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嘟—』
規律又讓人煩躁的聲音準時響起。連太陽都還在賴床,沒將半點光線透過窗簾、滲進房裡,只有鬧鐘這麼不近人情。
陸永杰緊皺著眉按掉,莫可奈何地掙扎、翻滾、嘆氣,再跟被窩戀戀不捨的道別後,終於願意起床。
一如往常,當他往另一張床看去,室友已經不見蹤影,被子過分整齊的摺成四方形,床單平整到不像躺過。
這是他跟林添紘同住的——
第二?還是第三個月?
對陸永杰來講,確實是很不錯的方案,這裡離他的高中和舞蹈教室都不遠,他在附近的手搖店另外找到一份打工,偶爾要去夜市上工的時候,他的室友還會自告奮勇當司機:)
房間本身也舒適,本來似乎就是雙人套房,家具一應俱全,除了衣櫃要共用,他倆有各自的床和書桌。
對了,還有個小陽台,面向空地的小陽台。
邊抓抓那頭大概得找時間修剪的黑髮,邊打著哈欠,陸永杰走進浴室刷牙漱口,表情還沾著睡眼惺忪。
有優點自然少不了缺點,但這缺點……
說起來也不是缺點,就是讓他有點困擾?
換好制服準備去學校前,他經過住客共用的廚房。打開冰箱,毫不意外的在裡面找到替他做的便當。
嗯,他不用猜就知道,會滿好吃的。
推開大門,看著將亮而未亮的灰色天空,側背的書包裡沒裝幾本書,搞不好最有內涵的還是那個便當。
……陸永杰老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好。
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找了個室友,還是中樂透發大財於是雇了個家政婦,來每天爽當少爺爽快度日。
呃、可是,如果是這樣,他還打什麼工?
除了在夜市工作的交集外,他很少碰到林姓室友。
那個人在學校裡工讀、在校外也工讀,總之不是上課就是在打工,要不然就是溫書。他有一次大晚上醒來尿尿,看到那個紅髮身影還在書桌前拚命複習,嚇到都沒那麼想睡了。
整個房間裡,唯一那麼一點,讓他感覺到林添紘存在的東西,就只有桌上成堆他看書名就看不下去的法學書籍。
對了,還有牆上時不時更新的行事曆,以及細分到誇張的時間規劃表,把上課打工讀書的循環排到自虐。
更讓他想不通的是,房間總會在他沒察覺時,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假如他忙起來忘記洗衣服,室友會順便幫他拿去洗衣機;更甚者,他還會時不時收到手作午餐或者快樂消夜……
這就算了,對方還都不跟他要房租,也不跟他提水電費平分的事,搞得他每次都要記得硬把錢塞過去。
唉,他真的頭很痛。
所以,林添紘真的有在睡覺嗎?
他聽人家說,熬夜很容易禿頭欸。當他把這件事告訴對方,好意提醒的時候,那傢伙還沒心沒肺的笑了。
「可是我的頭髮好像還挺健康的?」
「真的嗎?你不會偷戴假髮唄?」
「還是永杰弟弟想摸摸看?」
看著那張閃閃發亮的笑臉,陸永杰不假思索的婉拒。
開玩笑,誰知道這人心裡在想啥:)
摸上去搞不好裡面有放捕獸夾咧。
陸永杰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還是想好好跟人講清楚。
挑了某個他們會一起去炸魷魚的快樂週六,林添紘說會回來放個東西再載他一起去夜市,他便在房間等著。
一見到室友,陸永杰雙手抱胸,不等人主動發起閒聊或幹話,開始認認真真地闡述起他的幾點訴求。
包括打掃之類的事應該分工合作、房租不要一天到晚拒收、忙的話別幫他準備餐點也沒差,當然還有最重要的。
他覺得,林添紘可以過得放鬆一點。
當然,這句話由他來講不太合適,他有學費跟生活費的壓力,也花上很多時間賺錢,但因為他喜歡跳舞、他不希望跳舞這件事中斷,所以在這樣的前提下,他知道他得很努力。
總不會室友的人生訴求就是讀書everyday吧?唔、要是這樣就當他沒說好了,不過偶爾休息一下也不為過?
