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可能得因為某個人打破這點了。

非人換上書店圍裙來到櫃檯準備清點書籍，撇了一眼後方牆壁的展示板上的一張照片。照片畫面是書店的野貓公主殿下，在微亮的書道仰頭漫步，構圖的氣氛靈動又和諧。

龍司隨即憶起攝影者是一名樸實又溫和的黑髮青年，前陣子在店內拍攝後特地洗出照片送給書店。

書店的經營人古田夫婦看到照片十分開心——對他們來說公主殿下的地位已經不只是心愛的店貓，而是書店的寶物，橘貓被古田先生養得嬌生慣養，吃得比一般挖垃圾桶的野貓還養尊處優。
當時他們看到這張以書店為背景、貓為主角的照片簡直樂壞了，馬上釘在櫃台後方板子上天天欣賞。

「龍司，如果那名客人再來書店，你就去隔壁買杯咖啡請他。」

古田夫人樂呵呵地說，她的粉紅色帽子顯眼到龍司不小心視線都落在上頭，「對方特地送我們照片，還將公主殿下拍得這麼可愛，一定要回禮呀。」

黑髮店員分心想起老闆娘的交代，將視線從貓照片上移開後，默默開始今天的書店打工。

上回想要洗出來的照片都已經安然的躺在他的蒐集裡頭，所以萩谷再次帶上他的單眼相機。新一輪的取材從來不缺地點，然而在內心想了一遍後，他發現此時更為吸引他的或許是那個已經「經過」兩次的舊書店。

第一次可以說是邂逅，第二次可以說是巧合，儘管他是有特地尋找理由的，那麼第三次——就只能說是必然了。
萩谷還記得上一回踏出店門時他將自身的心情定調為對老舊店鋪氛圍的喜愛，即便其中一名店員並非人類在最剛開始確實有讓他感到驚訝，然而之後沒有惡意的接觸也只會使他將其視為日常的一部份。

所以如果喜歡，那麼因為臨時起意想到，就去走一遭，又有何不可呢？
萩谷輕鬆的想，先前留有宗教書目的照片早已與寺院內的藏書對過，普通打理寺院的叔叔大概尚未注意到這塊，此次就權當取材與順便再買點書回去吧。

是的，取材是主要，買書是其次。
不曉得舊書店是否也有類似會員制的資料可填？他都已經買了三本書了，接下來或許會有更多機會……待會問問看好了。

「打擾了——」比起第一次的試探、第二次有些小心翼翼的輕聲，萩谷這次直截了當的給了個音量適中的招呼，並於看見櫃台那名自己不小心先入為主以為很難聊、但其實只是看起來酷酷的非人店員時溫煦微笑，點點頭，接著駕輕就熟的往他上次就摸過的宗教書櫃方向走過去。

嗯——先買點書再提能不能讓他多拍點照的要求好了，這樣似乎比較有底氣嘛。

龍司跟著聲音抬頭，鴨舌帽下被黑髮遮掩的外國面孔看起來依然平淡，他沒有要招呼或點頭回應的意思，像尊融入背景的雕像無聲地盯著對方邁步直到被書櫃遮掩。

或許是要逛上次提到有興趣的宗教類書籍，非人想著，他沒有忘記老闆娘交代的事情，決定先順其自然地繼續工作。如果青年再多拜訪幾次，或許自己有天也能憶起這股懷念情緒的真相。
他有的是耐心……和不會終結的時間。

這時雅子正好推著書車經過後排走道，見到熟悉的溫和面孔時，頓時露出驚喜的笑容輕輕揮手，「啊～是您！歡迎光臨～」

她幾乎是三步併作兩步地跑著過來，眼神閃閃發光，女孩依然用慵懶愜意的微笑開口，「真是的，龍司先生又不說『歡迎光臨』，不然我可能會沒注意到您來了的說～」

「對了～那個啊～」

她從圍裙口袋拿出一本草綠色的筆記本，翻開來內頁放著店貓的照片，「謝謝您的照片，公主殿下被拍得好可愛哪～我跟古田夫婦都好喜歡～超喜歡！」

萩谷剛好拿了一本歎異抄抱在懷裡，一手準備把臨濟錄自書櫃上抽下來，聽見走道處傳來熟悉的聲音時立刻轉頭，朝來人拋出一個柔和的笑容。

「您好，很高興您還記得我。」他並不介意甫進門時那名非人店員沒跟自己搭話的事，所以在聽見雅子彷若抱怨的話語時萩谷也只是普通的將臨濟錄疊到歎異抄上，然後抬起一手輕掩著嘴表示無大礙的輕笑幾聲。

然後他於對方摸索口袋，並最終瞧見那張貓照片被好好的夾在筆記本裡時，靦腆的低下頭，但仍是笑著的。
「能夠讓您喜歡是我的榮幸。」想必古田夫婦就是古田書店的主人吧？萩谷一面想著那位龍司先生確實有將照片送達他們手中的同時，一面想著只不過隨手拍的照片還能獲得這麼高的評價，太讓人受寵若驚了，真的不敢當。

