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的地界裡,一切形體都不具備意義,他們有時化作能夠被描述的器物、生物,有時化作難以形容的詭異怪物。
一切基於融合於此的記憶。
長達數百年的融合包羅了太多千奇百怪的碎片,有人的、龍的、精靈的、甚至是野獸蟲蝨的。他們一同化作龐大的意識恆流,供給某物漫長睡夢的養料。
純白是此處唯一的共通點,本該是如此。
但在某日,一滴新的水珠加入後,純白的恆流裡有了唯二的異物。
恆流不喜歡異物,也不喜歡其它的色彩,它總是包裹、擠壓,試圖吞噬那來自外界的異物。但那兩個異質擁有的奇妙能量抵銷了它所有的努力。
它們奇異的存留下來,作為純白恆流中唯一的異色。
儘管恆流的意識並不喜歡它們,但許多組成恆流的水珠卻對它們十分好奇。
某刻,沒有時間概念的白色空間出現了異狀。
水珠們習以為常,那是新的錨點聚合的徵兆,每段時間恆流總會發生幾次,但那又如何呢?
從沒有錨點能夠重新找回自己的模樣。
它們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
就在水珠們這麼想時,那兩個總是安靜漂浮的異物卻發出了紅光。
一開始是安靜的、幽微的光亮。
而後漸漸、漸漸,刺眼的紅色染紅了恆流的純白。
它們聽見恆流發出了一聲哀鳴。
而後,像是嘔吐般——
一個奇怪形狀的東西被吐了進來。
剛結束一天工作的神々廻千楽正在收拾滿桌凌亂的公文,身為商人的他進入冬季也沒閒著,除了要營運過冬的物資販售以外還要判斷春季換季的流行趨勢,一年四季沒有閒下來的一天。
正當他想稍微坐下來休息再去找露比時,熟悉的景象出現了——腳下顯現的召喚陣和刺眼光芒充斥整個房間,方才整理的文件因為狂風全數亂飛,他沒忍住罵了一聲這該死的召喚系統過了幾百年死不更新預約功能,每次都是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被強制傳送。
只是這一次,千楽是帶著笑容被召喚的,現在這片大陸擁有他的親筆召喚陣的人物只有他一個——尤奈提克 • 庫里丹提,他那突然說要去遠行的摯友。
可惜的是,他的笑容大概只維持五秒。
被傳送後除了強制解除偽裝以外,他被這奇異的空間強烈排斥著存在,五臟六腑有種擠壓感令人不適。
「搞啥啊尤奈...你是把我給你的東西往異世界丟了嗎?」他看著漂浮在空中的信紙和已經空了的玻璃瓶思考著,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白色的空間裡,除了下方緩慢流動的像水的東西外,其餘都是同性質的虛無白霧,令人分不清方向。
惡魔打量著怪異空間的同時,水珠們也在觀察著他。
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水珠滾了過來。
在被吐進來的紅黑色東西前停了下來。
「$¥%*+=?」它們試圖說些什麼,但說了好半會也沒聽見任何反應,它們才意識到它們是沒有嘴的。
它們也不知道這個生物用的是什麼語言。
於是其中一個水珠變成了
一個杯子|羊皮紙筆組|一隻鳥|一朵花
一
LilyO_Xxxx:
個漂亮的水晶玻璃杯出現在你眼前,搖來晃去的搔首弄姿,似乎想引起你的注意。
而另一邊,長了兩隻腳的巨大玫瑰花踩著彆扭的步伐走了過來,你看見那兩條腿上還有雄壯威武的腿毛。
千楽臉色有些蒼白的努力適應新環境,在找到解答之前他還不打算離開這詭異的空間。
oO(這些像水珠的東東是什麼?)他與其他物品同樣漂浮於空中,不太敢隨意碰觸眼前的物質。
這時,一個漂亮的水晶玻璃杯在他眼前晃呀晃,感覺似乎想與他溝通?
他注意到身後有些騷動,那景象過於壯觀令他身體的不適更加嚴重......他華麗的把晚餐全吐了出來。
(好想回家...)
