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沒什麼道理且荒唐，憑什麼要從醫生手中拿走病歷？不過……監獄裡有一位維護囚犯醫療權益的教誨師一事已在內部傳開，為了確認 BS_hoshimi002 對自己的信賴， Auguse_B在接到櫃檯人員的回應：「好的，請稍等。」以後便點點頭，轉向院內的等候席。

　　 埃塔就坐在那裡。

　　「埃塔……還想吐嗎？」
　　在對方沾了酒反胃到把肚子裡的東西吐了個精光以後，奧古瑟已經止不住語中的擔憂。湊上前蹲下來，粗糙的指尖輕輕撫摸臉頰。

　　曾來獄中替自己動手術的冬巡醫師的名字，讓少年想起這是他們首次在外面的世界相見。


　　明顯沒什麼精神的埃塔，右臉輕輕倚向奧古瑟掌心。
　　「⋯⋯」
　　哪怕自己再多說一句，都要吐出膽汁了。

　　收到櫃檯人員的通知，踏著沈重皮鞋聲便走出辦公間來到等候席的兩人面前。醫師面無表情的低頭注視虛弱無力的眼前人，冰冷卻透徹的雙眸望了一眼對方身旁的男子。


　　「跟我來。」
　　平靜的語調似機器，幾乎在醫師臉上除了嚴肅看不到其他情緒。純白的走廊被透上螢光綠的出口指示燈，此時的冬巡開啟了一旁不起眼的大門便示意兩人入內。

　　在冬巡的影子順著燈光罩下時，埃塔踉蹌地站起，直接抱住了眼前的醫師，將臉埋進有消毒藥水味的大衣裡。


　　「醫、嗚⋯⋯」撒嬌磨蹭。

　　少年的雙手僅虛拉著外袍，沒有力氣。

　　「⋯⋯」感受到身旁的動靜，冬巡依舊是不發一語，在少年還沒撒嬌夠本就將他抱移至診療床上，以熟練的方式消毒穿戴醫用手套。
　　「怎麼了？」
　　即使這樣詢問，依照醫者的第六感，知道或猜測到答案仍然還是要等待患者說明症狀才能斷定。

　　「……腸胃問題，嘔吐，虛弱還有──」
　　待在埃塔身邊，診療室一角傳來的低音帶著些許嘶啞，他湊到一旁，黝黑的手心以形似魔術的手法靈活地掏出紙條，讓紙條的終點停在手背上方。
『他動過大量的器官重建手術，現在需要驗孕。』

　　器官重建，無中生有，簡單來說就是把已經壞掉的東西再次拼湊回去……就像骨折後癒合的骨骼甚至會比原本的更加強壯，不清楚這方面醫學知識的奧古瑟還是對埃塔身上的完整度感到驚訝。

　　氣管、聲帶、食道的縫合……
　　生殖器、腰部、腎臟……近乎能在他身上看到醫療傾盡全力也將它保留的情狀。
　　用自己得來不易的權限換取埃塔自由的現狀，什麼高級培養設備也都沒有的現在，必須要有一個醫術高超的醫師一點一點追溯他身上的術後情況。

奧古瑟只希望……別因為自己而傷害了他。

　　埃塔摸摸方才被冬巡撫過的腰側，像是貓咪被撓下巴一樣滿足，但沒想到那男人和狐狸醫師說話時——（埃塔的角度完全看不到奧古瑟的紙條）


　　「嗚！呃⋯⋯」
——不只膽汁，血都出來了。

　　少年躺倒診療床，嘴角掛血，身體抽搐著。


　　很快地埃塔意識就陷入一片黑暗。

驗孕
　　冬巡的視線落在這兩字許久。大量器官重建手術以至今的醫術是能做到的，在這嬌小的少年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過去，醫者暗自猜想但不過於追問。