「那是公主殿下本來就很可愛喔？還有書店氛圍很棒，我還會想要再多拍幾張呢。」

「當然～您可以多拍幾張～」雅子非常同意店貓很可愛的稱讚，她笑得真誠，將筆記本闔上收回口袋，伸了個懶腰，「嗯～那麼我先回去工作了，您慢慢挑書～」

短髮女孩離開走道後，像是想起什麼般，走向櫃台向黑髮同事友善提醒，「啊！龍司先生，咖啡的事情要記得喔～要不要我幫你去問那名客人喜歡喝什麼？」

她不大不小的嗓音在書店迴盪，龍司想著或許遠處的客人都能聽得見，雅子的性格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反而讓他剛好能開啟一場簡單的對話。

黑髮店員淡淡地表示妳去忙吧，便走向那條走道，在另一端停住遠遠看著青年，頓了頓後才不疾不徐地走近，停在對方面前。

「歡迎光臨。」龍司把方才沒說的招呼拿來當談話的開頭，他淡藍的雙眼凝視青年，放鬆地將手插在圍裙口袋，淺淺地開口，「你喝什麼口味的咖啡？」

黑髮店員故意不說清楚，劈頭直接詢問這樣的問題。

雅子離開前的話語讓萩谷更加篤定待會要來多拍幾張書店內部的主意，在繼續看著想買的佛教相關書籍時心情也不禁變好，下一本要拿什麼呢？三本夠嗎？不要一次買齊吧？嗯——碧巖錄一次要買不少本，果然還是下次好了……

青年專心的思考要怎麼樣慢慢分配書籍購買的次數，放低戒心後只會感覺到有人接近自己，但壓根沒想到對方會跟自己搭話——
也是啦，雅子小姐方才已經先離開了，怎麼可能是跟她說話，她還跟那名非人店員說了什麼，自己沒有聽進去，所以萩谷在那個相當突兀的問句出現時，只得愣愣的轉頭有些呆滯的看著對方。

「呃。」呃嗯，歡迎光臨是用在這裡嗎？不對不對不對，他現在不該思考這個，光聽咖啡口味這點感覺就像個搭訕，但他總覺得這名寡言的店員不像會搭訕的人……
萩谷思考無果，最後只能看起來有點笨的勾起有些不知所措的微笑。

「……摩卡咖啡？」

啊，看來對方喜歡吃甜，黑髮店員漫不經心地想。他當然清楚自己的詢問突兀到讓書店變得像是咖啡店，青年被問得措手不及，不知所措的模樣十分新鮮，讓非人喜歡看他人困擾的劣質性格被稍微滿足。

當然他沒有表現出來，維持沉默的同時陰影下的淺藍細細觀察對方的神情變化。

黑髮店員無聲的點頭回應，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他沒有要解釋這個問題的來由，也沒有馬上轉身離開，而是維持面向青年，單側肩膀倚靠書櫃，雙手放在圍裙口袋的姿勢輕鬆，明示他還想與客人聊一些。

「今天下午沒有課？」
龍司溫和地問，依然直勾勾地凝視對方。

咦……所以真的是搭訕？會問他這個問題到底是基於什麼理由？對方怎麼問完這個問題之後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還問他修課的事情……
咦？真的是搭訕？？？

萩谷很克制的將自己的困惑壓制在只有微微偏頭的程度，不想讓這太過失禮的情緒溢於言表，因為那很像是在說你這人幹嘛跟我搭話一樣，所以他只是繼續維持微笑，放鬆面部肌肉不要看起來那麼尷尬，恢復成先前兩次閒談時愜意的模樣。

畢竟儘管這場談話來的突兀，但如他先前所想，他並不介意偶爾來場突發的閒聊，所以萩谷在調整站姿到隨興地將重心放到其中一腳上後，讓自身與其對視的眼神稍微瞇起，予以肯定。

「是，下午沒有課。您這麼問莫非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占用我的時間——開玩笑的？」搭訕或許就是一種占用時間也說不定，萩谷想著自己這麼說大概也沒錯吧，邊在句子末尾加上幾個輕笑。

龍司輕輕搖頭，「與客人聊幾句不算什麼事情。」
他毫無動搖地回應，淺淺地用一句話合理自己開啟聊天的理由，卻沒有否認想占用對方時間這件事。

非人為了找出腦中忘卻的記憶，深知自己想了解青年哪一層面，順利的話或許不用太多時間，而就算今天依然沒有收穫，那也僅是幾個無關緊要的閒聊。

黑髮店員讓視線偏向對方手上懷拽的書籍，那封面看起來的確有著宗教相關的肅穆，他緩了幾秒才開口。
「那是怎樣的書？」

黑髮店員簡短的詢問蘊著一點純粹的好奇，更多是為了讓青年吐露更多話語的心思。

啊、這樣的回答就像是承認對方確實在搭訕一樣。萩谷為自己擅自得出的結論感到有趣，徹底認同非人店員所言的結果就是他從善如流的舉起手中的兩本書，確保對方能夠看清楚書名。

「我左手拿的歎異抄，相傳是師從淨土真宗親鸞聖人祖師爺的弟子唯円所著，內容基本上是親鸞聖人去世後感嘆世道出現不遵從祖師爺教誨的異端等等。我右手拿的是臨濟錄，被譽為語錄之王，內容出自唐代禪宗的臨濟宗創始人，臨濟義玄的一言一行。」

