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上手中正閱讀著、曾在隆茲布魯大圖書館看見過的歷史書籍,古魯瓦爾多將視線投往窗外。
細細地落下的雪無聲無息,溫室的剪影雖在視線範圍之內,然而在那外頭也是半個人影都沒有。
印象中自己幾乎沒有醉酒的經驗,不過相當湊巧的是,無論是帶著什麼人返回房間、或者是現在難以正常行走的狀態,他都沒有在這種有些尷尬的過程中遇上其他戰士,這應該也能算是一種好運?
除了無法遏止的暈眩,每踏出一步皆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難以站穩腳跟,這導致他需要花費三倍時長來爬上這些頓時顯得又長又陡峭的階梯。
『殿下他......應該無礙了才是。』
回想過去這幾日以「監視」為由,每個夜晚皆與古魯瓦爾多共同渡過,雖然他們之間擁有懸殊身份的事實並未改變,但卻意外地沒有造成太多問題——即使他能感覺到在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古魯瓦爾多入睡的情形並不是非常理想,換句話說,自己之於對方依然還是一種不自然的存在。然而這一切卻被理所當然的默許了。
這意味著什麼?
又是否是得以向他問出口的?
眼下理應不用繼續「監視」了,有鑒於現在這樣的狀態,還是向他說明一下後回到自己房裡去吧。
威廉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那扇門前,途中的記憶好像完全被思緒淹沒一般不復存在。他握上門把,轉動後推開,抬頭直接撞進那雙血眸之中,而後像是受到牽引一般緩緩朝他走去。
「.......」
撲面而來的酒氣。
但是至少還能回得來這個房間裡,古魯瓦爾多一時間不知該驚訝於威廉居然是會允許自己醉酒的人、或者是他在這種狀態下竟然還有這種程度的認知能力。
血色的雙眼沈默地注視著他。將手中書本隨意放下,黑王子從床邊離開、朝著威廉迎上前去。
他理所當然地想起了當時自己以類似的模樣被對方撞見時的事情,可以說是心情實在太糟糕的時候發生的意外,然而他不能確定威廉的情況是否也是如此。
古魯瓦爾多猶豫半晌後握住他的肩膀,試圖暗示他可以先坐下。
由於肩上被施加力道,沒有反抗意識就這麼順勢坐到王子殿下的床上,由高位瞬間落下至低位的落差使得眼前瞬間一黑,即使意識還算清楚,但身體跟不上思緒的遲鈍感還是令威廉感到相當古怪。
「...殿下,」連帶舌頭也跟著笨拙起來,越是想拼湊完整的句子越是不得要領,「我是、想來告知您一聲,今晚我會回樓上睡。」
樓上指的即是威廉位於六樓的臥房,畢竟沒有真正喝醉的經驗,目前尚不太清楚身體對於酒精反應是否也會如傷口癒合一樣迅速修復,為避免給古魯瓦爾多添麻煩,他必須讓對方知道這一點。
不擅長去辨明他人心思的古魯瓦爾多,試圖從他的言詞中理解眼下的情況。
如果是因為不快而醉酒,又在此時提出離開這裡的告知......但是,總覺得自己理解的方向錯誤,沈思半秒後將明顯會讓對方驚慌否認的猜測暫時拋開。
「...你有很煩惱的事?」除了直白地詢問,或許沒有其他方式了。而他預期得到的答案,也只需要肯定或者否定句就夠了。理由的話,無論是對誰,從來都不會詢問。
或者還是先拿杯水來讓對方醒醒酒,據說...是有效方法之一。古魯瓦爾多開始在等待回應和離開床邊之間踟躕猶豫。
「......不是您想的那樣。」
但威廉猜想也許對方什麼也沒想,在自己給出任何解釋之前,他就只是問。