仔細想想自己每次被召喚都要替他人收拾爛攤子,該說是習慣了嗎?習慣這種事真的好嗎?千楽抹去嘴邊的唾液稍微往旁邊移動——並沒有想處理嘔吐物的意思,他相信擺著也不會有人罵他的。
今年過完三百歲大壽的惡魔在空中翹著二郎腿,雙手環胸一臉不悅地凝視著眼前的玻璃杯和巨大玫瑰花。
「叫尤奈提克出來,他在這裡吧。」尤奈雖然有時候很機車,他不認為對方會真的把召喚陣和血瓶亂丟整他。
LilyO_Xxxx:
那坨嘔吐物也引起了水珠的好奇,它們好奇這個奇怪的生物為什麼還能產出其他的物體,但在它們接觸之前,蠕動的白色空間就將看不出是什麼的晚餐扔了出去。
水珠們聽見了黑色生物的話,集體蠕動了一下,玻璃杯搖晃了一下,似乎沒有聽懂,其中幾顆水珠飄到了空中,蠕動著組成那幾個音節的符號,玫瑰的蕊裡翻出的嘴跟著唸道:
「尤奈⋯⋯提克⋯⋯?」它們集團扭了起來,像是在海洋裡扭動的水草,思考後仍是困惑。
「那是⋯什麼?」「為什麼⋯⋯找?」
嗯,很好。我想這個異空間有能力也把我丟出去...或是銷毀?我看信紙跟瓶子還在,或許只要別刺激空間的主人,我也能在這裡和睦共處。
一切都是假設,可以的話還是想快點找到尤奈提克,然後離開這令人不舒服的空間。
這是別人的領域,不管主人是誰,久留絕對不是個好點子。和露比的聯繫也中斷了,天知道這裡的時間流逝和外界是不是一樣的,必須在露比把辦公室都掀起來之前解決。
千楽聽見玫瑰花的提問,一邊思考為什麼是玫瑰花,一邊換一隻腳翹著腿。
「尤奈提克 • 庫里丹提。」像是在正音未知生物的發音。
「一個半年沒有音訊,把我召喚來還跟我玩躲貓貓的討厭傢伙。」你在哪裡。
「他是我的朋友,能不能還給我?」還給我。
LilyO_Xxxx:
當那個名字被念出,空間泛起微小不易察覺的漣漪,但異狀很快就消失無蹤。水珠們擠擠挨挨的竊竊私語,一坨一坨的合併成介於人形與怪物的不明形體。
「找⋯⋯不到了。」 人形的白色物體們同時開口。
「這裡⋯⋯沒有⋯⋯沒有回去的⋯⋯方法。」「所有東西、碎掉、我們是⋯⋯一樣的。」玫瑰花和玻璃杯也變成了一樣型態的東西,與其說是人,更像是融化的人形蠟燭。
「找不到⋯沒辦法還⋯⋯給你。」「融化的東西⋯⋯找不回來。」「⋯⋯但我們,好像⋯⋯好像看過你。」「溫暖的⋯記憶、很亮⋯很溫柔⋯⋯」「『他』⋯很開心⋯⋯拿著那個⋯⋯」 白色形體模擬出的手指指向上方,那裡有著懸浮的信紙和空了的玻璃罐。
...什麼意思?找不到?別開玩笑了,我給出信物不是為了來收屍的,現在尤奈提克一定就躲在哪裡看著我偷笑吧。
千楽一邊抵抗著異空間的排斥,試圖理解眼前這一坨白色物體的破碎話語。
他一定在這裡,出於某種目的帶著信物進入這個空間。這些傢伙見過尤奈...只是說不定他的形體也“融化”了,與“他們”合而為一。
為什麼有這樣的結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有時候“直覺”就是如此不需要理由,所以一進入這個空間時才會一口咬定他就在這裡。
千楽很不想承認,尤奈提克在這裡,也不在這裡。
他看向那兩樣信物,伸手去接住已經完成使命的信和空瓶。有些失神的面向白色人形。
「那...『他』還有說什麼嗎?『你們』還記得些什麼?」意識到什麼之後,千楽原本的惱怒化為虛無,帶著一絲悲傷和溫柔這麼詢問。
「不知道、很多東西.....搞不懂....」
聽著你的問題,白色的形體們晃了一下,重疊怪異的共鳴聲線似乎參雜了困惑,而很快,它們察覺了你與一開始不同的情緒。
「你在、難過嗎....?」
「為什...麼?朋友是、很普通的...東西....」
LilyO_Xxxx:
這一陌生的情緒似乎令它們困惑又迷茫,幾個白色的糰子將自己捏成了其他形狀,其中一個外貌看上去有些像狗、另一個像隻鳥、還有幾個分不出是什麼生物,但隱約有植物或動物型態的東西,他們唯一的共通點是「白色」。
「你在找的、是這樣的....東西?」 站在疑似狗頭上的鳥歪了歪頭。
「還是像、這樣?」這次說話的是疑似龍族的東西,有著一對翅膀和長長的尾巴。
「這樣?」「這樣?」「這樣?」奇形怪狀的白色物體們依序向你展示了自己,他們之中不乏稀奇古怪的奇妙生物、常見或稀有的普通動植物甚至器物。
但他們之中沒有尤奈提克,甚至沒有任何比蠟燭般的模糊人型更近似人類的東西。
「才不是,對我來說朋友是很重要的。有些事情只想和朋友分享、和朋友訴苦、和朋友一起完成某些事。」
那麼,他能不能把這當作是尤奈提克想交給他完成的一個課題呢?不是別人、不是路上隨便抓一個人,只有他能做到的事。
面對異形們一個接一個變形、提問,千楽面帶歉意一次又一次搖頭、否定。
...
「雖然...這些都不是我認知中尤奈的樣子,可是他未必必須要是原本的樣子才是尤奈。」他端正姿勢,清了一下嗓子,彷彿準備替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嬰兒”上一堂課。
「我也會改變外貌,這不是什麼難事。」「然而唯有靈魂和記憶能代表一個人,在你們之中,與我擁有共同回憶的那一位,就是尤奈。」
「我記憶中的尤奈啊,是個不擅長表達自己情緒的人。」「他可能與其他人感受到的世界很不一樣,可這也是尤奈的一部分,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對待那些與他有關聯的人事物。」
「他是一個...本質上很溫柔的傢伙喔!所以、所以...」
「把他還給我啦...他是我重要的朋友。」
惡魔相當不顧形象的哭了出來。
靜靜聽著黑色生物話語的白色形體們看見眼淚時騒動了起來,這種情緒在「記憶」中並不少見,但當那些凝成實質的寂寞與悲傷化成了透明的液體,一顆一顆的從臉頰滑落,依然讓它們茫然且不知所措。
他們不理解悲傷,但知道悲傷不是好的情緒,它令人痛苦,也會令人生病。
雖然不知為何,但它們並不希望這個奇怪的生物生病。
或許是因為他是這漫長的時間裡唯一在這裡留下痕跡、唯一和它們說話的人。
LilyO_Xxxx:
它們擠擠挨挨地湊到這個生物附近不安的扭動,似乎想要安慰卻不得其法。
而在騷亂中,有部分落下的淚水並未被衣物吸收,而是落到了白色的恆流之上。有那麼一瞬,純白領域的某處浮現了不屬於這個領域的異色,但那一閃而順的色彩消失得太快,令人無從察覺。
「我、我有...辦法....」 慌慌張張的白色形體中,終於有個比較聰明的個體想出了方法。
「融化的、回不來.....但是.....記憶裡、有」它結結巴巴比手畫腳地試圖解釋自己的意思。
「讓你....進去我、們的...記憶....」它一說完,立刻被另一邊的白色小狗踹了一腳,小狗踹完後其他的奇怪生物們也一起跟著搖頭,重疊的聲音奇異的共鳴。
「「「「不行....!記憶、危、危險....!不、...可以」」」」
也許是因為在這空間不需要顧及面子,千楽純粹的因為悲傷不停的流淚。
究竟多久沒有為了自己而難過,或許半年前收到尤奈的信時可以算上一筆,更以前的...已經想不起來了。
曾經有個小小惡魔因為都和別人不一樣,一直交不到同齡的朋友。那時的他或許有過寂寞難耐的感覺,可是都不曾像現在這樣,因為害怕失去某位朋友而淚流滿面。
難過歸難過,千楽還是有在聽“他們”說話。“記憶裡”有什麼呢?有我要找的人嗎?
