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鏢師腳步輕快,視線遊走在琳瑯滿目的商品間,昂首闊步的模樣磊落,混在以斗篷面具遮掩身分的往來人群裡顯得格格不入,只差在臉上明目張膽的寫著「我來逛街」四個大字。
但我確實是來逛街的啊。庚子英想,坦然回望身後隱隱窺伺的視線,在對方低頭走避時不自覺挑起眉,轉頭就繼續自顧自地走馬看花。
鏢師隨商隊南來北往已成習慣。他走過火樹銀花的繁華都城,也睡過蔓草叢生的荒郊野外,自認早把水東有名有姓的地方摸了個遍,就差阡陌陵一帶鮮少踏足,沒想到這次時間正巧撞上黑市開張,沒多想便打算來開開眼界。
腳步在一攤商前停下,庚子英微彎下身,低頭看著桌上材質、大小不同的各式瓶罐,見上頭毫無標示,便指向其中一素白瓷瓶疑問道:「這裡賣什麼?」
鬼市光線昏暗,只見攤位邊上掛著的燈籠忽明忽滅,風吹過便晃得桌上瓶罐拉出一道道搖曳的黑影,平添一抹妖異詭譎之感。
眼前靜了好半晌,重重布簾後才傳來道蒼老嘶啞的男人嗓音:
「客倌可有聽過移種蠱?」
「未曾。」庚子英乾脆道,抬頭瞥了眼隨風輕晃的布簾,「解釋一下?」
一只蠟黃乾瘦的手挑開布簾,老者面上那對發灰溜圓的眼珠打量來者的模樣像極了某種墓地裡吱吱叫著的小動物。老人杵在原地瞅了會兒,撐著柄雕了不知何種動物頭骨的手杖搖搖晃晃地來到庚子英面前,自懷中掏出瓷製小罐一揭——
黝黑發亮的兇猛巨蠍靜靜伏於瓷罐中,底部似是還浸泡著某種淡色液體,隨老者動作在蠍身周遭漾出漣漪。
「此乃採眾多移種奴毒液混合飼餵出來的蠍蠱,別說常人,就是那些妖異但凡螫上一口都得去半條命。」灰眼珠轉了圈瞟見庚子英一身鏢師打扮,又道:「客倌想必是經常闖蕩南北之人,此種蠍蠱不但毒性高,還通人性,一旦揭蓋認了主便絕不咬飼主,比狗還乖哪。」
語畢伸手碰了下罐中毒蠍,看上去兇殘神氣的大蠍子竟也如老者所說溫順地爬上手臂,乖巧趴伏的模樣彷彿件精美的雕飾。
聞言,庚子英挑挑眉,倒是完全沒聽過的物件。先不論從半妖身上採毒的可能性,他雖不畏蛇蠍,至少也是惜命之人,原先前傾的身形立刻向後擺正了些,眼中玩味倒是不減反增。
「多謝,挺特別的。」他隨意應了聲,指尖在其他造型各異的小罐上叩了兩下,抬眼道:「這些也都是?有什麼差別?」
「皆是老身精挑細選好生伺候養大,差別只在體型大小。」老人將手上的大黑蠍挪了個位兒,從一眾瓷罐中揀出個看上去特別精巧嚴實的推至庚子英面前:「這只是這批貨裡最好的一只,客倌儘管聽看看,是不是特別有活力?」
被移動的瓷罐中隱約發出一連串硬殼爪撞擊罐壁的喀噠聲,似是真同樣有一只充滿活力的大蠍子在裡頭爬行敲打著。
「移種蠱認主講究時機和緣份,恰好這只今晚便是成熟最好的時候。」老人臉上皺摺堆起笑容,本該親切和藹的笑偏偏讓那對灰眼珠襯得像是戴了副似哭似笑的人皮面具。
「若客倌有興趣,咱們講個結緣價便讓給您了。」
庚子英兩指捏起瓷罐看了幾眼,毫無背景知識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眼下正好交差了閒錢多,他琢磨這鬼地方看來也花不出幾個銀子,便隨意道:「多少?給個價錢。」
