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自己的膝蓋,將臉埋進裡面。他感覺到手指上那枚戒指抵在手臂上,但安道允不認為它還能幫上什麼忙──從昨天開始,不論怎麼摩擦,他都不覺得他有好轉過。
混著雨水,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臉上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能肯定的是,他的雙眼仍舊因為淚水而酸痛。那大概是他唯一還會發熱的地方。
不斷流進嘴裡的液體讓他在換氣時嗆了幾口。鹹味跟某種化學臭味黏在口腔,他只能靠吞嚥沖刷掉那股不舒服的味道。
然而這個念頭才剛浮現,安道允就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雷聲跟雨聲仍然在耳邊喧囂,但打在身上、差點要讓他瘀青的水珠卻停止了。
一大片黑色的東西無預警地映入眼簾。安道允的視線還沒從眼淚裡恢復,同時,逆光的影子也讓他無法肯定那究竟是什麼;但他認出了與它相連的那個人影。
在認出那張臉的同時,安道允也發現對方的模樣跟他記憶中有些許落差。他抹去臉上的液體,用力眨了幾下眼睛。
馬可錫亞的目光平視著遠方,彷彿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原本就比他寬厚的身體此刻又更加龐大。他仍然穿著一絲不苟的黑色西裝,但額頭兩邊卻各長了一支硬挺的犄角;他的臀部上方垂著一條黑色的尾巴,末端還帶著好幾個倒勾。
橫跨在他頭頂的則是一片巨大的翅膀。跟蝙蝠一樣,它的骨架分明,每一根的末端都帶著尖銳的爪子。接近黑色的深紅色薄翼像是雨傘般撐開,幾乎掩蓋住他蜷縮起來的身體。
在馬可錫亞的遮蔽下,他的世界也漸漸安靜下來。不論是迴盪在腦袋裡的自責或者令人窒息的攻擊,就連外面颶風般的雨勢都從他的聽覺神經裡淡出。
安道允抿了抿嘴。他原本已經做好會被罵的打算了,因為光是用看的,他都能看到馬可錫亞臉上清楚的「我告訴過你了」。
一陣刺痛感再度從眼眶傳來,讓安道允暫停下來的眼淚又重新運轉。
如果馬可錫亞像以前那樣嘲笑他,他或許會比較輕鬆一點。不論這個男人怎麼警告他,他仍然在每個分歧路上都選擇了錯誤的選項;他的確應該被懲罰,也應該被責罵。尤其是看著馬可錫亞的衣物慢慢濕透,安道允更有一股難以忽視的罪惡感。
但真正破壞那道防線的,是他話裡顯而易見的關心。它撬開了他壓抑著的情緒,讓他心中那份委屈全數反撲回他身上。
「對不起,馬可。」他含糊不清地說,「你真的不用──」
「我說,你好點了嗎。」馬可錫亞的語調很平緩。沒有批判,也沒有憤怒,「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
馬可錫亞的舉動的確讓他放鬆許多,但那不足以抹平此刻的痛苦。安道允不想自欺欺人,卻也同樣不想讓馬可錫亞覺得他的努力都是枉然。
安道允低下頭,握了握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來回糾纏,幾乎要打結。他的眼睛隨著這些小動作又發酸起來。
他擦去再次溢出眼眶的眼淚,帶著哭腔道,「一點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