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公寓時已是深夜，晚歸的年輕人推開公寓門卻見室內依舊燈火通明，而發現原因不過短短幾秒。
　　剛有所振作的人再次垮下了臉，直接當作沒看見獨坐在客廳沙發上的人，快步走進房間，關門上鎖。

　　對於家人不知何時開始的隱瞞他確實很難過，直到現在心態上都還有些過不去，也許有所怨懟，但更多的卻是內心世界顛覆的實在太快，他還在調適、還在思考該怎麼消化與接受。
　　可對不只駕臨此地還待到這個時間，明顯就是在堵自己的郭元虎，要說他對林奉平的真實想法完全不知情，就算要周奉青連摔一個禮拜樓梯他都不會信。
　　明明教著自己要坦率卻瞞著最至關重要的事不說，明明他們也曾朝夕相處，明明是形同家人又比家人更能讓他安心傾訴的存在。
　　就算跟哥的交情再好，但哪怕只有透露一些、再一些，都比現在要來得……

大騙子。

　　越想越不平衡，周奉青拽下書包重重的…輕放好在椅子上，然後帶著一身在外活動過的髒污直接撲到床上。

　　……。

　　感覺好像少了什麼。周奉青帶著疑惑撐起身看床。

　　…………我的被子呢？

　　「我－－！？」一把拉開房門，跨出的腳步卻連同剛出口的話直接被近在眼前的高牆堵沒了下文。倒抽進肺的空氣混著明顯酒氣，嗆得周奉青一下忘了自己還在生對方的氣。
　　「你……」喝酒了？沒成句的問題被探觸上眼角的手再次打斷。
　　倉皇把手擋開扭開了臉，周奉青向後退開距離，然而眼下的痕跡卻早已被看清。

　　「你哭過。」

　　直盯著不肯看自己的小朋友，簡短的陳述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讓人不知道該要怎麼接話，而郭元虎也沒要對方回應的意思。
　　舉步靠近，閃躲者驚得又退，一進再一退，郭元虎索性大步一跨、大張雙臂傾身前撲一把將人“包”進懷裡。
　　這下周奉青找到自己的被子了。

　　「不是搶床就是偷被子，你就不能換個方式表達不滿嗎？」被強行包進被繭之中的人推扭掙扎著憤聲抱怨，直到聽見自頭頂上方傳來的道歉。

　　「道歉之前應該先保證、不會再做了吧！」

　　回應的依舊是那三個字。意識到對方是在為哪件事道歉，周奉青漸漸停下了掙扎，同時無比慶幸著自己在這之前已經徹底宣洩過情緒，否則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

　　「對不起。」
　　默不回應間又是一聲歉疚，不肯作罷，於是周奉青開口了。

　　「就算是為了我哥，你都應該先告訴我的。」
　　「我知道，對不起。」

　　擁抱的力道收緊了些讓周奉青不住前蹌，卻仍艱難的維持著重心，拒絕傾靠，不輕易接受道歉。
　　他不甘心。

　　「你應該告訴我的。」
　　「我相信你能夠理解。」

　　理所當然的回應讓周奉青微微一愣，隨後便是湧上心頭的怒意，他僵著身加重了語氣。

　　「我才不理解，你應該告訴我的。」

　　他清楚自己現在就是在賭氣，每個知情者的善意掩飾他都無法去責怪埋怨，因為換作是自己……

　　「你能明白的，如果換作你是我，一定也不會…」

　　「我會！」強硬打斷了溫聲輕哄。

他討厭總能將自己看得這麼透徹的郭元虎。

　　「我不懂為什麼要隱瞞，到底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還自以為的認定我一定會理解！明明我也是家裡的一份子，明明我也是你朋友！」話說到了最後周奉青奮力一推掙出了禁錮，也將酒醉下盤虛浮的郭元虎推跌倒地。

討厭總想著要體諒，自我說服著接受和妥協

討厭對出口的違心之論感到心虛惶恐

　　身形不自然的向前一晃又接著頓停，雙手拳頭緊握硬是忍住了那一瞬心慌想扶人的反射動作，伴著因憤怒而加重的呼吸硬是繃著臉瞪人。

討厭無法像個不懂事的人一樣肆意去怪罪

他討厭，這樣子無理取鬧。

　　坐倒在地的郭元虎仰頭看著周奉青明顯的混亂，神情盡是說不清的憐憫，惹來了後者帶有強烈不甘的怒吼。

　　「不要這樣看我！」

　　即便如此…即便再做不回以往那個自己，他也會為所有一路走來陪伴鼓勵著自己的存在，以及在他身處崩塌世界時穩住自己的那些力量，繼續走下去。
　　既然已經說了不會放棄，那無論如何都要試著去做到。