「不過這兩本我家都沒有……」萩谷停頓了一下，內心想的是是否要現在明說自己出身自哪，但又迅速否定此時不必要的戒心……他或許只是不習慣過多的談論自身而已，所以這點，他想，在罕有的聆聽之下，就算全部說出口大概也沒關係吧。

於是萩谷在那陣停頓之後，將兩本書重新抱回懷裡，接著才以空著的單掌豎在胸前，微微傾身，這算是初步明示自己在研究何種宗教了。
萩谷坦蕩的回望那名店員，面上的笑容彷若靜穆的佛像般不會受到任何外界的侵擾而動搖。

「之前好像只有稍微提及我對宗教感興趣？抱歉，上回沒有說清楚，我家是隸屬天台宗的佛寺，所以……」他聳了聳肩，「家裡目前只有天台宗相關書籍，哈哈，我想應該也要多看其他宗派的書吧，這次才想說買個兩本回去好了。」

黑髮店員在青年話語落下後緩緩點頭，同時歛下眼簾停頓，像是在饒富興趣地消化對方住在佛寺這件事。

也難怪對方會有這樣溫和又端正的氣質——青年單掌豎起並傾身的莊重神情，讓非人想起自己還是人類時，探險一座山林或未知境地前，總會習慣拜訪當地神社或寺廟，除了參觀也有祈求一路平安。那裡的僧侣有些會叮囑告誡他不可打擾山靈，有些會為他的平安給予最真誠的祈福。

只不過當自己不再是血肉之軀，雖是不死之身，他的存在卻薄弱到在流言蜚語下如淡煙暮靄，只要有人忘卻就會灰飛湮滅，他該如何再信仰神佛？

人類的他曾與青年同樣需要信仰，此時卻因本質不同而如此迥異。龍司不禁想起青年在上次談天，認為不需要信仰的自己十分自信。這瞬間的他突然有點摸不清，自己此時有些澀苦的心緒為何——

或許也不難理解，那是非人因為非人，才特有的寂寞。

「從小住在佛寺，會不會覺得無聊？」
那雙淡藍再度落在對方身上，視線多了點柔和，龍司輕鬆地拋出小時候的話題，只不過他刻意問得有些技巧。

對萩谷來說，面前的非人店員低下頭的模樣像是短暫的思考些什麼，再度抬起頭時的神色、不曉得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似乎沒有再像剛開始那般平淡。
是什麼樣的身分讓並非人類的存在在聽見佛寺時並無慌張，反而會有這種改變呢？無論真相如何，想必他自身都會將面前這位店員列為更偏向無害的那類吧——

但萩谷沒能想的太久，他對短時間內需要斟酌回答的情況感到困惑，卻渾然不覺是對方有意引導，現在這個當下青年就只是認為這個問題他不該再像上一個說的太多。
即便他稍早前才認為說出口沒關係，但道出更多過往對互不知名姓的人來說實在太多了，所以他簡單的笑笑，挑挑揀揀過後只打算輕描淡寫的帶過。

「不會啊？嗯——我目前住了五年，寺院的氛圍能讓人靜下心來，還不錯？我認為自己應該是會一直喜歡佛寺的吧。」

五年前。龍司想著這或許是可以排除的五年，那時親王塚環境變得更加險惡，他對每名仍保持善良正值的遊客幾乎保有印象，加上青年靈力和氣質如此單純正直，看似平凡卻清靈的讓人印象深刻，他不覺得自己會忘記。

加上如果對方在佛寺過得清靜愉快，那更沒有理由遇見親王塚了。

五年前，我又是在哪遇見你？

龍司回望對方幾秒，才歛下眼輕輕點頭。
「那真好。」他溫和的回應，簡潔的話語隱含人性本我的真誠，本性仍有一絲良善的他，當然樂意聽見眼前的青年或是任何人類都有著合適的歸屬。

「那麼先不打擾，請慢慢挑選。」
認為暫時聊夠了的黑髮店員轉身離開前用手壓了壓帽沿，這時已經看不見他的眼神，「有機會再聊。」

在對方離開之後，萩谷才有時間繼續回想方才浮現在腦海中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樣的因素讓非人變得柔和些？又是什麼原因讓非人在面對佛寺出身的人類時仍能溫和以待？

青年將對方列為較為無害的那方，然而壓低帽沿的舉動印在他的視野當中時卻又有著某種認為自己太過薄情的感觸出現。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將非人的存在分門別類的，那就好像是他終於自以往被驚嚇、被玩弄的情況中脫離，終於能夠靠著自己的力量為這個他其實最剛開始不是很喜歡看見的世界定下規矩。

那麼……他是否也在這個過程中，不小心將這些非人之類，劃作與自己不同等的存在了呢？消滅或是留存，二者其一，但明明連他自身其實也曾經陷入這樣的迷惘。
萩谷突然覺得方才那瞬間自己能夠讀到一點點非人店員不一樣的情緒，是件很好很好的事情了。

不要在選擇踏入彼岸、選擇觀人世的同時，也丟失了本該有的悲憫以及柔軟，他如此想著，站在過往所有經歷之上，如此想著。

那隻手原先放在碧巖錄上，因為店員的搭話而放下，現在又要伸往何方？萩谷看著面前這一櫃的宗教書籍，露出微笑，接著又隨興的讓視線掠過幾本書目之後，轉身向櫃檯的方向行去。
他現在沒有那麼想看書了，結帳完之後，他想，自己大抵會再度拿起相機——

