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櫺灑落在拉里亞躺著的床鋪上，今天是和愛德蒙約好約會的日子。

拉里亞早在前一晚便準備好他要穿的衣服，現在那件衣服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著微光。這件衣服從他買來以後都還沒有穿過，這當然是因為他並不怎麼出門——從這一點上就能窺見拉里亞有多期待這次的約會了。

雖說兩人的關係還不能完全稱之為戀人，但自從上次發現自己的真正心意後，拉里亞便更加離不開愛德蒙了。

想當然，這次愛德蒙提出了約會可是讓他高興得要命，他需要愛德蒙的陪伴，也想要待在愛德蒙的身邊——他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黏人……雖然知道這段關係終有結束的一天，但在那天來臨之前，拉里亞想盡量的——試著去愛他。

纖長的睫毛顫了顫，拉里亞意識還有些朦朧，他想強迫自己清醒些，便努力撐起身子，一邊揉了揉眼睛，但身體的不適感卻讓他皺起眉頭。

很快的，胃部從些微的不舒服，逐漸演變成陣陣翻騰，這股疼痛讓拉里亞不禁又倒回了床上，手抱著肚子蜷縮著。他的肚子突然間疼到他全身無力，但他清楚明白這不是想上廁所的那種痛，拉里亞只得抿著唇忍耐著，腦海同腹部一陣翻攪，混雜著好多思緒。

現在幾點？愛德蒙已經在等他了？為什麼會突然胃痛？是不是肚子受涼……這幾個念頭在腦海裡來回打轉，最後只剩下一個念頭最為鮮明——他得出門才行，愛德蒙肯定在約好的地方等他了……

拉里亞的額頭滲出一層薄汗，他越是想撐起身子，就越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無力，從腳底開始發涼，儘管自己就沐浴在陽光下，身體卻如同在冰窖中——

突然有著熟悉溫度的手撩開了他的瀏海，拉里亞還以為他看到了幻覺。

「愛……德蒙……」

拉里亞病懨懨的喊出了那個名字。

「我在這裏。」愛德蒙放輕了聲音回道。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並不是幻影，他伸手掌貼上了拉里亞發白的臉頰，把一點温暖從手心渡給對方。他一直覺得這個足不出戶的人本來已經夠白皙了，沒想到還能再蒼白些，他不禁更擔憂了。

「一定很難受吧。乖，吃了藥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愛德蒙說着，彎下身以近乎擁抱的姿勢把拉里亞從床上架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藥餵給拉里亞，又用毛巾謹慎地逐點印拭對方額上的薄汗，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凝重得有些過份，不過也是沒怎照顧過病人的他能想像的最妥善方法。

忙了好一番把該做的都做了以後，愛德蒙正想讓拉里亞躺回床上，拉里亞卻往他懷裏縮了縮。

大概是這陣子同床共枕得多，他馬上意會了這個動作的含義，於是把對方圈在自己的懷裏，揚起從衣櫃翻來的薄棉被披在兩人身上，裹得兩人像隻巨大的簑衣蟲。

「你會好起來的。」愛德蒙在被子下牽住了拉里亞的手，臉頰貼上拉里亞的，再次把温暖渡給對方。

獨居的時間長了，好久沒有在生病時這樣被人照顧過，更何況這人還是現在他喜歡的人……不知道是因爲感受到愛徳蒙的體溫，還是心頭流過了暖意，拉里亞總感覺肚子沒有剛剛那麼痛了——當然，也可能是剛剛吃下的特效藥很快的發揮了作用。

「……嗚……」拉里亞嗚噎了一聲，滿是委屈的聲音，滲著冷汗的臉忍不住湊上前蹭了蹭愛德蒙的臉頰，同時也緊緊的回握住對方的手。

「好痛、真的好痛……都不能動了……」身體的病痛令他少見的脆弱，拉里亞決心不忍住眼淚後，眼角便馬上有淚珠落下。

「明明都準備好要穿什麼去找你的……嗚……我想去約會……」他不甘心的咬著下嘴唇，一股腦地埋怨著自己，窩在愛徳蒙懷中訴說他到不甘心，希望愛徳蒙不會誤會他想去約會的心情。

