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特走到屋內深處拿了醫藥箱,來到沙發旁盯著亞瑟說。
「坐下,解釋。」
慌慌張張青年從路的一頭出現,自從那天後,亞瑟幾乎這個時間都會從家裡跑來找對方,可能是習慣、也可能是下意識地想逃到某處的舉動。
雖然兩個人也相處了一段時間,但對於自己的傷口到底是怎麼形成的他也沒多提,他不覺得有人會在乎(可能因為他自己也不在乎)?所以當對方這樣質問自己時還是忍不住慌張起來。
「這...」被對方盯緊,他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恩...你要我解釋什麼?」
「還用問?傷哪來的?」也沒有經過對方同意,粗魯的把亞瑟受傷的手臂拉了過去,把已經鬆脫的繃帶拆掉。
傷口...很明顯不是意外造成的,是被毆打的痕跡,手臂上不只有棍子還有皮帶的痕跡。
懷特見狀又伸手把亞瑟的衣襬掀起,果不其然,被衣物遮擋的身軀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被各式各樣物品毆打、狠砸的痕跡都有,看著這副慘樣他默默的把衣服鬆開,直勾勾的盯著對方看。
「是誰?」語氣平穩,聽不太出來情緒。
「懷特...!」手上的繃帶被對方拆下,身體上一切人為的痕跡也被對方看盡眼底,這讓亞瑟感到羞愧、不安,也更是讓他不敢對上對方的眼神,臉上也浮上了一抹紅暈,他偏了頭後舉起一隻手遮住了臉,直到對方的提問才讓他有點反應。
「來這裡,不是為了這個嗎?」實在不擅長表達關心,只能悶悶的問來找自己的原因。
想著亞瑟會頂著這樣的傷來找自己,肯定是為了要求救吧?就算不是,也是覺得能在這裡得到安全感才來的吧?
「所以告訴我。」注意到亞瑟時不時的偷瞄自己,稍微把臉湊近一些,望著對方的雙眸,彷彿在用這種方式安撫他的情緒。
「我⋯」視線交會的一瞬間,他連忙迴避視線,但就算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被對方注視的眼神,他不敢看、也不敢面對對方純粹的善意。
「是⋯父親,我爸爸用的。」但過了好一會,他還是妥協,對上了那灰藍的眼瞳⋯也許自己心底本來就想告訴他吧。
...原來是這樣嗎?這麼說來,懷特光顧肉舖的次數比一般人要來得高,每次都是亞瑟負責顧店,幾乎沒什麼看過對方的父親,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狀況。
「再多說一點。」同時把亞瑟的手抬起,替對方清理傷口、擦藥、包紮。
「⋯懷特想要我說什麼?」他要他講什麼呢?是要他說這一切為什麼發生嗎?還是對於這樣的父親他怎麼想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對方想知道,他可能都會忍不住的說出口吧。
看著對方幫自己包紮的動作,他覺得有些溫暖,但也覺得害怕,害怕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會不會讓自己失去這個朋友。
「什麼時候開始的?」問的同時將手臂包紮好,看了一下亞瑟的臉頰...貼的有夠歪,直接伸手把繃帶從臉上撕下來,換了一塊貼上去。
「不想講,不勉強。」雖然有很多問題想問的,但也不希望逼迫對方講出來,檢查了一下哪裡有傷需要處理。
「!」臉上的繃帶直接被撕下,讓他閉起眼瑟縮了一下。
「從有記憶以來就這樣了⋯所以也能說習慣了吧。」他知道自己的回答並不是很正常,畢竟這樣的行為並不能被稱作是‘’管教‘’而已吧,但他也不敢抵抗⋯就算早就擁有能力掙脫這樣的生活。
「⋯很奇怪對吧。」
「我沒資格說你,但應該要覺得奇怪才對。」雖然這件事情很異常,但懷特確實是沒什麼資格說亞瑟,而且比起奇怪,更多的是同情跟悲傷吧。
「你的想法是什麼?想繼續這樣下去嗎?」檢查下來大部分傷口都已經處理好,只剩藏在衣服下的傷了。
