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MO傻愣著靠著欄杆,這是她想也沒有想過的景色,就像是故事結局,已經足夠完美。
屏氣凝神之間,彷彿害怕會錯過任何一秒這人的美好。
這使少女眼裡有些泛淚,她想起了塔克。
她的精神域也沒有查爾這裡這般美麗,多純粹的人才能擁有的世界。
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不該沉溺在這片景色,而是尋找查爾才是。
這裡像是某處的屋頂,低頭往下看去,這地方好像有點熟悉?
一往街道探,便能立刻回想起來。
嚮導的記憶沒錯,自己的確來過,這裡正是E015小隊曾借宿過的,查爾老家的公寓屋頂。
單是查爾在離開城市後仍保留著家裡大部分的模樣便足以證明,而如今又加上精神域的場景,這屋子對查爾的重要性想必不言而喻。
街道上沒有任何的行人及車輛,就連記憶中應該開著的店鋪都毫無動靜,缺少遠方學校放學的鐘聲,以及麵包店出爐的香氣。
閑靜無風,安靜地如同深夜車站月台。
「呃……歡迎光臨?」
唯一的聲音是背後略帶笑意的招呼。查爾從天台另一頭探出頭,像是想玩超商店員的台詞卻不小心笑場。
「地方有點小,不介意吧?」
查爾一如既往溫和地說著,並隨手從旁拉了兩張矮凳過來。
少女隨著聲音轉過頭,發現查爾露出了一抹好看的笑容歡迎著自己,這是多麼令人感動的場合!至少不像帕勒奇那樣無情無義的把自己丟在精神域跟精神體「練蕭威」。
但也有點可惜的是,自己的探索不能像奧里的精神域一樣可以四處亂晃。
搖著頭回應眼前的男人,並乖巧地坐在板凳上。
「查爾的精神域讓我想到了以前認識的人。」MOMO將視線放回那片廣大的視野裡。
此時的企鵝逐步用著翅膀拍打周圍的圍牆,試圖想找出這個世界的主人,查爾的精神體。
「……我以為你是隊伍裡面個性最扭曲的。」
少女搔了搔頭,脫口而出她從一開始見到查爾的第一印象。
眼鏡仔嘛、論誰都會覺得是智囊、也是最心機的。
MOMO又失禮的在內心給自己一點藉口。
查爾一臉困惑,「怎麼說?」
查爾覺得自己在一般意義上不算是個扭曲的人,但仔細想想也無法肯定,有時他會對自己的漠然感到訝異,好像自己其實是個沒血沒淚的偽裝者。
或許,只是自己不想承認罷了,他不確定做為嚮導的MOMO看見了什麼,也不知道對方指的到底是哪個方面。
某處的雲層稍微有些扭曲,已經習慣的查爾知道,那是他的精神體——一條透明的熱帶魚。
雖然鮮少出沒,但查爾也從未刻意隱藏自己的精神體,只是單純地不易察覺。對照MOMO剛才的說辭,或許自己給人的印象正如那條透明的熱帶魚般,難以看透,因此總引起他人不必要的戒心。
查爾稍微有些壞心眼地,不向企鵝提示熱帶魚的所在處——畢竟廣義來說牠們可是獵物和獵食者的關係——像是在公園看著鬆開牽繩的狗狗自在探索,查爾也在另一張板凳坐下。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查爾問。
「啊⋯⋯你說塔克?」那個她從未在現實世界與其他人談論的名字,在這裡倒是自由的多。
「他和查爾一樣戴著大眼鏡,更細的那種,穿著長袍到處行醫,說話方式也很像你,第一次我們對話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像了。」
少女在對方的精神域想了想好久以前的事,大概也就這些的印象吧?她抬起了頭,轉了左邊看,以及右邊看。
「⋯⋯查爾在等誰嗎?」
此時企鵝發現了一點點的詭異。
踏著步伐往壁邊看了一下。
嚮導用的動詞是「等待」。
「⋯⋯不,」查爾只稍微遲疑了一會兒,「我想她不是那種可以『等到』的人。」
查爾望著自己的精神域。
第一次來這裡的人⋯⋯不,就算是來了好幾次,如果沒能待上好一段時間的話也可能不會發現——這個精神域裡的時間不會流動。寂靜的街道、雲朵不會飄移、沒有清爽的微風,還有永恆不變的璀璨夕陽光輝。
這代表著什麼呢?如果有個精神域心理分析還是什麼稱謂很複雜的專家,說不定能對此說得一口好理論。但對查爾而言,這只是在嘲笑他,事到如今仍抱著曾經的美好不肯放手。
在這裡等不到任何人。時間什麼也不會帶來,因為這裡不存在時間。
「她叫柔伊(Zoe),是個自由過頭的人。」
「就像妳在相框裡見到的那樣,我們同居過一陣子,啊⋯⋯其實現在也沒有分手。她只是在某天早上從屋裡消失,就好像只是去買個牛奶,然後就此沒有回來。」