但原因並不是眼下這種狀態可以被隨意拿來談論的,如果在這種狀態下、特別還是這個人眼前以非常不正式的方式傾倒內心,以他的標準而言,這絕對是一件難以被原諒的事。
所以乾脆打消回房的念頭應該是最直接的答案。
思緒終於成功同步指揮身體,手腕被扣住的古魯瓦爾多還不及反應,威廉便將他拉向自己並順勢轉換相對位置,上回這麼俯視他時所做的事,不知道他是否有所察覺,所以才會於槲寄生下再次容任。
依舊沈默著。對他人而言,就是默許的意思。至於發生在威廉和自己之間已經是第幾次了,就連現在的自己也數不清楚。
手腕殘留著被觸碰的感受。
對於他人表現出異樣的情緒,古魯瓦爾多絕非駑鈍到無法察覺,只是始終難以解釋,也無法給予回應。這些事,通常不是超脫常理的自己能夠妥善處理的。
他不認為現在的威廉會和自己訴說任何事。
「......」抬眼對視著對方略帶著矇矓的雙眼,古魯瓦爾多一語不發,只是等待任何他無法猜測的可能發生的事情 —— 一如既往地,等待著。
他對路德說其餘的關係並不需要被賦予名義,然而如何給予甚至索求,這其中的平衡並非透過思考便足以拿捏。
沒有再拉近距離,而是重新將古魯瓦爾多拉起來,他們呈現面對面在床上坐著的姿勢,沈默的王子沒有話語,也沒有動作。不阻止,即是默許,他透過能夠一一細數過來的舉動來驗證,還能夠踰矩到什麼程度?
【UL】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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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寬容、卻摸不清心緒的王啊。
因酒氣而氤氳的雙眸打量著等待他進一步行動的古魯瓦爾多,他想起「安寧」是他們共同的追求,即便其中的意義相去甚遠。
早已厭倦沒有終點無間的人間。若我醒來,就將我帶向淵底。
他就這麼彎下身,俯在古魯瓦爾多腿上闔起雙眼。
古魯瓦爾多沒有來得及思考便承接下了落在腿上屬於威廉的重量和溫度。
原本能夠想像的情況並沒有多複雜,這樣的發展即使出乎意料,卻也還在不致於太過不知所措的限度內。
但是究竟該如何是好也完全沒有頭緒。
既然是當下沒有出現的想法,那麼猜測對方的反應而改變自己的作法,並不是他的習慣。因此,即使對方清醒之後或許會巴不得當下就被自己推拒,古魯瓦爾多最後卻只是拉過一旁的毛毯,安靜地蓋到了威廉的身上。
垂下的視線注視著幾乎沒有見過的幾次的、對方的睡臉。
在這段日子裡,威廉總是比自己更晚闔眼、又比自己更早醒來,似是單純為了不要打攪到他原本習慣的作息。
想起了那發生在冬夜露宿的對話,在自己身上真的會有著他人凝望著的事物嗎。
手指不知何時撫上膝上之人額前的髮絲,彷彿因為是無法理解的存在而困惑地試圖去觸碰一般。
威廉不記得的事情很多。不記得某些食物的香氣,不記得人生後段的記憶,甚至不記得上一次好好入睡的夜晚。
酒精很快就會被代謝似乎是不必嘗試也能推知的後果,何況他並不喜歡借助這類會短暫奪去思考能力的東西,或者說,任何會造成耽溺的事物他都不喜歡。
【UL】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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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消逝的時間沒有任何感知,再次睜眼時彷彿過了一日,又像是只有闔上雙眼復又隨即睜開。