文字之外的事物也是美好的，觸手可得、或是視線可得的東西，也是美好的。

黑髮店員走回櫃檯時不禁被壁板那張照片吸引，他面無表情，出神地盯著畫面上的野貓發呆。

他知道自己偶爾會如此，尤其看見那樣平凡溫柔的單純存在，便會情不自禁嚮往不可能的事情——嚮往曾經身為人類才能做到的事。

即使遭遇苦難和深陷困境，人類卻仍能透過他人、信仰、興趣等得到歸屬、得到成長而更堅韌、得到能夠繼續生存的慰藉和希望。

這就是為什麼，他在人界偽裝成冷漠寡言的原因——

親王塚龍司，一個無根的怪談，深深知曉在與過得平凡幸福的人類相處時，會情不自禁地暗暗羨慕，並渴望能夠成為人類。

背後傳來腳步聲，非人才從意識洪流中回神。龍司緩緩側過身看向聲音來源，正對來人的臉龐因為窗外陽光而少了許多帽沿陰影的遮擋。

此時恰好能看見黑絲下輝星般的淡藍，在意識到來人是誰時突然亮起，卻又黯淡下來，宛如剛才真實的情緒在一瞬便被深深隱藏。

非人用與過往相同的淡然卻又細微不同的神情，牢牢凝視著青年，因沉浸在方才的思緒中而一時難以斷開。

是知道他要結帳了嗎？是跟方才延續的柔和同樣的情緒嗎？但或許是萩谷方才自己已經先悄悄的替自己的思考找到出路，瞧見店員這麼看自己時，他只是給了個普通的笑容，然後讓自身的思緒繼續像個平常單純的青年一樣，平靜又帶點好奇。

例如那張面龐……展露在陽光之下的面孔能夠更清楚看見那並非純然的東洋，白皙的臉部線條彷彿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箔，與東方人黑褐色瞳孔不同的色澤在照耀之下變得如同清晨漸亮的魚肚白——
嗯，龍司先生……其實還挺帥的呢，為什麼平常要用瀏海跟帽子擋住這張臉？

是怕太受歡迎嗎？哈哈。
「就剛剛這兩本，麻煩結帳，謝謝。」他並沒有覺得被一直盯著有什麼不好，走到櫃檯前將書本放下後便再度抬起頭與人對視，跟先前幾回毫不避諱的模樣相似，但又多了點柔軟。

接著他就在四目相對的情況下再度開口，「古田書店有會員之類的可以辦嗎？」

幸好非人視線此時並不像潛伏在陰影的蛇，單純彷若看見孟冬初雪而驚鴻一撇的野生動物，回過神的龍司在聽到結帳後歛下視線，慶幸自己楞神的直視沒有嚇到對方。

他無聲回應青年的詢問，默默先將兩本書放到一旁，從抽屜翻出設計簡單的空白會員單，抽出胸袋裡的筆時，動作卻因為看見欄位而稍微頓了頓。

龍司意識到這張會員單能收齊對方的身家資料，例如年齡、生日、住址——最重要的，連名字都能知曉。

古田書店平時願意辦會員的客人寥寥可數，沒想到得知青年資訊的方式簡單到近在眼前，讓非人這幾次有些目的性的思緒和刻意引導的對話顯得有些荒唐。龍司壓抑下想要哼笑出聲的衝動，將桌上的紙轉成反方向，推到對方面前，將筆放在上頭。

「參考看看。」寡言的黑髮店員沉聲開口，用手指輕點紙上寫著會員權利的一區，其中寫著會員購書打九折，還能使用書店後方閱讀區的權益。

他不覺得青年會填假資料，所以龍司語氣依然毫無波瀾，內心卻隱隱期盼這或許是個答案揭曉的時機。

等等……都已經是二手書的價格了？辦會員還能再打九折？
這個便宜程度是個人類都很難不心動吧！還能使用後方閱讀區——在他擁有專屬代步工具的情況下，古田書店豈不是超級有可能變成他的常駐閱覽室？這樣不用在期中期末考前跟人擠圖書館耶！他不填會員資料就是傻子！

萩谷在看到那張會員資料表時注意力就全都被上頭的福利拉走，心中的天秤很輕易的就在個人隱私跟好方便好省錢倒向後者，原先能夠拉住暴露資料的理由——寫上地址只要查一下就能發現他家是哪間佛寺，也早就拉不住他的心思了。

所以萩谷在假裝捏著下頷看著那張表格時其實已經迫不及待的想提筆填寫，裝模作樣地看了大概一分鐘後才拿起上面的筆點點頭，面上的微笑只佔了他內心愉快的兩成。

「嗯……這些條件真的很吸引人，那我就不客氣了。」青年輕笑了幾聲，俯下身之後便開始用極其端正到可以拿去當硬筆書法字帖的字跡填上所有該填的基本資料。
他完全沒察覺面前非人店員的心思，就只是簡單的填完，簡單的把筆尖收起來，放上紙張，接著跟對方方才的動作同樣，將紙張轉了個方向往對方的方向推。

