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試著卸下過重的防備並清掃陰霾，即便成效稱不上卓著，但至少拾回了點「生活」的熟悉感，或許那件不該發生的意外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修補。

正好聽說那名少年喜歡馬鈴薯。
不曉得那一位離開地牢後有沒有進一步打算。

這兩位之間的...衝突，若要認真算起來自己也不是徹底的局外人，不過主動去做什麼的話不會顯得太不請自來嗎？

這樣思考著，回過神來人已經站在廚房料理台前進行將馬鈴薯洗淨切對半的動作，威廉愣了愣——啊，這種違和感果然是少了起司的緣故吧。

離開地牢後經歷了兩日幾乎剝奪自己一半力量的藥物折騰，到了第三日藥效開始慢慢減退。總算可以開始盤算如何向傑多道歉的事，踏著還有些踉蹌的腳步來到一樓大廳時廚房的方向傳來動靜，不免好奇地朝那個方向走去。

慢吞吞地抵達後，接著看見的便是威廉正在用熟練的手法切著馬鈴薯的背影。

「......」
不意外又有些意外的人。不意外的是場所，意外的是這次居然是在試圖烹飪的樣子。
「...庫魯托少佐，你在做什麼......？」古魯瓦爾多出聲問道。

循聲低頭一看，竟然連烹飪用圍裙都穿好了。

並沒有堅持所謂正式的禮節，威廉只是半回過身喊了熟悉的稱謂。
「如您看見的，這些新收穫的馬鈴薯如果不快點開始消耗，等到發芽就不能吃了。」威廉動刀時一面解釋道。

由於古魯瓦爾多聽上去仍然有些虛弱，他接著關心：「身體感覺如何？」

「...沒有大礙。」
走到對方身邊看了看那一堆馬鈴薯，由於不認為自己幫得上忙所以陷入短暫的沈默。方才煩惱的事又回到了腦海中。

「...我在想要怎麼和傑多道歉...之類的。畢竟，才把話帶到就砍傷了他，而且似乎因為他使用了什麼能力，當下才沒有繼續被混亂的狀態掌控住。」

邊說著邊隨便拉開了一張椅子坐下來，盯著威廉穿著圍裙的模樣，可能是腦袋還有點昏昏沉沉的關係，恍神中不自覺地想著：好像挺適合的。

威廉將另一些已經烤過的馬鈴薯挖出可以盛裝配料的淺口，刨成絲狀的起司滿滿地鋪在上頭後送進烤箱。

方才的煩惱因為古魯瓦爾多表現出想要親自道歉的意願迎刃而解，他將雙手洗淨，在等待烤箱提示時拉過王子身旁的椅子坐下來稍作休息。

威廉向古魯瓦爾多說明道：「其實這些做好也是想送去給傑多當作慰問的，如果殿下可以幫忙試試口味就太好了。」

「....這樣嗎，幫大忙了。」原本還想著除了骨頭以外沒什麼東西能當賠禮，這下倒是省心。

雖然應該稍微打點草稿再去，但是烤箱終於烘焙完成時已經托著下巴一副差點等到睡著的樣子。

切成塊的馬鈴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能怎麼料理，只好聊勝於無地煮成濃湯，古魯瓦爾多試過味道並沒有做什麼特別的表示，姑且是當作還可以吧，應該是不至於難吃才對。

「我來吧。」看著古魯瓦爾多站在一旁不知道要不要出手幫忙的躊躇模樣，既擔憂對方滑倒，也實在不可能讓王子做這種事，威廉將完成的焗烤馬鈴薯與馬鈴薯濃湯等滿滿的優質澱粉料理全數擺到托盤上，領著古魯瓦爾多上到二樓。

停在傑多的房門前，想想上次自己主動來訪似乎是非常久遠以前，因為無聊隨便開了一扇門正巧進去的，甚至不是刻意要來找對方。

「.......」抬起手敲了敲房門，不過裡頭並沒有傳來回應。古魯瓦爾多望了威廉一眼後，便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保持著昏暗的房內一角的床鋪上，傑多似乎對兩人的到來毫無察覺還在沈睡著。看著這似乎已經姑且恢復了原狀的軀體曾輕易地被自己分割開來，那說不出的怪異感又湧上心中。

