繼續道，「去年我在這裏留學時也很喜歡在這裏吃早餐，然後再到附近兼職的店上班。」

「回英國以前還跟老闆娘說好來柏林的話一定來探望她。」愛德蒙又往杯裏添了些牛奶，一邊用茶匙攪拌着露出了懷念的表情，「噢對了，她那時候還說要我帶上女——」

「⋯⋯帶上朋友來，她要好好款待。」愛德蒙看着拉里雅的咖啡碟上的兩塊曲奇，桑莓果醬鏤在金黃色的餅乾上就像一顆小小的紅寶石，想必這就是老闆娘的小禮物了。儘管他不是有意促成這誤會，但還是有點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拉里雅啜飲著咖啡，抬起了眼睛偷偷瞄了眼愛德蒙，他敢肯定剛剛聽到了某個G開頭的單詞，但他沒有勇氣去追問。

「……愛德蒙是到哪裡都能和人打成一片的人呢，就像我馬上也能和你親近起來一樣。」拉里雅微笑著說，可不是嗎，幽默風趣，擅長與人聊天，這樣的人到哪裡都會十分受歡迎——拉里雅的手捧著咖啡，溫熱的咖啡讓手都暖了起來。

「你以前是做什麼兼職的呢？啊、這可以問嗎？不好意思，只是有點好奇……」她帶著些微歉意說道，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更多關於愛德蒙的事情。

「是嗎，我有時倒是怕我太自來熟了。」愛德蒙從杯子後抬眼看着拉里雅，頓一頓後他彎起了眼角，隨即眼鏡鏡片被一片水汽籠罩，他的聲音困在杯子裏，「但現在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我在一家古玩店打雜，像是盤點貨物、顧看店面⋯⋯」温熱的咖啡伴着奶香滑進喉嚨，在秋日裏帶來一股暖意，愛德蒙像想起了甚麼忽然失笑，「想起來店主可能也是想找個人聊聊天，恰巧他是個莎翁粉絲，像我這樣的人就正好。」

「要是你有興趣的話等一會兒可以過去看看？那家店也在今天行程的路線上——」愛德蒙從大褸的內口袋抽出一枝筆，沙沙在餐紙巾上繪畫出簡便的地圖，一邊介紹他安排的行程。



「——觀光船折返後會停同一個碼頭，從這裏坐鐵路的話就可以回到柏林中央車站了，也不用像昨晚那樣拼命趕路了。」昨天如夢似幻的經歷又浮現在腦海裏，他垂下眼，不禁放柔了聲音。

像那樣與自己喜歡的女生牽着手在巴黎的晚街上奔跑，夜幕掩飾了潮紅的臉，但心跳卻無法騙人，分不清到底是因為運動而加速還是因為對方在旁⋯⋯愛德蒙知道，自己在日後都不會忘懷那樣的一夜。

「古玩店……是很符合你風格的打工呢。」拉里雅笑了笑，雙手倚在桌子邊緣，湊近看愛德蒙在餐巾紙上畫出地圖，「在英國我也挺喜歡逛古玩店的，我很想去看看，請帶我去吧。」

看著愛德蒙在餐巾紙上圈起幾個點向自己細心介紹，拉里雅內心流過一股暖意——悄悄從地圖上抬起視線，便看見愛德蒙那專注的眼神，拉里雅不自覺又勾起微笑。

對方縝密的安排好了各種方案，連回到中央車站的方法都周到的想好了，肯定是為了避免自己錯過列車吧？拉里雅突然覺得，若是趕不上列車，就這樣和愛德蒙留在柏林倒也挺好的——

不，這怎麼可能呢……拉里雅苦笑著搖頭，否決掉自己荒唐的想法，重新將注意力回到了愛德蒙的餐巾紙上。

「雖然昨天的趕路也很有意思，但若能愜意的搭乘觀光船和鐵路也不錯……剛好昨天我們也沒有搭到遊河輪船，這次就一起搭觀光船一邊瀏覽城市風光好了。」事實上她很喜歡昨晚他們在巴黎的街道上奔跑著趕上列車，現在回想仍有一種浪漫青春的感覺——真的就像電影一樣。

但他們還可以製造另一個回憶，拉里雅迫切的想要更多能夠讓她難以忘懷的時光，在和愛德蒙分別以前。

「你滿意的話就最好了。」愛德蒙把行程解釋得七七八八便收起筆，提起杯子補充一口咖啡，呼出滿腔的暖氣，而餘光也剛好落在他放在旁邊椅子上的東西，「噢，對了⋯⋯」

「我昨天晚上幫它充滿電了，今天終於可以好好替你拍照。」他把有點沉的單眼相機提起來放到桌子上，按下開關，相機如預料一樣運作如常，他有點寬慰地輕拍機身，「我得說它和手機拍出來的照片感覺很不一樣。」

「⋯⋯雖然是別人轉讓的二手相機，但那時候也存了好一陣子的錢才買到，吃了好久麵包當晚餐呢。」他摩挲着相機外殻上一些前人留下的刮痕，露出了有點懷念的笑容，然後把相機推向露出好奇目光的拉里雅，示意她可以隨便把玩。

