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髮青年略帶鬱卒地躺在公司額外安排的休息恢復間中,可瞎子都能看出這裡根本是為了就近觀察與監測生命活動的觀察間。更可笑的是,這裡的待遇比他住在員工宿舍還來的更好。不是感染者的雷恩斯想離開房間也不是問題,手上配帶著公司配發的監測手環,除了時實定位外還能接收身體基礎素質,確保他們重要的人體實驗體不會突然蒸發或想不開。
牆上投影的電子鐘時間顯示14:25,快要到公司安排的梳理時間了。青年依舊懶洋洋地躺在柔軟的被褥上,等待公司配發的嚮導來敲門。
收到監護人傳來臨時任務,身上還穿著IUM制服的肯齊,走在前往公司休息恢復間的通道上,手中的平板上全是這次需要梳理對象的資料和注意事項。
這原本就不是他的任務,只不過原本分配的嚮導臨時出事,只能找個有空又對於突發狀況有處理經驗的人來代替,所以這項差事就落在剛出任務回來的肯齊身上,讓他只能用移動的時間來熟讀資料。
而且他也算認識資料中的人,畢竟都算是IUM的老員工了,對方甚至比自己還深資歷,所以即使不常合作也認得對方,自然也聽說過發生的慘事。
關於事件中的藥物資訊也在配給的資料中。
來到了目標房門前,關閉了剛剛一直看著的平板,調整成工作狀態的肯齊抬手敲門。
「您好,我是今天來為您梳理的嚮導。」
「請進。」雷恩斯終於甘願從床鋪上起身,按開了門上的電子鎖,卻在開門見到來者時愣了一會,看著同樣的制服感覺自己對這人有些許印象,但記憶力不佳的他根本不可能記得對方稱呼。「啊、換人?還是今天代班?」
青年將人請進門,舒適的『觀察間』當然也配給了一張適合雙方進行精神梳理的桌子和椅子,青年替對方倒上一杯麥茶放在桌上。
明明是被監控的對象,卻搞得自己像是主人那方。
「隨意坐,當自己家就好。」
「我是今天臨時代班的肯齊,雷恩斯先生。」肯齊並沒有錯過青年愣住的樣子。
既然他們只是見過面而已,對方不記得自己也並不奇怪,所以就自然的進行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失禮了。」
既然被房間主人邀請坐下了,肯齊自然是不會拒絕,直接坐在了對方放上了茶的那一頭,我像是平常工作一樣將平板放到桌面上。
「由於我是代班,並不熟悉您的狀況,想先請問您最近感覺如何?」沒有多餘的問候和閒聊,用像是公事公辦的語氣一樣平淡的語氣詢問,同時看向對方。
「原來如此,可以叫我雷恩斯就好,加了先生不習慣、哈哈。」青年依然開著玩笑,但笑容卻沒有往前的真摯和無暇,似乎真的是累了。
「最近…沒什麼特別的,記憶和精神域還是老樣子。」雷恩斯說完後停頓幾秒鐘,想起對方是代班嚮導,說老樣子表達似乎不太友善。「記憶力依然很差,感覺有很多東西都沒辦法裝進腦子,最近這個狀況更兇了,東西不寫在平板上很快就會忘記;精神域…那片冰層感覺也是要裂不裂的。」
「用描述的有點難以形容,不如等等你進來看吧?」青年抓抓腦袋,確實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說明自己的狀況。
「原來如此。」冰層?
肯齊在平板上將對方說的事情先記錄下來。
記錄中確實有寫下這些事情,而且狀態似乎惡化了,其中讓自己在意的就是對方口中的冰層了,如果說“還是要裂不裂的”,那就是一直都存在精神域的一部分吧。
這樣的話,究竟是無法修復的,還是不能修復的問題嗎?