　　他會振作起來的，所以不需要誰來可憐此刻的自己。

　　直視著那份不甘示弱，郭元虎緩緩開口。

　　「這就是我說不出口的原因。」

－

　　　和林奉平的緣份是從一支斷水筆開始的。

　　　接著是放學後直到某個街口轉彎前，短短五分鐘的強制同行路段。

　　　最後演變成一路同行到安親班接弟弟，再順勢蹭進林家吃飯的稀鬆平常。

　　就在這樣三不五十往人家家跑，悠哉到讓人想搖頭的中學時期。
　　他見證著一個調皮好動的活潑小小孩，從某天起不再吵著要出去玩、鬧著想吃糖要人陪。收斂起了任性吵鬧，學著自己哥哥變得規矩安靜，扳起臉裝起四不像成熟的小大人，最後更是隨兄長的腳步也離了家。
　　為了達到好友那擺明刁難的要求埋頭努力自食其力，不知疲倦的向前猛衝。

　　「我真的有在努力想讓你別把平看得那麼重，也一直告訴你世界很大可以多往外看，多去思考未來能到哪去闖闖。」

　　最一開始，本著看戲的心態想等這越來越不可愛的小鬼哪天會破功，哭著大喊受夠了、不演了。

　　『喂！你在幹嘛！』
　　直到看見林奉平兩眼無神的，把接受憋氣挑戰的周奉青壓固在海中那一刻，始終站在好友那邊的他才驚覺，這樣下去真的不行。

　　或許讓人看不透想法的林張奶奶不能算數，但也還有全心全意無條件給予愛的乾媽，時刻顧慮好友感受想法的周叔叔，不需要費心緊盯的聽話弟弟。
　　聽人口口聲聲說著無法承受那讓人羨慕得要死的溫情，卻又不願意乾脆點攤牌，還是他軟磨硬泡盧了幾年，這才把簡直快得精神分裂的林奉平勸到鬆口說會找機會把話講開。
　　只是沒算到結果會是這樣。

　　「在搬到我那的幾年裡，看你從死板悶騷到會主動開口說想去哪走走晃晃。交到的朋友越來越多、開始能放開包袱大笑……開朗到我覺得就算你哥下一秒就攤牌也沒問題。」

　　「還有那時候也是，相信你說一個人也沒問題…就那樣在事情還沒解決的情況下輕易的、放了手……」
　　抬手空劃過周奉青緊握成拳的手，他大概這輩子都會記得一年多前的那天，看見上頭扎著針頭軟管時那幾乎想殺了自己的自責。
　　「就這麼…一次……」

　　就算所有人，就連林張奶奶都強調不是他的錯，但他自己清楚，在出事前一晚聽到周奉青在電話裡說著已經有辦法能解決問題時，他是在怎樣的心境下放手的。

　　不是真的相信也不是真的放心，只是很突然的，對那習慣成自然的關照產生了一絲倦怠，想從護雛的自我設限中解放。
　　所以輕信，就這麼順著意…又或許是真的被那份自信說服，以至於沒去細想事情的危險程度，就算換作成年或長年獨住的人也都不一定能順利解決。

　　他情願被所有人責怪，而不是……

『對不起我搞砸了……那個、雖然事情變成這樣，但還是要麻煩虎哥跟之前一樣，別和我哥跟我爸說。』

　　「明明都出事了啊，奉青……」
　　「開口第一句話就先道歉、要人繼續保密。你一點劫後餘生的情緒釋放都不給自己，還連道歉的機會也不給我……」
　　不止把懺悔的機會搶走，日後更像是完全放下一樣不再提起。在當下錯失的時機一直到現在才能藉著酒意、藉著另一件糟心事，把壓在心中的歉疚一起說清。

　　「我真的很抱歉，但看到那樣的你…我真的說不出口。」

　　飽含怒氣的明澈雙眼透出一絲軟化，郭元虎撐身站起試探著重新靠近，直到再一次將包容大人幼稚行為的小朋友包進懷中。

　　「而且如果告訴你，你哥就真的沒有能放開心說話的人了。」

　　「所以我只能跟你說對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