　　既然用紙條敘事那代表埃塔對於自身的身體狀況並不知情，醫者最終也只是點點頭，卻沒料到在患者身上出現了緊急狀況。

　　嘔吐是在孕期初期到症狀十分常見，但是嘔出血情況就有些嚴重，既然有腸胃問題就必須避免對腸胃敏感的食物。

　　「來之前他有吃了什麼嗎？」
　　醫者皺著眉，臉上絲毫沒有驚慌與震驚，一邊詢問一邊拾起探頭準備為患者照腹部超音波。

幾乎是下意識的行動──
　　男人伸手穩住失去重心的埃塔，臂膀安頓了埃塔的身軀慢慢將之放下，雖然想要反手抽出紙巾來替埃塔擦拭血跡，他還是抬頭看了一眼冬巡的反應。

　　……心驚膽戰。

　　發現 BS_hoshimi002: 的反應很冷靜，奧古瑟自是沒意識到他的手指也在替嬌小的埃塔把量脈搏。微弱……跟在監獄摸到的一樣微弱。
　　「……」
　　奧古瑟的眉頭緊皺。

　　「熱紅酒，他碰酒精了。」

　　「酒精？」
　　那這也難怪埃塔會產生不良反應，除了對胃部損傷，酒精成分中的乙醇，被肝臟代謝為乙醛後，會因傷害體內細胞而導致影響胎兒的各階段發育。
　　當然心中有很多不解想詢問但冬巡仍是專注於眼前事物。他將凝膠塗抹在少年的腹部，探頭接觸肚皮滑動，靜靜注視著一旁的超音波投影。

　　在見到投影顯示出的胚胎時他無聲的嘆息，依照胚胎發育來看差不多四周左右，剛好是超音波可以看見的程度，只是埃塔的身體能否承受這個孩子的生長還是一個問題。
　　「這裡。」他伸手指著螢幕上的白點，跟一旁的男子示意並再次開口「但以埃塔的身體狀況來說，誕下孩子的風險很高。」

……撇開孩子的去留與所屬不談，就連從修復過後的器官裡進行墮胎都會有生命危險。
　　望向超音波視圖上跳動的白點，奧古瑟的神情複雜，憶起監獄內為了控制犯人而加裝的那種形狀詭異的避孕器，現在，選擇什麼都不是。

　　等待、休養、移除……不，哪個、都。

　　「……之前我在監獄裡調了他的病歷，營養不良、發育不全，腸胃也不好。」奧古瑟開口，「既然確認的話……讓本人知道這件事吧。」他的掌心輕輕撫著 kangyahan: ，一面擔憂地看著白皙的肚皮。


　　「 BS_hoshimi002: ，現在還有沒有給這種身體狀況的人專用的營養劑？」
　　這是在物資短缺的非常時期下異常愚蠢的問題──不過，他還是想知道有沒有改善埃塔身體狀況的可能性。

　　「有的，但是營養劑需要長期施打也不是能治百病，需要搭配患者調養才可以發揮到最好的功效，營養劑也僅僅只是輔助而已。」

　　冬巡放下手中的探頭，將埃塔身上的凝膠擦拭乾淨後褪下醫療手套丟棄，轉身取下架上承裝黃色液體的藥劑，替給了一旁的男人。
　　「不敢肯定能讓他身體狀況痊癒，但至少能好轉，期間患者的身體不能再受到傷害了。」

　　瞳孔緩慢收縮，視線迷濛中看見監護人接過物品的模樣，埃塔又眨了幾下眼睛。

　　嘴裡和鼻腔還有血的味道，噢，剛剛昏過去了⋯⋯


　　「⋯⋯埃塔⋯不要吃藥⋯⋯」
　　小聲的低頻音量傳過去兩人所在位置。

　　聽見細微的聲音，冬巡回過頭望著待在病床上的少年，他深吸一口氣抽出一旁超音波照片結果。

　　腸胃虛弱不適不能再使用口服藥物，附加的胃片已經沒辦法抑制住藥物的副作用，所以只能使用注射器，至少給胃部減少負擔。但此時最重要的不是此事。
　　「埃塔。」輕喚對方的名，醫者將照片遞給虛弱的他，空洞清澈的灰瞳對上朦朧的雙眼：「這是你的孩子。」

　　大多在印象中，誕下孩子是十分令人喜悅的，但現在的氣氛實在不適合說恭喜，他大抵也只是語畢後沈默。他的身體狀況不理想，就算確定誕下也不確定孩子是否能存活，抑或是在這幾個月的時間無法供給養分給肚中的胚胎，導致死胎。