「養這蠱耗心費神,花上個把年還說不準養不養得成,按理說沒七八兩銀子都是老身虧了。」老人枯黃的手指摩挲了幾下,緩緩張開手心比了個五的模樣。
「今兒湊巧碰上這蠱成,就只收五兩——」
話沒說完,只見老者臉色驀然一變,庚子英後方一道清脆的少年嗓音不合時宜地響起:「巫老頭兒,今天又賣得什麼?」
被稱做巫老頭的老者聞言頓時沒了方才神神秘秘的從容勁兒,神色半是被打斷的不悅半是忌憚開口道:「小雀兒,鬼市規矩你是該懂的。」
——先到先得,若非前一個人自願放棄交易,旁人不可隨意出價交易及品評商品。
然而來人好似全然沒聽清老者話中的警告,笑嘻嘻地湊到攤位前。燈光照耀下,赫然是名五官尚帶稚氣的少年人。
庚子英抬眼,審視的目光落在少年面上,似在評估眼下情況,片刻朝人挪挪下巴:
「我不懂,讓他給我說說吧。」
「小兄弟,有什麼見解?」
少年一身粗布衣裳,只粗略在腦後紮起散落的捲髮,放外頭便是哪家打雜小二模樣。庚子英一開口,他便似是訝異轉頭看過來:「啊,你們在談生意?哎呀對不住對不住,看巫老頭兒舉著手還以為在同我打招呼呢,這蠍子殼生意我哪懂什麼門道不就是泡泡酒嘛⋯⋯」
少年摸著腦袋嘰哩呱啦打哈哈說了一長串,那巫老頭兒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手臂上那只大蠍子都快被氣得抖下桌,終於在宴雀提到「蠍子殼」時瞪圓了混濁的灰眼珠,伸手撈起方才的瓷罐扔到一旁,也不顧人還在攤位前便氣哼哼布簾一捲往後頭走,邊走嘴上還罵罵咧咧道:「他娘的,這筆老身不做便不做,三天兩頭來尋晦氣⋯⋯」
見巫老頭一走,宴雀那張嘴才終於停了下來,滿臉無辜又不好意思地望向一旁的庚子英。
「唔,巫老頭就是脾氣怪了點兒⋯⋯我是不是打攪大哥買蠍子殼了?」
眼前這齣來得突然,庚子英眨眨眼,老者氣急的模樣與少年話中線索一串,饒是對蠱毒一無所知的他也意識到了箇中緣由。
「……我這是、差點成了冤大頭是吧?」他嘴角一勾,猶記得老頭嘴裡提的「鬼市規矩」,意識到自己這下還沒花出銀子,倒是先欠下了人情債。
「我姓庚,怎麼稱呼?」
方才兩人與老頭鬧出不小動靜,往來裹著黑布斗篷的人群裡又多了幾道打量的目光。
「叫阿雀便行,麻雀兒的雀。」
少年眨眨眼,似乎不怎麼在意成為被注意的目標,只在看清庚子英渾身與黑市格格不入的武人裝束時忍不住咋舌道:「話說回來,大哥頭一回來鬼市吧?這副打扮也難怪巫老頭要賣那養廢的蠍殼給你。」
「那麼明顯?」
庚子英笑了聲,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差點被當肥羊宰了,可多虧你。」
鏢師這才細細打量起少年的模樣:看著不過十五、六歲,身上衣著簡樸,長相溫和乖順,卻藏不住言行間的一絲精明。這樣的孩子他沒少見過,富人身旁鞍前馬後的年輕僕從,館子裡手腳俐落的打雜小二,年幼外表也蓋不住早早踏入凡塵洗出來的精明能幹。
……不,或許這等級又更高了些。他倒還沒見過哪家飯館老闆或有錢人手裡捏隻大蠍子的,該說是鬼市名不虛傳嗎?
