嚥下路德遞來的詭異藥劑後迅速被抽去氣力而險些腿軟，調整著重心握住鐵欄杆的手，隨即就被熟悉的力量接去。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自己身旁的隆茲布魯軍人將自己的重量往身旁攬去，似乎一個月前才發生過似曾相識的情境，不禁諷刺地讓人發笑。

侍僧的額外處置似是臨時起意，即使沒有拒絕，方才表現出來的抵觸也已經足夠明目張膽。不過，相較之下威廉回覆著侍僧們的話語時十足冷靜的態度，卻也不是什麼好跡象。

「......」
步上離開地牢的臺階時，對方加重了力道的那隻手臂也更加驗證了這一點。

遲遲未見初雪的雪月依舊寒冷，即便夜裡館邸掌起光源，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的大廳毫無生氣。

勉強離開地牢、來到本館蜿蜒階梯前對古魯瓦爾多而言已是極限，威廉卻在鬆懈力道後方遲遲察覺，所幸他反應極快地將踉蹌失重的人攬回臂中。

沒有使用戰傷救護最易上手的肩負搬運，今晚也不是他第一次揹負這副身軀，而上一次的結果為何，在星幽界的相遇已經給出答案。

——黑太子 已 然 薨 逝。

他窒住呼吸，一步、一步邁出步伐，像是正在搬運一具屍體。

沒有想過會是這種下場。無論是想起過去的事、或者像是言聽計從一樣地遵從屬於這個世界的規則。
古魯瓦爾多從來不認為已死之人還能有所選擇，然而是否在這之前，只是自己放棄去做出選擇而已。
於是失去了選擇權的自己，如今可真是狼狽。

昏沉的視線從紅棕的髮隙望出去，背負著自己的人的腳步既緩慢卻又穩定地踏上一階階的樓梯。
毫無餘裕拒絕或掙脫，居然也沒有這麼做的想法。記不清楚是第幾次演變成這種情況。
漆黑的窗外沒有一片雪花，除了寂靜別無他物。

「......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良久，古魯瓦爾多用著幾乎要被足音所掩蓋過去的聲音低喃道。

遵循生存規則也無可奈何吧，曾經無數次想要放棄生命的自己又是以何種顏面冀求古魯瓦爾多抗爭？
因為做不到便希望他人來代替自己完成，擅自將他人高掛成星辰以索求光，醜陋卑怯自私的從來不是人類，而是選擇活成這樣的那個人。

向自己做出承諾的人如果看穿這樣的事實，他們之間早已不是他說的統御與奉獻，那是對於謹守本分安於現狀之人過多的踰矩、占求與破壞。

二、三、四......這樣的凝滯的移動時間只是讓這些念頭無限放大，但他不能轉身離去不看向他，並不只是答應侍者必須寸步不離——那只是湊巧的結果。

他沒有回應。

拋去在過去必須謹守的無數禮節，這次他直接帶著人進到房內，動作輕而穩妥地讓床鋪接住房間主人沈重的身體。

——似乎有什麼更久遠以前的記憶拼湊成片段。

劇烈的疼痛、上下顛倒的視野。
濃烈的血與不斷流失的體液、失去四肢的麻木感。
盤旋在天際的禿鷲、似是死亡迫近。
負載著這一切，不曾停歇或放棄的腳步是替誰在前進著呢。

為什麼比起那張臉龐，更加熟悉的是他的聲音呢。

變得遲鈍的腦子沒有辦法再接納更多東西，身體甫一觸上柔軟的床面，思緒便混亂成為毫無意義的形體。

即使已經處在了意識消失的邊緣，半掩的雙目仍然沈默地望著威廉的方向。很少會有意欲等待回應的時刻，這或許是罕見的其中之一。

在真正走上再次變得分明的路途以前，要說這就是報應也不為過。
但是，絕不會再發生。他並不是會將這種事輕易說出口的人。

微弱燈光映照下，血眸呈現瀲著水光的錯覺，他凝視其中分明累倦卻久久不熄的火焰。

「這種事無論多少次，我都會去做。」刻意說出歧異的理解，他又將言語的往來導向身份與職責，這是他留予自己最後的顏面嗎？

——你在害怕承認什麼？

良久，那雙眼終於掩去緊抓不放的神采，消弭的距離貼上平穩與濕熱的呼息。

長夜於是降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