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聖女之子用來解除魔物詛咒的手段沒有奏效、在翻閱傳說的書籍時,也沒有印象看過任何關於如何應對詛咒的記載。其實平心而論,他並不特別為這樣的狀態感到驚慌,但是他並不想就這麼長久地持續下去。
對於年幼的自己,或者說,對於那個年歲的一切,沒有任何想要停留並且回味些什麼的想法。
約定就是約定,唯獨這件事是自始至終不會掙斷的束縛。
攤開手掌時,一柄雪亮的小刀發出了森冷反光。
——不管再怎麼被粉飾,應當都能察覺,星幽界並不是一個安定的世界。
偶爾,在某些戰士因為恢復記憶而發瘋的時候、支離破碎無法復原的時候、或者甦醒時由於魔物的供養而狂化的時候,只要「死亡」並被重新召喚,可能就能夠恢復「正常」。
那麼被詛咒而無法復原的話,應該也是一樣的道理才對。
以俐落的手勢反握刀柄,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據說重新召喚的代價有可能會是復甦至今的記憶,然而,古魯瓦爾多並不是會去同理他人的人。
此時此刻的他只是單純確信著,如果是威廉的話,一定能夠容納那些自己可能不會再記得的事情,並且讓他重新記起來。
既然如此,在引導者已經醒來的情況下,這樣的選項是可行的。
「........」
刀刃沒入自己的胸膛時甚至沒有眨眼。
然而隨之而來的劇痛並沒有帶走意識。
儘管從未真的被重新召喚過,但在初次甦醒時,那彷彿墜入濃稠的黑暗又向著毫無方向的高處浮起,猛然抽氣、重新呼吸、驚愕地睜開雙眼、記憶變得破碎不堪,諸如此類的事情,都沒有再度發生。
剩下的只有變得艱難的呼吸、因為痛覺而發顫的神經、以及湧上喉間的血沫。他半跪在地上,跟前灑落了一串血珠。
催促著雙手試圖將小刀更往裡推動,才發現刀刃因為肋骨間隙太過窄小而卡住動彈不得。
似乎是因為這樣,所以沒有成功地刺穿心臟。遭受波及的反倒是並無法造成即時死亡的胸腔。「如果是原本的樣子就好了」,就這麼幾根細小的骨頭根本不會是問題。
這麼想著而且還能夠感到不滿的古魯瓦爾多,並未察覺到這樣的自己在此時顯得有多麽荒謬。
摸索著牆面站起身來,像是有了其他的打算而蹣跚地走了出去。
流淌的血留下了足印,而隨著前進的步伐和偶爾歪斜的重心靠上壁面,就連樓梯扶手和牆壁都沒有倖免於血跡的污染。就這麼跌跌撞撞地一路來到了理應是最後一次來訪的門前,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摸到門把。
——有人在嗎?原本是想這樣說的,不過話到了喉嚨一半也只能老實被一連串的嗆咳聲所取代。
數個被賦予意義的日子過去後,時間的流動是存在的,並沒有發生前一日胡亂剪去的頭髮過了一天後,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這種像是土撥鼠之日的荒謬事件。縱然並不想麻煩引導者事事操心,但問題總歸需要被解決,眼下最具效率的方式或許是找那名人偶女孩商討。在威廉閉上雙眼,計畫著明日在與古魯瓦爾多討論之際,門把動了。
然而他並沒有見到任何預期中的人推門進來,就彷彿剛才的動靜指示他的錯覺,威廉反射性自床上坐起,他聽出此時自門外傳來劇烈的嗆咳聲屬於誰,卻依然沒有料到那扇門後令他措手不及的景象。
就像是惡作劇一般,怵目的血汩汩自胸口上的深窟中冒出。也不知為何,威廉竟不合時宜地想起他已經閒置數日的軍刀。不是要將其出鞘,而是必須好好隱藏。
伸出的手被拒絕了,他認得那樣的眼神。
確實的,認知到了自己有多麽弱小。
尚未加入連隊的年紀,沒還沒有受到渦的影響,而在肉體上處於正常人類的極限。當威廉終於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有種似乎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錯覺。
在那錯愕的注視下,古魯瓦爾多迎上他的雙目,理應對生命充滿期待的孩童,渾身卻是散發出追求死亡的渴望。作為兇器的小刀由於漸漸流失的氣力而落在了半路,因此他只能以無聲的言語提出要求:
「....由你來、殺了我。」
有時候他會痛恨自己某部分的反應,因為那背後代表著他並不想經歷的過去。
由那稚嫩臉龐說出的要求既冰冷又理所當然,彷彿己身疼痛不是一回事,他人感受也不是一回事。
威廉所有的思緒與感知空白了一秒,不久以前在墓地古魯瓦爾多以他的癲狂為由,想要藉由結束他的「生命」來重置一切,就像是死亡能夠修復好一切生命所不能好好落下終幕的醜陋。
威廉所有的思緒與感知空白了一秒,不久以前在墓地古魯瓦爾多以他的癲狂為由,想要藉由結束他的「生命」來重置一切,就像是死亡能夠修復好一切生命所不能好好落下終幕的醜陋。
「…只有你不能如此要求我。」
麻木的指尖就連觸碰到對方時也毫無感受,因此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氣在那名殘酷的「孩子」身上。
.....能夠恢復原狀的話有什麼不好嗎,即使重生丟失了記憶,不是也能夠由對方來喚回?