「阿雀是吧?」庚子英捋捋下巴,既然少年都出手幫忙了,這人情債他是不得不還,便順理成章道:「瞧你對這熟門熟路的,不如今晚就給我作個嚮導?價錢你開。」
「哎沒什麼,巫老頭老詐你們這些外地人,搞得在旁做生意的名聲也不好聽。」
這會兒約莫二更天,正是鬼市將要熱鬧起來的時候,除卻古玩舊貨,各式叫不上名堂的珍奇藥草、私家兵器齊齊擺放在陳舊的木檯上等候買主慧眼識珠,而集市邊緣甚至有小販架起烤爐揉麵做餡,不時傳來陣陣餅香。
聽聞庚子英的提議,少年自是知曉其中人情道理,笑彎了眼擺擺手道:「帶大哥逛逛自然沒問題,只是錢就不必了,最後賞個面子來咱們攤子上看看便行。」
言罷宴雀先是歪頭想了想,不多時指著斜前方ㄧ處掛滿異域綢緞的攤位道:「從那兒看起如何?主人家雖是安息人,也能懂些中原話,賣的綢緞絲品和一些安息香料。」
「行,我就跟你走。」庚子英頷首,接著便隨少年邁開腳步,停留在異域綢緞的攤位前。
一桌綾羅綢緞花紋各異,畢竟也是隨商隊南來北往之人,沒少看過好東西,眼前一卷卷布料一瞥便知是上等貨色,一旁藤籃裡放著各式香料乾貨,跟方才那買蠍子的攤位不同,乍一眼倒不見什麼古怪。
「阿雀,問個問題。」鏢師傾身看著攤上物品,思索道,「這鬼市……為何人們選擇在此交易,你知道嗎?」
說著,他側頭瞥了眼,壓低聲音道:「這東西看著也沒什麼古怪,何不光明正大上街賣?」
「這個嘛,會在鬼市買賣無非有幾種。一是假貨混著真貨賣,二是來頭不乾淨。」少年豎起手指晃了晃,「大哥瞧見我後頭案角繫著紅布的攤位沒有?那是『搬山道人』的攤位,若不清楚點風水門道最好別隨便買了回去,省得沾上什麼凶煞倒自己的霉。」
少年說至此頓了頓,見眼前攤主轉身去後頭取物才又接著道:「除這兩者,還有第三種,便是店主本人身份不方便走明路。」
「據傳安息國前些年皇子相爭倒了幾家,財務應當挺吃緊的吧。」
「……喔?喔,還有這種事。」
聞言,青年這才惶然大悟地點點頭,視線不自覺在回到桌前的攤主面上瞥了幾眼,透過遮掩大半臉龐的斗篷沒看出什麼,倒是無端有種聽了八卦的心虛感。
儘管鏢師與商隊密不可分,他從來都是領了差事便不再多問,平時也不怎麼留意那些商人的動向,更別說打探貨物的來源了,只管著平安送到目的地交差了事,哪會知道這些秘辛。
事到如今,居然還要讓個小孩兒給自己講故事。
思及此,他嘴角一勾,手肘朝少年輕撞兩下,揚揚下巴:「走,去看你講的……那什麼?『斑山道人』?」
——不愧一來就坐上巫老頭攤子的傢伙,膽子真夠肥。
儘管暗自對此人不怕死的程度腹誹了幾句,瞧庚子英對那攤位一副充滿好奇的模樣,宴雀也只能嘴上咕噥著「真要去啊?」「早知如此便不說了」,仍領著人走向擺著玲瑯滿目金銀瓷器的攤位。
那「搬山道人」攤上物品雖多,卻多是成堆地隨意置於縫滿補丁的桌布上,蒙了塵的金銀杯碗只在擦過布角處顯露出點金光,精細的瓷器雕塑則多墊了層草紙放在一旁,還有包不知首飾還是什的物品,以絳紅綢布包裹,只隱約可見布匹間一抹碧綠躺在攤位一角,整得是一個滿滿當當。
至於「搬山道人」本人,見宴雀領著庚子英這麼大個活人走過來,咧開一口黃牙道:「客倌儘管挑,全是前朝古董和首飾,每個都是實實在在的真品,外頭可沒有這麼好的價錢。」
還沒走近那「斑山道人」的攤位幾步,庚子英就眼瞼直跳──不知何故,他打小直覺便準的嚇人,也靠這把與生俱來的本能避過了不少難關,算是對這點預兆十分信任,起初對此地並不以為意也是如此。
直到走近了這攤位前,他才意識到少年所謂「來頭不乾淨」是怎麼個不乾淨法,不禁嘴角一勾笑了出來,側頭瞅了眼身旁人的一臉無辜。
