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直升機，一樣的怪人。

正當沃夫德準備離開時瞥見不遠處有個人影朝這裡靠近，他警戒盯著直到發現是認識的人才稍微放鬆肩膀。

「嗨，又見面了，約書亞。」舉起手打聲招呼，他看見對方衣服殘留的血跡挑起眉毛開口：「你又碰上了麻煩？」

回想上次見面對方身上同樣沾上不少刺眼的紅，但那是殭屍還存在的時候。

將原先不屬於自己的眼鏡和形同廢鐵的腕錶納入口袋，手執著牛排刀，那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當招呼聲入耳，他抬起頭看向有些熟悉的身影。

打起精神啊，約書亞。
打起精神啊，朴延世。

那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於是朴延世只有露出半晌的躊躇，便努力地揚起笑容，就如同以往，就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

「嗨，沃夫德。」他輕聲道，「在這個情況下的麻煩可不少呢，你說是吧？」

「你呢，過得如何？」

「是沒錯，能避免我都盡量避免。」就算沒有死鬥的任務還是充滿危險，猜想對方這模樣大概也被誰攻擊了吧。

「不好也不壞，活一天是一天。」聳聳肩回應著，眼前的人給他的感覺又不一樣，上次是執著的虔誠而這次有些落魄，似乎在逞強的樣子。

「你需要休息一下嗎？」雖然對約書亞留有一點怪人的印象，但沒有做出危害到他的舉動也就不會把對方當成敵人，該有的關心還是有。

「不需要。」
倘若停下，就會無法前進。
他已無路可退。

朴延世輕笑出聲，「確實活一天是一天⋯⋯必須活下去⋯⋯活下去啊⋯⋯活下去。」
最後的喃喃彷彿在洗腦自己。

「沃夫德，你殺了幾個人？」迥異的雙眸迎上對方。

約書亞的狀況讓沃夫德有些困惑，想著對方該不會被這一切逼到精神不穩定，而接下來的問題更是讓他無法理解，雖然自己並不介意被這麼問但那雙藍眼卻給他一種瘋狂的感覺。

「你想知道？在這種環境下這個問題似乎不是那麼重要。」不管是主動去殺人還是逼不得已殺人，對他來說計算奪去了多少性命毫無意義。

「嗯，說的也是。」閉上雙眼，方才的場景歷歷在目，他搖了搖頭試圖甩開，並重新睜開。

「但善良的沃夫德，我沒有殺人，我只是⋯⋯噢，亞伯，你該閉上你的狗嘴。約翰你也是！呵呵、抱歉，他們總是這麼吵——」

朴延世覺得大腦開始疼痛。

「我，我們，只是幫助人，沒錯，幫助人，你也需要我的幫助嗎——？」歪著頭，他執起牛排刀。

朴延世在抬起手時，大笑出聲，「呵哈！開玩笑的，就是個玩笑。」
語畢，將手放下。

就在眼前的人對著空氣講話沃夫德也只是皺了皺眉頭靜靜觀察著，然而那把牛排刀指向自己時他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往後拉開距離，就算聽見只是玩笑後也沒卸下警戒。