「進去記憶裡可以找到尤奈嗎?」他伸手將白色小狗驅離,保護那個被踹了一腳的小東西。
停止流淚的千楽眼神堅定的看著提出方法的白色個體,隨意抹下臉上未乾的淚,接著糊在對方方才被踹的地方。
這惡魔即使來到未知空間還是傻呼呼的不喜歡看見傷患。
LilyO_Xxxx:
吸收了眼淚的身體似乎有瞬間變暗了些許,但很快又變回無瑕的純白。
其它的白色生物還在試圖阻止,被保護的白色生物(它看上去介於老鼠與狐狸之間),似乎為這樣溫柔的保護下定了決心。
「可⋯⋯可以,但是⋯⋯危險、可能、可⋯能已經⋯忘記你。」「這⋯⋯樣,也要、去⋯嗎?」周圍有些白色的生物發出了想在恐嚇的嘶鳴聲,記憶是核心,開啟後門是對祂的背叛,它們沒有忠誠這一概念,但它們知道這很危險。
即使承擔了高額的風險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結果。若是尤奈提克站在這裡,想必也會這樣告訴你吧。
回去吧,別做沒意義又虧本的買賣。
千楽從那些未知之物的反應猜到這舉動必定惹的空間主人不開心,可他是誰呢,惡魔露出一絲微笑,伸出右手到不知是鼠是狐的小傢伙面前,如握手的姿勢。
「既然那樣的機會不是零,帶我去吧。我會想辦法讓他想起來自己是誰。」假如他怕危險而退縮了,他永遠不會原諒錯失機會的自己。
賭贏了可以要回摯友,你可別騙我啊。
一滴冷汗輕輕從臉上滑落,千楽在心底向露比道歉。
(對不起,露比,再等我一下好嗎?我一定會回去,等我找到尤奈臭罵他一頓我才會回去。)
介於鼠與狐之間的白色生物看了看奇怪生物的笑容,又看了看他伸出的手,周圍同伴的嘶鳴聲越來越大,它也感到害怕,但還是緩緩的,抬起它小小的前肢,按在了黑色生物伸出的手上。
一瞬間白光乍起,如狂風般大作的白霧席捲了眼前的一切,待到一切平靜後,出現在眼前的,是與現實世界並無二致的街道。
點綴著無數金點的美麗海面,天空上沒有一絲陰霾,順著港口而上的斜坡林立各色的石造建築,生機勃勃的花卉與爬藤點綴在它們的窗上、牆上,彩色的布匹掛在房屋與房屋之間拉起的繩索之上隨風飄蕩,伴隨著人來人往的行人,這裡就像一座真實的、充滿生命力的城市。
數百年來積累的記憶碎片組成了一個栩栩如生的世界。
LilyO_Xxxx:
街道上行人們的臉龐或清晰或模糊,共同點便是他們都在為生活而忙碌。
一個小小的報童撞上了你,他有一頭紅色的頭髮,和淺藍色的眼睛,雀斑點綴在鼻樑與臉頰之間,他捏著手上的報紙仰頭看向你,似乎在打量,也像在好奇。
「先生在找人嗎?」他好奇的問,似乎看不見你身上不同於人類的異樣。
刺眼的亮光令千楽忍不住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待適應周遭變化之後他不禁為眼前的美景驚呼。
這裡...是記憶構成的世界嗎?是誰的記憶?尤奈在這裡嗎?
還在思考的千楽甚至是忘記自己現在的模樣或許會驚動本地人,被小報童撞上時緊張的詢問對方有沒有受傷。
oO(對了!我的樣子......他似乎不驚奇?他是唯一注意到我的人,就問問看吧。)
「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一位叫“尤奈提克 • 庫里丹提”的男性?他是我的朋友,有一頭黑色中長髮,和淺藍色的眼睛。啊、頭髮還有混著白色,總是面帶笑容。」他試著把尤奈的樣子描述完整,期待對方有一絲消息。
LilyO_Xxxx:
紅髮的男孩打量著眼前的異界訪客,半餉,藍色的眼睛微微彎起,看上去應該是可愛的表情,卻莫名讓人有些不適。
「這裡的所有東西都沒有名字,先生。」
「但我們不是任何東西但也可以是任何東西。」
紅色的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長,並從髮尾開始染上黑白相間的駁雜色彩。
不同於純白空間那些看上去不聰明的白色生物,眼中帶著惡意與興味的男孩明顯讓人感覺到危險。他頂著那頭僅有顏色相似的長髮微微偏了偏頭。
「『尤奈提克·庫里丹提』只有一個,所以你也只有一次選擇機會。」
「我是『尤奈』嗎?」
男孩彎著唇角問,路上的行人也對你們投注了目光。與此同時一大群白鴿正好停在了附近房檐上,像是被你們的對話吸引,目不轉睛地觀察著你們的方向。
千楽看著眼前的男孩變換外貌,多少也更理解了這裡的構造。
...