「……確實,好東西。」庚子英頷首,視線一一掃過桌上物件,確認過其中品項後忍不住一陣好笑:不曉得貨源是來自哪家沒良心的賊,挖了多少有錢人的墳頭才湊齊了這亂七八糟的一桌,深怕人沒看出不對勁,但也確實不是尋常街市能瞧見的光景。
他幾乎被眼前的荒謬逗樂了,視線最終停留在紅布包裹上頭,伸手一掀,那抹綠光的真身才現了形,裡頭是琳瑯滿目的玉飾。
指尖在成色不一的玉石間打轉,鏢師低頭端詳片刻,指頭最終揀起個墨玉扳指,泛黑的綠色最終接著一抹紅,陰氣逼人,一看就是個邪門東西──但又十分吸引人。
青年勾勾嘴角,難得決定違背一次直覺,指尖串起扳指遞到攤主面前。
「給個價錢。」
一旁宴雀見庚子英翻開布包的瞬間眼色便暗了幾分。那黃牙攤主,也就是搬山道人,往俗了說便是盜墓賊。這行雖說靠偷死人玩意發財卻也有自己的規矩,其中一條便是不碰墳裡玉,易沾煞,陰氣重。尤其這人手上挑著的扳指,也不曉得在地底下浸了多少年血氣,就是離了墓穴他都能嗅到一股子人血腥甜的氣味。
敢把這樣凶煞的東西帶出來,買賣雙方都是個不要命的,然而——這又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本是盤算著能賣點人情牽上這人背後商隊,若庚子英不幸因爲這玩意出了什麼意外死在這片地兒,他倒也不介意把屍體收為己有。
思及此,少年掩去眼底那點冷意,故作熱心腸開口幫腔道:「劉叔,今日我瞧好久這兒都沒客人上門,這筆可要算個開張價吧。」
黃牙攤主瞧庚子英一出手便看上整個攤位煞氣最重的物品,面上頓時笑出了花。這包玉飾乃他ㄧ老鄉不懂行,壞了規矩擅自從墓裡帶出來,看著凶歸凶,可成色質地又都是上上等地好,他們一夥人誰都不捨得放回墓裡去,便想著透過鬼市早早脫手了事。
「客倌好眼色!這扳指別說前朝,估摸著是五百年以上的好貨。」店主搓搓手,甚至帶上點迫不及待推銷道:「這玉成色好,墨裡帶赤實是少見。但小兄弟說的對,客倌是小店今日第一筆生意,開張價算您二兩銀子便行,您看怎麼樣?」
「成交。」
庚子英應聲,抬手爽快付了銀兩。墨玉扳指映著上頭燈籠照下的暖光,分明已經在指尖停留一段時間,玉石依然透著莫名的冷涼。
鏢師聳聳肩,摘下原先帶著的彄環隨手扔給了身旁少年,將玉扳指換上,「收著。象牙的,還能賣個好價錢。」
說完便甩了甩手,自顧自調轉了腳步。
「這東西確實邪門。」待少年腳步跟上,他才再次開口,偏頭道:「你又是哪攤來的?不會也是賣這種東西吧?」
「⋯⋯。」宴雀沒想到這人竟隨手就將價值不斐的彄環送了人,還是換了個不曉得來路的凶煞玩意,攢著指環啞了半晌,才收入懷中換了副恰到好處的討好笑容:「哎,大哥這般正氣凜然,饒是這扳指有什麼古怪定也做不得妖。」
「咱們店嘛⋯⋯正不正派端看買去的客倌怎麼用。」約莫走出幾丈遠,又拐了兩個彎,兩人來到鬼市邊上一處相對隱密的暗角,眼前擺滿各式瓶罐攤位與先前那巫老頭擺設竟有七八成像,就連一旁坐著的半盲老嫗都與巫老看上去年齡相仿。
「阿婆!我帶客人過來看看。」
少年穿過攤前三三兩兩挑選的客人,走上前敲了敲案板權當招呼,而來客們顯然也見慣了宴雀,自然地騰出一小片空位讓少年回頭招呼道:「各式草藥毒物提煉精純毒液——想找蠍毒咱們也有。」
語畢狡黠地眨眨眼,全一副計策得逞的機靈模樣。
鏢師眨眨眼,這下倒串出了少年的行為動機──他隨人走到攤前,站定後抬手往對方頭頂一巴,力道不小,嘴角笑意倒不見怪罪。
「敢情真是來搶客人的?」他收回手,心底暗道小孩子城府挺深,一面低頭看著攤前林林總總的瓶罐。
嗯,跟那老頭攤上的差不多。反正他是看不出什麼所以然。