萩谷最後做了自己每次寫下或是口頭說出自身名姓後一定會做的自我介紹。
「麻煩您了。不過先簡單提一下，我的姓氏不是荻谷（おぎや），不是萩谷（はぎや），而是念作萩谷（はぎたに），我的名字不是匡伸（ただのぶ），而是匡伸（まさのぶ）。大概是這樣，請多指教。」

龍司才剛看見紙上的姓名，便被自我介紹吸引了注意力，倏然抬頭的他掩飾不了眼神蘊含的驚訝，睜大的淡藍直直凝視眼前的黑髮青年。

姓名都有不同尋常的念法並不常見，那讓非人腦海中的記憶幾乎是風暴般的瞬間成形，對青年溫煦眼神、柔和氣質產生的懷念和惆悵，都在此時追到了源頭。

龍司終於挖掘出那段被他封存近乎十年的回憶——親王塚是逃避現實的人類能偶然遇見的怪談，身為怪談根源的他，曾在親王塚遇見一名毫無生存能力的黑髮男孩。

當時還會不分年紀給予所有遊客幫助的探險家，從居民手中救下差點被撕碎的黑髮男孩，得知名字後就他毅然決然地要對方一同行動。
龍司記憶猶新，男孩就跟所有童年時期不順遂的小孩一樣看起來心事重重，少了微笑卻多了不合年紀的過份禮貌，他不意外男孩的父母意外雙亡、親戚疏離導致男孩不親人的性格。

畢竟一名正在探索世界的小孩，如果身旁的大人無法給予安穩的避風港，又該怎麼信任他人和由衷感到快樂——跟其他同齡正在享受情感滋潤茁壯的孩童相比，從小就得拚盡全力生存的感覺實在太過殘忍。

非人幾乎是立刻決定要讓男孩度過安穩又有趣的七天，身為探險家的他知道哪裏有最多新奇的景色，知道該教什麼生存小技巧讓這個年齡的孩子感到有趣，知道該怎麼利用自己的優勢守護和帶領對方。

龍司記得手掌在撫過有些短硬的黑絲觸感，他記得被又小又軟的手指回握的溫度，他記得一起看過天空的變化和顏色相互堆疊，他還記得無數螢光在身邊流竄時的難得笑靨，他還記得那雙即使過了近乎十年依然乾淨純真的雙眼——

思及此，龍司這才意識到自己笑了出來。

原來這份懷念是來自於這段回憶，他先是溢出訝異的輕微氣音，黑髮店員才緩緩閉上眼，臉上勾起淺淺的微笑嘆息，喉間發出驚喜的低沉笑聲。接著輕垂著緩緩搖了搖頭，像是因為對命運感到無奈、對緣分感到玩味，而懶得掩飾現在不同以往偽裝的性格表現。

「抱歉，我只是剛好想起……一個我很久不見的老朋友。」
龍司擰了擰眉頭低聲開口，他再度睜開眼時，看向青年的眼神卻已然不同——多了幾分驚喜、有趣、懷念和苦澀。

「……萩谷……匡伸。」
他看著對方輕聲複誦了一次，表面上是再確認念法，實際上是非人正在回憶，呼喊故人時舌尖點過牙齒的熟悉感。

那一個月他與男孩有個很棒的夏日冒險，卻分離得太過匆促和沉重。

萩谷匡伸那年暑假，不該這樣結束的……

黑髮店員淺淺的笑容很快收起，甚至變得有些感概，像是想起什麼而有些淡淡懊悔。他將視線回到會員紙上，從抽屜拿出新的會員卡，在後頭寫上了青年的姓名，字跡有些凌亂不及對方好看，卻也足夠辨認會員卡的主人是誰。

「請多指教。」
非人將卡片交給對方，臉上已經回到原本淡然神情，卻能感覺他的嗓音和眼神變得更加輕鬆和親近。

為什麼是這個表情？他明明應該只是普通的寫好自己的基本資料、遞出去而已，為什麼這個非人店員的神情卻有著如此變化，甚至增添許多遠超方才的柔和，又複雜些許，他究竟漏看了什麼？
萩谷放在櫃台上的一隻手不自覺的收緊，直到握緊成拳。

他在看見對方笑起來時感到心臟哪處被緊緊抓了一下，自身面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而他得要用有點大的力氣才能在維持面部表情不要變怪的同時忍受心跳漏拍之後隨之湧現的熟悉感以及茫然。
既非人之後，他也開始覺得自己肯定在哪裡看過這個人，肯定有、肯定有，所以是在哪裡呢？他怎麼會想不起來——

如果先前所有的搭話都是因為對方也擁有與現如今的自己神似的感受，那麼他便不難想像為何非人店員會來與自己說話，因為那樣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在意，在意到他現在就想脫口而出……

你是誰？你想起來的人是誰？是我嗎？你認識我對吧？你找到答案了對吧？你怎麼不現在立刻告訴我？啊、是不是因為怕我根本沒有想起來你是誰，但你只要說出口我就一定會想起來——

「……嗯，好的，龍司先生。」但萩谷接過那張會員卡之後，就只是將其舉起，微微靠在自己的雙唇之上好遮擋住自己的微笑，好像這樣就能遮掩一些內心的波動。
龍司……這個名字他不認得啊，就算念出口也沒什麼印象，真可惜……