「不是。你不是我的朋友。」他明顯很失落,稍微與對方拉開了距離。在知道對方不是尤奈以後失去了不少好奇心,他隨意的四處張望。
「如果你不知道他在哪裡,我要自己去找了。」千楽收起碩大的黑紅色翅膀,換了個樣貌。他不認為現在的情況大剌剌的在路上行走是安全的,回想白色空間裡那些生物十分排斥讓他進入記憶裡的做法,那麼“低調”一點或許才是上策。
現在有太多雙眼睛盯著他看,同時有一股令人不適的排外視線。
oO(如果有什麼線索就好了...尤奈提克,把人叫來啥也不說當我會通靈啊
)儘管他現在的行為的確和通靈差不多,甚至是很像觀落陰的一種,但神々廻千楽並不知道觀落陰是什麼。
惡魔開始在街上行走,想試著降低自身存在感。
LilyO_Xxxx:
目送訪客離開的男孩變回了原本的型態。儘管一路一直有不少視線如影隨形地看著不屬於此地的外來者,但並沒有任何一個個體率先打破平衡,像是忌憚著什麼。
紅髮的報童是第一個,緊接著跌倒在路前的女士、傳教的修士、路過的持劍騎士、銬著腳鐐困在院中的奴隸,他們一個個攔在尋找故人的訪客之前,變換的型態一次比一次更接近記憶中的模樣,就像竊取了什麼一樣。
鴿群始終沈默的看著,在被困的奴隸也失敗,城鎮的氣氛變得詭異,像有什麼未知而具壓迫的某物將要醒來之時——
幾乎能遮蔽天空的龐大鴿群振翅飛起,遮蔽視線的同時,響亮的振翅聲也阻斷了訊息的傳遞。
其中一隻有著藍眼睛的鴿子引著你趁隙繞入某間屋中,穿過後院與曲折的巷弄小道,來到無人看守的鐘塔之上。
帶你脫離險境後,那隻鴿子啪嗒一聲,坐在了你的頭上。
oO(搞啥啊一直來...)他本想低調在路邊搜索,卻不停有人走到自己面前搭話,就好像自己的行蹤早已暴露,也確實能感受到複數視線盯著自己看。
(這裡並非真實世界...將無用的憐憫之心收起來吧,神々廻千楽。)
在婉拒一名可憐的奴隸之後,千楽察覺到哪裡不對勁。正當他抬頭仰望天空時,龐大的鴿群們以驚人的氣勢橫越天際,他注意到其中一隻藍眼鴿子似乎想領導自己,千楽並沒有多想便跟隨上去。
(這裡是...?)
突然有個重量抵在頭上,千楽有些無言的暫且喘息。方才在詭異的壓迫感下趕路,體力不是很好的他需要休息一會兒。
千楽帶著鴿子一屁股坐在鐘塔上的長椅,伸手拍了拍一旁的空位。
「吶,你坐這吧。謝謝你,我覺得現在沒有剛才那樣不舒服了。」他對著鴿子這麼說。
總覺得這塔的視野很眼熟呢。
鴿子並沒有馬上順著你的指示到椅子的空位坐下,而是觀察著什麼似的瞇眼看向不遠處的烏雲,直到飛過的群鳥如有引力般引走那片灰色的浮雲,鴿子才矜持地用一種紆尊降貴的姿態從髮頂離開,飛到椅子上坐下。
鴿子看了你一眼,並不像它的族群那樣會慣性的發出咕嚕聲,只是非常安靜的看著,像是在確認許久未見好友的狀態般,而後他便閉起了眼睛,將頭靠回蓬鬆潔白的羽毛裡安靜的休息。
空氣裡只餘細碎的風聲與偶爾飛鳥掠過的振翅聲,從這個高度向外看去,整個濱海城鎮的景色盡收腳下,不遠處粼粼的藍海如同寶石閃閃發亮。
千楽也見著了鳥群的行動,明白自己剛躲過一劫。
真怪吶,其他傢伙一個接一個向自己搭話、互動,充滿好奇地想了解來自外地的存在,有的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像要吃了他似的。
這鴿子自顧自的在一旁舒服休息是怎麼回事?我可是為了你千里迢迢跑上跑下,連能不能安全離開都不知道,你還是啥也不說。怎麼,變啞巴啦?還是說把我叫來只是想讓我看風景?我到底該怎麼說你才好呢?