「確實不見到也比較難想像。」肯齊點頭同意對方說的話,打消自己原本的思考,轉而像是要握手一樣向對方伸出手。
「您願意對我開放您的精神領域嗎?」
這詢問是一直以來肯齊的習慣,因為不是每個哨兵都喜歡想要被嚮導梳理,所以徵求對方同意就成了一開始的步驟。
「…我很樂意,不過我的精神域很容易入場的啦。」雖然對於對方非常有禮貌的做法有些詫異,不過雷恩斯很快的換上笑容、跟著握上對方伸出來的友誼之手。
「我其實有點好奇…這問題可能有點怪,哈哈。大家的精神域很難開放嗎?我是只…不是說開就開?」這點倒是青年一直以來埋藏在心底的小小疑問,因為自己的精神域有記憶以來,幾乎公司派來的嚮導都能夠毫無阻礙的進入。每一次阻止他人進入都必須是在他『有意識』的防衛之下才有可能阻擋嚮導進入他的精神域。
握住青年的手,聽著對方的疑問,肯齊眨了眨眼,像是有點意外。
「並不是。」他立即回答問題,雖然也不知道其他嚮導是否有同樣的結論,他還是以自己的經驗來回答。
「以我個人的經歷來說,有人下意識的拒絕嚮導進入,有人對自己的領地意識很強,有些人單純很有戒心。」回想著之前的經驗,肯齊一一舉例讓對方能比較容易了解,「但也有人只要先通知或者原本很容易信任別人,而容易進入。」
「如果是只對公司的嚮導如此,也有可能是因為您信任公司而已。」雖然肯齊不知道對方真正的理由,也就只能說出自己其中一種推測而已。
「在進入精神域前,如果還有其他問題都可以先詢問。」他想如果能讓對方獲得解答,也能讓梳理更加順利吧。
「這樣啊?那可能是我多慮了。」雷恩斯眨眨眼,桃紅色的眼珠咕嚕嚕地轉動,最後落回眼前的嚮導身上。「那開始吧,不耽誤你梳理,來代班可辛苦了。」
「啊、我的精神域是雪地,可能有點冷。」青年不曉得這個有沒有需要事先告知,但他確實遇過一進去他的精神域就被冷出來的嚮導,那回還真挺不好意思的。「多多包涵,哈。」
「了解。」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做了簡單心裡準備的肯齊關閉了平板,正坐看向對方,「那就讓我們開始吧。」
「我的梳理可能比較粗魯,但請不要抗拒。」作為IUM會隨隊出行的嚮導,他的梳理注重在高效率,尤其的在危機的時候並沒有那麼多閒暇時間,所以本人也不知道會不會不舒服。
「請閉上雙眼,感受就好。」說話的嚮導首先閉上的雙眼,沉穩的話語引導青年的同時,伸出的精神肢輕輕的觸碰對方。
「深呼吸,吸氣……」
「嗯?沒事,那種事情都經歷過了。」雷恩斯沒有理解何謂粗魯的部分,畢竟以往的經驗他也分不太出來什麼是溫柔什麼是粗魯,不過同為IUM的同僚,什麼苦難沒經歷過,幾周前他甚至還經歷一場血洗,稍微粗魯的梳理大概忍忍就過。
隨著對方的指示,青年跟著對方的步調吸氣、吐氣…吐息逐漸與對方達到同頻。
聽到的聲音逐漸同步同屏,彷彿這裡只有一個人。
呼吸。
逐漸的一切的集中力都被放到了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上,剩餘的一切彷彿成了無關緊要的事情。
意識逐漸蒙上一層霧氣,觸覺、聽覺都被阻擋,五感也同樣被蒙蔽,再沒有過多的刺激,沒有無法掌控的事情,只剩下一片平靜的漆黑。
然後下墜。
像是沉入海洋之中,像是從空中墜落,像是陷入棉被一樣,也像是想像中的雲海一樣,向下沉,向著更深的意識之海前進。
——不需要害怕,到了。
彷彿是遙遠的聲音在說著,有些朦朧,回音,隨後閉上的眼前像是被光芒照著。
張開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白色。
一如往常穿著制服的引導者看著眼前的雪景,環視著那丟失了生命、也像是要被雪給覆蓋的枯葉林,也看了一眼提到過的冰層。
這裡就像是哨兵說的一樣冷,卻又因為有了心理準備而沒感覺到冷意。
只是稍微看過了周圍的環境,他開始尋找著這精神域的主人。
「您在嗎?」