身下的溫熱彷若什麼人的溫度,威廉動了動,臉龐蹭上明顯不是床單的布料,他瞬了瞬眼,如何走進這房間以及這裡面有著誰的認知頓時如醍醐灌頂,他如驚弓之鳥般瞬間起身,蓋在身上的毛毯自肩上滑落。
「殿下…!實在抱歉,我不是……、」不是要將你當成枕頭?不是想睡在你床上?找不到正確措辭的前軍人心情複雜地看著他的前上司。
飄遠的思緒被威廉的動作拉了回來,古魯瓦爾多維持著那一慣的表情望著對方驚慌的模樣。
「....沒有關係。」簡單的回應道,這一句話包含了從威廉回到房內開始、接著發生的所有接觸、對話、以及出乎意料的舉動。
不過右腿被壓到有些發麻仍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古魯瓦爾多猶豫半晌後決定放棄移動的打算。
威廉的模樣看上去已經比剛才進來時清醒許多,也不知是驚嚇導致、抑或是代謝掉酒精的速度也會因為他的能力比常人來得快。古魯瓦爾多打消了提出自認為無意義的問題的打算,視線望向牆上的鐘面。
「...已經很晚了,如果你已經醒酒的話,搬回去的事情明天再處理。」
「請原諒我的唐突,不知道我耽誤…睡了多久?」再次致歉時有些尷尬地從床上離開,古魯瓦爾多仍維持一樣的動作坐在床上,興許是因為腳部被壓得發麻、或這一連串失誤的舉動而顯得有些發怔。
【UL】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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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需要我幫忙做些什麼嗎?」彷彿是義務性發問,又確實希望能為對方做些什麼,古魯瓦爾多沈默又飽含應許,若這樣的日子持續下去是否對於對方不太公平?
即便將這些複雜的思緒託付於酒精,也沒有太多時間留待予他。
「......?」
一邊將變得凌亂的毛毯堆回床上,古魯瓦爾多沈默地解讀著威廉的第二個提問。除了準備就寢以外似乎沒有特別需要對方做的事情,倒是威廉稍早的狀態並沒有得到解釋,這讓他猶豫著該不該再反過來詢問對方什麼。
但是追問出答案並不是自己的習慣。把枕頭拍平整之後,大有準備就寢的架勢。
「....你只睡了不到半個小時。已經清醒了嗎?」直到此時才終於回答了對方的第一個問題。
「是,已經無礙。」威廉低聲回應。
古魯瓦爾多似已預備就寢,他上前去拉平被褥四角,在一陣布料摩挲聲中逐漸安頓下來,威廉卻沒有離開,而是在床沿悄然坐下。
「…下午我在溫室遇見路德,閒談幾句之後他邀請我到酒窖,算是雙方同時進行的以酒交換觀點,一時不注意便喝多了。」事實上,他們進行的話題可不只是閒談,但威廉認為他和路德算是罕見聊得來的對象,因為身份,或是其中看似不謀而合又巧妙分歧的觀點。
並不確定古魯瓦爾多是否想要知道這樣的原因,或者說他想知道的程度,多說或許也會為他帶來不必要的困擾,這就像端平一碗水一樣難以拿捏。
古魯瓦爾多沈默地聽著威廉說話。
不能理解的事一件接著一件。
無論是此刻的相談,或者試圖去想像威廉和名叫路德的男子有什麼足以訴諸酒力的傾談。相較之下,他反倒是想起了先前和路德一同去討伐烏波斯時那無語相對的夜晚。
當威廉停下語句時,古魯瓦爾多維持著沈默注視著他。原本以為已經打算離開的對方,在自己的床沿坐了下來。
他不擅長去猜測別人的心思,當那些情感並非惡意的時候,對於古魯瓦爾多來說就變得難以解讀。在那冬夜的露宿是如此、地牢的憤怒是如此、在槲寄生下的時候也......