惡趣味的程度還真是跟之前一模一樣。
「吶,那傢伙說只有一次機會,我平時再怎麼愛賭也不會玩輸了就沒戲唱的局,露比還在等我呢。」也不管鴿子有沒有在聽,他繼續自言自語。
「我如果沒了,露比的靈魂也會跟著消失。雖然我有在打算重新立一個契約,讓自己死後也不會把露比的靈魂跟著拖下水......只是我還沒處理好這個問題人就被某個混蛋叫進來,把晚餐全吐出來了,卻還是沒有把握能帶『尤奈提克』活著出去。」
「說到底,我連他為什麼突然說要『遠行』的理由都不知道。為什麼被召喚來人卻在奇怪的異空間裡,為什麼他們都說『尤奈提克』不在了,那個小傢伙也只是說進來這裡可以找到尤奈,可是找到之後呢?找到之後就可以像以前一樣活跳跳的在自己眼前呼吸嗎?」
他彷彿是在和半年沒見的老友發牢騷,講到最後,聲音哽咽了起來。
「我...我本來還打算著,婚禮要邀請尤奈來當男方親友致詞代表,如果這個位置空缺了,我會很苦惱的。」
LilyO_Xxxx:
靜靜聽著牢騷的鴿子不知何時重新睜開了眼睛。
「求婚儀式還沒準備,就先煩惱婚禮致詞的空缺了嗎?」熟悉而促狹的聲音,一如既往帶著調侃的笑意。那聲音像是從鴿子發出,也不像是從鴿子身上發出,從視覺上看起來它就只是一隻普通的,坐在椅子上休息的鴿子,除了那雙藍色的眼睛沒有任何異狀。
「抱歉,我沒想過拉你進來,可能是在某個環節不小心觸發了,門準備好就能送你離開。」收斂了玩笑的聲音變回平靜,似乎能對應出他應有的表情,承諾了你的安全後,那個聲音沈默了片刻,在像是再也不會開口時重新打破沈默。
「⋯⋯能再次看見你,我很開心。」聲音中帶著猶豫的輕緩,如同一片羽毛落下那般,同時能感受到聲音的主人對這樣的坦白並不熟練而夾雜其中的些微不自然。
「唔!應該、應該不用特地求婚吧?需要那麼麻煩嗎?」因為心裡早有個底,對於鴿子像是尤奈平時說話的語氣並沒有太意外......好吧,後面那幾句很意外就是了。
...
...
「......」
「你不僅變了個外型還變得坦率,嚇死我了。」假如是平常的話他這時就會用手肘戳戳尤奈的手臂,但現在對方那麼小隻就無法實現這樣的動作了。
他伸出雙手把鴿子捧起來放在自己腿上,覺得如果不把對方放在碰的到的地方好像隨時會不見一樣。
「你知道嗎?所謂的“惡魔召喚”,如果沒有帶著強烈的“願望/欲望”是不會隨意觸發的,不然人界早就隨處都有被召喚來的惡魔了。」
「血液也只是為了免除“祭品”的準備,我所給予的是消耗最小的召喚術,只能使用一次。」神々廻千楽十分擅長說一些沒什麼重點但又好像有含義的話。
「那張召喚陣在繪製時注入我“想幫上摯友的忙”以及“再一次見到尤奈提克”的願望。所以我想,這絕對不是偶然。」他捧著鴿子站起來,抬到與自己視線平視的位置凝視那雙藍色眼眸。
「告訴我,我要怎麼幫上你的忙?至於你應該多跟我解釋的來龍去脈...就先留著吧,平安回歸原本的世界之後你要全部告訴我,這是召喚的代價。」
「.............」說了不像自己的話還被揶揄的鴿子沈默的撇開了頭,正打算繼續裝死就被對方捧了起來。
強烈的願望嗎?
實話說他其實已經不太記得究竟是在什麼時刻觸發了傳送陣,意識從渾噩中醒來看見的就是千楽出現在純白空間中的場景,而驅使他凝聚意識的更多是要將對方送出這個空間的「任務」。
他以為所有的事都已安排妥當,深植於深處的疲憊讓他難以從沈睡中清醒,若是沒有必須醒來的原因,他或許還要睡上很長一段時間。因此即使被問了該怎麼幫上自己的忙,他也很難確切的做出回答,或許在對方離開視線的下一刻,他的意識就會重回混沌。
LilyO_Xxxx:
白色的鴿子望著為了幫助他遠道而來的朋友,一時間不知怎麼回答這一問題,於是他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
「你的婚禮能多延個幾年嗎?」他頓了一下,似乎覺得這樣耽誤好友的人生沒什麼必要又補了一句。
「或者也可以先找其他人替補,你的朋友應該不少。」沒察覺自己說了什麼低情商欠揍話語的鴿子安穩的蹲在好友手上,慢吞吞的繼續解釋,無法擺脫的倦意影響著他,他的思緒遠沒有在現世時清晰流暢。
「祂不會這麼容易放棄到口的東西,我也還不完整,大概還要再睡一段時間,無法保證下次醒來的時間。」「但就像信上說的,會有再見的一日。」他沒有打算輸給這個該死不死的東西,成為他圈養的家禽。
好友漫長的壽命此時倒成了讓人慶幸的特性,至少他醒來時不至於全是陌生,又要再次面對一個又一個的墓碑。
oO(你以為我有博愛到每個朋友都能像這樣送免費召喚陣還不要命的跑來異空間被怪東西追著跑嗎!?