——在無盡黑暗中墜落,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青年沒有抵抗,任由自己不斷向下墜落,直到深不見底的盡頭,朦朧的回音抽回哨兵的神智,再睜開眼時已經回到了自己最安心的雪地之間。
雷恩斯在雪地間躺了一會,才依依不捨地起身接待來客,哨兵從林中走出。
「這就是我說的冰層,上面都是裂痕。」紫髮青年帶著對方靠近『結界』並指著上頭的龜裂。「最一開始的嚮導跟我說不裂才是正確的,但我不知道怎麼讓它不裂。」
看著延伸到頭頂、龐大的、佈滿裂痕的冰層罩著整個世界,原本給人像是保護,卻又像是隔離的感覺,裂痕卻讓這罩像是會崩潰一樣。
「是嚮導和你說的,而不是你原本就理解的?」將手放上冰層,隔著手套他能感覺到這並不是原本就存在這裡,而且含有某種意志,不該出現的東西。
「從你第一次進來,這冰層就在了嗎?」肯齊繼續詢問,他需要搞清楚,才能對症下藥。
「嗯…嗯!」青年思索一陣子,回想最初的情景。「因為我覺醒哨兵的時候剛好頭腦受到嚴重的衝擊…他們是這樣跟我說的。」
「我有意識自己進來看的時候,冰層就已經存在了。」哨兵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直到現在為止都還對自己精神域的真相無從得知。「不過我總覺得外面有什麼…並不是像遊戲一樣有個邊界…這樣是正常的嗎?」
雷恩斯將眼睛貼在冰層上,透過那不規則的縫隙裡,總好像能隱約看見外面的世界。
嚴重的衝擊。
真的是衝擊或者創傷產生的後遺症?無意識保護自己?或者看到了慘劇無法接受?還是某人安置的?
即使猜想很多,但都指向同一件事情,同一個原因。
哨兵被帶進公司的那件事情。
「如果是說無邊界的話,正常。」肯齊聽了對方說的,也仔細觀察冰層,用手背輕輕的敲打著,「我自己的精神域就是一片找不到邊界的樹海。」
如果對方是問有和他一樣都是罩子後頭還有延續的話,肯齊並不清楚。
「你沒想過走出去嗎?」他輕敲的動作,配合手套上關節的硬片,發出了規律的聲音。
「曾經有好奇過,但是總覺得外面有一股很…」青年語氣停頓,似乎是在尋找合適的詞彙。「我不太知道該怎麼形容,感覺很悲傷又有點害怕、還有未知,所以一直沒有嘗試過。」
「而且每次冰層破裂嚴重的時候,精神狀態就跟著很差,記憶力也是。所以一旦出現裂痕,我都會去申請梳理,不然會影響到工作和考績。」
屬於青年的精神體雪狼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邊,牠不斷嗅聞著冰層之間的裂縫,好似外頭有些什麼。
「…是不是我這次太晚處理,快要沒救了?」雷恩斯誤以為對方的詢問是在做最壞的打算,對精神域狀態一無所知的他顯得特別侷促。
肯齊看著冰層,靜靜的聽著哨兵說話,以對方的話語來評估,而且觀察冰層的過程中,確實透過裂縫好像能看到什麼。
「不是,這能修理。」直接了當的否定了對方的話語,知道自己的詢問讓對方不安就即刻道歉,「抱歉,我只是再考慮一些事情。」
有不止一種方法,但作為一個必須做到最好的人,他應該怎麼做。
「作為參考,我想知道如果有個輕鬆的方法和困難的方法,您會選擇什麼?」將視線從冰層上移到對方上,正正直視對方的雙眼。
嚮導看起來已經有了決定,卻還是詢問對方。
「輕鬆且安全,但您的狀態之後只會繼續糟糕下去,還是困難而且痛苦但您可能會好轉。」
「如果選輕鬆地只會繼續糟糕下去,那應該沒有選擇這個選項的必要吧。」青年忍不住笑出來,身為在前線作戰幾十年的哨兵,區區一個精神梳理應該也不會難到哪去。
至少他目前是這麼想的。
「當然是選困難的,痛苦什麼的平常也沒少受,而且皮肉痛這種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了。」雷恩斯拍拍自己的胸鋪,覺得事情沒什麼大不了…大概。
「選的好,請做好心理準備。」
這很可能會很痛苦,非常痛苦。
