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威廉選擇了一把長至孩童腰間的短劍，在無處可試的情況下最終竟是來到溫室以精湛的劍技修剪橫枝，他心道自己在詛咒狀態下做出的可疑行為真是不勝枚舉，這算是一種推卸責任嗎？

胡亂思考著，他帶著短劍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門，人還在。黑王子近日異常安分，甚至乖巧到了委屈的程度，儘管自己先前對他的行為大動肝火，但面對那一位，這樣的情緒終究是不可能持續太久。

近日由於被勸阻而鮮少得以外出，雖然傷勢差不多痊癒了大半，但仍無事可做的王子正坐在床上攪拌著碗裡的布丁打發時間。聽見開門聲後抬頭看向來者，尚有些睡意的眼眸落在威廉手中的物件上。

「.....你出去了很久。」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單純的敘述。沒有起伏的語氣倒是說不上抱怨。

手裡的物件果然很快攫獲對方的注意，威廉也不經意將目光放到那把劍上。獻給王室的劍可不是什麼單純敬意的餽贈，自己會一直以這樣的身分待在他身邊嗎，那麼這類的細節也必須事事留意吧，如果以私人名義贈出就更顯得名不正言不順了，不過那些似乎不是首要考量事項了。

「我去找了適合的武器，您想到附近練練手嗎？」休息了大半時日的身體要是不開始活動就會開始退化，盡管是詛咒狀態，但還是依照正常復健程序來較為保險。

威廉走上前去，看了眼那碗慘不忍睹的布丁，藉著輕咳將險些忍俊不住的笑意強壓下去。

從容不迫地將被用來發洩似的點心吃下，眼神倒是沒有離開過對方手上的那把劍。自從那次失敗的自戕後，幾乎再也沒有摸到過兵刃的機會，因此對於對方的提問，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慢條斯理地滑下床鋪，並穿戴好自己的衣物和短靴後，古魯瓦爾多逕自走向門口的方向。

像是有所計劃、甚至是理所當然地，他在離開房間時一併帶走了屬於自己的佩刀。揮去真的像是在照顧「弟弟」的想法，威廉原是跟在後頭，卻因為腳步落差的關係很快追上古魯瓦爾多，但這次與之並肩而行時，他並沒有像以往一樣刻意放慢角度、落在王子殿下的三步之後。

「您想先對練嗎？」然而威廉還記得上次率先拔劍時，對方想要殺掉自己毫不猶豫的模樣，就算現在不大可能落至下風，但終歸到底還是不希望對方因此動怒的。

來到宅邸外空曠的空地，他只是站到古魯瓦爾多對立面。

「......」
古魯瓦爾多沈默著，朝威廉的方向伸出手，等待對方將劍交到自己手上。

對練這種詞彙，無論是此刻的身體狀態或年齡狀態都稱不上非常合適，但是說不想要執起劍是不可能的。

「一直維持著這個狀態也不是辦法。」
說著足以令人衍生思考的話語，但是，至少是不打算再用殺死自己來解決問題。這一點還能夠予以保證。

也許有著不合時宜的浪漫主義在作祟，儘管是年幼的王儲，自己也有一瞬間像是在看照年輕自己許多的弟弟，但威廉從未觸碰過黑王子的武器，這不僅是對戰士的尊重，那柄寶劍更額外含有王權的涵義。

如果真的想要送什麼東西給他，果然還是劍吧，並不是歲月靜、或風花雪月。

威廉將那柄劍呈到古魯瓦爾多面前，他突然有些悔恨只是這樣的東西。

「儘管如此，也請不要胡來。」算是肯認了對方的想法，但依舊遞上建言。

握住劍柄後習慣性地掂量了下劍的重量，感覺既生澀又熟悉，甚至可說是有些古怪。
古魯瓦爾多抬起視線看向威廉。年輕的軍人臉上略閃過一絲複雜神色，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仍有許多懸而未決的事，即使是短暫的交鋒也無從得知。

「.....」

踏步上前，並率先刺出一劍。
因為身高的關係不得不改變出擊的方式，劍刃被格擋而回傳的震動成為反作用力的衝擊。但是即使是這個年紀也沒有理由退後，而不自覺地倔強抗衡起青年佔盡優勢的力量。

許多事情一旦開始也許就會一點點開始失去掌控權，威廉有時甚至挺享受這種失控而不自知，他已在混沌之中載浮太久，任誰都已經不是涉世未深的模樣。

威廉應聲抽刀，刀刃碰撞霎那可以感受到彼此之間互相試探的氣力。儘管更為瘦弱，少年的身體也已經是在軍校中經歷嚴格訓練的狀態，令威廉訝異的是這個年紀的王子殿下便已展現出超齡的架勢與力道，加上記憶中千錘百鍊的戰鬥記憶，應付起來可是一點都不能馬虎。