)假如千楽的杏仁核發育不完全,應該早就抓著尤奈鴿上下甩動發怒了。他只是皺著眉頭,接著嘆氣,一副“真是被你打敗了”的投降表情。
「雖然我也不覺得自己的婚禮男方親友致詞人這個職位對你有足夠的吸引力就是了,我還是希望這個位置是由你擔當。」他笑了笑,要你別太在意這件事。
畢竟最重要的是尤奈自己想怎麼做,不應該被他的想法束縛。
「不過...真的沒有我能做的事嗎?大老遠跑來結果空手回去有一種做白工的感覺。」
「我也說過『我會等你回來』,婚禮的事只是一個任性的藉口而已,我還在等露比完全成熟的那天,我們倆都不急著結婚。」他和他父母一樣並不太看重婚姻,確認完關係之後有沒有那張人界公證的結婚證書其實都無所謂。
「你來到這裡就已經對意識的聚合起到很大幫助....我已經融合在白色的河流裡,必須藉由錨點重新聚合,現在我只初步凝聚了一點意識,要說幫助..........」
藍眼的鴿子說到這不知為何遲疑地沈默下來。
「記憶是靈魂的血肉,是形塑個體的錨點......你的記憶,可以幫助我加速凝聚的過程。」
所有的情感與記憶都是凝塑靈魂的核心,重要之人與自己相關的記憶無疑也能起到關鍵作用,但是記憶是極端隱私的領域,而他也無法保證分享並不會造成記憶的損毀。
oO(什麼白色河流?那個只有白色的空間嗎?錨點又是什麼?不能解釋的簡單一些嗎?)他快被繞暈了,歪著頭想了想。
「意思是...把我和你有關的記憶拿走?可以加速你重新取回肉體的速度??那我還會記得你嗎?要全拿嗎?」看的出你似乎在替他顧忌什麼,他倒是覺得如果這樣就可以幫到你的忙,要斷個手腳也沒問題。
「就都拿去吧,等你回來以後,可以一起創造新的回憶。」千楽將額頭輕輕抵在你那小小的腦袋上,毫無戒心的任你做你想做的事。
所謂共享記憶的行為他只有從露比那接收過,因為靈魂一歸屬他以後當然所有的記憶與情感也一併附上。
要給別人看的經驗...倒是還沒有過,一時之間也不確定有什麼是自己不想給別人看的。
而且對方是尤奈,不是路邊的陌生人。再說和尤奈之間的秘密(多半是自己爆料的)也不只一兩個,再多幾個也沒什麼大不了。
奇怪的是,自己似乎對於尤奈的身份和背景幾乎不了解,他不禁疑惑為什麼這樣的自己能自稱是對方的摯友?
他輕輕笑了出來,閉著雙眼像是想在把所有和尤奈的事忘記之前先告知對方:
「之後多和我說說關於你自己的事吧,我想知道,你眼中的“尤奈提克”是什麼樣的人,讓我能重新認識你。」
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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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觸的額頭傳來溫柔的熱意,這份溫柔源自他們不知從何時建構起的交情。若說人的言行決斷接受記憶左右,失去那些之後是否也代表一切將歸回原點?
尤奈提克沒有答案,以記憶換取勝率本該是划算的賭注,此刻的猶豫對他來說是陌生難解的領域。
但他必須再次醒來,無論是不想輸給不知所謂的怪物,還是為了兌現再見的承諾。
作出決定後,藍色的眼睛緩緩閉上,一大一小兩個生物相處的額心間閃爍微光,一瞬,記憶如被剪輯過的片段紛呈,作為顧客與攤主的客氣交談、決鬥台上的對話、逐步放下防備後的談笑、與一件件來自各地的無聊土產。
雖以朋友為名,他們之間的記憶確實稱不上豐厚甚至可說得上單薄,但在尤奈提克貧乏且枯燥的人生中,這已是不可多得的色彩。記憶伴隨著情感傳遞而來的同時,陌生的情緒短暫地充盈胸腔,如同新生小鳥的脈搏溫熱而鮮明。
LilyO_Xxxx:
或許就是作為「人」生來便具備的溫度——儘管這用來形容惡魔的記憶有些好笑。
緩慢而溫暖的傳遞如同暖流,但在某個節點,最壞的情況終究還是發生。
尤奈提克聽見龜裂的細響清晰地響起,如同支撐橋樑的繩索一根根斷裂。裂痕自記憶的邊緣蔓入,將它們崩解成難以拼湊的碎屑,即使尤奈提克在即時中斷了連結,最後映入腦中殘餘的部分也僅餘不到一成。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難以形容的心緒仍微妙地浮現於胸口。
鴿子率先睜開了眼睛,靜靜的看了眼前的朋友一眼後,拍動翅膀離開了托著他的手掌,落回椅子的空位上。
在分享記憶的期間,千楽也一同閱覽著與尤奈提克相處時的各個回憶。
一開始以在孤兒院服務為契機,聽聞自己是個商人而來搭話的青年。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天藍色的眼眸沒有任何溫度,幾次交談下來都是適當的禮儀談吐,如教科書般的模範社交互動。
在某次身份暴露時並未見到對方有什麼動搖,簡單問了幾個和魔族有關的問題後,尤奈提克一如往常與我對話。
那時候本以為身為祭司的他會有什麼排斥反應,這倒是有些引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像是試探一樣,於高臺偶遇時多和尤奈提克閒聊對於戰爭的看法,發現他是個有趣的傢伙。
提出希望對方能放下利益直來直往的互動,除了想與他深交以外,也想看看拿下面具的尤奈提克會是怎樣的感覺。
少了那一層厚如牆壁的隔閡之後,那傢伙的靈魂樣貌以更純粹的方式向自己展示。所謂的惡魔啊,可是十分擅長誘導出人的本性,我不禁對這樣的成效感到高興。
雖然尤奈提克有些時候不太討喜,我還是比較喜歡他能對我直言不諱,相處起來也更輕鬆一點。簡單的說,我希望他能稍微喘口氣,只有我也好,有個人能讓尤奈提克放心的來往。
不知不覺連自己也卸下心防,說了好多關於自己的事、關於露比的事、關於家鄉的事,以及自己想完成的事。
如果這樣的一個人突然不見了...
......
............