青年的視線沒有再與對方連結，而是垂下眼後若有所思的往旁邊飄去。他在內心下了某種決心之後才調整好自己的神情重新展開淡然的笑意。
雖然自己一直若有似無的認為探究另外一個世界的好奇心適可而止就好，但如若此時竟然在意到這種程度，那麼再壓著也沒有用——接下來輪到他尋找答案了。

「啊對了，還有另外一件事……」他現在終於注意到櫃台後方壁板上的那張照片，思考終於連上稍早前雅子小姐所說的照片一事，看來那張就是送給古田夫婦的那張吧。
萩谷明顯因為自己拍的照片被如此展示而靦腆又飽含驚喜的咧開有點過於燦爛的笑容，接著視線回到店員身上，並鬆開握著的拳，讓食指點了點自己胸前的單眼相機。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要借古田書店拍照，跟上次一樣會多洗幾張出來送給你們，所以……我可以現在拍個幾張嗎？」都已經辦會員了，他還有多買兩本書喔。萩谷挑起一側眉的模樣理直氣壯地就像是在暗示自己理所當然，而他嘴邊的笑也轉得有些俏皮。

人類像是珍貴的原石，會隨著時間打磨成長，龍司盯著青年活潑靦腆的笑容，內心突然有些感觸。

當年只會抓著他衣角的小男孩在離開親王塚後，並沒有被往日陰影埋沒，除了身高長得只差自己幾分，青年找到了自己的興趣與歸屬，憂愁滿面的臉龐如今仍有些稚氣未脫，卻也能露出頑皮燦爛的笑容了。

記憶中的孤鳥化成一片溫暖的綠洲，非人的視線多了幾分溫柔和感觸，心裡卻五味雜陳地盤算著，自己此時的身分並不適合與青年相認。
即使他很想。

若對方的生活已然拋開過去邁向更好的道路，那麼過去就該成為過去，那名將男孩推下橋的探險家不該成為珍寶發光前的絆腳石，靈魂逐漸陳腐的非人才是該隨著時光流逝化為塵埃。

當時的親王塚龍司，只不過是男孩人生中的過客……而此時也是，現在的他只是個書店店員，還是個無根的怪談，目前沒有理由要讓對方想起自己。

萩谷匡伸現在活得平安純粹，已是那段過往後最好的結果了。

「當然。」黑髮店員輕鬆地回應，神情平淡的將視線轉向桌上的書，拿出紙袋開始包裝，一邊說出金額。

萩谷在交出相應金額的現金時早已恢復如往常的心態以及平靜，只不過這次換成他盯著對方的神色帶了點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探詢。
「謝謝，那我待會再來拿書。」他朝對方點點頭後便轉身走進書道之間，熟稔的將單眼相機開機，接著像是第一次踏進書店時開始迅速的在相機裡構圖，只不過也比第一次悠閒許多。

無論是與先前拍貓時相似的蹲低仰視書架，還是在書道盡頭對準門口拍攝，又或是自閱讀區處的桌面以幾本零散的書為近景，遠處的書架為遠景等等，全部都很好拍——萩谷拍的不亦樂乎，不過在簡單的拍好幾幅畫面，邁開腳步前往櫃台的同時，檢查相機內存照片的當下，他突然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不是書店少了什麼，而是他確實除了拍風景之外，也挺喜歡拍身邊的人，無論是先前去中國遊玩讓同行之人入鏡，還是在神社、在寺院拍著他現在的家人，那都讓他確實感到滿足。

要是有模特兒的話他可以變出更多花樣的……而這個想法讓他在即將踏入那名他已經決定要好好探究一番的店員視野範圍前突然靈光一閃。
如果能夠借到龍司先生……反正他本來就認為對方很帥氣了，能不能上相這點完全不成問題，更重要的是——

若是昨天以前的自己或許不會想要拍對方，然而現在，或許對方已經成為會讓他想要拍攝的目標，因為熟悉感而想要接觸的理由也許太過膚淺，但萩谷認為此時承認內心想法並不會顯得自己卑劣，自私乃人之常情，所以……

他在走出書架之間時，不太慎重、鬼使神差的拿起相機，對準對方——

他看著青年靈秀的雙眼，帶著相機轉身走進書道時，黑髮店員將包裝好的書放在櫃台旁，偏頭稍微鬆了一口氣。

對方的真實身分比他想像的還要驚喜，讓他驚歎冥冥中，即使分離也最終有所交集的緣分魔力——過往非人幫助了許多來到親王塚的遊客，與萩谷匡伸的最後回憶讓他長期有著淡淡的缺憾，一直以來那處空虛的缺口，如今在知曉青年順利長大而被稍微修補。

當年的小男孩是否還記得親王塚？
如果還記得，會恨當年沒有牽好他的大哥哥嗎？

又或許雛鳥早就忘了當時的時光，忘了那一個月驟變的回憶也說不定，龍司啞然地想。他知道自己該被青年忘卻、忘了也好，卻仍難免自私地感到有些惋惜。

在漫長歲月中徒守記憶的人總會有些寂寞，況且他是個被所有人忘卻就會消失的怪談，人類無意識的遺忘讓人唏噓。

明明是非人卻與人類同樣會陷入思緒的店員，在聽到腳步聲時下意識抬頭，恰好與從書道走出的人影對上，當他意識到眼前的是單眼鏡頭時，一直避免被拍攝的龍司近乎是本能地偏過頭，將帽沿拉得更低。