雖然嚮導知道該說出什麼,但將一切直接擺出來只會讓人抗拒,所以他必須放慢一點,循序漸進的引導。
「你最早的記憶是什麼時候?」他再度開始提問,再度開始引導,「你記得發生什麼事情才導致你進入公司的嗎?」
「最早的記憶…」見對方認真起來的模樣,青年不敢馬虎,跟著仔細思索。
記憶力不佳的他回憶十幾年前的事件實在太困難,感覺自己腦力枯竭的他乾脆仰躺在雪地上讓溫度降低來保持平靜。
「最早…雖然他們都說我沒有父母親,但我卻依稀有點印象…溫暖的大手牽著我什麼的…」雷恩斯眨眨眼,試圖將記憶洪流中的小石子挑出。「我有一個娃娃,做工明顯是親手縫製的,可我卻想不起來到底是哪裡來的。」
「進公司的事情其實不太清楚…最深刻的印象大概是…一個伯伯牽著我帶我認識哥哥姐姐們…然後說這裡就是我的家。」青年皺起眉,竟是對這段記憶的更之前一點印象沒有。
隨著青年的回憶,從冰層的龜裂中透出一絲絲光線,忽明忽滅的,好似一下子就會消失不見。
雪狼則是感覺不安的來回踱步,但依然乖巧的沒有打擾兩人。
「做的好。」看著光線透過冰層照射進來,嚮導給予稱讚,給予簡單的安撫,「做的非常好。」
「娃娃有沒有可能是你父母或者家人,還是以前的朋友給你的?那是不是一樣禮物?」就這哨兵的回想起的片段,繼續詢問,企圖在挑起更深遠的記憶。
「現在閉上眼,集中思考在那溫暖的手上。」繼續引導對方往回看那記憶,「想像你牽著那隻手,往上看能看到那人嗎?」
「娃娃…」雷恩斯一邊思索著,一邊用手指在雪地上勾勒出玩偶外型,那也許是一隻狼?「繡線像是手工做的…肯定是誰辛辛苦苦縫出來的。」
雷恩斯,生日快樂!我們雷恩斯已經五歲了,是個大男孩了喔。生日快樂!「生日快樂…好像是生日禮物。」若隱若現的回憶被覆蓋於迷霧之後,青年不自覺地眯起眼想要看清,卻總是無法對焦獲得清洗圖樣。「感覺是我的家人送我的,但我看不清。」
「溫暖的手…好像是男人的?很大很寬…」青年試圖順著嚮導的引領,將視線上抬,可模糊不清的顏面讓哨兵一驚,意識彈回雪地間。「…我想不起來那張臉。」
「不要緊,你做的很好。」嚮導的精神觸肢悄悄的伸了過去,撫過對方的頭頂,輕輕的,「讓我們回到娃娃上。」
「那是家人為了你生日精心準備的手縫娃娃,而且還是其中一人一針一線的縫製而成的,肯定是因為你對他們來說很重要。」雖然他並不知道實際情況,甚至只是聽了哨兵的言論而預設,卻還是說的斬釘截鐵。
「你們在慶祝,慶祝的其中一人是之前那隻手的主人嗎?」
青年的意識跟隨嚮導聲音再度回到那隻已經髒髒舊舊的玩偶身上。可一眨眼它煥然一新,周圍的場景從雪地變成了像是住宅空間,面前的桌子上還有一個插著蠟燭的生日蛋糕。
面前的人像依然模糊,可這回雷恩斯並沒有因為驚嚇而抽離,反而睜大桃色的眼試圖找回有關他們面容的線索。
「…是,其中一個人是,我感覺他一直都很高大,給人很安心的感覺。」青年盯著前方的人影,儘管他們不斷開口說著什麼,傳到哨兵耳裡卻都成了曖昧模糊的耳語。「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總覺得很溫暖。」
「他們是我的家人…。」此刻的雷恩斯感覺抓到了某種情感,和把公司同事成為家人的感覺不同,更加的深刻,溶於血液之中的聯係。
「是的,他們是你的家人。」嚮導跟著重複一遍,肯定了哨兵的話語,肯定哨兵感受的情緒。
「你曾經最重要的家人。」卻又立刻的下了停止點。
「想著他們,想著你們曾經可能有的日常。」但並沒有停下想要對方回憶的步伐,甚至開始稍微加速,而直接越過好幾步,「大人總是需要工作的,就像現在長大的你一樣,為了你們的生活那是必須的。」
「你知道他們做什麼嗎?知道他們去哪裡嗎?」
雷恩斯循著對方的問句穿越種種回憶,在錯綜複雜的迷霧之間尋找答案。
「日常…工作。」青年伸手抓住名為答案的那片雪花,從裏頭看見了年幼的自己和兩名大人的畫面。「我們在…養殖…」
青年語氣停頓,看見了養殖場棚戶上的巨大LOGO,那是IRID的標誌,在IUM工作幾十年的他絕對不會認錯。