...................?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我滿臉都是淚水?我剛才都在做什麼來著?腦袋好混亂...依稀只記得自己必須去幫上誰的忙,回神後身處在陌生的鐘塔,獨自一人......噢、還有隻白鴿呢。
千楽尷尬的胡亂用衣物擦拭眼淚,困惑的看向出奇安靜的白鴿,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個念頭是想和鴿子對話,鴿子不可能會回話的。
「那個...小傢伙,你知道這裡是哪嗎?我想我可能誤入了陌生的地方。」
鴿子靜靜的看著失去所有記憶的惡魔。
有限的情感知識並不足夠他對當下情況作出判斷,告訴他?或者保持沈默?因斷裂的橋樑而產生的空洞尚未平撫,如同水下凹穴引發的漩渦攪得他思緒混亂。陰謀算計他尚可以從容應對,但沒有任何知識或經歷能告訴他該如何面對遺忘了自己的朋友。
「這裡是某個怪物的夢境....或者說是胃袋。」
低緩的聲音於沈默後響起,經過考慮,尤奈提克決定不去提起那段遺失的記憶。比起用不知歸期的約定牽絆誰的腳步,或許如今的展開才是最好的走向。
白色鴿子將視線轉向鐘塔之外的景色,試圖用那片美麗得虛假的景色轉移自己對那無名空洞感的注意力。
LilyO_Xxxx:
「你不小心觸發了陷阱,這個地方雖然危險,但鐘塔暫時安全。」巧妙轉換的主謂與關鍵詞模糊關鍵的核心,尤奈提克計算著時機,思考還有多久能平安地開啟門,將惡魔送回他該要回去的所在。
oO(鴿、鴿子說話了!?不對,是自己先開口詢問的,可是也沒有想到牠會回應啊!)千楽受到不少驚嚇,而鴿子說的話更令他嚇的不輕。
「什麼怪物??胃袋??還有陷阱??我的撒旦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驚嚇歸驚嚇,他卻有一種不同於現在該有的情緒,平靜、安心...他的直覺告訴他此地確實是安全的,真不可思議。
還有一件事,鴿子...應該說回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耳熟,只是尚在混亂的腦袋沒辦法釐清那是誰的聲音,這令他有些沮喪。
「嗯......」
「好吧,那麼你知道我要怎樣才能回到原本的地方嗎?還有...我們是不是認識?你的聲音好耳熟,有一種能再聽見這樣的聲音真好的感覺。」我在跟鴿子說什麼?搭訕?這台詞太爛了吧!
神々廻千楽被自己的行為迷惑到,滿頭問號。
原來你有對鴿子搭訕的嗜好嗎?一般情況下他或許會對這段話回以這樣的玩笑,但此刻他提不起分毫玩笑揶揄的心情。
「..................」
「....這裡的鳥不可能離開這裡還見過你。」 輕描淡寫地帶過千楽的疑惑,「門」凝塑完成的訊號在此同時傳至他的腦中。
許許多多難以形容的感受一時間湧上胸口,尤奈提克不知道這是因為剛剛接收了千楽的記憶與情感,還是出於其他無法理解的原因。
那些輕如鴻毛的記憶與情感層層疊疊,最終成為了難以忽視的份量。
但他還來不及釐清,別離的時刻就該要到來。
瑩白的大門悄聲無息地取代了長椅前一望無際的美景,豎立在了惡魔與白鴿之前,微微漏出白光的門扉緩緩開啟,露出一片純白的內裡與緩緩湧動的白霧。在那片白霧之後,便是乘載了眾多相遇與分離的現世,是惡魔該要歸去的所在。
「從這扇門一直往前走,你就能回去原本的地方。」 椅子上的鴿子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散發白光的門,即使對你說話也不看向你。
“誒~?可是就覺得在別的地方見過啊?”他本來想這麼回應,見到突然出現的白色大門,直覺再一次告訴他離開的時候到了,繼續待在這裡很危險。
可是、可是、......
千楽皺著眉頭,轉頭看向直視著門的白鴿。
「我不能丟下你。」他這沒由來的一句話連自己都嚇著了,心裡莫名慌張起來。
「既然這裡是怪物的領域,你和我一起走吧。我、我可以替你建個鳥屋!準備飼料!我家的人都很好,他們會接納你的!」千楽不明白此刻為何湧現強烈的悲傷和不捨,只知道一旦踏進門後,他將與白鴿永別。
「跟我一起走,好嗎?我還不想和你分開。」
他朝著白鴿伸出右手來,帶著哭腔邀請牠與他同行。
他以為千楽會直接離開,畢竟失去記憶後這裡對他而言只是莫名奇妙的危險之地,他沒想過對方會回過頭對他說這些話。
尤奈提克一直以來都在看著他人的背影。父親、伊娃、迦西,他以為自己不會有任何感受,但在這一刻,聽到千楽略帶哭腔發出邀請,第一次有人回頭看向他的這時,他才意識到原來他並不是不在意。
那些微妙的彆扭感在這一刻突然變得不再重要。
「我還不能離開這裡。」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原本有些僵硬的聲音柔軟許多。「一旦走出這裡,我就會消失。」
LilyO_Xxxx:
進入門內的那刻,他的存在便同時被分解消融,如今呈現的不過是藉由意識聚合的虛偽造物,一旦離開怪物的力量範圍,就會立刻潰散。
「露比還在等你,回去吧,現在的告別不會是永別。」「總有一天會再見的,那天不會太遠。」安撫的話語低低的響起,鴿子用他小小的柔軟的頭頂了頂你伸出的手掌,催促你前進,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聽見白鴿的婉拒,他心中的失落又擴散成更大的範圍。可是比起這些,他更不希望害的白鴿消失不見。
明明不知道牠是誰,卻有一種彼此認識了很久的感覺。聽,牠還提及了露比,牠一定認識自己,我怎麼會不記得你是誰?
