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田二手書店位於街角,被雨水長年侵蝕而斑駁的招牌看起來像是上個世紀就存在,左邊是招牌設計花枝招展的化妝品店,右邊是香味四溢的咖啡專賣店,若不是對書有興趣的路人很容易就會忽略這間連電線桿都比它顯眼的舊書店。
一名高大的男人在下午兩點時準時出現在街角,鴨舌帽的陰影和他臉上的黑髮讓人看不清神情,沒有任何猶疑地掠過誰都會稍微嗅一下的咖啡香,拉開老舊的木門走了進去。
他沒有回應一名女性活潑的招呼,盡自穿過剛好一人能通過的狹窄書櫃走道,這裡擠到每個視線都能看到書,而他毫不猶豫地拐過有好幾疊搖搖欲墜的書堆角落,又跨過好幾個不注意就會絆倒人的書箱,顯示他對這家書店有多熟稔。
最後他從員工室出來時,藍色制服搭著淺咖的工作圍裙,而胸前別了寫著「龍司」的名牌。
「那個~那個啊~龍司~」一名短髮女孩手上拿著十本沉甸甸的教科書,矮小的她卻拿得十分輕鬆自然,「我今天都在倉庫整理,有客人的話要記得招呼哦~」
她不意外只得到對方的一個單音回應,毫無交集的對話讓女孩呆愣地想著,這名寡言的男同事根本沒在回應她而只是在清痰啥的,或是剛好被臉上的頭髮搔到鼻頭癢而悶哼一聲。
不過她不必在意,因為她的這名同事永遠一臉欠人錢(或被人欠錢),而這都是書店打工的普通日常一景罷了。
看著同事離去的背影,龍司開始準備起今天的書店打工,滿櫃的舊書讓整個空間混和了許多氣味,聞起來像是木材、煙、泥土、焦炭、破雞蛋和霉味的綜合體。
龍司挺喜歡這個味道,對他來說這比咖啡香還好,即使他根本不是會泡在書裡的人。
今天的他依然透過這小小的舊書店尋找想要的東西。
光圈逐漸縮小,相機視野變暗,清晰的邊界往後延伸,景深最終碰上那個古舊的招牌。
他放下手中的單眼相機。
萩谷是第一次到附近這一帶。
擁有能夠四處旅行的重機以及單眼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要探訪完他目前能夠花時間抵達的地點可謂癡人說夢,日本的都道府縣規模不小,所以某天閒逛臨時發現個小書店不是件新奇事,這個小書店外觀要引起他的興趣不是件新奇事,要讓他主動走進去,就更不是件新奇事。
早在他放下相機的那一刻,身穿黑皮夾克的青年就注定會帶著好奇心走進去,然後晚些時刻可能損失一些錢財的走出來。
而萩谷在走進去的那一刻就認為自己不會後悔了,基本由木頭質感構成的空間有股熟悉感,他的房間不像這般擠,但這種被書環繞,就連呼吸之間都彷彿被老舊氛圍所擁抱的氣味讓他想起久未清掃的佛寺本堂,寧靜的讓人安心,並使人放鬆的開始環顧四周。
怪談先生調戲中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門口發出清脆鈴聲,那是有客人蒞臨書店的提醒,正在將推車上的舊書整理到櫃上的龍司只是稍微抬起頭,帽沿陰影下的雙眼瞄了一眼矗立在門口的陌生人側影,便繼續手上的動作,完全不理睬方才同事的提醒。
黑髮店員隱身在書櫃的陰暗中並保持沉默是有原因的,他用忙碌的舉動掩飾自己其實正在觀察踏入書店裡的每個人。
此時樸實無華的老舊書店裡,只要青年緩緩走到哪一處,在哪一個書櫃多做停留,抽出書翻閱還是端詳封面的細微舉動,他都能稍微察覺到。
那全是因為龍司並不是人類。
他與真實存在於現實的生者相較之下已經是不同維度的存在,就像類似某種「上帝視角」,他能察覺人類因為強烈情緒帶動周圍流動的氣流,人類的血肉真實,為了活著而盡力讓心臟搏跳,與自己短暫又虛假的本質簡直是大相逕庭——這些都讓非人的龍司能稍微感知到同個空間卻不同維度的人類。
寧靜的讓人安心……但卻又不只這樣。