「他們在IRID旗下的養殖場,當培育員。」
雷恩斯這回篤定地回答,他感覺自己抓到了回憶的要領,在嚮導完美的引導下在迷宮內穿梭。
覆蓋雪地的冰層再度發出細小的破裂聲,能夠透進來的光線又多了一點。
看著再度開始破裂的冰層,嚮導知道他的猜測沒有錯,也知道方向是對的,剩下的就是結果會如何了。
「做的好,做的非常好,你找到了,我們很接近了。」肯齊的聲音放柔和,說的話語像是讚美也像是鼓勵一樣。
「他們是培育員,你和你的家人遠在你被帶回來之前就已經和IRID有接觸了。」他再度抬起手敲擊冰層,規律的硬物敲擊再度與安靜的雪原中響起,「你們有過一段和現在相對平靜的時刻,對吧?」
「但有事情發生了。」
隨著嚮導的聲音,過往的回憶像是被按下二倍速播放,一路快轉來到「事情發生的那一天」。
青年沉默,一股說不上的恐懼自雙腿蔓延而上,內心深處的恐慌反應在精神域中,原本平靜的天氣刮起大風,枯枝林被吹的沙沙作響。
雪狼擔憂的蹭上雷恩斯腳邊,口中發出悲傷的低鳴。
「我、…」紫髮哨兵的意識像是落荒而逃般的回到雪地間。從未感受過如此龐大的恐慌情緒讓他退縮,就連曾經在戰場上面臨死亡時都不曾如此膽怯。
「不要別過頭。」嚮導當然感覺到了哨兵的恐懼,那巨大的恐懼也衝擊了因為梳理而相連他,卻還是繼續說到,不讓哨兵逃走。
「好好的注視他們,你應該要記得他們。」
「那天有人闖了進來,對吧?」說的像是在詢問對方,但語氣卻是肯定的,就像是原本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入侵者帶著武器闖入,你聽到了槍響或者喊叫聲,對吧?」敲擊冰層的聲音逐漸加快,然後迅速劃過冰層表面,製造出像是有什麼劃破空氣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
青年深吸一口氣,確實如同嚮導所說,他應該要記得他們。
怎麼能夠忘記?
隨著緊逼的問句,哨兵的意識再度來到回憶的撥放器前,顫抖地按下撥放鍵。一切的畫面是如此熟悉、如此深刻。
在精神域敲擊冰層的聲響與回憶裡的開門碰撞聲重疊,過去的尖銳慘叫並沒有被時間抹去,血腥衝擊場景被驚惶逃竄的人們踩在腳底。
他知道、他知道等下會發生什麼。
不要、那樣的結局——
「不!!!!」雷恩斯在槍響的瞬間便試圖來到模糊的人影前替其擋下子彈,可眼前的畫面已成歷史上的事實,子彈穿過哨兵的身軀,擊中了後方的人影。
鮮紅色的液體浸染了整個畫面,倒臥在中央的兩人失去心跳。
「不、不、不…不會的、」青年彷彿回到了年幼的時刻,無力無助的撈著地上的人影,巨大的憤怒和悲傷如同強大重力壓垮少年。
已經過了十年,他還是如此無能。
什麼都沒辦法保護。
情緒的洪流化為冰雹,夾帶在暴風中一顆顆砸下,雪狼依然依偎在哨兵腳邊不躲不藏,忠心的看顧著。
冰雹掩埋了視線,悲傷和憤怒像是海嘯一樣襲來,想將一切都淹沒。
有點搖晃的嚮導穩定自己,加固了自己的壁壘,將不屬於自己的感情阻隔在外。召喚出精神體——蒼鷹,飛舞在身邊,為自己阻擋風雪,讓自己能前進,向著哨兵的方向前進。
還差一點點,要是不一次過結束,只會更加痛苦。
「是的,一切都沒了。」在風雪中稍微模糊的聲音無情的宣告。
「看著親人離去,如此憤怒又悲傷的你做了什麼?」那是報告上述說的情報,不難以想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就像是現在這樣,你爆走了!然後你遺忘了!」
「你想要再次忘記他們嗎?忘記這麼愛你的家人嗎?」
無情的宣告像是細針,紮在哨兵心中最柔軟之處,悲傷的回憶變成一把利刃,反覆的在青年胸口上划得皮開肉綻。悲傷、痛苦、無助佔據了雷恩斯感官的每一處,狠狠掐緊那幼小的自我意識。
「我殺了…我殺了他們…他們都該死…該死!」哨兵哽噎的回應,聲音中迴盪著不甘心。
如果自己再更強大一些,是不是就能夠保護最重要的人?
