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千代,你想好高中要讀哪裡了嗎?」
不過是轉眼間的時間,他們就準備要升上了國中三年級,而也是差不多該考慮自己未來三年該去哪裡的時候了。手上拿著各種高中的介紹手冊,柳澤零遠往後轉,趴在椅背上問著坐在他後面的同學。
「去那種有藝能科的高中,畢竟可以用演出跟工作來抵學分,學校也已經決定好了。」單手撐著自己的頭,另外一隻手翻著前幾天自己缺席時零遠幫忙留的筆記,直井影千代用著漫不經心的語氣回應對方的問題,但是卻在幾秒鐘之後皺起眉頭嘖了一聲,「你這個白癡,筆記到後面字怎麼亂成這樣還根本沒有在寫重點了,誰管你那天午餐吃了什麼。」
「因為影千代不在嘛,想要跟影千代分享一下那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絲毫不在意自己疑似在被訓話,零遠只是晃了晃手上的介紹手冊,身體前後的大幅度搖晃後往前趴,雙手遮住了影千代正在看的筆記。對此,影千代也只是皺皺眉頭,卻沒有因此而生氣或是把對方的手揮開。
「我也好想跟影千代去同一所,這樣我也可以有更多自己的時間⋯⋯」
「哈,想要去的話你就再努力點如何,至少要讓人家知道說你是可以有理由不去學校的吧。」
「唔,問題果然出在這裡啊⋯⋯」
影千代一針見血的回應讓零遠大大地嘆了口氣。跟常因為雜技團表演而無法來上課的影千代不同,現在的他雖然也有得了些比賽的獎項,也有不少的贊助,但是距離真正的成名恐怕還不太夠。至少要被更多的人承認,他的作品有讓他可以不去上學的價值。
「我現在是有在準備一個比賽啦⋯⋯因為是很大型的比賽,所以如果得獎的話一定也會變得更有名吧。如果優勝了,就可以得到更多認可,然後就可以跟影千代一樣用工作來代替學分囉。」
「哼——是喔?」看著好像充滿了志氣的零遠,影千代只是挑起一邊眉毛,然後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你那個作品去哪了?該不會還在決定要鋸哪棵樹吧?」
「還、還在構思主題⋯⋯」
平時不論影千代怎麼冷嘲熱諷,零遠都有辦法把當作是玩笑話的帶過;不過現在影千代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雖然那個再決定要鋸哪棵樹或許有點超過了,他對於要做的東西一點想法都沒有卻是事實。如果想要表現出自己的技巧該選用什麼主題,又要蘊含什麼內容在內,參加比賽用的作品比平常因為興趣刻著玩的作品要思考更多的東西,讓他一度認真的認為參加這個比賽到底有沒有必要。
少了平常的傻笑,這時候的零遠臉上看起來烏雲密佈。而引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只是坐在那裡雙手抱胸,看著面前的同學苦惱的樣子。
影千代比任何人都還清楚,擁有才能卻沒有機會的人最後會是什麼下場。他知道零遠的才能是無庸置疑的,但是藝術作品所需要的運氣卻是他的好幾倍。現在的對方確實有在一步步的打響知名度,後面也有人在幫助,但還是不夠。他知道以零遠的能力,可以站上夠大的舞台。
有的時候這種藝術類型的比賽,比起技巧,作品中的靈魂可能會更加重要。他一直以來都是想雕什麼就雕什麼,偶爾路上看到一隻貓、一隻鳥,回頭就用木材留下那些記憶的身姿,就只是這樣而已。仔細的去思考想要做什麼東西、想要表現出什麼,對他來說還算是個陌生的領域。
嘆出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的氣,零遠轉頭望向窗外。藍天、白雲,還有看起來兩眼無神的自己在窗戶上的倒影。
「煩死了,可不可以不要再嘆氣了?還是乾脆就這樣停止呼吸死一邊算了。」
或許是一直累積下來的心情,影千代這次開口更加不講理,甚至還順帶的踢了一下零遠的椅子,讓對方搖搖晃晃了幾下。接著他轉頭在自己的書包裡面翻翻找找,最後拿出了一張門票,硬是塞進了零遠的手中。
「真的要被你煩死,明天晚上的表演你最好乖乖給我滾過來,不然我後天就直接來學校揍你一頓。」
「誒?門票?可是影千代,我想要認真構思——」
「話那麼多,欠揍啊。」影千代說著,然後舉起了自己的拳頭作勢要揍人。但最終也就只是做做樣子而已,他們都知道,影千代不會真的打下去,「叫你來就來,反正你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那麼久了還是什麼都想不出來,不如出去晃晃。」
「喔,影千代在關心我耶?」
「關心個頭,要我來上學還要看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真的是敬謝不敏。」不屑地哼了一聲,零遠的解讀雖然並沒有差錯,但是他也不想因此而承認自己在擔心對方。「我會看觀眾席,沒看到你你就死定了。」
