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津寺舉行繼承之日的那天早晨，遠在山林上的蒙古包周邊漫起白霧，下了一點點小雨。

而漣蓮就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中醒來。

他翻起絨草蓆，伸手抓去擺在床榻旁疊好的外出衣物，睡眼惺忪的邊晃邊穿戴整齊，拿來一個別緻的黑紅色扁盒用帶有小花紋的薄布包好，在父親的鼾聲中悄悄下山。

他迫不及待要跟稻梨見面。

寺廟周邊早已擠滿來觀禮的人。
蓮花妖踩著草鞋墊起腳，透過人群看見前方空置的禮臺，到時候應該就能在那見到他的小摯友了。

然而小小一隻蓮還是太矮，人們聚集的越多，他也幾乎陷入人海之中。

在嘗試幾次都找不到個好位置後，他決定先前往寺廟側邊的門廊，少爺平常會在那個書房窗口內讀書。想到便做，他快步離開熱鬧的現場，將小禮盒放上種有松樹的圍欄，輕手輕腳的攀柱頂端趴在那裡，再抱起禮盒放到腿間。
可惜稻梨正與父親離開去到他們祕密的渠道，剛好不在書房裡。

少年彎彎小嘴，垂著呆毛他決定先跳下到書房旁的平地等待。
剛走到門邊時就差點與整備中的奶娘撞個正著。「哇！」

「哎唷我的菩薩呀，你可嚇著我了。」

奶娘撫著胸口哀叫，身材略嫌臃腫的她緩慢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白色面紗，將漣蓮攬過。

早在還沒搬進府內的時候，她便時常看到這個孩子來找少爺玩。如今孩子已長成了少年，她依舊習慣性地摸上對方的頭頂。

「你怎麼在這，不去前殿等觀禮呢？」

「奶娘…我、我迷路了。」

蓮拉直的呆毛捲了回來，情急之下他想了個理由給不請自來的自己，雙手把禮盒藏在背後。

「觀禮人多，我怕看不到少爺，所以想看能不能在這裡碰到…」

中年女性疑惑，都來了幾次還會迷路？

不過她沒有揭穿這個小謊言，反倒是微笑著將人往內帶。

「奶娘帶你去看。」

一老一少穿過錯綜複雜的長廊，途中和好幾個管家和巫女打過招呼，走下階梯，最終來到了早已聚集滿滿觀客的前殿空地旁。

她指向松樹旁不起眼的花叢。「你就躲在那邊上看吧。」

女人拍拍漣蓮的肩。

「奶娘要繼續去忙了啊。」

「好的。」

一路上都乖乖跟隨的漣蓮與對方招手道別後來到松樹旁，果實色的眼睛望著大大小小的人們，頭頂兩搓呆毛穿出花叢。這裡與剛才那區位置並不遠，只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往禮臺。
漣蓮小心翼翼地放下包袱，坐在隱密的石台上晃動細腿。

「啊，看到了～」

穿著皓白衣掛的狐狸少爺畫著臉妝，以蓮花妖未曾見過的模樣出現在中央，任何動作都恭恭敬敬的，看起來十分安靜，與面前歡聲雀躍的群眾判若兩個世界。

「稻、」

剛剛開口，眾人的高聲便埋沒他。

不行，太遠了。

舉起手想對少爺揮動的漣蓮停下動作，理解這個距離對方看不到自己，即使是理所當然的事卻也讓他湧上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他捧起禮盒摸了摸布料上的圖樣，靜靜聽儀式進度跟人們的聲音，等一切結束稻梨往後退回亭子裡，他便跳出花叢循著人小跑上紅柱走廊。