雷恩斯睜開早已浸滿淚水的眼,護在身下的冰冷遺體面容依然模糊不清,他居然連父母親的臉都想不起來。
「他們都該死、我也該死…」
「為什麼我想不起來?我不想忘記啊…」
平日認為無傷大雅的記憶問題此時卻成了他最悲痛的弱點,無法憶起父母的面容讓他近乎崩潰,居然連最後一點點的懷念都做不到。
冰雹化為大雨,將地面上被打的坑坑巴巴的雪地撫平,雪狼細小的悲鳴被雨聲覆蓋。
自己是不是做的有點過火了?
依靠著自己的精神體走到哨兵面前,看著對方模樣的肯齊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是的,你報仇了,也保護了自己,保護了你家人重視的你,當時的你做的很好。」嚮導在青年面前蹲下來,飛舞在頭上看起來一點濕氣也沒有的蒼鷹像是一併小傘一樣,阻擋了一小部分的雨。
「那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問題,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他一改剛才無情的樣子,現在輕聲如同安撫一樣的繼續說到,「也不是你想忘記的,你還記得那道冰層嗎?是不是那東西阻止了你的記憶?」
輕聲細語和精神觸肢安撫了哨兵過於激動的情緒。回過神時雷恩斯的意識已經回到雪地間,手裡抓著被雨水打濕的皚皚白雪,卻又在傾刻因為體溫消失於掌間。
就像剛才的畫面,抓住了卻又抓不住。
哨兵抬頭,視線落在嚮導身後的冰層上,龜裂密布整個穹頂,似乎只欠缺一個外力就會整片坍塌,讓內外兩個世界重新融合。
「我不確定…但、但…」
「如果打破冰層能夠看見他們…我願意這麼做。」
青年的聲音乾啞,但異常堅定。
能看到哨兵平靜下來並因此下定決心,嚮導也鬆口氣,原以為做好區分和阻隔,但自己還是有被對方情緒影響到。
「這很有可能能讓你回想起和他們的回憶。」肯齊其實也不清楚究竟會如何,所以只能說有這種可能性而已。
精神域實在是有太多不明的地方了,人的精神變幻莫測,只能以推測來前進進行,只希望這次他能猜對。
「那就讓我們嘗試吧。」他微微提起嘴角,給對方一個微笑,才率先站起來,並向著青年伸手,邀請對方一起。
「只要有任何一點可能,我都願意嘗試。」雷恩斯搭上對方的手借力起身。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聲音乾啞,眼眶也濕濕的,失態的模樣讓他有些扭捏,一個總是笑著面對問題的大男生變成這副模樣。「抱歉、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不過能夠知道真相太好了…」剛才的回憶清晰的歷歷在目,儘管深刻的讓人痛苦,但這是他與他們最後的回憶,他一咪咪都不想忘記。「但就這樣被蒙在鼓裡十年,感覺好不爽…」青年撇撇嘴,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像口袋裡的耳機線,剪不斷理還亂。「好想離職把公司炸了。」
「啊、這可別寫進紀錄裡,會出事。」
「沒事,也不需要道歉,你做的很好。」肯齊對於對方的道歉擺手表示不必在意,說著的同時,伸手拍了拍對方的頭頂,像是在安撫,卻沒多停留。
「我也有把公司某部分剷平的念頭,所以不會記錄的。」明明說的內容過激,他的語氣卻平淡的像是說著天氣一樣,甚至還伸手指著在場的兩人和兩動物繼續說:「只會有在場的知道而已。」
「來吧,處理完,得讓你好好休息。」指著已經脆弱不堪的冰層,他已開始想怎麼處理後續的事情,「剩下的我會稍微收拾。」
