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了。

離開的措不及防，離開的很安靜。

清早起來接到母親的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帶著些許鼻音跟沙啞，她走了。母親說，在＿＿禮儀館這邊，跟阿公一樣的地方，妳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本來有點渾沌的大腦瞬間按下開機鍵，可能要下午，我說，早上還有個會議。

冷靜地像在處理公事。

掛掉電話的我很清醒的在思考有什麼待辦事項，以及不在的時間裡要請誰協助處理，一邊整理東西盥洗一邊和同事姊姊說突來的變故，和她說這些天不用費心了，但我還是會開完會才離開，會把需要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

她問，妳為什麼不直接回去？

通訊軟體那頭的她打著字，會議的結論我可以跟妳說，需要幫忙的事情也可以協助，其實妳可以直接回去。

回去嗎？

我一臉茫然，大腦獨自的運轉著，但我現在回去，也看不到了呀，手指敲下這句，想了想，還是再補了一句。

我再想看看。

後來我收拾好東西，在捷運的兩個月台間選擇了去公司的那側，腦袋還在思考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跟處理的，工作、生活、遊戲，要告知的都處理了嗎。

然後在心裡悄悄告訴自己，她已經很棒了。

結果會議的內容確實如同猜想般，會造成很大的動盪。

我可以跟著他們一起說到好笑的事情就勾起微笑，但對於接下來的一切還沒有實感，離開辦公室後，在返家的路途，點著不知所云的遊戲，到這時我才發現，我好像一直在讓自己忙碌，讓自己不要想起她。

但她是多麼好的一個人呀。

即使近年來因為體況的關係都在機構，但她確實一直都在我的生命中，腦袋冒出好多一個個的小事，比如她把MisterDonut放進電鍋蒸、比如她心心念念著她的菜園，不聽勸阻想要去巡視跟務農，然後跟我們這些小孩開啟大門攻防戰（雖然大多是以她生氣跑去裝睡，又會偷偷冒頭看看我們還在不在，不在就可以偷跑——），再比如——

最近幾年生病之後，我們一遍遍和她喚著自己的名，問她還記得嗎。

她有的時候記得、更多時候忘記，不服老的個性到了機構跟醫院，體現的就是一直想把身上的管線拔掉，於是一段時間中，我們只好把她的手按住或是綁住，或是乾脆十指緊扣。

她會怨懟我們嗎？怨懟我們沒有依她所言放開她，還是執㑃的把她留下來，能來看她的時間，也被疫情縮的很短很短。

我在歸途的客運上輾轉難眠，不敢想她、卻又都是她。

到了她被暫時安放的地方，我有點茫然，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跟態度面對接下來的狀況，沒有人教過。

在上午的行程選擇中，我曾經想問出口，但想想還是歇了心思。

擁有選擇的一直都是妳自己，妳知道的。

那個冷氣很強的地方有著家人跟許久不見的親戚，我哥問我說要不要去看她，我說好，戴起眼鏡，他掀開毛巾，讓我看到她平靜的睡顏，嘴巴微微張開，就像她之前睡覺會長吁氣的那種打呼，哥說，她走的很安詳。

那太好了，我記得我這樣回他。

後來跟著師傅誦經跪拜，那個平平的聲線配著叮叮的鈴聲，我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停在眼前焚燒的香上，白煙裊裊，她在這裡看著嗎？我心想，不用管線的世界對她來說快樂嗎？

她有見到她珍愛的人嗎？

白煙只是跟著風的方向晃了晃，香灰掉落在地，沒有人回答。

後來在場的人們開始聊起了她。

聊她總是不願意拍照、聊她喜歡穿的衣服，聊她之前的小習慣。

看著那張洗出來的照片，我沒說出口。

我還是覺得上次我偷拍妳在車上依偎著我臂膀那張最好看。

真好真好啊，我們心中滿滿都是妳。

後來的我還是踏上北返的路。

在她的時間停留的那刻，我們都還得繼續前行。

在回程的客運上，一點一點敲著對她的想念，倘若還有時光——

妳還會願意與時間相知、願意與我們相伴嗎？

這個問題，等到彼岸花開之時——

妳在回答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