拉拉雜雜說了很多以後,眼前的人都沒答覆他。
陸永杰有點忍不住,嘴角抽動,「哥,講點什麼…,對室友提點要求也行,您不是很能言善道?」
眼前的人又笑了。桃花眼裡碎著沉寂。
總是、一直,不動聲色的,近乎平靜的淺笑,像把笑視為生活的一部分,視為應對相處自然而然的流程。
「我沒有什麼要求。」
「有人一起住就挺好的,真的。」
不是一個人獨自待著,就足夠了。
兩年前,在妹妹的病房外,他見到了那個女人。
波浪捲及胸長髮、精緻端莊的面容、俐落剪裁的穿著。
她是父親在生意上的工作夥伴、婚外情的對象。
是妹妹巧昕的生母。
是他的母親選擇離開、人間蒸發的主因。
陸永杰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從小到大,
鄰居總是說:他媽媽是因為外遇被發現而逃跑的,他爸爸辛苦在外面打拼經營公司,就是要讓他跟阿嬤和妹妹過上好日子,所以永遠不要嫌棄爸爸,永遠要心懷感激。
長大後他才知道,那些他信以為真的事實、他以為理所當然的未來,都是為了讓一切看起來沒那麼糟的偽裝。
會為他說謊、為他守護溫暖和溫柔火光的人,已經不在了,和所有星星墜毀在同一個夜晚,世界漆黑無聲。
陸永杰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我們會把巧昕接回去照顧。」
「你總不會自不量力,認為自己有辦法照顧好她?」
「你應該慶幸自己是未成年,加上沒有證據,你沒辦法也不會受到制裁。唉,算是我好心提醒幾句——」
「去找點正經事做,讀大學、考考執照也好。」
「死不了的話,就認份點,當作自己不存在吧。」
他不得不認同。
他甚至不確定,當巧昕醒來後,會不會想見到他這個『殺人兇手』。萬一他讓妹妹更加痛苦呢?
更重要的是,那個屬於阿嬤、妹妹和他,屬於他們三個人的破舊老屋,會滲水的天花板、曾經無數次嫌棄過的涼蓆、遍布黃褐汙漬的圓桌、更多他因為日常而忽視的細節和事物——
那個稱之為家的地方,已經不在了啊。
如果他連『我們回家吧』都無法對妹妹說出口,一無所有的他,還能憑藉什麼去握住跟自己同樣顫抖的手?
要是妹妹睡一覺醒來,把他忘記就好了。
要是妹妹可以,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的笑著就好了。
……拜託了。
他向著地上混入泥濘的星星碎片祈求。
拜託了。請不要讓他連巧昕都失去。
……後來,他比他想像的還懼怕黑暗。
他無數次的失眠、無數次的在好不容易睡著後,重新回到事發當天,回到深不可見的黑洞和血流不止的傷口。
他不想活著。他企求某天死於夢裡,那把捅入至親腹部的利刃,會刺向他的脆弱,將他分崩離析,將他毀滅。
但他必須代替死去的人活下去。
陸永杰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記得阿嬤說過他笑起來好看。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笑才行。
那就是他生活的方式。
那就是組成他的全部。
看向眼前有些氣惱,又不知從何跟他說起的黑髮少年,騙徒眨了眨眼,再次為自己撒的謊道歉。
對不起,永杰。
對不起,打著幫忙的美名,我其實在利用你。
當踏進房間,看到你替我留的一盞燈,看到你躺在床上、酣然入睡,我總是會感覺到,某種安心。
所以,對不起。騙徒說。
還有,謝謝你願意跟我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