後來查詢銀行紀錄發現對方出境,再後來自己已經在這。查爾簡述。
「我並不感到意外,甚至該說早有預感。本來她就是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最後也維持她一貫的風格消失。」
查爾的語氣平淡,好似在說著其他人的事。但那透明的小生物,在夕陽餘暉中、在淺灰色的水泥牆邊濺出陰影,像是隱身於海的熱帶魚躍出水面,留下一道漣漪。
少女從觀察精神域的好奇,轉變成驚訝的吃瓜群眾,也不知道是對方過於癡情,還是她真的沒有過那些怦然心動。
這麼漂亮的風景大概也只有刻在骨子裡的情感可以構建了,想起了奧里的海洋也是另類詭譎般的美麗⋯⋯除了帕勒奇那奇妙的虛無,和一頭牛。
「不過找不到怎麼辦啊?畢竟隨時可能⋯⋯啊!」她舉起了右手伸出大拇指,從左側的肩膀劃到右側,甚至歪了腦袋做了浮誇的死亡姿勢。
又或是跟了某個男人跑了,但她沒有選擇這個選項,比起戀人的出軌,死亡或許來得更有安慰感。
畢竟這個世道,死亡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事。
聞言,查爾稍微偏著頭,一個停頓後給出了不算回覆的回覆:「怎麼辦啊⋯⋯我想我大概,也不會怎樣吧?」即使柔伊真的先一步從這世界上離開也一樣,「如果真的一兩年都沒找到,大概就會普通地回家了。」
查爾很了解自己。
平靜、溫和,卻給人龐大的距離感。好似眼前的查爾只是具缺乏靈魂的傀儡,而真正的查爾總是在遠處冷眼看著發生的一切,包含自己。
這份疏離讓查爾能以客觀的角度審視自己、他人,抑或是這個世界。
「雖聲稱是在找人,但說不定只是想找個理由,看看這個讓她如此憧憬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而已。」
顯得有些薄情的回答,與精神域的場景形成強烈對比。但現實中的夕陽可是稍縱即逝,隨之而來的是黯淡冰冷的漫長黑夜。
「或許我真的是隊伍中個性最扭曲的人也說不定。」
最扭曲的無非是說出口的話,與行動和精神域之間的反差,任何聽者沒給查爾掛上個傲嬌的標籤都是客氣。
「應該還好吧。」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聽起來像是過於理性的對話,連同行動以及目的都像是設定好了那般,但可惜的是在少女的眼裡看來,查爾就像是用理性去包裝他的感性。
需要去拆解才能夠從中知道,說不定連查爾本身都需要這麼做。
「不過挺好的?而且我覺得探勘隊一直這樣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的,雖然知道之後還是會解散。」她晃著腳丫子看著遙遠的夕陽,探勘隊給她的感覺就像眼前的光景,他希望能夠一直這樣維持不動,直到自己入睡,醒來後還是這般美景。
「等到你找到女朋友,或是奧里累了,或是帕勒奇⋯⋯嗯⋯⋯找到要怎麼跟弟弟相處了。」她沒有提到自己,好似自己不會離開這個隊伍了似的,明明也才待在這個地方不到幾個月的時間。
她總是無法習慣一個環境又換另一個環境,她想安定,但總是流浪。
「畢竟每個人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呢!」
淡漠的城市人啊!即使面對旅途走來與自己生死與共的夥伴,仍舊抱持著超然的態度,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查爾儘管內向、焦慮又謹慎,卻很容易對他人產生信賴,應該說,他很擅長說服自己。只要他想,大概可以讓自己變得喜歡上任何人,反之亦然。
這樣子的特質在如今毀壞的末日當中,就像一隻待宰的肥羊,事實上他也的確被宰了,被柔依。
但查爾明明就也可以選擇脫離這段關係,他知道他做得到,所以現在的狀況、現在眼前這片恆久的景色,全都是自己的選擇罷了。
生命就像是一班列車,會有人在某些時刻跟你搭上同一節車廂,也會有人離開。終歸,名為人生的旅程只屬於自己。
可是,能不能再多待一站呢?希望鐵軌的頻率如常穩定,希望窗外的景色依舊呼嘯,希望這樣的時光能再持續一點點。
他也希望能夠一直這樣維持不動,直到無數個日升日落,最後一次閉上眼前,還是這般美景。
「那妳呢?」
等自己找到柔依了、等奧里累了、等帕勒奇找到弟弟了,那妳呢?