「稻梨～、稻梨～～～」

狐狸少年嚇了一跳，摘下白紗露出驚慌的表情。

「笨蛋！讓人看到你這麼衝進殿裡會遭人說話的。」

他轉頭看了會依舊在廣場上閒話家常的人們，擔心有人看見這副景象。

「怎麼可以罵人笨呢。」

那與少年有著相似臉孔，靠在紅柱上的狐狸男子敲了稻梨腦袋一記，才偏頭向漣蓮微笑。

「你好啊，蓮。」

「寺主大人好。」

見來的是這座大寺廟的主人，漣蓮嘴巴開開也下意識快速鞠了個躬，再度站直時開開心心的湊到少爺跟前，也跟著看往廣場的方向。

「你們結束了吧，還要去哪裡？」

以為自己是干擾了接下來的行程的他把禮盒又藏到後面，眨了眨無辜的表情。

「我已經不是寺主啦。」

眼看小少年根本沒空管無聊的大人，男子也識趣地向倆人擺擺手，逕自往別處去了。

「是沒有。」稻梨看了一眼父親離開的方向，隨即拉著漣蓮的手往紅色的長廊走。

「跟我來。」

頸子後的髮絲飄揚，稻梨帶著漣蓮一路穿過寺院，到了一處有著精緻造景的庭院。

鹿威在添滿水後咚地一聲復位，潺潺流水流過大大小小的石頭，庭院周邊的花草和青苔都被精心整理過，光是站在一旁都能在這炎炎夏日感受到涼意。

「坐吧。」

稻梨讓漣蓮坐到庭園前的木階邊上，匆匆到裡邊喚了家僕交代了些什麼，又碎步走回對方身邊，理了理衣裳跟著坐下。

「我以為你會先跟我說聲再來。」

「先說就不驚喜了嘛。喏，」漣蓮包起屁股坐下來，拿出自己帶來的盒子。「給你的～」

簡單紅紋的黑盒子裡沉沉甸甸。

等稻梨將盒蓋翻開，一股撲鼻的醋米香味飄散而出……豆皮壽司排列整齊在盒子底部，屋簷陰影下閃著光滑的橙色表皮。

蓮指著一個長得特別大顆的笑道。「不小心包太多了～哈哈。」

稻梨雙眼發亮。「謝謝。」

他伸手就拿起包得最大的豆皮壽司咬上一口，豆皮的甜味和醋飯的酸相呼應，在口腔裡形成絕妙的完美組合。

「很好吃。」稻梨的嘴塞得鼓鼓的，吃掉手上剩下的壽司後舔了舔手指。

「哎呀，少爺已經有午餐了。」

方才被喚去的家僕在兩人之間放下盛著兩個糯米糰子和熱茶的托盤，賊賊地看向稻梨。

「少囉嗦……」

稻梨有些害臊地揮揮手，年輕家僕才掩嘴笑著離去。

他輕了輕喉嚨。

「所以，你覺得如何？」

他偏頭看向那紅色雙瞳。「整個儀式啊……你覺得怎麼樣。」

「謝謝～」漣蓮向家僕道謝，注意到那絲竊笑而露出好奇的眨眼，之後才向糯米糰子伸出小爪。

「唔，怎麼說…」

「是個盛大的成人式呢。」

他直白的說出方才觀看整個寺院內時的印象，一邊張口吃下粉色的糰子在口中細細咀嚼，一邊看向對方臉上紅色的妝容。

「才發現你還化了妝、噗。」

「感覺你好像先我一步成年了～」

明明自己年紀比較長。

漣蓮笑呵呵的手指輕觸稻梨臉頰，不小心沾上了胭紅在指頭。「唔，再跟我說一次茅廁位置？」

他每次都記不住。

「叫聲兄長來聽聽？」

稻梨無視對方的作弄，反倒是挑起眉反擊回去，邊拿起熱茶捧在手中。

「茅廁啊，過去左轉直走到底右拐就看到了。」

他指向左方，希望自己是表達得夠清楚。

「想的美～」

扮了個醜鬼臉的漣蓮吃掉剩下的糰子起身，朝著稻梨指的方向走去，結果只是吐個舌頭就把人家剛才的話給忘記。

他在走廊叉路口來回走動，懊惱之時晃到一處微開門扇的房間前面。

有人的聲音。
漣蓮湊近傾聽，心想要是家僕可以直接領他過去就好了。

「……好感慨啊，感覺少爺出生只是不久前的事而已。」

「是啊，當初他還這麼小，處處要抓著人才肯走呢。」

幾位有了年紀的家僕和管家邊在房內收拾東西邊話家常，完全沒注意到走廊的聲響。

「繼承之後也該幫少爺考慮個姑娘了吧？」

「少爺長得好看，肯定是能找到跟夫人一樣的美人兒啊～」

？

漣蓮眨著一雙大眼睛挨到門邊，手上的胭脂印在了柚木框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這是說稻梨之後要找姑娘成親？

