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覺得，他實在不適合做虧心事。
只是私自把小毛毛連蛛帶箱偷渡進來，想要在巡邏的時候有個可以聽他自言自語的夥伴，就聽到響亮的高跟鞋蹬地聲由遠而近往這裡過來。

和高跟鞋聲一起傳來的，是火辣刺鼻、侵略性強烈的陌生訊息素。
查理立刻把小毛毛跟飼育箱藏到櫃台底下。

來者一進門就塞了張名片：獨立採訪者艾可跟他的攝影師搭檔卡爾，渾身散發自信的女人和用眼神示意「你最好聽他的」，然後將攝影鏡頭湊過來的高大男性。

是的，查理知道這兩人，即使偶爾才會拿新聞配飯也聽說過他們的事蹟：在挖出想要的答案之前絕不罷休，打著「與普通人站在同一邊」的名號，以強硬作風和報導企業黑暗面為賣點，受到民眾歡迎而讓老闆們格外討厭且頭痛的自由記者。

對保全來說，他們也不是好對付的類型。
想著這不過是諸多倒楣事中比較輕微的一種，查理勉強打起精神，上前攔住正在四處拍攝的兩人。

「不好意思，這裡六點以後禁止進入喔。」
查理掛著職業笑容，站在想要搭電梯的兩人面前。
「而且這裡也沒什麼好看的，大家都下班回家了，如果想找人採訪請白天再來吧。」

「嗯哼？不好意思，你說這裡沒有什麼好看的？」
艾可推了推標誌性同樣強烈的紅色粗框眼鏡，攝影師卡爾也自動將鏡頭轉過來，連一瞬間查理嘴角抽動的樣子都沒放過。
「這裡可是IRID，世間所有罪惡凝聚成塊後最精華的部分。『沒什麼好看的』？小弟弟，這裡隨便一塊花圃都能挖出IRID不公不義的證據，何況——這裡可是傳說中的K棟。」

「……所、所以您跑去挖了花圃嗎？」
查理滿臉震驚。
「雖然不知道您是想從花圃挖什麼出來……請問有沒有恢復原狀？啊，園丁好像這兩天有施肥，記得把手洗乾淨。」

卡爾噗的笑出聲音，立刻被惱羞的艾可肘擊警告。
「反正你說這裡什麼都沒有，那讓我們看看也無所謂吧。」
「……真的沒人啊，您想看什麼？借廁所補妝的話倒是沒關係。」

卡爾快要憋不住笑意了，艾可主動往前兩步，抹了辣椒紅指甲油的手指用力戳上查理胸口。
「廁所不重要！既然你說這裡沒什麼，那就帶我們逛一圈，不然你就提出更有力的證據說服我！還有觀眾們！」
「原來有觀眾啊？咦？所以我上新聞了嗎？」
「沒錯！這可是現場直播！」

完蛋了，這報告絕對寫不完了。

正當查理煩惱可能保不住僅存的個位數休假時，櫃台電話響了。
也不管不速之客們吃驚後轉為狐疑的表情，查理幾乎是飛撲過去，在第二聲鈴響前拿起話筒。
「這裡是捕、一樓警衛！是！是……」

查理簡短的應了幾聲就將電話掛上，轉向記者和攝影師。
「主任同意讓你們採訪，請跟我來。」

保全變得很奇怪。
卡爾敢拿自己的柯爾鴨精神體發誓，從保全接起話筒開始，他就彷彿換了個人，還開始散發聞起來像是瀝青的淡淡氣味。

哨兵本能跟經驗告訴卡爾，這他媽就是個陷阱。
他想撤了，不如說現在真的該撤了，但是艾可聽到可以進入K棟就直接跟著走，在貫徹攝影師跟男朋友職責、以及當個懦夫掉頭跑走之間，他還是選了前者。

一邊想大不了就把攝影機丟掉扛起艾可就跑，一邊埋怨艾可明明是個嚮導怎麼比哨兵還腦衝，卡爾默默跟在後面，希望保全不會發現現場直播是騙人的。

「這裡是二樓，行政辦公室跟迎賓室都在這裡。」
他看著保守的保全變成親切的觀光導遊，領著他們走樓梯上來，這挑高樓層的二樓感覺有三樓那麼高，不過他能理解，想彰顯氣派的企業大樓都這樣搞。