或許被對方拍到臉了也說不定……非人想著自己居然沉浸過往而大意了。

平常化人活動的他總是戴著鴨舌帽，用帽子陰影和頭髮遮掩自己的臉，畢竟攝影機和底片無法映下他的面容，就算沖洗出來，五官那處也會是詭異扭曲。

他確實拍到對方的臉了。然而比起一般人見到鬼的驚嚇，萩谷把相機放下，開始按著回放檢查方才那張剛巧捕捉到的一瞬時，他只覺得……原來拍不到啊。
真的太可惜了，雖然他確實也有點好奇如此化成人形的模樣究竟能不能被相機記錄起來，但實際上能夠拍到身形，卻沒辦法連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一同錄入，實在是太可惜了。

他可是覺得那張混血般的臉龐很帥的啊！可惡！
在內心默默腹誹了一陣子之後，萩谷才普通的將相機放下，故作平常的走到櫃檯前。青年看起來就像是毫無察覺自己剛剛拍到了什麼，或是裝作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拍到，如平時般閒聊的搭話。

「今天又多拍了幾張，謝謝，改天我會再把照片洗出來送給你們的。」但如果就這樣若無其事的走出書店，那未免太糟蹋他自己稍早前的決心？
萩谷想起第二次見面時那個橫在耳邊的手臂，太近的距離他至今記憶猶新。

所以接下來，他沒有把被包好的書拿起來，而是單手壓上櫃台，還是壓在離非人店員較近的那一側，接著維持抬頭的姿勢傾身，那就像是非得要看到對方藏在帽沿下的面容一樣，也像是回敬當初對方突然逼近自己的舉動，萩谷做這個動作做的心安理得，甚至還因此勾起輕鬆且有些得意的笑容。

「哦——明明現實就看的那麼清楚，怎麼相機拍到的卻那麼模糊，好可惜。」青年的語調輕鬆，顯示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只是在普通的揭露某些事情，而他本人絲毫不帶偏見，仰視對方的笑容只是有點調皮的似乎在說我抓到你的小祕密囉。

「其實我本來以為拍不到身體的，但要是真的連身體都拍不到，那好像超級危險……龍司先生戴個帽子的話就能擋監視器了吧？」

青年的笑容和話語明顯是在揭發自己不是人類的事實，非人瞇起眼，俯視眼前調皮的人類，想著對方果然發現了。

他慶幸萩谷匡伸性格溫和，用輕鬆和緩的方式揭露他的本質，而不是像某些人類用排斥或害怕的情緒面對未知的恐懼，那對龍司來說那些難以控制的反應麻煩極了。

不過自己終究尚未露出真正的底牌，究竟是對方潛藏的靈力強大到連未知都不怕，還是性格良善到願意親近陌生的自己？

黑髮店員想到這裡，原先淡漠的臉龐勾起沒有壓抑過的淺淺微笑。

如果青年已經知曉自己非人，那麼他也不必隱藏真實的情緒和性格與之相處了。

龍司稍稍俯身，手臂稱在交疊在桌上，無聲地湊近靠在櫃檯的青年，讓彼此對視的距離拉近，而那稀有的淺笑依然輕鬆地懸著——那是第一次在對方眼前顯露那麼久。

「如果你還想試，我能讓你拍得夠。」
他低聲開口，嗓音沉穩到像是完全不介意被揭露真身，瀏海下的冰藍蘊著一些情緒，像是能展現原先的自己而隱隱愉悅，「或是別拍了……以後看著我就好。」

「只要你願意幫我保密。」

……這才是這名店員原本的性格嗎？或許那個掠過耳邊的手臂並不單單只是試探，而是本性嗎？
萩谷在他們的視線靠的更近時感到些許的錯愕，然而這並不足以讓他主動結束對視，因為在思考本性相關的問題過後，浮現在他內心的想法是另外一個更為俏皮的結論。

「所以……您平常不苟言笑的另外一個原因，該不會是因為您講話很撩，怕太受歡迎啊？」他所指的是「看著我」那句，不管怎麼想這都不是對一個普通的男性大學生會講的話吧？況且這人還有著日本人沒有的帥氣面龐，占盡優勢——而萩谷光是想到這點就忍不住真的笑出聲。

青年將距離退回原先正常的範圍，直起身拿起結完帳的書時只是保持純然的笑意，隨興的彈了個響指，再輕鬆的比向對方。
「我會幫您保密，放心吧，但拍照跟看您我兩個都要，謝謝。」得到模特兒候選本人的允諾，萩谷當然不會錯失這個大好機會了。

他知道青年足夠聰慧敏銳，能很快看出自己真實性格並非先前見面那樣淡漠，受歡迎的評語讓龍司臉上的微笑又勾起了些。

那麼你有被撩到嗎？龍司玩味地想，但他沒有問出口也沒有解釋。他不介意被對方認為自己低調的原因為何，因為非人看著青年的眼神仍燒灼著懷念和惆悵，消化著與好友相逢既美好又複雜的感受。