就和在地牢的那時候一樣,如果因為失去引導而忘記了那份執念的話,只要再重新植入到腦中,不就足夠了嗎?
如果威廉不能奪去自己的生命的話,那麼還有誰能呢,他現在正在讓出的,可是支配死亡的選擇權啊。
在這予以超越自己底線的信任的定奪上,為什麼卻遭到了回絕呢。年幼的王子困惑地試圖理解一切。
然而這些堪稱殘忍的疑問,都沒有被說出口來。
逐漸飄遠的意識,最後察覺到的是那雙接住了自己的手,和冰冷地幾乎無法和眼前之人聯想在一起的體溫。
要一個人放棄先前根深柢固的信念與肩負多時的責任,除非現實與身份改變,或是想法有了無可轉圜的衝突。
因此他、他們說的毋須定義的關係,看來也並非會使一切理所當然地進行,他們是投射在這個維度裡的能量體,失去實際肉體這種複雜結構的乘載,記憶喪失、人格偏移也是極有可能的。
所以如果殺死這個能量體,再度被召喚的「人」是否會有一定程度的減損,或是距離真實的自己越來越遙遠,一切不得而知。
倘若僅存的記憶是可靠的,那麼他認為自己以前並不是現在這樣的人,這個地方待得越久,也許會變得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知道嗎,像是一些宅邸之外突然出現的暗影,他們變成自己的模樣,說著可怕的事情,萬一那些是真實存在內心的想法,過去的自己是無法阻止未來的。
(矛盾的是,人為什麼會想要阻止改變的自己?)
因此自戕的風險並不是可以隨意去進犯的。
【UL】威廉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打自
某一晚的意外發生,不死靈藥成了威廉到哪都會攜帶的物品,他不是沒有想過用在古魯瓦爾多身上,始料未及的是以這種形式。
威廉看著自己床上蒼白的、過於年幼的王子,「將來」也會英年早逝,像一顆殞落的星體。
遠處有誰在呼喚著自己。
一片虛無的黑暗,沒有方向也沒有知覺。理應一片死寂的沉眠中,卻好像與什麼東西緊緊地靠近。
噗通、
...噗通、
.........噗通、
...
......
再熟悉不過的節奏與聲響。
想要讓它停下來,但是卻無視了其主宰的意願,持續地有力地作響著。
是心跳的聲音。 令人生厭,卻又感到奇異的安寧,和不斷前進著的時間一樣。
像這樣沈睡以前,自己是什麼人呢。
沈浮在夢境中的王子細碎地思考著。
自己是用什麼姿態行走在現世中,從誕生就為追尋著死亡而活。如果將所有記憶原封不動地放回腦袋裡,曾走向終點的靈魂就會變回原狀的話,那麼真正的甦醒,豈不是與現在的「他」無關嗎?