「太好了,把公司剷平的念頭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哈哈。」青年歡快回應,撇除掉牠那沙啞的聲音,至少目前看起來狀態還不錯。「我相信他們不會說的,除非公司哪天開發出了精神體拷問裝置。」雷恩斯打趣的說著,不過話題內容倒是挺恐怖,估計這東西要是真的出世,所有哨響族群都要炸鍋了。
「那、該怎麼做?直接推倒?」雷恩斯看著陪伴自己幾十年的冰層,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要從哪裡下手。
「我也想好好休息,如果公司願意放我個長假就好了。」哨兵嘆了口氣,想到自己現在還是個觀察籠裡的白老鼠,感覺格外悲傷。
「要真的研究出來,可得逃跑了。」真研究出來,不知道多少人會被迫成為自願參加者。
肯齊聳肩,當作對方在說笑一樣,不認真的回應青年說的,原本飛在空中的蒼鷹下降,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嗯,推推看?或者要把怒氣發在這上面也可以。」站在對方身邊,肯齊也沒有太大的頭緒,卻還是點頭同意對方說的,總是得嘗試看看才能知道。
「我可以幫你申請看看?以精神修養為名義,至於批不批准就要看上頭了。」輕輕拍了拍對方的後背作為鼓勵。
「那就…不客氣了——!」
青年二話不說直接一拳揍在薄薄的冰層上,無法承受衝擊的薄冰應聲破裂,在哨兵拳頭擊打處破開一個大洞。
涼爽的微風從洞口灌入,帶著清新的氣息。
一旁的雪狼見狀,也跟著往冰層上撞去,一頭撞破冰層來到外頭的雪地間,瞬間像沒見過雪的小狗,歡快的在雪地上蹦跳。
「頓時像個舒壓的環節了,感覺真好。」雷恩斯樂此不疲的擊打著冰層,巨大蒼穹化為碎片不斷落下化為粉碎。
「如果可以的話就幫大忙了,不知道經過這事之後還會不會一如既往的對待我。」青年停下來喘口氣回應,雖然前方的路途迷茫,可他卻未如此輕鬆過。
嚮導呆在原地,不打擾青年的行動,安靜的看著對方發洩。
肩膀上的蒼鷹煽動翅膀飛起來,一陣清風隨著蒼鷹的飛過的軌跡,將掉落在地上粉碎的冰層帶走,只留下潔白的白雪。
「畢竟你辛苦這麼久了,好好享受,舒壓一下。」
「雖然不知道你平時的夥伴會怎麼想,但上頭只要你還能繼續工作應該就還是照舊吧。」雖然說的話有點無情,但大公司對肯齊來說就是這回事,底下的人通常都只是齒輪。
「所以一切都會沒事的。」但肯齊又輕拍了拍對方的背後,又再度指向剩下的冰層,「你還想再發洩嗎?」
「小隊夥伴時常更新,估計也習慣了吧。」不管是離職或是殉職,又或是為了長期任務調派其他隊伍,IUM隊伍人員時常因為各種原因更換,座位上的某個誰因為什麼原因離開也見怪不怪。「也是,能壓榨一個是一個,更何況是長期培養的。」
「哈、你幫我一下吧,這個量我一個人揍估計要揍到半夜。」青年抬頭看著整個穹頂,剛剛舒壓確實很爽,但想到要全部處理完突然就累了。「梳理時間太長到時候被問起,總不能說在裡面打冰塊,哈哈!」
起了玩心的雪狼倒是不在意主人的大量工程,自顧自的在雪堆裡蹦跳,濺起一陣一陣的雪花。
「也是,而且要是因為梳理時間太長而扣我工資可不行。」畢竟臨時賦予的工作還是工作,工資和表現還是會被上頭計算的。
嚮導將兩指放在嘴上,吹出了響亮的口哨。
原本還隨意飛翔的蒼鷹直接轉方向,往天空衝刺,直接撞碎了頂端,並再大片碎片落下時就被風帶走。
在最高處停了一下後,蒼鷹開始圓形飛行,由頂端開始處理冰層。
「我就從高的地方來吧,要是底下摧毀後,高處的碎片直接砸,也是會感覺痛的吧。」雖然是精神域,但人腦下意識模擬真實感覺還蠻強。