萩谷在那名店員朝自己看了一眼時感覺到哪裡不對勁,但早就習慣時不時不對勁的青年面不改色,沒有刻意將視線停留在這個空間裡的任何一個定點,而是繼續漫無目的的看著四周,接著像平常逛書店那樣徑直朝某一列書櫃走過去。
錯覺嗎?不,以他的體質來說錯覺不會只是錯覺,但在此時深究不會是好事,惹禍上身這種事情通常都發生在好奇心使然上,他花了好幾年才理清這點,所以現在,看書就好。
而正如他自己希冀的,萩谷的確在開始翻書時便沉浸其中,老舊二手書店是個寶藏窟,他手裡拿的是森山大道的黑白攝影集,視線邊角看的是荒木經惟的作品集,保存良好只有點因時光而成的磨損仍然值得收藏。
他在邊翻閱這些照片集時邊想,他今天肯定要花錢消災了。
他將一本阿嘉莎克莉絲蒂的《一個都不留》稍微用布擦拭了一下,將封面有些髒污的灰塵從大大的英文上擦去。
平時的他可能會記得要將客人拿來當書籤的書腰取出並重新放回書上,但龍司此時分了神,只是將謀殺天后的暢銷經典隨手跟其他白羅系列作塞入書櫃。
通常會讓這名非人在現實感興趣只有一件事,他逐漸感知到了非比尋常的能量,比凡人更加鮮明的能量湧動,對他來說才隔了幾層書架,便已經難以忽視對方的存在——那名青年有著靈力。
龍司抬起頭,隔著書櫃往對方方向看去,他思忖著,覺得有些新奇、有些有趣,因為這樣的能量既能除靈也能招靈,能夠助人也能害人,而他已經有段時間沒在書店裡遇過除了陰陽眼外,同時還具有靈力的人類了。
他想看看這名青年的氣場,好奇這名人類的能量,當龍司這樣想時,古田書店的工作不再是首要任務,他推著書車穿過幾排書架,來到青年的那排狹窄的走道。他拿起幾本書揣在懷中,踏進走道時拉著書車,營造出需要待在這排書櫃前整理好一陣子的狀態。
整條狹窄走道被叢書與寧靜氣氛包圍,這裡只有他與這名陌生人。
而那本該只是個轉瞬即逝的對眼……
在與那名人類視線接觸時,他並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感受——懷念,懷念的感覺油然而生,但他一時想不起在哪看見這樣溫和的眼神、那樣清澈的瞳孔。
他覺得自己該想起來,但詫異的心情影響了思緒,非人一下就察覺這名年輕的人類平穩如綿延群山的靈力,氣質令人心安到無法想像對方會做任何邪惡勾當。
當他意識到時,龍司發現自己用視線臨摹太多遍那雙溫潤如玉的眉眼,這數秒的時間早已超過陌生人之間對看的正常範圍。
滾輪的聲音從幾個書架外傳來,並在他所在的這列書架的末端停下,萩谷扭頭直接與對方對視——
與對方所感受到的心安以及懷念不同,他看向對方時,萩谷幾不可察的讓拿書的手指輕顫了一下。
這個店員不是人類。
儘管並非會使人想要逃跑的可怖氣息,但他仍然因為這層認知而覺得身邊的氣溫降了一度。這是錯覺嗎?可能吧,已經被訓練過的青年沉著的回望對方。
而在這短短的數秒內他已經在腦海裡條列了對方可能的身分,鬼、靈、妖、怪談,哪一個?能夠肯定的是絕非神明那般的存在,神靈的氣息他看多了,但其它的還是經驗不足啊……
萩谷一手插口袋,另一手直接把剛剛翻閱到一半的攝影集舉起來,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因為他也花了點時間思考,故而對方的凝視並未被他放在心上。
他在感受不到任何惡意後選擇勾起一個打招呼般的微笑,「幫我結帳?」
非人想起一句話——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在陌生環境生存已然是興趣的探險家,始終相信自己的直覺。像是被神性指引,直覺能幫助他探索、發現,還有順利的活者……即使他已經不再被有限的生命束縛,他依然相信著直覺。
此時也不例外,他知道自己肯定在某個地方跟這名青年至少有一面之緣,或者更多。