「...那麼你從那裡得到了什麼有趣的觀點嗎?」最後他這樣問道。
「……」
從賦予意義、人類與人偶的防衛機制、造成心緒混亂的存在、乃至於忠誠的形式,聽上去是些相當正經八百的談話,其實更像是挖出那些日常難以吐露的想法。雖然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經驗分享,但他沒有什麼興致與古魯瓦爾多談論這些。
「殿下,您對於未定義的存在、事物或關係,會感到難以應付嗎?」
不需要定義也只是單方面的看法,當下他對路德這麼說時是還沒有進一步考量古魯瓦爾多內心所想的。除了王子殿下本能或地位所厭惡事物外,其餘的行為或相處在默許之下也許是無從應對的反應。
人心是不可能僅是因為稍微靠近就相通的,古魯瓦爾多的內心像是稍微趨緩的暴雪,他僅得窺見一點模糊的面目。
威廉的反問出乎預料。而且,他似乎不自覺地開始主導了這段對話的方向。
古魯瓦爾多對此有所察覺,但是他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卻無從解讀起。
難以單純以主從關係或者效忠或奉獻去囊括的種種,讓他感到困惑的同時,卻又似是某種塵封已久的熟悉感。
——這份熟悉感超過自己的掌控。
定義也好、距離也好。
這一切都正在超越自己的掌控。
「......任何關係對我而言都毋需定義。」
半晌,古魯瓦爾多才這麼回答道。然而後半段的語句卻遲了更久一些。
「但是對於敵意以外的那些,我不...擅長。」
所有人都能平等地去死,是連隊的時候所認知到的事實。
在這樣的事實之上,有著單純用戰鬥和交談而彼此認同的關係,也有伴隨著好奇和「沒辦法放著不管」之類的堅持而和自己變得熟稔的人們。
但是離開那裡之後這一切全部都消失了。
短短的三年之間什麼都還不及變得完整。
古魯瓦爾多的視線落在地面上。他明白地接受著威廉的存在,然而這些變化確實在困惑的同時,也帶來了所謂的不安定感。
『他作為君王就已經足夠我奉獻生命,其他的並不需要被賦予名義。』
當他向路德這麼說時確實沒有預設古魯瓦爾多的立場,不過那更像是未來得及去思考而得出的結論,但即使如此,威廉依然無意改變說法。
古魯瓦爾多・隆茲布魯所肩負的重量應由他自己決定,但如果能容許己身的自私,他並不希望古魯瓦爾多為此所擾——這看似為了他人,實則是為了內心的安定。
但古魯瓦爾多,就像是一碰觸便無法脫身的劇毒。他的行為與思想一再悖離、糅雜,終成矛盾的現況。
「......您不擅長的,我也未必熟悉、或透徹。」輕輕鬆開按在被褥上的那只手,終究是沒有其他進一步的舉動,「於我而言唯一能確定的,即是您不僅是我所欲效忠的對象。」
既無法定義、也沒有必要去定義,因此沒有給予相應的詞彙的理由。
但是,卻不知不覺地受困於那樣的想法到底是出於何處、是為何而生。
正如自己先前所說,難以應對敵意與惡意以外的情緒。而「不僅是」卻也無法給予完整的詞句。
雖然在心裡這麼困惑著,但是什麼也沒有問出口來。
不自覺地開始防衛住自身的機制蠢蠢欲動著——如果將一切都推拒在外的話,只有熟悉的黑暗所包圍著就能再次平靜下來。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然而為何要在此時這麼做,也沒有釐清機制的源頭的方法。
難道就只是因爲「陌生」,所以原本應該能夠輕易解決的事情,確實地開始困擾著自己嗎。
「......」
古魯瓦爾多點了點頭表示他聽見了威廉的話,但是一時間卻沒有能夠回應的語句。
曖昧的語句對於現狀並沒有幫助,似是開了頭卻又荒唐地戛然而止。古魯瓦爾多的沈默與肢體語言揭露他並非處於可以輕易接納任何給予的狀態,槲寄生的祝福只不過是說者與聽者皆不願相信的傳說,奇蹟不會隨意降臨,他們在星幽界重新聚首,也絕對不會是炎之聖女締造的奇蹟。
——是啊,咒詛更適合他們,不死的尋死者與死亡的主宰。
起身將燈光調節至古魯瓦爾多最習慣的昏暗,他在黑暗中深深看了一眼床的方向。
【UL】威廉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殘酷、至高無上。
混沌、徬徨,且不可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