「那上面就交給你了,我也不想被冰塊砸到頭,這是工傷。」雷恩斯打哈哈,手上的動作由揍拳改為把冰塊大片搬下,不帥氣但省力。
兩人合作很快地就將冰層清完畢,最後的少許直接化為冰晶粉末隨風飄去,在陽光的反射下晶瑩透亮。
開拓的事也是不曾擁有的景色,青年盯著遠方放晴的天空,心中格外舒適。
「這大概是我做過最舒服的梳理了。」
「謝謝你。」
「不客氣,能幫如此合作的哨兵梳理也是我的榮幸。」雖然聽起來稍微有點客套,但卻也是實話,不需要動粗是好事。
「之後有需要可以找我。」
看著精神域的變化,似乎向著好的方向發展,這也能算是完美達成把。
「……想在你重獲新生的精神域休息下嗎?我可以先出去,等等再叫醒你。」見一切似乎結束,蒼鷹也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嚮導就打算要離開了,所以挑眉,有點煞風景的打破安平靜的氣氛,詢問著哨兵。
「沒問題,給你五星好評。」紫髮青年用手比了個五,雖然公司指派的並沒有評分系統。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評分系統就是。
「沒關係,我可以先出去跟你把剩下的資料寫完,我現在被關在這有的是時間,在這裡躺一整晚都不是問題。」雷恩斯拍了拍手把多餘的雪花拍掉,看著自已的精神體毫無顧忌地玩樂,露出一絲笑容。
聽到五星好評,肯齊像是被逗笑一樣,握拳的手放在嘴前輕笑了聲。
「那就麻煩你一起了,雖然你有很多時間,但沉悶的報告還是讓我們一起趕緊收拾完,好好放鬆。」雖然肯齊原本打算自己寫完資料,卻也不推托。
嚮導再度吹了聲口哨,聲音迴盪在已經無邊界的精神域中,短暫帶來的輕風似乎帶著濕氣吹過了大家。望四周看似沒有什麼變化,卻能感覺空氣更加清新,天空也看起來似乎更加清晰。
「我架設好屏障壁了。」
「走吧。」淡淡說著這句話的同時,伸出了手。
「嗯。」雷恩斯握上肯齊伸出的手,舒適的微風吹的他瞇起眼。
再一回神,青年回到了那張樸素的桌子前,桌上的茶杯早已冷卻,周圍的擺設並無不同,但擁有了不同視角的哨兵感覺周圍都變得格外清晰。
一直堵在溪流裡的石子終於被清理乾淨了。
「嗯——坐久了感覺屁股痛。」雷恩斯率先起身轉動有些僵硬的身體,隨後眼神飄到擺在嚮導面前的平板上,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來吧,需要紀錄什麼,身為稱職的病患就是要速戰速決。」
張開眼睛的嚮導,第一步就先調整了坐姿,即使是想要立即工作,也為了之後能好好記錄而伸懶腰,才拿起了平板。
「為了速戰速決,那病患就請先從梳理後的感想開始吧。」輕笑了一身,肯齊即可點開平板開始報告。
平靜的房間內之後就剩下了兩人的交談聲,逐漸寫滿的報告宣告著一個任務順利的完結。
至於以後會如何,只能倒是再算了。
超級感謝Kz中和Kenzie完成雷恩斯主線中的人生大事
終於讓他突破精神域那道坎真是太好哩...而且Kz中真的好會引導,彷彿催眠師一樣一步一言帶著雷恩斯在迷霧中尋找被藏起來的回憶
再次超級感謝Kz中和Kenzie一起完成這段交流
我才是超級感謝雷恩斯中和帥又可愛的雷恩斯!!能有機會幫忙雷恩斯破殼真的是太榮幸了
你不嫌棄這種引導方式就太好了!!看著雷恩斯一段一段想起來,從懵懂尋找到最終找到的憤怒,都讓人想要抱抱他,真的是辛苦他了,希望他之後過能好好的
能和寫的超好的雷恩斯中對交流我太榮幸了,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