「我並沒有你那種的幽默感。」通常來說應該要拿出武器防身但他卻沒這麼做，或許是認為對方還不足以對自己產生威脅。

「玩笑開過頭一不小心就會出事。」沒有把話講的明明白白，不過其中的警告含意相當明顯。

「你對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都開這種玩笑？」

「噢，老天，你該有點幽默感的，沃夫德，笑一個呀。」
他笑著說，可寶藍的眼底卻深沉地不見笑意。


「呵呵，怎麼可能—— 我對於需要幫助的人都是真心誠意的，他們會去更安寧更祥和的地方，對吧。」
朴延世如此說著，可他聽見更多的聲音。
這令他困擾。


「笑一個呀，沃夫德。」

毛骨悚然的微笑，在這個失去規則的世界沃夫德已經看過不少，但沒想到會在認識的人的臉上出現。

本來就沒有很了解對方，不過站在前方的人已經不是他所知道的約書亞，又或者這才是對方真正的本性。

「笑一個也不會改變什麼。」不能理解對方為何要一直強調這件事。

「你是……發自內心的在笑嗎？」依舊是面無表情，總感覺那笑容很虛假，就好像是必需笑著才能維持下去，是在掩飾什麼嗎？

——笑一個也不會改變什麼。
是嗎，是這樣嗎。

朴延世低下頭並抬起手，胡亂地在臉上揉擰，深呼吸，最後將髮絲撩到耳後，同時抬起頭。

眼睛是靈魂之窗。

那微睜眼神如冰川、深海般地冷漠與絕望，嘴角仍是皮笑肉不笑地微微掛起。
他不是約書亞。

「當然是啊。」

「你又是如何呢，沃夫德，你為了什麼而活？」
他邁步向前，靠近對方。

跟不上這跳躍的話題，然而讓沃夫德更在意的是對方眼神中透露出的情感，比以往在其他人身上看過的還要深不見底。

「就站在那吧。」伸出手制止人繼續往前，他不會讓手持牛排刀的約書亞靠太近，天曉得會不會突然發了瘋就朝自己刺過來，沒用武器指向對方已經是最大的容忍度。

「想要活下去需要原因嗎？」

必須排除所有障礙

報仇

「如果真要回答，那就是我還有想做的事情。」
視線沒有離開對方，原本的戒備在此刻轉變成堅定，卻又帶著毫不留情的銳利。

「沃夫德，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你在害怕什麼？」朴延世倒也沒有繼續前進，這是佇立於此。
然而更像隻弓起身子，張牙嘶吼的毒蛇，隨時都有可能撲咬上去。

「還有想做的事情，嗎，哈哈。」冷冽的雙眸僅僅容納了對方的堅定與銳利，然後將其投入深淵沼澤之中淹沒。

——想要活下去需要原因嗎？
這是當然的。

「你想做什麼事情呢？讓我聽聽看吧。」

「雖然我不覺得我在害怕，但你這麼認為也無所謂。」毫不在意的聳聳肩，他只是以防萬一，誰會傻傻靠近手持利器的人，尤其對方的狀況還如此古怪。

「好朋友會像你這樣用盯獵物的眼神看人？」如果對方一開始沒有做出那個舉動，就算講出的話再怎麼奇怪他還是會接受朋友這個詞，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既然這麼好奇就告訴你吧。」

「我目前想做的是……觀察你。」勾起嘴角似笑非笑，被這一切逼瘋的人很多，他想知道對方是否為也是其中之一，想知道對方是否為排除對象。

「看獵物的眼神？觀察我？呵呵——真是令人害羞哪。」皺起眉宇，彎著眼笑著，「可能要讓你失望，我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而我也沒有把你當獵物看，親愛的沃夫德。」
雙手一攤，牛排刀應聲掉落在地。