E015探勘隊不會一直下去的。
這點所有人都很清楚,即使沒有人離開旅行團,也可能會遭遇調職,更不用說除了沒地方去的人以外,一輩子待在旅行團內有多不現實了。終身雇用制早在幾百年前就被證明失敗,如今就連血濃於水的家人也不會終身贍養。
「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妳也是一個人呢⋯⋯就是海邊那次,妳謊稱自己18歲那時候。」並沒有。
透明的小魚從矮牆邊竄出,透過夕陽折射發出閃閃光輝,像是近在咫尺的星辰。
企鵝也追了上來,迷你食物鏈在狹窄的天台上演。查爾伸出手掌,做出打算與從眼前經過的企鵝擊掌的姿態。
「⋯⋯只是好奇,妳沒打算找個地方落腳嗎?」
她看著查爾的雙眸,凝視了好一陣子。
很意外的,他總是會讓自己想到塔克醫生,第一次和塔克醫生見面時也被這麼問過。
「我是很想的。」她閉上眼睛感受著這寧靜的時空裡,環繞著的感覺。
「但塔克醫生要我繼續繼承他的遺志,去幫助更多的人,去找到病毒的解決方法,還有⋯⋯嗯。」她臉色一沉,她也不太清楚還有什麼樣的事,可能還有找到願意收留自己的家和人吧。
去除掉塔克醫生給予的,少女倒是沒什麼主見。
她只是喜歡早晨的日子有人會和自己打招呼,旅行中替車子加油時為了省點錢偷偷改掉數字的默契,晚餐時段會叫著大夥們一起吃飯,最後一起嫌棄菜品不好吃,夜晚縮在帳篷內取暖度過寒冬的日子。
這些就是MOMO最心滿意足的所有了。
但她也很清楚這種妄想就像冰冷的煙霧慢慢消散。
「又恢復到一個人,代表我會有新的旅程吧。」
她總是在流浪。
企鵝與查爾擊掌,並摔滾到了少女的腳邊。
她們互相對視,就像是冤家又像最親密的伴侶。
「我很期待看到柔伊,等到哪天可以見到面,會想和她說,查爾看起來沒有不開心,但他其實很生氣。」
聞言,查爾笑了。
「麻煩妳了,請一定要好好罵罵她!」
說起來眼前也是一名嚮導,雖然暴走的方向不同,但該不會嚮導都這麼衝動的吧?查爾略微失禮地想著。
企鵝和魚仍在遊戲,天真無邪,宛如永遠不會長大的孩子。
但是,會長大的。
成長,然後死亡。
不限於生命,這是世間萬物都會經歷的事情,即使是恆星也有燃燒殆盡的一天,或許就連宇宙也將在幾千萬億年後迎來黑暗寂靜的終結。
沒有東西會停下腳步。
——微風極輕微地拂過瀏海。
兩人都感受到了,他們驚訝地看向對方,數秒後,忘了是誰先開始,他們笑出聲。
標示著時間的風開始流動,看來自己還是有那麼點進步的,查爾想。
時間會帶來別離,但時間也會銘刻記憶。
偶爾在月台暫做停留,但當鈴聲響起、列車啟動,又將繼續下一段旅程。
帶來再會。
好耶我們接了兩年終於接完了,這是史上最久的交流(欸
查爾能因此時間轉動真的是太好了
只有19則回應到底為什麼會接這麼久呢?因為當年(?)一期結束後有人失蹤吧⋯⋯(警察先生就是這個人r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