不能理解是哪裡出了差錯。
手中的刀刃浸滿了鮮血,在漆黑的森林中,月色穿透枝葉的間隙,照射在血泊中那一截
屬於某個少年的手臂上頭。
行兇者冷漠地低垂雙目,任由理智被昏暗所掌控...... 但是隨即出現的,是一縷閃爍的金色細線,收束、扼斷腦內的混沌黑暗。
轉瞬間,他已經恢復了神智,並且站在地牢裡。
眼前那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與他面對著面。古魯瓦爾多同樣聽不清楚他所說的話,但是卻
任由他執起自己的手,以額首相抵。
是否直到最後,都被敵意所包圍著,在隨時都會消弭的地方,為沒有終點的快樂,視未來於無物。原本確實是這樣的。什麼都能夠捨棄的自己,在和姑且能夠信賴的對象相遇之後,更沒有了只能倚靠自身盲目探尋、來重新回憶起那份關乎於「復活」的執念的必要。
...
.......
但是何物攫取了死亡的自由,讓他繼續被迫困在這副毫無意義的身體裡?是誰擅作主張留住了他的意識,令痛楚繼續喧囂著......似曾相識、介於消散與鞏固之間苟延殘喘。似乎有種諷刺又懷念的感覺,卻又在根本上有著不同。
——在這之前,並沒有誰會呼喚自己的 存在 。
.........噗通、
...噗通、
噗通、
血色的雙眼緩緩地睜了開來。
威廉站在窗前,雙手環胸看著窗外。在古魯瓦爾多甦醒之前,他花了大把的時間在游離地思考著,目光時而落在周遭綠植質地不同的葉面、有時則是停駐於黑王子熟睡的臉龐。
撇除身上的繃帶以及房間內瀰漫的血腥味,他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孩子,不過沒有人會為他唸床邊故事,因為那些謠言與對未知的猜忌,足以讓他成為恐怖故事本身。
雖說是不眠不休地守著,然而威廉對於時間的流逝並沒有實感,待到他自耽溺的思緒中回神,才發覺古魯瓦爾多已經睜開他的血眸。也許只是剛醒,或者又是選擇沈默,他靜靜地任憑時間在他們兩人之間無聲地流淌。
....活著。
與他對視的雙目讀不出情緒,古魯瓦爾多本就不是善解人意之人。他人的心思對自己而言始終是使人迷惑的、多變的、難以推斷出解答。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威廉,他的欣喜、踟躇、謹慎、怒意,他的執著和在乎,既隱忍又沈重。那道視線亦同。
古魯瓦爾多試著起身,但是這具肉體的強度遠比成年之後的狀態差勁許多,只得又任憑自己繼續陷在柔軟的被褥中。不甘地扯動身上的棉被時引起了一陣疼痛,使年幼的王子流露出煩厭的神色。
「.....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對自己虛弱的聲音感到吃驚,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一遍遍地在對方面前變得狼狽,然而重新襲來的倦意卻沖淡了那份難堪,幾乎只剩下挫折而已。
想說的?太多了。
多到即便試圖歸納釐清,也始終在曖昧的冥海中載沉。情緒與感知越是深難以測,越是代表一切的開始從未按部就班,這是他們本不打算探究的部分,有鑒於定義關係這麼容易浮於表面,但他們卻忘了為什麼這是一種普世的選擇。人們固然是瘋,卻不傻。
威廉讓那樣的神色翻篇一般過去了,以往他一定非常介懷古魯瓦爾多任何情緒的轉變,眼下他只是為黑王子查看傷勢並替換了繃帶,一舉一動縱然仔細,卻不再帶有欲言又止的觸碰。
良久,他才重新為黑王子蓋上被褥。
「...我思考了許多事。您覺得,人為什麼會不自由?」
不是關心、不是擔憂,再度開口,卻是看似不著邊際的話句。
古魯瓦爾多試圖凝聚著視線焦距,沈默地凝視著威廉。在那字裡行間,深藏著暗流般的訊息,再如何不通情理也能夠察覺,他甚至是毫無自覺地正在壓抑著『本意』。
然而難以忽視的尖銳抵觸,突如其來的詢問似乎也不是真的為了要確認什麼。假若威廉不能理解他,那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畢竟那樣的人在自己的記憶中,到死也僅有一位而已。況且,他本身也並不理解威廉的一切。
好比他此時此刻的所有舉動,好比他刻意疏離的目光和觸碰。或者,也許只是他終於選擇和自己一樣開始試圖逃離。
即使並不意外於這樣的結果,心中卻感到索然無味。有那麼一瞬間,古魯瓦爾多臆想著被對方奪去所謂的自由的可能性。如果他真的打算這麼做,或許自己不會抗拒,但又或許僅在這一秒鐘而已。
「.....只要生而為人就不可能是自由的。」
然而事實上,他並不想回應這個問題。畢竟就連自由的定義,都因為缺乏概念而顯得粗劣。
威廉的手依然按在被褥柔軟的織面上,然而,他也不是來給王子殿下說睡前故事的。這名「未來」忠誠的士兵垂著眼看著他「將來」應效忠的王,乾淨的眼瞼在在燈光的映照中,打上了一層睫毛的影子。
「割下敵人首級時,死神是自由的——那時您在笑,哪怕四周全是害怕、詛咒您的人。」血霧散開後是死亡主宰澄淨的身姿,他是人,亦非人,是強大、美麗的存在。
「殿下,我不是一個擁有希望的人。因此您這樣曾經不受世俗拘束的存在,是我這種厭倦苟且偷生的人所嚮往的。」亡者不再諱言,因為忠誠也已死去。
「人打自誕生,困在肉身裡就是不自由的開始,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是加深了這層枷鎖,只要心中惦記著他人,不再是孤身一人時就無法再只是為了自己而活。如果我這麼要求您,您就為我所束縛,再也不可能釋放自我。我是不是錯了?」
錯在不在只是注視,而是想要介入他的世界,然而什麼是他需要的,真的是需要由自己來思考的事嗎?