雖然被愛德蒙這樣照顧，還能盡情的撒嬌也是不錯，但他其實更想和愛德蒙普通的約會——因爲普通對他來說最爲特別，是他沒有嚐試過的。

明明平常他不怎麼生病，好歹自己也是藥舖的老闆，平時老是掛病號會顯得沒什麼說服力……誰知道會剛巧挑在今天呢？他真的好氣好氣自己。

愛德蒙聞言瞟了一眼掛在衣櫃門上的長衫。自從他闖進這百花殿後也過了不算短的時間，見過拉里亞常穿的衣服也就那麼幾套，偶爾換上新的都只為讓他自己心情好，現在居然為了他們的約會花心思，他又怎麼會不懂他有多期待。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愛德蒙追吻着拉里亞眼角滑下的淚水，一直落到因為緊咬着而變得蒼白的雙唇。他感覺到它們在顫抖，也許是因為疼痛，也許是因為不甘心，總是愛逞強要面子的鈴蘭大人流露的脆弱讓人不禁憐惜。

「我們等你好起來再去約會。」他以親吻揉開拉里亞的唇瓣，然後貼附着温柔地道，「今天讓我們一起窩在這裏，這樣也很好。」

「⋯⋯放心吧，我不會跑掉的。」愛德蒙想了想，在被窩裏悄悄勾住拉里亞的尾指，輕輕地打勾。

「……那你要一直陪我……」得到了愛德蒙會擇日再約會的承諾，拉里亞才稍稍收斂了淚水，但濕潤水靈的眼睛仍盯著愛德蒙，得寸進尺的要求道。

他想起之前愛德蒙受槍傷時，同樣是不肯放他離開，而他也是這樣允諾愛德蒙——原來一個人難受時，是這麼的貪圖另一個人的陪伴……他勾緊愛德蒙的尾指，接著又貼上愛德蒙的手心十指交扣，這才讓他稍微感到滿足。

「唱那首歌給我聽好嗎？那首……你母親唱給你的搖籃曲……」拉里亞虛弱的聲音從愛德蒙的懷裡傳來，他閉上眼，等待著愛德蒙開口。

「你怎麼一直記着。」愛德蒙不禁失笑，但還是順應拉里亞的願望，悠悠地哼起了那首歌謠。

他從沒哄過別人睡覺，也不記得他的母親是怎樣哼這首歌了，所以他只能想像——盡一切想像以最輕柔的聲線安撫着懷裡的人。

偶爾有微風掠過外殿，在他哼唱的歌裏添綴了少許風鈴聲，愛德蒙聽着便想起了他們聽着風鈴起床或入睡的清晨與夜晚，又想起了買下風鈴的月汐節，還有更早以前花神節他背着拉里亞回來的那個晚上，想必是那時候拉里亞偷偷學了這首歌⋯⋯

這大半年他們一路走來，經歷了不算多也不算少的事情，但每一件事都令他難以忘懷。

愛德蒙的歌聲漸漸低下去，他感覺到拉里亞的呼吸變得沉穩，於是小心翼翼地讓他躺回床上，用被子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

「⋯⋯」他替拉里亞別好瀏海，動作一如既往般純熟，這倒是他很有經驗的事情——他趁他睡覺時做過太多回了。

「我等一下就回來。」他說着，又不禁搖搖頭笑自己傻，人都睡着了怎可能會聽得見。愛穩蒙又安靜地觀察拉里亞的睡顏好一陣子，然後才離開睡房，到外殿去搗鼓藥材煮藥去。

原本還發冷的身體，總覺得漸漸有些躁熱起來，存在於棉被和自己間的空氣，被悶得發燙。拉里亞感覺自己像是睡著了，又沒有睡著，眼皮重的睜不開，夢境換過一個又一個，如浮光掠影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在這樣不安穩的睡眠中，拉里亞不經鎖緊眉頭，腦袋依舊昏沉毫無起色，他掙扎著睜開眼睛，從變的像暖爐的棉被中爬出，窗外的陽光正烈，他可算知道他會這麼熱的原因。

他記得跟愛德蒙約了早上見面，他沒赴約，然後愛德蒙來找他，說會陪他——現在已經是下午了，他至少也睡了2個小時有，雖然肚子沒那麼痛了……拉里亞轉頭看向雙人床鋪旁的另一側，應該要在那裏的人並不在，他的嘴馬上扁了下來。

藥在煮了，砂鍋裏的深褐色液體冒着泡泡，愛德蒙閒着沒事也就繼續處理拉里亞積下來的藥單，儘管不像百花殿殿主那麼專業，但被奴役這麼久了，從百子櫃裏取藥材稱重簡單地處理一下這回事他還是熟手得很。