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古魯瓦爾多定下神後伸出手戳了睡得一動也不動的少年兩下。
「矮...我是說，傑多，醒醒。」
毫無反應，就是一個睡著的矮子。
「 醒 醒 。」
稍微加大了音量仍然毫無反應。

腦中閃過了數種可以讓對方醒醒的方法，包括了把劍插在他的枕頭上，或者用梅倫調酒搖飲料杯的速度去搖對方的肩膀之類的。
但是考慮到現在力氣還沒完全恢復的樣子，最後還是放棄了以上所有選項，並且決定，用自己最拿手的方式——

古魯瓦爾多把傑多拎了起來。

在沉睡中又双叒因為一陣寒意而被吵醒，不由得產生被打擾的不悅。本認為布勞離去後應當不需要再守在自己房中了，畢竟他想問的問題，理應都已經得到了答案。
那麼他為什麼又－－
少年還帶著惺忪睡意的雙眼半睜著，定定地看著面前這位顯然不是布勞的青年，像是腦袋還沒轉過來似的，好一陣子後才抬起手，
屈起手指狠狠地往古魯瓦爾多眉間彈了下去。
「－－冷死了，你幹嘛啊？」

「.....！」
是熟悉的攻擊法，古魯瓦爾多愣了一下後花了一番力氣才抑制住想打回去的衝動。將人扔回床上，並揉著自己的眉間。

「......我來，探望你這個..矮.....傷患啊。」

拎起被子的一角並蓋回對方身上姑且當作回應傑多的抱怨，儘管很明顯搞錯重點。

幸好有忍住，沒有打起來。威廉在心裡給予自家主子讚賞。

「打擾了，傑多現在感覺如何？今天正好收成一些馬鈴薯做成料理，如果已經可以進食的話要不要嚐嚐看？」威廉端著托盤靠近床邊，並不著痕跡地將古魯瓦爾多撈到旁邊的椅子上坐好。

「殿下餓的話也可以吃。」對著欲言又止的古魯瓦爾多點點頭。

「............」莫名其妙就這麼被坐下，古魯瓦爾多沈默地和傑多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烤馬鈴薯成為兩人之間的分水嶺。

最後他終於認命地開口道：「....抱歉。」

在對方差點被嗆到以前又一鼓作氣地繼續說下去：「...我以為自己能控制好恢復記憶的混亂結果失敗了，你想要什麼賠償可以提出來，我，會盡量..........咳，總之就是這樣。」

語畢便向椅背一靠雙手抱胸並偏開臉。

在棕髮軍人的軟性強迫下，古魯瓦爾多不得不和自己面面相覷，也因此又錯過了問對方名字的時機，這都第三次碰面了，也不知道到底啥時才有機會問。
雖然古魯瓦爾多滿臉尷尬，自己這裡倒是沒什麼心理負擔，只是被盯著看終歸是不自在，便遺憾地看了烤馬鈴薯一眼－－布勞曾經在離去前千叮嚀萬交代，下次醒來以後就算餓了也不要馬上吃固體食物，大有自己不聽囑咐的話就會有微笑大魔王復活的架式－－隨後端過了那碗湯喝了起來。

要說意外古魯瓦爾多會真的開口道歉，確實是感到意外，再怎麼小都是一國王子，拉下臉向一個小鬼道歉怎麼聽都像是天方夜譚，不過從剛才對方硬生生把矮子兩個字吞回去這點看來，至少可以肯定他的誠意絕對是足夠了。
至於究竟生不生氣－－手上的湯匙停了半晌，最後還是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哦，那保留。捏著你的把柄比賠償有意思多了。」