靜謐床邊的對話,昏暗燈火,似是真實發生在往日一般,雙雙褪去原本模樣的,年輕的軍人與稚幼的王儲。
所說的,卻是問他再次不為誰所限制、不為任何關係定義、不為任何事物產生動搖。然而這原本就是自己在現世所迎向的結局——或者說是,必然。
即使死去無數次,自己應當永遠是那個獨行而不變之人,但是這樣的他,因為和威廉在這個世界重新相遇,而尋回了願意復活、並且回到隆茲布魯王國的執念卻也是事實。
正因如此,無論是重新開始前進,或者是決定要自我了斷,那都是建立在他對威廉存在的必要上。即使有誰真的能從這樣的混沌中抽身,卻也不可能否認件事才對。
在這樣的事實之上,他又憑什麼說出那樣 放肆 的話來?
胸中湧起了強烈的焦躁與怒意,使古魯瓦爾多築起防衛的眼神,他抬頭瞪視著面前的青年:「....難道你認為我是會隨便受到誰束縛的人嗎?」
對於變得無法控制的情緒感到越加煩躁,罕見地提高了音量質問著,語句卻因隨之牽動的傷勢而突兀中斷。再一次狼狽地咳了起來,鮮紅的血從指間滲漏而出並滴落下來。
他那一刀,扎得該有多深啊。
以至於平衡崩毀,立場倒逆,他的血本該由自己來淌,而他只需要如一輪罕世的血月遺世獨立。
不顧帶傷之人的徒勞反抗,威廉將他的手緊緊握住,怒火生在那對怒火生在那對實沉的紅彤的晶石中。
「我不認為您是如此懦弱的人。」
然而,威廉也並不理解現在的自己。早在得知己身是由魔物換養而存在,他便沒有一刻不懷疑這個意識所知所觸所構並非真實,無人起疑?無人想要違抗?
這到底算是什麼恩惠?