「謝謝。」拉里雅小心翼翼的接過那台有些沉甸甸的相機，上面佈滿了使用的痕跡，能感覺到它已經使用了一段時間，儘管如此卻仍舊被愛德蒙悉心的保養著，「你肯定很愛惜她……」

她好奇地翻看，接著便在愛德蒙的同意下開起相機瀏覽起小螢幕裡面的照片。頭幾張是一些車廂外的風景照，顯然是今天早上才剛拍的德國郊區風光，接著繼續往前翻還有一些紅寶石列車上的陳設，愛德蒙將這些照片都拍得十分有韻味，拉里雅不經在心裡驚嘆他也是個攝影師，接著他便看見了——自己的相片。

她正低著頭，手裡還拿著那本《浮士德》，那是他們第一次在車廂碰面的時候……

「那個……這是……」拉里雅有些害羞的抬起眼看向愛德蒙，對方顯然疑惑了一會，接著便像想起甚麼似的臉色大變。

老天！愛德蒙在內心驚呼一聲，他以為昨天並沒有拍下來的，畢竟那時候他被對方那麼一督他慌了神，也許是忙亂中無意間拍下來了，不過這樣辯解顯然也好不到哪裏去，完蛋了——他的形象被自己毀掉了。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偷拍的，這是一場意外。」愛德蒙只能羞愧地道歉，希望真誠地致歉可以獲得原諒。他不安地打量着拉里雅的表情，心裏實在害怕對方會浮露出半分的厭惡。

「你有生氣的權利，我願意把它刪除。」他調出刪除頁面，指尖就懸在屏幕的按鍵前，這一刻他又惋惜了——撇開自己對拉里雅的好感與私心，這張照片實在是很不錯的一張，對方隨意莞爾的美都凝聚在照片中了，他很明白那樣的瞬間可一卻不可能再。

「⋯⋯不過坦白說，我認為它很美，刪除掉的話實在很可惜。」

「……呵呵。」聽著對方的辯解，拉里雅不禁笑了起來，不可思議的她完全沒有討厭的感覺，反而為自己能讓愛德蒙情不自禁地按下快門感到有些高興。

她舉起手中的相機，在愛德蒙意會過來前便按下快門，愛德蒙那有些慌張的表情被好好地收在了相機的記憶卡中。

「這樣我們就算扯平了吧？」拉里雅笑著說道，將相機遞還給了愛德蒙，「剛剛那張也要傳給我喔♪」

「欵？」愛德蒙發出呆滯的聲音。

拉里雅非但沒有生氣，還給了他一個漂亮的下台階，他吊在半空的心放下來了，而這一放鬆他又開始為自己剛才那傻傻的反應感到不好意思，臉頰都有點熾熱。

「嗯，好吧，我會傳給你的。」他搔了搔鼻尖，接過相機看見照片中自己那慌張的模樣也不由得失笑，「所以我們扯平了，不管你以後說甚麼我都不會刪掉照片哦。」

等待拉里雅也吃完她的早餐，愛德蒙便把兩人的餐盤送回店裏的，跟老闆娘寒喧數句告別以後，便回到拉里雅的身邊。把相機妥善地掛上肩膊，整理一下大衣的衣襟，愛德蒙就與拉里雅離開麵包店，正式展開他們今天的旅程。

第一站的布蘭登堡門與他們身處的位置並不遠，兩人選擇悠閒地步行前往權當飯後散步。

昨晚在巴黎入夜後街道靜悄悄的，今日柏林晴空萬里，遊人明顯要多得多了，顯然大家都想在冬日來臨前盡情享受戶外的陽光。

愛德蒙神色放鬆地走着，曾經生活過的街道給了他一種安全感。肩上相機帶來他一向習慣的沉沉重量，他望着繁華的街道，有某些瞬間覺得就在過去與現在之間穿梭——今天第一次與誰相伴遊歷柏林，卻是循着他在以前想像了無數次的這條路線⋯⋯

多麼奇妙又迴異的感覺，愛德蒙想，又看向了身側的拉里雅，覺得也許當中還有對方在身邊的緣故。

「今天到你練習德語了，你準備好了嗎？」他故意以德語打趣道，結束了他們之間的寧靜時刻。

「啊，你突然讓我好緊張，我可沒有這麼擅長。」拉里雅笑著用不流利的德語回覆道，但她認為愛德蒙是為她好的，如果不實際使用那麼她的德語就不會進步了。

他們一邊用德語聊天，一邊在宏偉的布蘭登堡門前拍照留念，愛德蒙就像攝影師一般又幫她拍了好幾個不同姿勢的照片，直到拉里雅提醒他也需要一起入鏡才行。

拉里雅接過愛德蒙手中的相機，對方說讓她確認一下剛剛的照片（事實上愛德蒙的攝影技巧十分好，她一點都不擔心）。看著小視窗裡開心笑著的兩人，她又突然意識到他們這麼開心的日子將會是最後一天——她呆愣著拿著相機，心理又湧現出不捨的感覺。

真不想分開啊，明明跟愛德蒙相處是這麼的快樂……

思及此，拉里雅又甩甩頭，想要把這樣的念頭甩掉——剛剛吃早餐時才想著，要調整好狀態不讓愛德蒙擔心的。她在心中再次下了決心，將手中的相機交還給愛德蒙，一邊說道：

「拍的很好呀，真不愧是愛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