「........」
總覺得有點後悔，但也沒辦法。
「.....隨便你。」

現在握著自己把柄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真是不好的預兆。

尷尬了半天後終於勉強拉回視線，瞥了一眼對方還沒有出手的馬鈴薯，蹙起眉催促道：「快點給我吃，不吃會冷掉。」

「布勞不准我馬上吃固體，不然我也想。那個…誰，他剛才說你餓可以吃，快點給我吃。」臉上還有些倦色，懶洋洋地把烤馬鈴薯連同回敬的話一起推到黑王子面前，偏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軍人，「…可以吧？」

算起來自己和傑多已算是第三次見面，不過卻因為種種原因疏忽介紹自己。看來對方應該是不記得那一日自己莫名承擔起身體清理的事情，布勞顯然也沒有告知這種不必要的細節，那麼就還是......當作特別的回憶嗎——怎麼搞得像是什麼圖謀不軌的人。

他好像拿這種粉紫色系頭髮的小孩特別沒轍，不過封存的回憶依舊模糊不清。

「可以，之後有機會再做一次，到時和宅邸的大家一起吃吧。」不確定古魯瓦爾多還想不想吃，因此威廉上前一步，打算在王子殿下沒下一步動作時將餐盤收走。

趁著這個機會，威廉隨即對傑多報上姓名：「不好意思，沒來得及介紹。我是威廉・庫魯托，同樣出身自隆茲布魯王國。」

隆茲布魯，那麼應該的確是下屬沒錯了。暗忖著，視線在名為威廉的軍人臉上停了一瞬，隨即向他點點頭，「之前的事麻煩你了，祝你今後不會再半夜被叫醒，黑眼圈。」
－－看在威廉是幫過自己的人的面子上，外號便沒有取得太不堪入耳。

黑、黑眼圈嗎？
這兩位是不是特別喜歡幫身邊的人取綽號呢......威廉想起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熟稔地喊著古魯睡多多的新鮮往事。

不得不說「黑眼圈」在某方面來說也確實是事實，那一晚尖牙小妖精來找他時，自己甚至連床都還沒沾上。

「不必在意，畢竟我也不是專業的醫者，如果有什麼不對勁請盡快聯繫布勞。」雖然因為切口很平整，應該是不至於縫歪吧......忍不住看了眼少年的手臂。

「.......」怎麼連威廉都沒逃過被取綽號的命運，而且綽號還比名字長。

這麼說來今夜似乎是對某些人來說很重要的日子，也就是把襪子掛個十雙隔天就可以收到十份禮物的那個日子。

「....矮子今年居然還沒有掛襪子討禮物，不是每次都要討的嗎？」
完全聽不出來到底有沒有在開酸（其實是沒有）。

以前的聖誕節前夕那個矮冬瓜聖女之子總是會吵著要出門打禮物，今年沒有這樣的行程，所以差點忘記了。

今年還沒見過雪，對日子的概念有些模糊了……或者是因為少了準備出門打禮物的人們的嘈雜聲，今年的確沒怎麼意識到聖誕節的存在。
雖這麼想著，嘴上卻不饒人，「我到剛才為止都在睡覺是要怎麼掛啊？而且今年應該不會有禮物吧。」大小姐沒醒，侍僧未必有心情過節，萬聖節也就罷了，聖誕節嘛……人都到不齊的情況下過這個團聚的節日好像會顯得更荒涼。

「幹嘛說得這麼可憐，我可以施捨我珍藏的鮪魚罐頭給你。」
哪有直接把禮物說出來的？！大概會在心裡被這樣吐槽吧。

視線不自覺地望向窗外，並不像往常一樣開始落下雪的夜晚，雖然平靜但總感覺好像少了什麼似的。

確實是少了什麼。

「......」
總覺得在此時陷入奇怪的感傷氛圍不太妥當。起身擅自走向傑多貧乏的衣櫃並開始翻箱倒櫃，擅自把壓箱的聖誕襪拔出來，然後無視傑多的抗議把襪子掛到了他的床頭。