也許所謂的聖女便是要徹底扭曲靈魂,好召集大軍替她完成玉石俱焚的復仇。
而這樣的自己或許早已變質,是啊,他沒能力,也不想束縛古魯瓦爾多,僭越是超出了人所立下的規範,那麼對於非人的他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UL】威廉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不能再去想了,放縱、放任,以至於徹底毀滅,這並非遙遠的、仍擁有清明的自己所想的。
「所以束縛與否不是我該擔憂的,在如此多變的面向中,我試圖考量所有的事,唯獨沒有將自己的想法考慮在內。我的想法是,我對於您能輕易捨去這一切感到非常憤怒,若您不明白這份降臨在您身上的詛咒,我說給您聽。這是您失去的事物,即便您再度回復到幼年的時期,失而復得是不存在的。」
我對您說過的吧,我
不相信奇蹟。
終於得以揭露,那總是被壓抑、隱藏的心,展現在同樣難以向他人棲身的自己面前。在迎上威廉幾近不甘的言語的同時,卻也無措地難以應答。
有那麼一瞬間想要替自己反駁,是因為威廉的存在,他才能夠有恃無恐地去失去承載著人格的記憶,卻發現自己直到此時才認知到,「失去」並非單方面的事。
被攫在掌中的手和粘膩的血,和著滾燙的體溫蜷縮在一起。古魯瓦爾多沒有退後或者掙開他。
在自己過往的生命中,這樣的概念是極為缺損、不完整的。
但是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在乎威廉的憤怒的。
「...我只是認為,你會幫我想起來。」
他聽見自己說著、無法想像會從自己口中吐露的話語。即使並沒有說完的打算。
「如果是您對於現世的冀望,確實。」威廉鬆開手,他拾起床邊擱置的布巾,開始擦拭古魯瓦爾多頰邊、下頷以及小手上的粘膩血液。但話鋒一轉,如果仔細觀察的話甚至能發覺他近乎其微地舒了口氣。
「但除此之外的,經歷、情緒、感受等卻不是如此,儘管事後想起來也只是像在看著他人的記憶一般,沒有任何已知方法可以奪回已逝的時間。」這對於威廉而言並不是可以隨意棄置的,因為想要記得才會脆弱,但如果是捨棄一切才能達到的剛強,那或許並非通達的堅毅。
無論古魯瓦爾多的想法是什麼,這是他現在真實的想法,也是他之所以憤怒的原因。
古魯瓦爾多安靜不語,任由威廉擦拭著自己的臉頰和手心。
在難以自持的激動過後,隨之而來的困惑與坦白,最後是此刻恍惚的理解與沈默。他細細地消化著仍然陌生的情緒,不知過了多久時間,腦袋又再次開始感到昏沈。
「我明白了.....洛斐恩也曾與我約定,那些必須要保有的東西。」
儘管未必是真正的明白,然而記憶中浮現的年邁老人的面容卻又如此真實,又或許那就是所謂的「約定」的效力。
他昏昏欲睡地順勢倚向眼前的男人,額面靠上對方的胸膛時,想起那些曾經接受過的罕有慰藉。雖然並不習慣和誰的體溫相近,年幼的王子此時仍嘗試著閉上眼睛。
臉頰蹭上柔軟的布料時聽見的、鼓動的心跳聲似乎和自己相仿。既然如此那就做出相應的約定,仍被執著的左手隨著腦中的想法而回握住了對方,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不過睡意已漸漸開始奪走他的意識。
「......」
古魯瓦爾多從未對自己所表露出的想法或情緒給予「明白」或「了解」諸如此類的回應,面對這樣的轉變,威廉並沒有將之視為自己這些日子贏來的戰利品或獎賞,那甚至並非寬慰,而是伸長了手終於握到了什麼邊緣的實體,並嘗試將其納入手中。
「那麼如果以後您做出影響重大的決定前,是能夠告訴我的嗎?我並非想要影響您的結果,而是不想要在渾然未知的情況下走入無力挽回的深淵。」
也或許並不是在手中,而是在靠近心臟的位置。
夢是記憶的延伸。在腦袋變得昏沉時,想起有誰這麼對他說過。
威廉的聲音似乎十分遙遠,但是被握在手裡的溫度卻透進血管、隨著「活著」的事實流過五臟六腑。
這不是夢,而是因為歪曲而交會的現實,但在此刻卻是令人不可置信的柔軟。
古魯瓦爾多順著那話語點了點頭,像是幼時曾與那位做過的約定一樣。為了要傳達自己的意志給對方知曉,他盡力抬起頭來看向那雙綠眸。
「.....你說的話,我聽到了。」
王的誓言既是詛咒也是枷鎖,而人將那樣的枷鎖往身上放,有時候甚至不是因為王權的緣故,這是一種權力分配下的利益關係,你給我想要的,我助你締造疆域——不只是國土、戰爭、治理與繁榮,他們不將再是被迫成為政治或鬥爭政治的動物。
或許沒有一個詞彙可以形容這樣的君臣關係,但他逐漸明白的是,他這位主子也從不喜歡世俗的一切。
從混沌中破繭的新生與破壞,這是他之所以景仰這位太子殿下的緣故。
走向偏執、甚或走向病態,但他也沒有改變過自己真正的內心,人如果能既瘋狂又理智的活著,為什麼又要選擇腐敗呢。
「殿下,您想聽床邊故事嗎?」綠眸回以的神色並非哄騙孩子入睡的溫和,他輕輕將古魯瓦爾多按回床鋪,傾身向前,伸手撫著王子殿下光潔的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