「是少爺的朋友吧，什麼事嗎？誒～」

從走廊另端路過的年輕家僕見狀走了過來，漣蓮嚇得別過臉，連自己要問茅廁去處都給拋到腦後，匆匆忙忙的逃離了現場。

抹動的唇角上沾到紅漬，但漣蓮一時半刻也無暇顧及。

怎麼就沒有跟他說呢…

稻梨晃動著腿，正津津有味地享用著盒子裡精心捏製的豆皮壽司。

最後一絲甜味消逝在口腔，稻梨端起茶正要潤口，靈敏的耳朵便聽見有人快步走來的聲音。

「好快？你這次沒迷路……？」

他回頭對上的雙眼滿是無措，唇邊還沾上了淡淡的紅印，稻梨的獸性直覺不太對勁。

「……怎麼了？」

漣蓮踏步跑來，在人前幾尺處站住雙腿。

他的兩隻紅潤的眼瞳正在微微發顫，低垂的呆毛落至他淺蔥色的毛髮前面，即使想著繼承會有相應的責任，但他還是忍不住說出從另一頭跑了整條寺院走廊過來都在想的事。


「你要成親了？」


蓮的聲音有點失落。「為什麼不跟我說……」

稻梨覺得身體裡努力維繫的那條線好像斷了。

「沒有。」睫毛顫動，捧著茶杯的手有些不穩。

「還沒。」

少年口乾舌燥，思考著要從哪邊開始解釋。

「繼承寺廟意味著要思考下一任繼承人，而繼承人必須是和我與父親一樣的彫影獸……」

他皺起短小的眉毛。「然後寺裡明定，成親的對象必須是自然人。」

「我母親就是如此。」

漣蓮理解傳承是必須要經過的過程了，現在他仍悶悶不樂是因為自己的好友並沒提到這件事。

不過稻梨有必要跟自己講嗎？
這個疑問連同攪和感在腹部揉成一團。

「嗯。」

「這樣啊。」

寺院內的樹上有蟬鳴嗡嗡叫了起來。

深吸一口氣，看著被吃得乾乾淨淨的飯盒，心裡難受的感覺稍稍緩多了。他彎腰蹲下把蓋子蓋好薄布包好，然後拿到腿間在稻梨旁邊的木階坐下來，看著庭院內的景致發呆。

「你吃光了呢～」

漣蓮喃喃說著，也不知道是想從稻梨口中得到什麼反應。

就這樣？

稻梨嘴一張一合，想說些什麼卻又欲言又止，默默把茶杯放下。

「真的很好吃。」

他垂著橘色腦袋，往旁邊偷瞄一眼。

讀不懂。

「下次能再給我做嗎？」

「…嗯。」

漣蓮低臉看著盒子點點頭，彎起嘴角，卻沒了平常那種笑得開心的感覺。
只是雙手環抱盒子的邊緣。

「我也該離開了。」

他站起身，正要轉身便看見剛才在走廊上與他碰見的年輕家僕，對方手裡捧著小巧的竹葉盒走近。

「您要離開了嗎？」

年輕的家僕留著齊肩短髮，面帶微笑偏頭詢問。

稻梨躊躇半晌，自個兒也站起身。「對，他要離開了。」

人類女性捕捉到了少爺語氣中的酸澀，悄悄瞥了稻梨一眼，便微笑把手中的竹葉盒遞到漣蓮面前。

「那這盒點心你帶回去吃吧～」

蓮花妖低眸看著竹葉盒，摸著上面的葉痕，雙手捧好後那叢淺綠頭毛轉看向略有無奈的摯友，張口想說什麼卻闔起嘴巴。

「謝謝姊姊。」

「哪裡，都是遵照少爺的指示～」家僕悄悄對稻梨眨了個眼，隨後彎身退離開來。
走廊一時之間又剩下兩個安靜的少年。

「…你能送我到門口嗎？」

「好。」

話音剛落，稻梨便褪去身上的野獸特徵，一對小耳朵從橘色髮絲中冒出。

他原想伸出手牽住對方，但看著漣蓮垂著腦袋捧著盒子，便默默將手收回衣袖，先一步踏上長廊。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交談，仍舊是分別遇上了幾位認識的家僕和管家點頭招呼，不一會兒就穿過了前殿，到了寺廟入口一側的小門。

漣蓮捧了兩個疊在一起的盒子往前走，在將要踏出寺院前停下來，難以想像時間過得如此倉促。

難以想像。

他回頭看向狐狸少爺身著整潔的服裝抿緊了嘴。
或許是從小相處到大所擁有的那股底氣，漣蓮想再不說出來可能他以後也沒有機會提了。



「再見。」他淡淡說道，眨了眨果紅色的眼睛。
「別太快成親…好嗎？」

說完他退到門外，低頭快步的走掉了。

有什麼梗在喉頭，試圖發聲卻只剩下一句嘆息。

稻梨甚至連道別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只能目送淺綠色的身影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關上門回頭望這偌大的寺院，面對家族和寺院的歷史軌跡，他所能做的就是遵從前人鋪好的路往前走。

是嗎？

握緊的拳頭鬆開，一抹橘色身影就這麼消失在木津寺深處。

我來了！那個五味雜陳酸酸的感覺真是讓中之死去活來，少年情竇初開的感覺真是好到不能再好 滿臉都是喜歡的蓮我可以看一百遍

kohakutodaphne: 窩也，喜歡稻稻欲言又止又壓抑的內心活動，讓隔壁媽咪抱抱…

雖然如此還是覺得好痛ＴＴ

這就是青春嗎 看的我心酸酸

Kun_0520: 喝到半路發現杯底被加了果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