「我會去啦,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影千代的現場表演,一定要去啊。」
「知道感恩就好,要準備上課了啦白痴,轉回去。」
「好啦好啦,不要再踢我的椅子了⋯⋯」
接下來的課堂也就跟平常一樣,零遠在筆記本跟課本的角落畫各種木雕用的設計圖,但最後都還是被打上了叉叉。隔天,影千代為了要準備表演而缺席,雖然並不是只有影千代一個朋友,但少了對方,零遠在那天幾乎沒有開口跟人講話,一直到雜技團演出的時間。
零遠被安排到的位置是位於偏上排的觀眾席,雖然離舞台遠了點,但是卻可以將舞台的景色盡收眼底。開場時盛大的舞蹈表演,站在台上的每個雜技演員都盡情地伸展著手腳隨著音樂舞動。他們的身體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表演道具,收與放、一個個動作都精準的像是在操縱一個機械一樣。對於零遠來說這確實是個全新的體驗,透過那些人的表演,他知道了人體所能做到的動作、能夠伸展的程度比他想像的還要多。
就在這時,場內的燈暗了下來,接著燈光猛然打在舞台上的某個高塔。身型看起來瘦弱的少年站在那裡,拿個一根比他還要高的竿子。熱烈的歡呼聲四起,燈光跟著慢慢散開照亮整個舞台。這時候高塔上的少年往觀眾席看了眼。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是零遠感覺的出來,剛剛對方正盯著自己看。
給我好好看著,他彷彿可以聽見影千代這樣對他說著。
影千代邁出腳步,踩在細細的鋼索上;穩妥的步伐讓人難以想像他走的僅僅是一條細繩。而正在鋼索上的他似乎也是這樣想。走到了正中間之後他停下腳步,慢慢的把那根長竿背到了肩上,只是在一眨眼的瞬間,他整個人轉了半圈,面對著剛剛才離開的高塔。輕快的旋律奏起,踩在繩子上的腳跟著顛了起來,他在寬度不足一個腳掌的舞池上翩翩起舞,手上依舊拿著那根有一定重量的棍子。翻滾、小跳步、轉圈,他腳下踩的仿佛不是鋼索,而是一般的地板一樣。即使已經做好了防護措施,但只要失敗一次,對於精神上的打擊絕對不會小,也有可能會因為恐懼而不敢再站上舞台。儘管這樣,影千代依舊走了上去。現場一片寧靜,每個人都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緊張,舞台上的表演者反而是最放鬆的那一個。
透過影千代的動作,零遠就像是聽到了對方這樣無聲的吶喊。褐色的眼閃著光芒,臉上的是對零遠來說陌生的笑臉,他不曾在學校看過這樣的影千代。每一個踏出去的腳步,每一個呼吸都像是閃耀著生命的光芒一樣。雖然沒有證據,但是他知道,這個賭命的演出就是影千代想要他看到的東西。
想要刻出像那樣閃亮的人,想要把這個瞬間的影千代記錄下來。
淡紫色當中倒映著舞台上的身影,一直到對方走到了另一端的高台,放下手中的長竿,他才被周遭的歡呼聲拉回注意力。零遠輕輕地抓住自己左胸前的衣服,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臟跳得飛快,僅僅是坐在台下所感受到的熱度以及情感輕易的就占據了他的腦袋。他往台上望,發現那雙褐色的眼這時候也朝著自己的方向望了過來。下了鋼索的影千代又回到了平常的那個臭臉,只是在四目相交的瞬間,影千代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然後對著他笑了笑。
兩人之間的距離沒辦法讓聲音順利傳達過去,但是從對方開合的口中,零遠可以聽見影千代正在對自己這樣說。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他立刻起身奔出會場,無數的設計以及主題閃過腦中。雖然被影千代知道自己只看完對方的表演後就跑掉的這件事情可能會讓他被揍,但比起那些,他更想要趕快把這一切都藉由自己的手傳達出去。
爬下高塔回到了後台,影千代隨手就把那根長竿交給了旁邊的人幫忙拿去收起來。
「影千代。」在後台的團長注意到了他,馬上走上前抓著他的肩膀,「原本安排的動作不是這樣,你在練習的時候也常常失誤吧。為什麼要冒險?」
「有時候就是要冒險才有用。」影千代用著有點不耐煩的語氣回應,同時拍掉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而且要讓那傢伙看著自己,不做到這種程度怎麼行。」
之後的幾天,比起影千代,零遠缺席的次數更多。即使來了學校,也可以看見對方在用上課時間補眠,光是這樣,影千代就大概可以猜到是怎麼一回事,坐在對方後面的他用手托著臉頰,低下頭對著自己的課本露出了誰也看不到的笑容。
我都做到這程度了,要是沒拿優勝的話小心我揍死你啊,白痴旱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