他哼着歌正在把一株魚腥草搗汁，卻聽見了房間內傳來拉里亞的怒吼聲，那人把他的名字叫得狠厲，愛德蒙聽着就放心下來——既然有力氣發怒，那病也該好了大半。

不過該哄的還是得哄，愛德蒙草草地洗了手，快步走進房間。

「鈴蘭大人為甚麼又生氣⋯⋯」他的話在看見對方的表情後直接沒了聲音。

「……愛德蒙大笨蛋……！」原本憤怒的心情在看到愛德蒙探出頭後馬上轉變成了難過，雖然對於對方並沒有離開百花殿而感到安心，但和說好的不一樣這樣的心情令拉里亞一陣鼻酸。

「你明明說要陪我……為什麼不在嘛……」拉里亞盯著愛德蒙，眼鼻一陣酸楚逼的他眼淚直直落下。他的雙眼被淚水模糊，邊哭邊抱怨著愛德蒙欺騙他的事。

「明明你受傷的時候、我一點都沒離開的……嗚……」他抽抽噎噎的吸著鼻子，用手抹去自己的臉上的淚水，臉上溼答答的一片。拉里亞心裡也知道他這樣的說法幼稚的很，事實上他這輩子還沒這樣幼稚過幾次，但他現在就想這樣子耍賴。

果然生病會讓人變得脆弱——愛德蒙看着一個勁地哭泣成梨花帶雨的樣子的拉里亞，心裏只剩下這個想法。這個人在床上哭泣過很多遍了，像這樣耍賴撒嬌的卻還是第一次，他覺得新奇，就靜靜地佇在門邊聽完對方的話。

大抵這是一種生物本能，在脆弱時會依賴誰來得到庇護得到慰藉，而拉里亞想依靠的居然是他，這件事情讓愛德蒙內心止不住的快樂。

「抱歉，我去替你煎藥了，想你早點好起來嘛。」愛德蒙嘴巴咧歪成微妙的笑容，他正在以良心按捺着因快樂而生笑意。

「我等一下把藥端來，你喝了以後我就在這裏陪你好不好？」他哄着道，伸手揉了揉拉里亞濕漉漉的臉頰，又抹去他的淚水，「然後我就賴着不走，就算你讓我走，我也不會離開的。」

「你還敢笑……」拉里亞眼角正掛著淚，看到愛德蒙見自己狼狽的樣子居然還能笑吟吟的，不禁嘟嚷著罵道，「……你的手好臭。」

在愛德蒙替自己抹去淚水時他嗅到了魚腥草的味道，看來愛德蒙說自己去煎藥的事也不是假的——肯定他的臉現在都沾染上了那股腥味。他一邊抱怨著，一邊乖巧地接受愛德蒙對他的搓揉，細柔的髮絲在愛德蒙的手掌與他的臉頰間磨蹭，讓他覺得自己就像隻貓，忍不住瞇起眼享受。

「真的不可以走喔？」他鼓起腮幫子做出生氣的樣子，接著才用袖子抹乾了自己濕漉漉的臉頰，一邊命令道，「把藥端來給我喝。」

「好的好的，遵命。」愛德蒙嘴上乖巧，但顯然內心沒有半點避忌，他仍舊用腥臭的手戳了戳拉里亞的臉頰，不管對方像貓咪一樣的姿態，還是肌膚暖哄哄的柔軟觸感都讓他很喜歡。

「等我，我很快回來。」他在離開前不忘又道，聲音有種不可忽略的溫柔。

愛德蒙的確很快便把藥端回來了，一半為了避免拉里亞再次鬧脾氣，而至於另一半——愛德蒙覺得這想法很矯情，但也的確是他由衷的想法——他不想讓這個人感到寂寞，故勿論將來，至少在今天，在這個人生病的時候他該好好陪伴對方。

「來，嚐嚐看百花殿小精靈特製的藥——」

他側坐在床邊，用勺子撈起一小口藥湯親自吹涼，黝黑的液體飄散出苦澀氣味就連他剛才熬煮時也忍不住要皺鼻子。

「……」拉里亞皺著眉頭看著湊到自己嘴邊盛滿藥湯的湯匙，很明顯愛德蒙完全沒有掌握好煎藥的訣竅，煎得過久導致藥草的苦味比平常要更加明顯，但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他乖巧的湊近湯匙，一口喝下了愛德蒙為他煎的藥湯。