「好了，就算你的人緣再怎麼不好，至少你都會收到我的罐頭和少佐的馬鈴薯。」
語畢便拿出叉子（無法確定是從哪裡拿出來的）開始優雅的吃起傑多吃不到的烤馬鈴薯。

「我又不是鮪魚國的王子，才不要那種放了好幾年的罐頭當禮物。」懶洋洋地看了一眼窗外，連雪都沒下，沒什麼好看的，視線又落在站在一旁的威廉身上，莫名一樂。
不小心害他被流彈波及，這下威廉．庫魯托也成了鮪魚國的軍人了，想必他不會介意吧？不會吧？

「說到聖誕襪，雖然已經過了塞禮物的時間，不過 上次購買戰士形象掛飾 時路德好像有多送了些適合放在襪子裡的東西。」是一些看起來很精緻的糖果，說起來自己應該是有拿回房間才對。

然而威廉並不知道那是一些即期的聖誕糖，對於路德來說之後也用不到了。

威廉向正在討論（？）鮪魚罐頭的兩人告知暫離，很快回房取了那袋糖果並到溫室剪下一段槲寄生後返回傑多臥房。

「有些倉促但聊勝於無吧。」將糖果放到襪子內，並在旁邊插上應景的植物，覺得頗有氣氛的威廉點了點頭。

看清楚威廉帶回來還想掛在自己床頭的植物，臉色一變，那瞬間真的很想叫他住手，但他本人和古魯瓦爾多卻半點反應都沒有，不禁在心裡犯嘀咕，莫非王子殿下不懂這些民間傳言，還是隆茲布魯沒有那個習俗？
既然兩人都沒有反應，自己當然也不打算刻意提起這種尷尬話題，便只是半惱半調侃地道，「你們動我房間動得很自然哈，我這裡是隆茲布魯大使館星幽界駐點嗎？」

「隆茲布魯哪有這麼矮的外交官，是看你可憐才來陪你過個聖誕夜。」

對於沒有聖誕帽可以安到傑多頭上略感可惜，不過算了這次可以饒過他，明年除了要把聖誕帽強制補上以外，還可以多送幾個人魂燈過來增加氣氛。

完食一顆馬鈴薯之後就站起身來，短短幾分鐘內又恢復一臉隨時可以睡著的神情。時間好像也差不多該回房間去安安靜靜地度過今晚了。

外交官應該不分身高才對，威廉只是在心裡這麼想著。

眼看古魯瓦爾多也已經起身準備離去，與傑多還能互相吵嘴的模樣看來兩人應該都沒什麼大礙。托盤上端著空碗與沒有吃完的馬鈴薯，威廉對於少年的抱怨僅是笑了笑：「那槲寄生可是路德的寶貝，可別告訴他我偷剪了一段。」

讓困倦王子走在前頭，威廉跟隨在他身後關上房門，樓層頓時又回歸寧靜。

我就知道。
對於黑王子拐彎抹角就是要罵自己矮的幼稚行徑頗不以為然地翻了白眼，對他說的特意來陪自己過聖誕夜也只是回了句「喔是喔我謝謝你」。

平安夜是和重要的人一起度過的日子，或家人，或夥伴，或戀人。
目送著兩人離去時少年心想。
所以連袂前來又並肩離去的這兩人又是如何呢。
威廉．庫魯托……只是一個下屬的話，遠遠犯不著為上司做這麼多，他怎麼想的？

感覺看了場好戲，哼哼。
少年愉快地笑了起來，又一次將眼神投向方才被自己嫌棄過沒什麼好看的窗外。
沉鬱的鴉色天空，蕭索的冷風，和平安兩字著實攀不上什麼關係。
平安夜是和重要的人一起度過的日子，或家人，或夥伴，或戀人。
始終沒有甦醒的引導者、各自抱持著不安與困惑的戰士、彷彿一如既往般工作的侍僧。
似是平靜又似是不平靜。

「……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了。」
笑意從少年臉上退去，他靜靜地自語著。

【劇情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