見少年正看著自己,庚子英聳聳肩,一只象牙彄環用來抵這人情債,他自認是綽綽有餘了,沒打算再添些無用的東西在身。
「我用不到。」他用唇形無聲地應了句,見半盲老婦並未投來注意力便一把拉了人離開攤前,顯而易見地興致缺缺,腳步直往剛才經過的烤餅攤前走,「走,吃東西。」
左右剛收了只昂貴物什,宴雀倒也不怎麼在意庚子英的舉動,只要讓人對這攤子有些印象便成。
少年三步併兩步轉出人群,笑道,「說搶客也不對,咱家阿婆與巫老頭本就師出同門,又是同一攤。只是一個擅養蠱,一個擅淬毒,後來各自在鬼市兩頭開了鋪子,巫老頭又是個看見外地人便要坑上一把的性子,可不能眼睜睜讓他連累了咱們名聲。」
不一會,兩人行至烤餅攤前,攤內以粗石塊簡易搭起烤爐,內裡溫著幾張圓潤蓬鬆的麵餅,而旁的火架上還架著整頭烤肥羊,正隨火苗滋滋冒著澄黃鹹香的油湯。
宴雀張望了會,熟識的掌櫃嬸子似是不在攤上,只餘個年輕伙計又是吹火又是桿麵,忙得熱火朝天。
伙計頭天上工,掌櫃嬸子有急事外出,此番見人要買餅,匆匆從爐內取了兩張鋪上羊肉,轉身要抹那香料時卻哎呀一聲,先前攤上餘下的醬料竟只夠抹一張餅。
此時若是老實點的伙計,許還會道個歉,請他們等掌廚的嬸子回來。然這人是個喜打混摸懶的,現下掌櫃不在,他左看右看,瞧這些調製用的香料看上去都長得差不多,便循著記憶胡亂抓了些抹上另一張充數交了差。
這羊肉味道重,指不定客人就沒吃出來呢?伙計尋思著這兩人模樣不像鬼市常客,於是收了銅錢便裝作無事回去桿麵兒,那撒了不知什麼香料的餅也就落到了宴雀手中。
少年瞥了眼兩人手中的餅,不知為何今日他手上這份與往常有些不同。
身為天生半妖,常人食物於他皆是寡淡無味,只是裝作人類時常需要配合著用餐,久而久之便學會事先觀察,再模仿著他人食用的喜好及感想——這肉餅子攤位他來過許多次,早已摸透這羊肉餅的「味道」該是什麼模樣。
宴雀先是吹了吹冒著熱煙的餅,再一口咬下,細細咀嚼後一副十足美味的樣子招呼道:「大哥走南闖北,應當也吃過這種羊肉餅子吧?這攤掌櫃嬸子烤的餅和香料可謂一絕。」
聞言,鏢師不置可否地低頭咬了口手中烤餅,半晌挑起眉,雙眼微微亮起。
「確實有一手。」庚子英點著頭含糊道,味道倒真如對方所言美味。說著,他側頭瞥了眼少年散發熱氣的烤餅,雖然乍看沒什麼區別,聞著卻與自己手上那份有些不同,辛辣味被一股難以忽視的酸取代。他仔細一瞧,才發現餅裡捲著的醬料顏色也和自己手裡的不太一樣。
怪了,我分明叫了兩份一樣的。
他瞅了眼少年,對方鼓著臉頰一臉饜足,神色不見異樣。
「喂,你那給我嘗一口。」說完,他沒等少年回應,便自顧自地伸手拿過了對方手裡的餅,一口咬下後眨了眨眼──隨後轉頭「呸」的一聲,剛入口的東西直接餵了地。
「你、」鏢師吐了吐舌,那酸辣味簡直不是常人能忍受,他滿臉被噁心到的毛骨悚然,「這什麼鬼?你吞下去了?」
「⋯⋯。」宴雀臉上的表情微妙地停頓。
他先前不是沒發現,不過想著這餅就算改調料約莫也差不到哪兒去,怎知那伙計不曉得放了什麼生醃料,連著羊肉帶餅都成了一股子難聞的臭酸腥臊,聞著就叫人不敢恭維。
當然他也沒想到自己的餅這人說拿就拿還真咬了一口。
然而戲演還是得演的。少年粉中帶紫的眼眸一瞇,面上神情先是變得呆楞,又漸漸轉為被戳破後的羞赧,小聲喃喃道:「這餅雖不如平常的好吃,但難得能吃上羊肉已是極好的了,平日這附近也沒什麼野兔雞鴨,小孩兒們都是自己打點溝鼠⋯⋯」
說著又在鏢師滿臉不可思議中把餅給順回來,一副貪小便宜貌:「再說這是大哥請客的餅,一個能抵兩餐呢,不吃多浪費呀。」
「什麼啊……」
庚子英一噎,損人的話卡在嘴邊沒出口,只是見人又要張嘴時一把搶了那酸臭的餅,將手裡咬了口的那份塞進對方懷裡。