「難喝，煎的好差……」他吐出舌頭，好似這樣苦味就不會在他的口腔中作用，一邊用責備的眼神看著愛德蒙。

愛德蒙挑着眉承接拉里亞的目光。對方的狀況似乎又比剛才又好上些了，竟然還能挑剔他，看來距離完全恢復精神日以繼夜地損他的日子也不遠，他總算可以安心了。

「是嗎？那難喝就不要喝好了——」他作勢要起來把湯碗端走。

「誰說我不喝的。」他伸手搶過了愛德蒙手中的湯碗，捧起白瓷的碗便悉數將裡頭的液體給吞下肚。

「……真的好難喝。」待裏頭的黝黑液體全被喝得精光後，拉里亞又抱怨了一句，但臉上卻忍不住勾起笑容。

儘管是難喝得要命的藥湯，但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沒人給他煎過藥了，愛德蒙這樣關心他的舉動，令他心底止不住的開心。

湯碗被奪走以後，愛德蒙便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拉里亞灌下藥湯，他就知道拉里亞會這樣嘴硬後心軟，這種彆扭在他看來都是可愛的。

難喝你怎又喝光——從前的他應該會這樣嗆一句，現在對上拉里亞浮現淺笑的臉卻怎樣也說不出口了。

「拉里亞好乖好乖。」他撫摸着拉里亞的頭，從口袋中掏出一疊山渣餅放到對方手中，「給乖寶寶的獎勵。」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拉里亞不滿地蹙眉看向愛德蒙，但仍拿起一片山楂餅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很快的就覆蓋過了他口中的苦味，原本皺緊的眉頭也因此舒緩開來。

他勾勾了手，示意愛德蒙靠近，接著也把一片山楂餅塞進愛德蒙口中。

「你也吃，吃完了要來陪我。」拉里亞露出滿足的臉，在床上挪了個位置給愛德蒙，一邊把剩下的山楂餅放入口中。

愛德蒙張口咬住了拉里亞餵過來的山渣片，一邊嚼着一邊脫下外套鑽進被窩。綿被裏暖烘烘的還裏留着拉里亞的温度，他喬好了姿勢便伸手把人擁入懷中。

「當然會陪你的，多久都會陪着。」他親暱地吻在拉里亞的眉心，生病使對方的體温比往常高一些，他想了想又把額頭貼上去。

「應該沒有發燒⋯⋯太好了，肯定再睡一覺就可以好起來啦。」他收緊搭在拉里亞腰背的手，專注地觀察着對方臉上一點一滴。

「當然要好起來的，我要跟你出去約會呢。」拉里亞理所當然地說著，被伺候了一番還喝了藥，現在肚子不疼了讓他更有底氣說這些話。

他看向抱著他又哄又親的愛德蒙，突然感到有些害羞，閃避對方的眼神低下了視線，剛巧看見愛德蒙那黑色緊身衣下的胸膛。平時沒穿衣服時他也喜歡去撫摸，愛德蒙的結實胸膛和他的很不一樣，這麼一想纖纖手指忍不住湊上去撫摸，看起來又像是一種誘惑。

愛德蒙顯然是有些愣住了沒有動作，拉里亞暗自猜想愛德蒙可能在懷疑他是否又想做了，便抬起頭來嫣然一笑，沒等對方反應便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摘下愛德蒙的眼鏡甚至輕輕地放到了床頭櫃，跟平時總是摘了就丟大不相同。

「晚安……」拉里亞抱住愛德蒙，湊上去給了一個晚安吻，便安穩乖巧的縮進愛德蒙懷裡，在愛德蒙的氣味與溫度包圍下沉沉睡去。

拉里亞的一連串動作讓愛德蒙愣了好一陣子，直到這個人安份地縮在他懷裏入睡時，他才相信對方今晚是真的沒有任何情色的想法，他本來還做好了準備拒絕一切邀請的。

又緩又輕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胸前，明明跟過往同床共枕時的模樣沒分別，但愛德蒙卻感覺心窩都被呵得暖起來，生出一種平凡樸實的滿足感和一個小小的念頭——不止是今晚，還有明天、後天⋯⋯未來無數的日子，他都好想陪在這個人的身邊，為他分擔一切。

「晚安。做個好夢吧。」愛德蒙在拉里亞的額角印下一吻，也沉沉地睡去。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