非人知道自己在這數十幾年遇見了太多,太多快樂和悲傷,太多希望和離別,有時他早已忘卻某些珍貴的情緒,那麼遺忘了什麼人類似乎也挺正常。
但龍司不喜歡「忘記了什麼」的感覺,興許他本質就是個被遺忘就會消失的存在,忘卻這件事對他來說簡直令人孤寂到可怖;又或者,他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握事情的不確定感。
他默然地向對方點了點頭,轉身向櫃台走去。
古田書店的櫃台凌亂得可以,幾本書的上頭居臥著一隻窗戶鑽進來的橘白野貓,花黃的雙眼打盹似的瞇起,卻在看見龍司來時唰的一聲睜眼跳走。
黑髮店員像是沒看見般,逕自拿起掃碼器將那本黑白攝影集,念出了金額後,那雙淡色的眼透過髮絲看向眼前的陌生人,淡淡地開口。
「你以前有來過嗎?」
啊、原來有貓啊。萩谷想著要是能夠拍到就好了,但最終把相應金額的錢交給店員後,只是溫婉的將視線從貓跳走的方向拉了回來。
回到店員身上……但對方為什麼會問這句話呢?
他在短時間內再度多了不少猜測,例如是否有過一面之緣,是否有見過,種種諸如此類的猜想,但最終什麼結論都沒有。
自己對這個店員有熟悉感嗎?萩谷也說不準,他只覺得對方這張臉似乎比他所想的還要清晰。而光是有這種想法出現,他就知道事情或許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了。
但還是一樣,順其自然就好,好奇心什麼的先放著吧。
「沒有。」所以萩谷搖了搖頭,輕鬆的笑了笑,往古田書店內部又看了一眼。他想到稍早前自己曾經想過要拍那隻貓……
萩谷接著又與那名店員毫不避諱四目相接,同時拿起被自己掛在胸前的相機,「我可以拍一張書店內部的照片嗎?不外流,私用而已。」
龍司將錢收進收銀台,拿出紙袋將攝影集好好放入,並在封口貼了古田書店的標籤,整個動作俐落得能想像這名店員對書店的工作已經駕輕就熟。
青年的答案讓他將腦中搜索的範圍縮小,非人想著,自己刻意在人界保持低調寡言的性格,除了在書店打工,平時最多也只是以人型姿態去裊無人煙的野地探險。
那麼或許,對方讓他憶起的「懷念」,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也說不定。
再度對視時,黑髮店員沒有眨眼,卻也沒有馬上給予回應,像是他更優先在思考腦中某些事情。對於客人至上的日本文化來說,他待客的禮數簡直是十分不足。
「請隨意。」
幾秒的沉默後他開口,龍司沒有斷開視線,卻也沒想多說,就只是透過帽沿的陰影和髮間默然地回看。而野貓咻的一聲鑽過萩谷腳下,往書架走道跑去。
因為沒有感受到惡意,萩谷就這麼直直的回望,直到等到回應,他才輕笑一聲,說了一句普通的謝謝。
接著野貓迅速竄過腳下讓他的注意力馬上被吸走,萩谷模糊的說了什麼類似要快點拍不然沒機會的話,立刻轉身將掛在脖子上的單眼相機連著背帶一起拿起來。
青年快速的跪下,把相機開機後便將其直立豎起,同時對準貓的背影轉光圈。
與方才在外頭的方向不同,萩谷這次是將光圈調大,焦距放在野貓身上,書店內的畫面因為進入鏡頭的光線量變大而顯得明亮溫和。
萩谷接著俯身,一手壓上地面,相機放在手背上,另一手控制機體微微朝屋頂的方向揚起,按下快門——
最終成品便是走道置於正中,書架本身如同兩側高牆,仰頭般的視角搭上貓咪的悠然散步,或許有點像是貓主角走入書藉的國度,而相機主人必定會將這張照片洗出來。
他站起身,再度轉頭朝店員點頭,「打擾了。」
怪談先生調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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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他不覺得那隻野貓有什麼稀奇,但身為探險家的他能同理想為新的景色留念的感受,或許對方也是如此。
