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的坦承…… 但畢竟是陳年往事,我不認為這對於如今具有絕對性的轉變,也無須多言,因為我將其埋葬在畢業的那一年,它不需要被提起、被銘記,所有人都渴望裝作無事發生。
照片是我的大腦影射,鏡頭就像是我的雙眼。
他們總是說,物品沒有人心,也沒有道德感,可我從未違法,卻依然被置於大庭廣眾之下,像是被拍賣的物品一般承受竊竊私語,此刻人們的口舌如同鍵盤的敲擊聲,評論是文章,而視線是攝影機。
「你不像個人類。」
曾經在大學二年級時收到的照片背後這麼寫,我清楚的記得,那是唯一一張有我身影的照片,而那天是個雨天,我背對鏡頭凝望箱子裡的幼犬,雨傘卻沒有偏差半分給那瑟瑟發抖的生物,我只是看著。
「為什麼不拯救牠?」那秀氣又豪氣的筆跡寫著:「你明明有這個能力。」
不,我並沒有。
為什麼會如此認為呢?生死有命,我看著即將死亡的蝴蝶也無法拯救,因為它是那樣的弱小,我也是,不具有專業知識,也沒有任何渠道可用,怎麼能夠撼動社會交纏盤踞的樹根呢?
回過神來我又站在那個車水馬龍的街道旁,點點細雨與霓虹燈的閃光,招牌在濛濛視線中變得浪漫而繽紛,鏡頭下的燈光是如此令人著迷和迷失,車子濺起的水花與人聲,讓我清楚的感受到我在這裡。
我偶爾感到迷茫,但並不是經常的。
一把傘傾斜的為我遮蔽雨水,我抬起頭,是金夏恩,於是我們一語不發的對視,直到傘緣的雨滴打濕了他的肩膀。
「你知道嗎?金夏恩,你像是個叛徒。」
「為什麼?」
「所有人都說你哥哥的死亡不是巧合。」我偽裝的淡然正隨著雨水逐漸流逝,無形的焦躁攀升,毫無理由的:「你知道的對吧?你母親認定我是殺人兇手。」
拙劣的、頑劣的對話。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他說,那個國中生開口說,少年臉上的倔強和愛意沒有隱去,取而代之的映照著霓虹燈的光影,而他墊起腳尖,像是要親吻我的側臉。
「但是一切於我都無所謂。」他說,停在與我相距幾公分的距離,溫熱的呼吸打在面頰上,如同夏日裡燥熱的空氣。
神經病。
「你知道嗎?哥。」少年臉上的迷戀沒有一絲作偽,緋紅的臉頰像是因為冰冷的雨水,又或是激動的情緒,他的長相很精緻,而話語卻和我相同的惡劣:「金俊恩的喜好和我可真相像。」
「……你那天在家嗎?」
這是一件我從未宣之於口的事情,我不認為這愧於見人,我不是加害者,嚴格而言沒有實質性的傷害,我只是被金俊恩帶回家,我知道那是完全不同的意味,然後他的手壓在我的腿上。
幼童、少年、過渡期與探慾,那就是囊括那一天的幾組詞彙,我不知道金俊恩抉擇我的理由是什麼,或許只是微不足道的,然而當金夏恩未來成長得比我還高時,我知道了那是為什麼。
我經常向上仰望的眼神。
金俊恩在當時也比我高,我不願意抬頭與他對視,更多時候是僅有眼睛向上望著,約略是那樣的眼神像狗一樣。 金俊恩不是把我當作狗咬膠,而是精緻的布偶。
「我在,其實那天我本來要出去玩的。」金夏恩和我隔著一個手臂的距離佇立著,我們在講述遙遠的事物,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靠近現在,因為這一切組成現在歪曲的我們。
「真是意外,金俊恩當時和我說,那天他父母要帶你去遊樂園,所以才把我帶回去。」我沒有等來金夏恩的後續,於是只能開口將我所知道的事情全盤托出:「他是有點嫉妒。」
「原本的計劃是那樣沒錯,但因為父親臨時有事,母親便讓我留在家裡,他們就出門了。」他的眼神看著遠方,我覺得那個畫面或許很殘酷,但他繼續說著:「我聽到聲響,猜測是金俊恩回來了,所以我悄悄溜到他的房間,躲在衣櫃裡想要嚇他一跳。」
「那你被我嚇到了嗎?」我問,那時候我下意識的擋掉金俊恩的手,被他拽著衣領撞在衣櫃上,他惡狠狠的大聲咒罵,直到他們父母回來為止。
「……沒有,不過我長大以後發現,我一直記得這件事情,以一種不太好的角度。」
金家父母在回來以後發覺正在起爭執的我們,或者說是單方面挨金俊恩打的我,她讓金俊恩停下來,並且不由分說的訓斥我一番,讓金俊恩早早送客,金俊恩則是滿臉不服從的拽著我出門。
「有時候你們的行為過於相似,讓我分不出來。」我語焉不詳的退出雨傘庇護,雨勢正在逐漸增大,行人的信號燈轉綠,我踏過水花穿往馬路的對面,只留下一句話:
「永別了,金夏恩。」
有時候午夜夢迴我還會見到那個死去的少年,他看著我一言未發,金俊恩不是全然的惡人,他只是被慣壞的孩子王,而在夢中也不曾對他懺悔的我才是那個糟糕的人。
金俊恩、金夏恩,我能夠在他身上看見死去兄長的影子。
我道別的話沒有起到作用,幾個月後我大學畢業,我在校門口瞥見他的身影,只是當時我的面前站著那個麻煩的男人——身為我生父的葉先生。
「千實,」臉上帶著濃濃倦色,卻依舊打扮得光鮮亮麗的男人對我說:「跟父親回家吧。」
「回哪個家?」我笑著回應,或許在不知情的同學眼中我們就像是疏遠的親戚,我不曉得,但是有些反胃。
好在我也不是毫無預料。
我的後背包裡裝著成疊的照片,是這些年生父持續寄給我的偷情證物,我沒有興趣理解他的滿腹哀嘆,又或是濫情的眷戀,這樣的冷漠好像刺痛了他。
「……陪我去散散步好嗎?」他似乎覺得周圍人群令他惶惶不安,我可以理解,因為這不是多麼光榮的事情。
所以我答應了,在小徑上漫步的時候,他的眼睛仍然神經質的眨動著,接著下定決心般,開始攤牌:
「我和你的母親……不是正當配偶。」
「可是、可是我很愛她,」男人的眼角流下淚水,而我只是默默數著步伐前進,他以嘶啞的聲音繼續闡述,鍥而不捨的:「我不能帶你回到本家,但是我還可以給你提供住所、工作還有生活所需。」
他猛然停下了腳步,用力握住我的雙手,力道大得像是一種箝制:「至少讓我補償你和你死去的母親,好嗎?」
「……我拒絕。」我本想要醞釀一陣再拆穿,但是強烈的不適在我的腦海裡敲擊著,我扯出我的手,背包順勢自我肩上摔落,照片從刻意敞開的拉鍊中散出一地,我從口袋掏出蓄謀已久的打火機,一字一句的重複一次:「我拒絕。」
我彎下腰,從照片堆中抽出那張有著字跡的照片,在他面前點燃:「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許趙小姐會欣然接受,但我不是她。」
灰燼落下,我甩開那張燃燒的照片,地上的照片瞬間被星火點燃,一同遭殃的還有我的背包,葉先生則愣愣的看著,眼下的青黑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明顯,過了片刻他才像遲鈍的木偶喊出聲:「你怎麼能這麼做!」
他並沒有癡狂的、瘋癲的跪地撲滅火勢,而是對著我怒吼,我想這已經足夠明顯,他沒有愛過誰。
「葉先生,」我向後退去,他沒有動,只是望著我,臉上寫滿了失望,我想我也同樣如此:「你捐助的錢已經足夠補償我,我不會將這些錢還你,但也不要更多。」
那個男人連彎下腰撿拾殘餘的照片也不願意。
而我沒有理會那個殘破的背包,轉身離去,在門口與金夏恩擦肩而過,他跟上來。
「這樣好嗎?」
「沒有比這更好了。」我笑著說,快步穿梭過人群,揚起的頭髮在陽光照映下有些褪色,後面的少年還在匆匆追趕,隔著熙攘的人潮喊著:「怎麼說?」
「因為我明白了——我真正的贊助人不是他。」我穿過公園,那裡空無一人,我在長椅上坐了下來,金夏恩氣喘吁吁的追上來,而我的心情無比輕鬆。
葉先生非常愚昧。
他的妻子不是無用的弱女子,而是掌握著比他更大權利的獵人,之所以丈夫多次出軌也沒有提出離婚,不過是為了堵住家族裡的流言蜚語,而葉先生還沾沾自喜的認為如今的功勞都是來自自己。
是誰向他提議寄照片給我?那張帶著字跡的照片又是誰拍下的?誰在上面撰寫文字?
葉先生身旁的人早已被滲透。
他對我的施捨並非因為手中掌握有資產,而是葉女士暗中的允諾,即使是沒有情感的婚姻,她也不樂意一個情婦的照片被名義上的丈夫保存著留戀,更不願意因為失了格調,和私生子過意不去。
「所以我應當感謝葉女士。」我低低的笑著,而金夏恩很快理解我的意思,仰頭看著天空:「這世界還真是複雜啊……」
「再複雜也不及你。」我敲敲他的腦袋,接著起身離去:「我說過不要再見面了,狗崽子。」
世間的複雜之處往往在於人,高尚的人性令人崇敬,低俗的人格使人唾棄,而我只是旁觀者,用最為陌生的口吻描述這一切,敘述於我而言像是天職。
今天的作秀便是向那素未謀面的女士致謝。
我是有些憤世嫉俗的,但今天我由衷感謝葉先生的不鍾情、葉女士的寬恕,還有資金的流轉,這一切讓我存活至今,還有在那糟糕場合仍然努力彰顯存在感的金夏恩。
隱藏線結束ㄌ寫超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