「我能進去瞧瞧嗎？」
「女士，這是行政辦公室，我不覺得行政人員們會樂意讓自己擺在桌面的小盆栽和娃娃上電視。」
「喔，那可不好說，不過好吧。」

「這裡是三樓，檔案庫存區和大樓機房。」
「這裡總能瞧瞧吧？」
「抱歉，我的權限不足以開這裡的門。我們上樓吧。」

騙人。
卡爾偷看艾可，他似乎也這麼想，但保全都轉彎上樓了，他們也只能離開這處沒有開燈的黑暗走廊。
「四樓是隸屬解析科的行政辦公室，」
「解析科？」
「是，至於解析什麼我也不知道。」
「你可是這裡的保全，怎麼會這裡不能去、那裡不知道的？」
「很抱歉，女士，但我才剛來，還沒脫離新人期。」

好個新人，艾可嘀咕著，他們也遇過被採訪方故意派出菜鳥保全帶路，這是委婉的軟釘子——很遺憾，這樣沒法讓記者魂熊熊燃燒的艾可打退堂鼓。
他們走過長長的廊道，保全沒有隱瞞什麼，隔著玻璃窗可以看見裡面全是普通的辦公區域，某些比較內側的座位桌上還堆著文件。

「這裡還真的都沒人。」
「是的，IRID鼓勵員工要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一般禁止員工加班，六點以後大樓就淨空了。」
「連個打掃的都沒？」
「我就是那個打掃的。」

卡爾突然繃緊了背脊跟精神。
什麼意思？IRID的大夜班保全還要兼打掃？

哪種打掃？

「IRID小氣到連夜班打掃人員都不請的？」
「既然大樓晚上清空，自然不需要打掃喔。」
「說得也是。」
涼颼颼的感覺揮之不去，卡爾再次猶豫要不要逃跑，憑著哨兵的體能，他有自信現在抓起艾可跑樓梯下去不用幾分鐘，那個保全絕對追不到。

「這裡是五樓，跟二樓的迎賓室不太一樣，這裡是招待特別貴賓的區域。」
五樓是有著整面落地窗和觀景廊道的休閒空間，同樣挑高的空間頂部掛著一盞巨大華麗的古典水晶吊燈，將整個區域照得閃閃發亮。

「經過吊燈時請小心，之前曾經掉下來過，砸死過人呢。」
「真的假的？」
「您就站在當時死者的位置上喔。」

想把攝影機砸向保全的卡爾，趕緊拉著還在欣賞的艾可快步通過水晶吊燈底下。

「再往上是六樓的高級主管辦公室區域，很抱歉，接下來的樓層我就沒有權限了，我們回頭吧。」
「什麼！K棟可是有十三樓，你這保全居然只能到五樓而已！」
「是，保全的權限只到這裡。」
「萬一六樓以上遭小偷怎麼辦？」

「不怎麼辦。」

「好，我們回去吧，反正這裡也沒什麼好採訪的。」
「卡爾！怎麼連你也！」
「人家都說沒有權限了，我們也不能硬闖吧？」

卡爾一直覺得渾身發涼，但來到開闊的五樓之後他終於了解原因了——保全之所以渾身散發瀝青氣味，是因為這樣可以蓋過別的味道。

兩個、不，應該有三個，三種混著瀝青的不同氣味一直跟隨在他們身邊，保全和艾可一直說話讓他注意力分散，但在空氣相對流通、空間也寬敞很多的五樓，那些隱藏的訊息素跟細微聲音就藏不住了。

保全一路上都在明示暗示，再不回去就要出事了。

他們跟著保全搭電梯到一樓，保全還幫忙開門。
「希望你們的觀眾能滿意這次直播。」

艾可愣了下，驚覺不妙的卡爾趕緊接話敷衍過去，拖著人往外走。

「晚餐回去了。」
面無表情的查理目送兩人拉拉扯扯的走遠，在他身後，三名戴著面罩的武裝人員從牆後走出。

「賭一打啤酒，那個女的絕對會再回來。」
「跟了。」
「捕鼠籠跟不跟？」
「不要，我該去巡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