當年輕人類回以客氣的微笑,非人又感受到了一絲與對方氣質相符的溫暖,淡然又溫馴。
他的視線稍微偏向野貓的蹤影,又很快看向陌生青年的方向,為了拍貓而俯地的模樣隱隱有些天真。模糊的記憶讓龍司認為自己肯定在哪看過或遇見對方,或是青年的氣質讓他想要在腦中建構某種過去,因為「懷念」這詞終究帶了點美好和遺憾。
他覺得自己該想起來,可惜的是身為以訛傳訛的怪談,最終也是個會被時間洪流淹沒、並非全知全能的淺薄個體。於是在對方站起身點了點頭時,偽裝成被動到宛如社交障礙的書店店員,做了一件平常幾乎不會做的事情——
黑髮店員沒有表情,從一堆書本下抽出一張保存良好的書店名片,與視線一起越過櫃台,緩緩遞向對方。
「再會。」
萩谷在拿到那張名片時內心是驚訝的,畢竟決定打算一切順其自然後,才過沒幾分鐘,這名並非人類、還問他是否有來過這間書店的店員便主動遞出名片,還主動說出類似以後再見的回應——而這如果能被稱之為緣分的話。
青年低垂下眼,相機早已掛回胸前,所以他緩緩的拿起被紙袋包的良好的攝影集,將其抱在懷裡之後用另外一手的食指與拇指捏著端詳名片,片刻之後,便彷若耍帥般的讓那張名片在手中轉了幾圈,最終換成由食指與中指夾著靠在頰側。
「下次見。」萩谷給了個明確的微笑以及回應才放下拿名片的那手,這次轉頭前沒有再點頭打聲招呼,而是毫無猶豫的邁開步伐。
如果這可以算做緣分的話……
那他想,他已經知道自己下次踏進書店時的理由了。
青年的背影消失於關上的木門背後,黑髮店員用食指壓了壓帽沿,讓陰影滲入他的眼簾,非人再度短暫地留守在古田書店。
「龍司~我啊,看到了喔~」
拉長的慵懶音語調從不遠處傳來,他的短髮同事小川雅子下班了,褪下書店圍裙的她穿著簡單的白T長褲經過櫃台,笑容平淡又單純,同時帶了點小小的驚奇,「你主動招呼客人了~古田太太知道你開始會發書店的名片,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兩人的身高有點差距,龍司透過黑髮稍稍低頭瞧著總是講話呆愣又樂天的同事,心裡小小戲謔地想著那麼妳和古田太太恐怕都要失望了,因為他才不是為了招攬客人而發書店名片。
他當然沒有這樣回。
「路上小心。」他淡淡回應,維持沉著寡言的模樣離開櫃台。而方才的橘白野貓見龍司轉身離去,便又呼嚕一聲跳上櫃檯,重新窩回那幾本高高的書上,像是龍司不在場,他就是鎮守櫃檯的地下老闆。
龍司走近書架走道,背後傳來雅子喊著「龍司~書店交給你囉~到午夜也請加油~」的模糊聲音,一邊繼續將推車上的二手書貼碼整理。
每一本書都有著沉甸甸的重量,或許那代表文字被量化的實感,非人卻無心於文字,而是在心中細細品嘗那股熟悉卻又模糊的惆悵。他只需要被舊書包圍的安全感,像潛伏在人類邊緣世界的一角,靜靜舔舐傷口療傷的野獸。
古田書店果然是那麼與眾不同,總是會吸引到有趣的人,所以他才會直覺選擇將這當作某種人界的據點。龍司想,或許未來能解開這股縈繞心頭的謎題,他真的挺期待的。
耶很謝謝攝影中的書店超速交流
!!!讓萩谷拍到貓貓好快樂,打工mode的龍司真的好難聊待客又超不主動救命wwwww超級謝謝萩谷不開估狗地圖給書店1星負評
(乾乾乾)
我揮一揮衣袖只帶走一本書一張名片跟一張風景(還是很多好嗎?
我也謝謝龍司中的超速交流!但是龍司還會主動給名片已經很好了啦還把二手書用紙袋封好耶!!!這個服務已經可以得到好評了吧重點是物美價廉!(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