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敏很少在學校聽過什麼真正的音樂。
大部份高中生的音樂，聽起來像是鴨子學步，粗糙不堪、帶著沙啞稚嫩的音色。

所以經過音樂教室時，她真的嚇了一跳，她對其他的樂器並不熟，但是吹奏這把法國號的主人不是等閒之輩。它的音色柔和，弱奏時，像是自遠處悠悠傳來，接近弦樂的音色，中等音量時，近於木管的音色，強奏時，卻又有銅管的音色。

但是，曲調當中有些許不和諧感在。
是顫音嗎？還是氣息......？

這個人或許有點心不在焉。嗯......不太妥當的形容詞、應該是，沒準備好？

原本應該就這樣子經過吧，但不知為何，邱敏就想看看那裡面的人是誰。

她伸手轉開了門把，映入眼簾的是一名金髮的少年。

「你很厲害。」想說的話直接從嘴巴裡面吐出來，「但是我感覺稍微再多一點決心，你會不只是在這裡。」

她斬釘截鐵地說著。

聽到開門聲瞬間嚇了一跳，看到少女的一瞬間並沒有認出她來，還在被打斷的恍神之中，就聽見對方對自己的評價。

⋯⋯他很久沒聽到一個人，不是開玩笑或是看熱鬧似地說自己很厲害，而是確實地、了解地、真誠地對他說著。
——如果沒有後面那一段話的話，他或許會和對方成為莫逆之交，但後面那段卻讓他挑眉，哪來的小鬼，自以為很懂？

他把樂器輕輕放下，確認他可以安穩地落在桌上而不會有任何損傷後，慢慢地走向對方。同時在腦子裡思考這所學校裡到底有幾個毛頭小子能夠真的聽得懂他所表達的情感，以及他所缺失的、自信。

「你是誰？」

他用高大的身體擋住光，讓對方落在他的影處，仗著自己高就開始用鼻孔看人，從做派到行為都稱不上友善，甚至可以說是挑釁。

「少對別人指指點點的。」

他停頓了幾秒，撇開頭，讓劍拔駑張的氣氛緩和一點。像是突然想到自己還有禮貌這個東西，丟下話就轉過身去打算收拾自己的琴。

「邱敏。」

原本逆著的光讓她刺眼，但被遮蔭住也讓她感到壓迫，天之驕女不習慣有人對自己這樣說話，何況她也只是說出事實而已。

「我是說真的！」


見對方不再搭理她，她有些不悅的繞到了另一側擋住對方的道路，她知道為什麼自己對這個初次見面的少年如此上心，那是因為......


他還可以站上舞臺，她卻永遠不行了。

光是想到或許自己再也無法站上舞臺，這件事情，就讓她指尖就不住的顫慄不已，也因此她更無法明白為什麼這個人不好好發揮自己的天賦。

「其實你只要在稍微多練習一點，就可以去很多地方比賽了，尤其是現在很多大賽都對年齡層沒有限制，應該很容易吧？」

看到對方擋住自己的去路，離自己的法國號越來越近，他小小地嘖了一聲。邱敏這個名字有一點耳熟，他還在思考到底這學校還有多少怪胎，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真的有點生氣而使腦子轉動略緩。

他又想繞開對方，小朋友不懂事他沒有必要隨之起舞。直到他聽到少女講出容易兩個字。

容易嗎？容易嗎我努力了多久卻被幾個沒道德沒良心除了年資以外一點優勢也沒有的老人和該死的小鬼仗著父母金錢權力漠視規則律法破壞禮樂規章。

他慢慢地想起來對方是誰了。

長笛天才、大肆宣傳的富家女——

「——是挺容易的，有爸媽靠什麼事都滿容易的，你說是嗎？」

他像是滿不在乎地把調音管拉出來排水，甚至老神在在的擦拭著他的法國號。要不是他扶著樂器的指尖都微微泛白，和說到最後微微地咬牙，他都快要說服自己沒什麼好生氣的了。

「 」

更難聽的字眼她都聽過。
但聽到對方開口的那一瞬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像是被閃光彈在腦中炸開，只有無盡的耳鳴和暈眩感，那是她僅有的一切，她已經用盡全力。

她想到自己的母親，掐住自己的氣管，讓自己練習長音的模樣。

容易。

對，因為她是邱家的千金之軀，所以一切都很容易，所以那些接近虐待的苦練都很容易，那些舞臺上對未成年少女的羞辱都很容易。

而那些很容易的事情，還都被自己給搞砸了。
吹奏不了長笛的邱敏，沒有用的女兒。

「是啊。」咬緊牙關，等待乾嘔的感覺穿過身體，她擺出了自己最惹人厭的笑容。

眼眶像著火一樣刺痛著，她指甲掐進手掌裡，忍住眼淚不要掉落。

「有人為你開路的感覺真的很舒服，但像你這樣的人應該只能永遠在原地自怨自艾吧。」

邱敏想著自己要笑，一定要笑。
不能被他發現自己已經輸的潰不成軍，這個人今後會怎麼想這件事情？被狗咬了一口？他會再告訴自己的朋友嗎？

「不送。」

大腦越來越混亂，她最終敗下陣來落荒而逃。

聽見門板撞擊門框的聲音，他沒回頭看。

沒禮貌又不尊重人的臭有錢人。

施牧瑜垂著眼，一點一滴地把自己的手汗擦拭乾淨，無論是樂器上的，還是掌心裡的。明明習以為常的動作卻搞得他越發焦躁。眨眼間的畫面全在無限輪播剛才的每一句話。

像你這樣的人只能永遠在原地自怨自艾。
他把吹嘴和喇叭口取下。

你很厲害。
他把管身和喇叭口一一放進樂盒內固定好。

還有對方泛紅的眼眶和逐漸加重的鼻音。
他把樂盒拉鍊拉上。

「⋯⋯你先闖進來找罵的。」他低喃了一聲。

他試著把譜架放回原位，卻想不起來原本是放在哪裡了。施牧瑜有點茫然地站在原地，卻始終無法憶起。

算了。放著吧。他把樂盒背上走人。

留著未關的窗把風帶到迷失的譜架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