「脫掉。」手裡拿著藥,面無表情地命令亞瑟把衣服脫了。
「我的想法...」他也時常的思考著這個問題,不管是父親的行為或是這個小鎮的不正常他都明白,而最新的那個議題也是...就算搬離了這裡自己以後的生活會有所改變嗎?但只要父親還在,自己就會一直這樣吧。
「...」他沉默了下來,像是確認了什麼,而直到懷特的命令才回過神。
「衣服?!這、這...」
「這樣好嗎...」就算只是為了醫療上的行為,但也足以讓他感到十分窘境。
「有什麼不好?」完全不懂亞瑟在扭捏什麼,剛才不也都看到了一堆傷痕嗎?難道他不想要處理?這可不行,懷特不希望他留下一堆承載著糟糕回憶的傷痕。
「脫了,不好意思就轉過去或閉上眼。」又靠近了一些,像是在催促對方動作快一點。
「還有,想法呢?」不可能沒注意到那個短暫的沈默,就算被亞瑟害羞的神情搞得有點莫名其妙,還是想知道對方的想法。
「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識地服從,亞瑟閉上眼睛後雙手拉起衣襬,將整件上衣退去。
就算身為同性在這樣刻意的狀態下上裸也讓他感到窘境,可能因為他本來就是比較放不開的個性,也可能是因為這樣的傷痕確實給予他不少羞愧感...來自本身的自卑感及對於家庭狀況不堪的難受感。
「...想法,我...」握起拳頭他不斷地冒著冷汗,就算他都明白,這樣才是正常、這樣才是正確的,但要突然之間他拋下這好幾年的常態,這讓他猶豫。
而在又一陣寧靜後,他才終於出聲。
「我想改變。」
這是他最後的決定,他終於看著對方的臉。
果然,剛才掀起來只看了一部分而已,將上衣完全脫掉後還有更多被掩蓋住、大大小小的傷痕,實在難以想像這些是亞瑟從有記憶以來至今、不斷增加、殘留在他身上的疤痕。
舊的傷疤無法被治癒,當然記憶也會永遠存在,但是新的傷還來得及治癒,記憶也能夠暫時被”現在”覆蓋。
迅速處理好貌似是前不久才造成的傷,聽著亞瑟終於有些堅定的語氣,還有看著自己的雙眼,這才安心了些。
「很高興能聽到你這麼說。」同樣看著對方的臉回應,真心的替自己的朋友感到高興,長久下來的傷害竟然都已經成為了習慣,但亞瑟能夠鼓起勇氣這麼說已經是莫大的勇氣。
「需要幫忙就說,我都會在。」
即使短時間做不到多大的改變,至少他有想法便已經足夠,懷特剩下能做的只有給予陪伴和傾聽,以及在任何必要的時刻給予協助,這樣就夠了。
「...謝謝。」他心裡有著各種想法,但最後傳達的卻只有這樣簡單的詞句,他感謝著懷特願意接受自己的不堪,但他也還是不安,那樣的事實依但講出,對方是否還會同樣的接受自己。
「懷特,我還有一件是想問你...可以嗎?」
「問吧。」有點意外對方會有想要問自己的問題,反正傷也處理好了,大概也不會拒絕亞瑟的任何請求,把醫藥箱整理好後,聳聳肩回應。
「謝謝...」看見受傷的地方也被重新包紮好,他又一次的道謝然後將一旁的衣服穿上。
「懷特你...是人嗎?」將穿上的衣服整理好,他又只用偷瞄的看著對方。
為什麼會問這個?過於突然的問題讓懷特瞪大眼愣了一下。
「一半吧。」雖然是事實事實,但從自己嘴裡講出來好像有種愚蠢的感覺?這個答案聽起來像是自己也不確定的樣子。
「還不夠明顯?需要露耳朵跟尾巴證明?」刻意露出獠牙,一般人是不可能天生就這副模樣的吧。
「我不是這意思。」他連忙擺手,對於對方不平凡的身分他也多少知道,只不過沒有明確地確認。
「只是...我想問那你有見過是人,卻也...」
「吃人的人嗎?」如同自白一般,他渴求這樣的異常是能被接受的。
「沒有,不過,我不算在內嗎?」即使是半個,也是人吧?
「人跟其他生物只差在能用語言溝通。」言下之意都是食物,能對話的食物。
「你見過嗎?」畢竟自己沒見過,亞瑟會這麼問....難道是看過嗎?
「我也不確定懷特算不算...但我確實見過你以外的人做這樣的事。」
「而那樣的人也就在你面前。」又對上懷特的眼睛,亞瑟不知道對方會怎麼想,但現在不管多麼的緊張他也只能全盤托出。
沈默了片刻....