「短視,該是吃壞肚子才麻煩。」他把手裡包裝揉了幾把後扔在地上洩憤,嘴裡那股餿水味還沒過去,思緒又不自覺地飄到了別處。
雖然人不多,但他確實是在人群中看到了幾個矮小的身影,衣著襤褸地光著腳,隨他人叫喚四處穿梭,與新月鬼市中潛藏的危難擦肩而過──說不上同情,命運坎坷的人一抓一大把,能在此地尋個安身處的人算是幸運了;但他也清楚,多得是更好的地方,而在荒漠中尋求活路的人,大抵逃不過被流沙淹沒的下場。
「……問你,有沒有興趣換個地方。」半晌,鏢師掀起眼皮朝少年一瞥,斟酌片刻後開口:
「你手腳挺俐落,待在這浪費。」
「我有點人脈,找家鋪子把你插進去不難。幹不幹得來得憑本事,頂多給你開扇門。」
「如何。」
他朝人挪挪下巴,就當作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正好有興致拉人一把。
「來嗎?」
手裡攢著熱乎的餅,平時巧舌如簧的少年竟一時答不上話。
那年他屠遍晏家上下十幾口,破戒飲了人血後獲得半妖應有的力量,卻也對新鮮人血起了毒癮似的慾念。短短不到五年,從最初僅是餓得受不住才去尋屍體取血,到後來駕輕就熟地扮作無辜少年毒殺過往旅人,死於他手下的無辜亡魂早已不計其數。
若是早些年也有人願意這樣拉他們母子一把——
「啊⋯⋯多謝大哥美意,但你也瞧見阿婆那模樣,她上了年紀腿腳不方便,在這擺攤好歹還能就近照顧。」少年蹙起眉頭,臉上滿是真誠的歉意,「她老人家還放不下這門製毒淬毒的手藝,我便想著再多陪著幾年。左右我年紀小,過幾年再出去闖蕩也不遲。」
「將來要是阿雀在外頭遇上大哥,還請大哥多關照一二。」
「嗯。」聞言,庚子英挑挑眉,「也行。」
這一句句答得是有情有義。見人一臉真誠,他倒也沒出言慰留,僅是伸手在少年臂膀拍了兩下,視線由上而下掃了人一眼,片刻勾勾嘴角。
「我記住了。」
再往後,二人並未再多提起這話題,四處又閒散逛了會,直到天邊隱隱泛起魚肚白,鳥雀三三兩兩聚在枝頭鳴叫起來,便是鬼市將歇的時刻。
宴雀以要幫著收攤為由送別了鏢師。他站在入口交界處,隨著日頭升起,身後鬼市為遮風擋雨的棚架投射出一片綿延陰影,隨風而動的模樣像極了條潛伏而動的蛇。
而待遠方庚子英的身影逐漸消失,少年臉上笑容也隨之淡去,轉身隱沒入那片噬人的黑暗。
麒麟曆三十六年夏,雷電劈中大恩惠寺,寺中大火延燒七天方休。
此番祝融之災不只燒毀原先氣派堂皇的寺院,更是讓原先包圍柔桑府的結界洞開,各路妖異得以混入府中——
渠南,午後正是各路市街熱鬧之時。少年著一身墨綠寬袍,內裡腰上束著腰帶,腦後束髮的髮繩墜幾朵紫色小花,一身花花綠綠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然柔桑府時有異族往來,人們多只當他出身境外,樂得是與這嘴甜又能幹的少年郎往來。
「哎,小宴啊,上回你給咱介紹那玩意挺不錯,大人很是喜歡,就是不曉得⋯⋯」
「小雀兒,先前姐姐要的那胭脂找到沒有?今晚樓裡有貴人⋯⋯」
「⋯⋯。」
庚子英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和妖異一同混進渠府的,還有聞聲而來的除妖人。
庚子英打著哈欠,腳步散漫地混雜在往來人群中,視線不時掃過身旁人的面孔。南北闖蕩多年,儘管毫無建樹也是累積了些人脈,至少在首府還有幾個能供接應的老朋友,省了些摸索的時間。
他想找的貨品偏門,也沒打算再大費周章跑一趟阡陌陵,與三五好友打聽了會才尋了個管道,道是去找渠南集市的仲介,那孩子或許能想個辦法──孩子?