於是朴延世湊上前，「但你也可以再更近一點觀察？」

就算丟棄牛排刀沃夫德還是在對方上前的時候退了一步，一方面是保持安全距離，另一方面是他實在不怎麼想靠近。

「不，太近就看不到你的全貌了。」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也是藉口。

「就像你認為我在害怕，我則是認為你不普通，每個人的感受不同。」對方那雙眼流露出的情緒還有這些行為舉止都不是能用普通來形容的。

「不過如果你還是喜歡近距離的接觸，那我就不適合繼續觀察你。」

「嘿—— 說的挺義正辭嚴，沃夫德的癖好真是奇怪。」
朴延世停下腳步，他不太理解眼前這個人。
不如說他曾理解過誰呢？而自己又被理解過嗎？
或許這將是一個悖論。

他輕聲歎息，將地上的牛排刀重新執起。
那上頭還殘留著一些乾枯的血液。

「那麼就告訴你這次觀察的其中一個答案吧，我不是約書亞。」

約書亞已經死了。

「我是朴延世，這才是我的本名。」

而朴延世搖搖欲墜。

沃夫德張了張嘴顯得困惑，經過一番思考後才恍然大悟般直白又失禮的開口：「你有雙重人格？」

沃夫德有聽說過如果遇到精神上無法負荷的事情時會出現另一個人格來保護自己，所以對方現在給人的感覺才會跟第一次見面不一樣。

眼前的人雖然不算是完全被逼瘋卻受了不少苦才變成這樣，想到這沃夫德突然同情起對方，眼神中的冰冷也軟化些。

「那我現在該叫你朴延世？」態度轉變，擅自理解後認為對方同樣只是要保護自己才有那些行為，剛才舉刀的舉動他也就原諒不放在心上了。

「噗嗤、呵哈哈哈——」朴延世對於那人的理解睜大雙眸，大笑出聲，甚至笑彎了腰。

「我才沒有雙重人格！呀、太好笑了，我的天哪……沃夫德！你有搞笑的天賦！哎唷……」

持續笑了一陣子，他才又嘆口氣，「約書亞或朴延世？看你想怎麼叫我就怎麼叫吧，我比較喜歡別人叫我約書亞，但……」


「或許，我已經沒有資格用這個名字了。」

眼神變得黯淡，語帶嘲諷。

沒想到對方會笑的這麼誇張，沃夫德整個人狀況外，以為好不容易弄清楚答案卻又被否定，但既然不是雙重人格那……可能是裝扮出的另一個樣貌？

看著朴延世的眼神還有那語氣，無論真正的原因是如何沃夫德還是覺得對方很辛苦，甚至都想上前拍拍肩膀。

想起對方剛才說不需要休息的語氣完全不肯退讓，感覺就好像不停在逼迫自己，所以才會一直強顏歡笑？

「就算沒有資格……你還是你。」不確定這樣講會安慰到人還是造成反效果，畢竟他不曉得對方經歷了什麼。

——你還是你。

朴延世有些不解似地歪著頭，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別人這樣說，可他同時感受到口袋裡那不屬於自己的重量。
「……你真善良，沃夫德。」這是他第二次形容對方。

「希望你的這份良知不會讓你因此受傷，但或許我不用擔心這點。」再一次彎起眼眸，「畢竟你是個想活下去，又有點奇怪的人。」

「交換聯絡人？」主動抬起了戴有腕錶的手。

「我倒覺得你比較奇怪。」並不是在計較什麼，沃夫德真心認為對方非常古怪，甚至覺得他們剛才的對話內容都不在同一個頻率上。

注視著朴延世陷入沉默並思考該不該答應交換聯絡人，雖然因為那少少的同情已經沒那麼戒備，但對方令他摸不著頭緒還是挺危險的。

沃夫德突然上前抓住伸向自己的手腕，指頭掐緊著腕錶像是要捏碎一樣，那也僅僅是一瞬間他就鬆開手往後退一步。

彼此的螢幕上顯示著對方的名字。

「我這樣有幽默一點了嗎？」雙手一攤，他斜斜勾起嘴角笑得很故意，似乎是在報剛才的仇。

在感受到那一陣重掐時，朴延世心裡慌了。

不能死，自己不能死。
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不過半晌對方便退了開來，而自己覆上腕錶，婆娑著金屬的錶面。

「嗯，沃夫德．莫里，你還真幽默。」他仍是勾起笑，「……希望你能帶著這份幽默感活下去，有事情歡迎聯絡我。」

朴延世揮了揮手，打算離去。

「你也是，之後別對其他人開太過頭的玩笑，很危險的。」再次提醒，能感受到朴延世對於活下去的執著，如果遇到把玩笑當真的傢伙可能就不是像他這樣輕鬆放下了。

「好好活下去吧。」擺擺手轉身離開，沒有回應是否會保持聯絡，對方就像顆不定時炸彈，而他只是好奇會不會爆炸。

希望好奇心不會害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