非人當然知道自己的面容特別了些——這形容說得委婉，因為他沒有想利用外表圖人界的其他好處，他甚至覺得大自然璀璨宏偉的景色比渺小的自己好看太多太多。

「你比我想像還會討價還價。」龍司微瞇著笑眼，也拉開原本距離，走出櫃檯後壓了壓帽沿，「請先跟我來。」

黑髮店員說完便推開店門來到外頭，腳步一轉，來到隔壁只要一營業便香氣四溢的咖啡店。

稍早看到萩谷匡伸的到訪，記得古田太太叮囑的非人便先與咖啡店訂了咖啡，此時店員認得古田書店的標誌，將已經做好的一杯咖啡放到櫃台。龍司拿起後便回到書店門口，將咖啡遞給對方。

「你喜歡的摩卡咖啡。」
黑髮店員開口，輕鬆地揭曉他方才為何會沒頭沒尾地問問題，「古田太太很喜歡你拍的照片，想請一杯感謝你。」

別客氣。他低聲補了一句，嗓音多了點催促的溫和。

萩谷毫無設防的跟著走了出去，他完全沒察覺到非人原本可能會跟自己說些什麼，而是單純好奇的走出書店門口，而他往對方的方向看過去，發楞了一下，就看到一杯咖啡被遞到自己面前。

噢、原來問咖啡口味是因為要買給他……咦，不過他可以就這樣收下嗎？
身為一個客套話說好說滿的大和民族，萩谷第一個想做的反應就是跟平時一樣推託說太破費了怎麼能讓您請——但一來，那名真正請飲料的婦人不在現場，二來，摩卡咖啡早就已經替他買好了……他再怎麼樣都非得收下不可了。

所以萩谷本來抬起的手掌做推拒姿勢，在維持三秒鐘之後就轉而接過那杯咖啡，接著靦腆的點點頭，讓視線往地面飄去。
「好的，謝謝……啊，幫我跟古田太太說謝謝，那張真的就是隨手拍的而已……」他這時候才用青澀的微笑抬起頭，「希望之後洗出來的幾張您也能喜歡，下次會帶過來的……這樣，謝謝傳達。」

青年的笑容讓非人不禁回憶起，當年留在親王塚的男孩也是如此這般稚氣靦腆，只不過少了許多憂鬱——
這股感覺是什麼？懷念的感受像是鄉愁使人沉浸，龍司突然有股想要伸手輕拍青年頭髮的衝動，就像當年自己曾用相同動作安撫在他的懷裡感到害怕的男孩。

而非人很快意識到會萌生這種想法，代表只有自己仍活在過去。

……雖然那沒什麼不好，但為了不越矩，他忍住了，那差點伸出去的手指自然地摸上帽沿故作調整。

「我會記得傳達。」黑髮店員和緩地允諾，「期待你下次的照片。」

「還有……小心不要把我的那張洗出來。」
龍司勾起淡淡的微笑打趣，「再會，萩谷先生。」

說完，他看了對方一眼，便轉身回到書店，讓那絲快要溢出的複雜感觸被陰影掩下。

非人暗暗下了決心，不管純真的人類青年還記不記得，只要對方目前人生順遂，不需要逃避什麼，不需要遇見親王塚，他便不會主動讓這段該被時間埋沒的記憶被挖掘和重提。

那段溫暖卻有著遺憾結局的回憶，由他記得就好。

但人類卻懷著完全不同的心情走上歸途。

萩谷已經在盤算自己接下來大概有什麼機會能夠再度踏進古田書店，躲在書店後方唸書？來買書？來拍照？或許在已經辦了會員的現在，就算不用任何理由也可以，因為他會想踏進書店的動機相當明顯，除了喜歡氛圍之外，再來就是——

青年慢慢的走到停車場，輕鬆的靠在重機上後決定就地直接將摩卡咖啡解決，不是狼吞虎嚥的那種，而是看著午後泛白天際慢慢品嚐的那種。
天空的顏色要是再淡一些，就跟龍司先生的眼睛一樣了啊，他想，也許對方是認為自己沒有必要想起來對方是誰，才會隻字不提吧。

摩卡咖啡甜甜的，萩谷默默的把那整杯喝到見底，在含著最後一口時想著沒有想起來的部分是否也苦中帶甜，接著感到一絲來自過往自己的肯定時認為自己仍舊不會後悔。

因為如若他的過去全是苦澀，那麼短暫的美好肯定只會耀眼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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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讓龍司想起那段回憶了 ！！！謝謝攝影中一起構思和一起對文，為了讓龍司自然一點的向萩谷搭話我真是想破頭 ....好險起了頭以後我和萩谷的聊天非常順利（醒醒不是你）

中間剛好寫到一些龍司身為怪談但又羨慕人類這個存在的心境寫得很滿足，也看到很多溫柔又俏皮的萩谷超快樂！！！我要請萩谷一堆摩卡咖啡 ....（直接讓人晚上不睡發言（幹

我真的好愛龍司過來問咖啡理直氣壯的氣勢把歡迎光臨當開頭太神了吧！！！萩谷也聊得很開心喔不小心分享太多事情ㄌ都被龍司記住...（幹
而且我也要說看到龍司惆悵懷念苦澀的情緒全部一次湧上來我真的是死在電腦前咿咿咿竟然有幸換看到龍司是怎麼想的而且還處處為萩谷好這麼棒的大哥哥哪裡找.....！！！（尖叫）
還有也謝謝龍司尚且手下留情還沒開始捉弄萩谷...萩谷其實招架不住....摩卡咖啡太多也是招架不住喔他會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