在我離開之後,你會變成一個人嗎?在再會之前一個人孤伶伶的待在怪物支配的領域。
千楽慌慌張張的在自己身上找尋什麼,先摸出了毫無印象但確實是自己親筆畫下的召喚陣,以及一個小小空瓶。那些東西是進入記憶空間前匆忙取走的物品。
他確認過這是已經使用過的召喚陣,彈了個響指讓“契約”顯現出來。
☑
見到摯友尤奈提克 • 庫里丹提。☑
幫上尤奈提克 • 庫里丹提的忙。☑
(可有可無)跟尤奈抱怨他突然人間蒸發的事。主要目的:
取得再會的承諾。(已完成)無庸置疑,這份召喚契約是自己親筆寫下的。辦事龜毛到不行的他一看就知道這份被他遺忘的契約內容是怎麼回事,臉上帶著有些無可奈何的苦笑,收起契約後解除現在的偽裝型態。
千楽取下右邊犄角上的紅色飾品,單膝跪著將飾品放在白鴿腳邊。
「下次再見時再把這個還給我吧,尤奈。」他起身面向雪白的門扉,背對著白鴿。臨走之前最後說了一句:
「我會等你回來,我的摯友。」
惡魔踏入白色廊道與他的摯友辭行。
飾品被放在椅子上時發出細微的聲響,鴿子看著單膝跪著與自己平視的友人。
他知道千楽就要走了,唯一能稱得上摯友的惡魔走後,這片空間又會變回一片純白,陷入沒有止境的虛無,他也將獨自前行,為自身命運與龐然的怪物進行博弈。那本該是他習慣且擅長的,平靜的心緒卻在臨別前的此刻泛起波瀾,令他不自覺地抬起翅膀。
「⋯⋯⋯⋯」
意識到自己想做出不合時宜的挽留,那片微微抬起的翅膀停頓片刻,最後仍僅是將飾品朝自己攏了攏就再次輕輕放下。尤奈提克並未做出會好好保管的保證,也不在口頭上回應他的告別,各種陌生雜陳的情緒紛亂地擁擠在胸前,使那些字句被哽在了胸口,直到看見惡魔轉身要踏入門中的那刻,他才終於明白那是對別離的孤獨以及悲傷。
情感淡薄的自己尚且如此,情緒豐沛的惡魔又是如何呢?
一閃而逝的念頭讓他在思考之前就採取了行動,儘管在這麽做可能招致強大而危險的矚目——
「還沒來得及親口和你說,300歲生日快樂。」
原本略帶雜音的聲線變得清晰,像是脫去了干擾與雜質,白光包裹的人形漸漸顯露,雖然模糊,但依稀有著熟悉的輪廓,他似乎在微笑,但在你回過頭看清之前,他輕輕的推了你一把。
「再會之前,再等等我吧,千楽——」
「謝謝你。」
最後的尾音被空間所扭曲,破碎成無法捕捉的扭曲波紋,白光消失後,熟悉的書房令人恍惚地懷疑夢境的真實與否,待在手掌握緊時,你發現掌心裡不知何時被塞了一枚核桃大小的果實。
那顆無名的種子與它的來處一般是雪白的色彩,唯有芽心藏了一抹含蓄的淺藍,令你想起夢境裡神奇的雪鴿,也想起或無歸期的友人。與他相關的記憶遺落在了夢境無法尋回,唯一清晰留存的,僅剩下初見時那抹禮節性的虛假微笑。
他本想很帥氣的瀟灑離開,聽見友人的祝賀和逐漸與記憶中相似的聲音時內心動搖到幾乎快回過頭去。
只是下一刻,一個力道將他推向前方,待他站穩後已身處在平時辦公的地方。
千楽有些恍惚的張開右手想看清手中的異物是什麼,只是視線模糊的花了點時間才終於看出來,是個被自己淚水浸濕的未知種子。
突然間,他被一道朝他撲過來的力量給撲倒,原來是一直等待他的露比因為看見主人回來而來迎接,哭的樣子可沒比他難看。
這兩人...兩惡魔就這樣坐在書房地上相擁在一起。儘管露比有一大堆問題想問,從千楽身上傳遞來的悲傷情緒讓她只能靜靜的接收著,一遍遍輕撫對方的背希望能幫他分擔走難過的感覺。
這一夜,或許是因為千楽哭的次數過多,他難得的請露比留在自己房內休息。在千楽睡醒前露比一直被他抱在懷裡...手裡甚至是緊握著果實不放,就好像是不想再失去任何珍貴東西而不願意鬆手才有的行為。
治癒的惡魔無法治療自己的心傷,也許直到與摯友的再會之日才能重新填補心中破碎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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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是悲傷的別離終會迎來平靜,並非是破碎的空洞已被填滿,只是時間總會仁慈地掩蓋傷口,好讓人繼續前行。
被珍惜地種在窗台上的果實隔了許久才艱難地冒出芽來,然而無論受了多麽精細的照顧,它始終是懨懨一息的模樣。
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前進著。
就在平凡日常的某日,那顆衰弱的果實突然慢慢恢復了生機。綠色的枝條上結滿了一顆顆小巧的藍色花苞,就像在漫長的遺忘中突然又被春天的女神眷顧,它在某天盛開了花朵。
藍色的花朵於午後的風中搖曳,像是某種預示。
而像要呼應這一預示般,一聲清脆且含蓄的敲門聲從商會主人辦公室漂亮的門板後傳來。輕輕壓下的把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順著縫隙溜出門外的風換來了許久未見的訪客。
藍色的眼睛因笑意微微彎起,一如既往地溫和自持,卻比記憶中多了些難以道明的溫度。他帶著聒噪的烏鴉而來,如初見般冒然地進入你的視線。
「好久不見。」他說。
「依照約定,我回來了。」
厚重的塵埃終被拂開,被深夜遮蔽的雙眼得以映入曦光。
剪斷絲線的人偶自願成為了人類,縱仍須經歷風雨炎寒。
這一次,陽光與星辰都將溫柔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