「那又怎樣,原因是什麼?」剛才對沈默多少帶了點驚訝,但比起這件事情本身,他更想知道理由跟原因,吃都吃了,只要理由正當有什麼不能說的?
「在一個晚上,父親又一次酗酒的時候...錯殺了母親。」他刻意地低下頭讓懷特看不清他的表情。
每當他回想起那個夜晚都覺得混亂,明明只不過事跟以往一樣的夜晚,卻因為一個舉動而導致一切都變了。
為了不要被發現,最後父親逼我吃下。」只不過到最後他也不清楚哪些是母親,哪些是自己吐出的嘔吐物了。
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悲劇,表情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真的被震撼到了,吃了自己的母親....這種事情肯定不正常,無法想像亞瑟究竟是怎麼一路走過來的。
「...你的母親,是個怎麼樣的人?」猶豫了一下才開口,看不清對方的神情,仍持續詢問著。這可能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話題,至少能更加了解這個人。
「⋯」他沒有馬上回答對方,像是在消化情緒一般的沈默。
「是個很善良、漂亮和溫暖的人⋯」記憶中的那個人總是笑著抱著自己,用溫柔的語氣撫摸著自己的頭,只不過在那次之後,那溫柔的語調也只能存在回憶裡。
「抱歉⋯很沈重吧⋯⋯」終於抬起頭,亞瑟的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
「不會,她聽起來很好。」望著對方總算抬起頭,卻是微妙的表情。
「會難過就別笑。」起身把醫藥箱放回原處,回到沙發旁站著,雙手環在胸前,由上往下看著亞瑟。
「去做吧,不管你想怎麼改變。」
「⋯」他看著懷特,笑容也跟著收起。
他悲傷嗎?可能吧,但就算父親如此他也沒為此做些什麼,這樣的自己是否無情,這他也不曉得,他只知道在這這小鎮可能終結的日子裡,他必須做該做的事。
「嗯⋯然後,謝謝。」他又笑了,但這次是真誠的。
「不過,這週的....」講話方式一貫簡潔、堅定的懷特突然猶豫了起來,看著某個方向,思考著什麼。
「我要離開了,你呢?」停頓了片刻,才看向亞瑟,認真的問,顯然是在問對方關於這次議題,眼神裡除了疑問以外,似乎帶了一些擔憂。
「⋯你是因為這週的議題嗎?」他不會不明白對方為何離開,但這小鎮的異常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我⋯懷特是什麼時候要走呢?」就算下了決心,他也沒辦法像對方一樣輕易的拋下一切。他在這裡生活了十多年,雖然也不是特別的遵從著鎮上的信仰,但‘’習慣‘’這些事他倒是滿在行,要是以前的自己就算投票走向了犧牲,甚至也不覺得稀罕。
「嗯,會議開始前。」他可不希望會議發生時出什麼奇怪恐怖的插曲,像是被小鎮狂熱份子逼迫留下,或是會議室直接起火燃燒之類的,感覺在這個鎮上發生這種事也不稀奇吧?
「一起走吧。」望著亞瑟的雙眼說。
「但你想留下的話,不會阻止。」他知道亞瑟大概打從有記憶以來就居住在這裡,所以也做好了對方拒絕的心裡準備,但心裡還是希望能一起走。
「⋯」睜大雙眼,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從沒想過對方會講出這句話,更沒想過這句話是對自己說,長期以來的生活早就讓他習慣被忽視的身分,而父親不斷地辱罵與凌辱早讓他失去了自我價值的認同,所以現在的他簡直像短路的機器一樣完全無法思考。
「我、我⋯我可以嗎?」我有活下去的價值嗎?那顫抖且沙啞的聲音裡好像帶了一絲喜悅,但他也不敢表達,甚至也不敢看向懷特。
「你想要的話。」聽到對方這麼問,稍微安心了點,語氣上能感覺得出來亞瑟是想要離開的,應該說他是期待著自己能說可以吧?
這麼說著的同時,見亞瑟不敢看向自己,他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單眼相機,調整了一下焦距,將鏡頭對準亞瑟。
「可以。」 “喀嚓”
那熟悉的聲響拉回了亞瑟的注意,他將目光望去懷特手中的相機,發愣了一下,但這樣的反應不知道是因為對方的行為還是因為對方的答覆。
「我⋯⋯」他將一隻手遮住半邊的臉,試圖藏匿他驚慌且羞澀的表情。
而過了好一段時間他才小小聲的回覆
「謝謝⋯還有請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