不曾聽他說過童年的經歷，只是知道他自幼便為人忌憚，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打算。威廉在拉開距離後腳步帶起土塵，年輕的軍人觀察著年幼王子的架勢，他並沒有組織進攻，而是看著馬上掌握與相對高大敵人戰鬥訣竅的王子殿下朝他再度攻來。

和對方的雙目對視時帶著審視，並未受到輕視而被敷衍以對，甚至連半點虛假也沒有，這令古魯瓦爾多稍微感到滿意。

身在宮廷時那些畏懼與自己對峙的人們所給予的索然，被與威廉的交手逐漸激起的興味取而代之。他自己失去的是被捨棄的記憶的話，這個模樣的威廉所失去的又是什麼東西？

並沒有在劍尖帶起血花以前收勢的意思，隨之而來的竟是因對方被自己劃破的手臂而嗅到了血腥味的當下、湧起的難掩的興奮。

年幼的王子站定腳步，與對方小臂上的傷口流淌而出的液體顏色相似的虹膜中，瞳仁因為明顯的情緒起伏而驟然緊縮。
古魯瓦爾多緊盯著那處，像是被深深吸引。

「....你是故意的嗎？」他問道。

縱使是十七、八歲的身體也早已不知道經過多少刀刃器械切割的疼痛，慘無人道的對待以更為糟糕的方式應對——因著肉身並不會消亡，是以所有壓力與苦痛通通被承受、習慣，他避免受傷的原因倒不是因為怕痛，但如今也失去了那唯一的必要性。

「殿下的身手看來並沒有退步。」威廉抬起手臂看了眼被劃開的傷口，他沒有揚起對應心情的微笑，而是選擇戴上遮掩心思的面具。

他捫心自問，若就朝此道越走越遠，最後應由誰來原諒？

「.......」
絕對是故意的。
古魯瓦爾多微微瞇起眼，沈默著。

並不單指眼前冒著血的傷口而已。用他所無法掌控的、他本能地趨向的、或者令他動搖不定的各種事件與巧合，來一次次地制約自己。或許連威廉本人起初都未曾察覺，但是自從地牢那夜對話過後，隱約增加的「擾動」的頻率已經足以將這樣的假設推翻。

即使不是為了吞噬自己，那股強烈的意識也將他籠罩其中。

他提起劍再次向威廉砍去，但這一次，視線一角卻是緊盯著對方手中絕對來不及收回的武器。
將自己的肉身迎向那道雪亮的刀刃，他很清楚會發生什麼。

在對戰之中往往需要算計對方的下一步及遙遠的數十步，揚言點到即止的對練眼看因為自己率先打破承諾而愈演愈烈，王子殿下的盤算即是不留後路，無論是針對他的敵人，抑或是他自己本身。

威廉霎那之間只來得及放棄穩住重心，讓手裡的刀尖藉著身體的下墜而遠離斬斷退路的古魯瓦爾多。

這並不有趣，但威廉知道王子殿下總會這麼做——看來他確實不喜歡被人俯視。

王子順勢將手中的劍釘入地面時，劃破了對方的臉頰。

隨著威廉的身軀向後倒去，他的一只膝蓋重重抵上威廉的胸膛，另一只則著落在對方腰側旁的空地。
幾乎是跪坐在威廉身上的古魯瓦爾多並未鬆開劍柄，而是維持那充滿侵略性的姿勢低垂著視線，雙眸緊盯被自己使出的 小手段 而逼迫讓步的對方。

在這方面拿回主導權，還是不免感到愉快了一些。唇邊因而揚起稍有興味的弧度。

「這次我也是故意的。」
他的語氣近乎愉快。

並沒有反駁「也是故意」這一語雙關，威廉仰面看著古魯瓦爾多，橙褐色的頭髮細碎地散在草地上，一滴血珠順著被劃開的面頰靜靜淌落。

因為逆光而有些目眩。如果因此錯過他的愉悅的神情，也許會有那麼一點懊悔吧。

「...殿下。」話音停頓，眼神鎖定在高懸的一雙紅日之中。

不知是第幾次的互相刺探——抑或是露骨的宣告。

對方所呈上的劍，也因為對方的緣故而鬆手任其落地。

在此刻顯得無關緊要的頭銜和勝負，已經沒有繼續的必要。年幼的王子沈默著，額前的髮絲因為拉近的距離而落在軍人的臉上。

他不確定那種想要掌控住什麼的心緒應該給予何種定義，總之並不是單一詞彙就能夠將其剖開並一探究竟。

——和按在那微微地起伏的胸膛的掌心並隔著血肉所觸到的心臟相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