他還記得那時的疑問,只見應聲的青年大笑一聲,只是擺擺手,讓人別懷疑。
「是啊,孩子。看著十五歲上下,挺得姑娘們喜歡。」
「主要是手段好,什麼花里胡哨的東西都能到手,也不曉得是哪來的門路。」
「人在哪?那小子名聲挺大,你問一句就能找到,不擔心。」
確實如此──庚子英甚至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人,卻在那張略顯稚嫩的面孔映入眼簾時停下腳步;不遠處的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目光,轉頭與人對上視線,隨後首先堆起了笑。
宴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年輕的庚來去瀟灑真好
之後也真的再見面了ㄋ(庚:幹
看到當下立刻「幹 騙我」(長相完全沒變一秒就知道襪這傢伙有喝人血
宴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嘿k☆
幹瘋子們超會交流有夠好看我無聲亂叫太會寫黑市場景安排ㄅㄧㄚ康場面年輕花&庚都太萌&重逢打招呼畫面愛死
duo_lu3418: 交流瘋子的桂冠還給你們一人發一個
&難得有小小花ㄅㄧㄚˋ康場面對起來很開心兩個中年大叔時隔十七年再會
幹37歲的JK萌死你們交流瘋子黑市被你們對的也太好玩超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花花在裡面如魚得水叔整個大肥羊差點被宰笑死ㄅㄧㄚˋ康也是很經典怎麼保養的這麼好一定是吸了人血
我要封了真的是交流瘋子會不會太好看啊黑市場景真的太會描寫了好看死了吧好會相遇再遇我快瘋了可以連載媽超好看的很順耶ㄅㄧㄚˋ康場面也超萌的唉呦威呀好喜歡
幹好扯喔真的很好看交流天才!!!我仿佛跟著兩人一起在逛黑市
那種底下暗流湧動的感覺營造的好好ㄡ⋯⋯黑市好好玩⋯⋯庚怎麼可以那麼不怕死買看起來很邪門的東西很帥差點被當肥羊宰也好好好有錢⋯⋯出手闊綽⋯⋯⋯小花ㄅㄧㄚˋ康真的很萌這個場面應該被載入史冊庚還給人自己吃的好好喔⋯⋯重逢場面太好看了我會吐血身亡我太期待你們的古風群像劇有夠好看
laolinmu: 我們花花可是用大南的血塗抹做為保養品養顏美容 移種奴SK2&小雀兒的黑市導覽真的超好的寫的栩栩如生
birdsea666: 有啊這部分會連載時間軸有串起來(為甚麼呢真的是莫名其妙!)後面我們把鏡頭交給將軍及黑市一枝花
HuaFong_5: 庚...當時閒錢不少來新地方shopping正好隨便撒(結果買了個邪物回家)古風群像劇真的好好看喔我喜歡串起來的感覺
姜還是老的辣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幹你們真的太會對了我彷彿跟著兩人來了趟鬼市一日遊 詭譎氣氛表現的好到位 花花自覺已經一腳踏入黑暗無法得到救贖了 因此不去伸手握住可以把他重新引回光明路的手 但還是停頓了一瞬 如果當時握住了 下更大的決心 或許故事又不一樣了 讓人好唏噓...原來吸毒少年勒戒不易容易不斷落回惡性循環就是這樣嗎...
師傅以前好囂張天不怕地不怕結果現在也變成謹慎的大人了 哀 他壓根都沒想到初見時花花心裡還存在最後一點沒被黑暗吞噬的角落 再逢時已經是抹不開的濃墨了...他自己亦是沒了當年瀟灑...
好好奇那個扳指後來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