　　待在身旁，奧古瑟的掌心輕輕撫著埃塔。

　　「⋯⋯」

　　「⋯⋯」

　　沒預料萎縮並且搗爛過的子宮還有孕育功能，埃塔望著 BS_hoshimi002不知該作何反應，無法言語的同時眼眶逐漸盈滿淚水。

　　右手覆上自己的肚子。
裡面⋯⋯有一個生命？


　　埃塔悄悄挪動身體遠離奧古瑟的觸碰，藉由手肘撐起上半身。

　　「我、嗚⋯⋯可以留下他嗎、」
　　「⋯⋯監護人（ Auguse_B）？」

　　埃塔很清楚獄方對囚犯安裝GPS定位功能避孕器的理由：『別想用成為母親，當作獲得自由的藉口』。
孩子曾是「假釋」的最快途徑。


　　然而埃塔已假釋的今日，這件事無疑會為自己的假釋效期評估打問號，預謀的管制罪犯沒有權利擁有新生，也不被允許懷孕⋯⋯

　　孩子將被強制執行「清除」。

埃塔的假釋評估（監護）者是奧古瑟。

　　所謂不屬於大多數分類的族群之中，除了囚犯、更生人之外，同時也存在多種類別的第三性（雙性），捂著額際，不知是男人想遮掩自己深鎖的眉頭，還是想掩飾自己過度複雜的心情？

　　見他捂著額的掌心往下遮住了雙眼，再往下到了他的鼻樑，虛掩快要溢出慚愧的嘴，他已經與走投無路這種詞彙共處多年，卻想不到現在……多了一個埃塔在身邊。

　　餘光瞥向冷靜地拿著超音波照片的 BS_hoshimi002: ，再看向雙眼因生理淚水而些許泛紅的 kangyahan: ，奧古瑟柔下的眼神裡多了些許悲傷。

　　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人……已經抱有覺悟的人，他……

　　　……他接下了埃塔的展現。
　　　卻成了阻斷埃塔道路的罪魁禍首？

　　異色雙眸安穩地凝視著埃塔，卻掩飾不了眸裡的微光。

　　「……當然可以留下，你有留下他的自由。」
　　……即便會冒著死亡的風險。

　　「只是，為了生下他，你要養好身體。」
　　奧古瑟拿出方才從冬巡手中接過，裝有黃色營養液的注射器，「打針能忍耐嗎？」他問。

　　手心無意間搭在 kangyahan: 的肩膀上輕輕撫摸，奧古瑟眉頭深鎖。

　　埃塔坐診療床上覷著那男人（奧古瑟）的神情，呵呃、果然⋯⋯自己（孩子）是麻煩呢，忍住蹭向熱源，不乖的貓咪此時不答應會被丟掉？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

　　沒恢復力氣而伸出的手，想拉住冬巡醫師尋求安慰⋯⋯失去所有安全感的埃塔覺得他就要窒息而死。

　　「埃塔⋯⋯會乖⋯⋯」

　　嘔吐耗盡熱量的身體微微顫抖，一條腿已準備下床。

　　在對方將要倒向自己之時，搶先一步伸手穩住埃塔的肩膀，並引導他再次躺下。畢竟頭暈可能會造成失足，若是再在敲到哪導致受傷更是不妙。
　　「小心。」冷冽的音調像是劃破空氣，在醫者臉上完全看不到一絲情緒，或許是長久存活下來的時間中，讓他見過不少類似的情況，眼下要解決的是患者的病痛為首，不會將情緒凌駕在這之上。

　　「冬⋯⋯」
　　幾縷髮絲因淚水貼於臉頰，捲髮鋪蓋枕上，埃塔再度闔起雙眼，疲倦與虛弱要少年好好休息。

　　「之後約一個月再來回診，在這期間麻煩不要再讓他受傷會造成生理上的危害。目前胎兒約莫四週大十分不穩定，依照埃塔身體狀況，胎兒有很大的機率會自然流產，情緒、心理狀況、食物、壓力種種因素請維持到他的最佳狀態。」
　　冬巡快速敲著鍵盤，將病歷列印出夾上超音波照片，一併交給身旁的男人。

　　「監護人，麻煩盯緊他的狀況，既然他想留下胎兒就必須在諸多方面多加注意，若是有個萬一除了會摧殘他的身體，另外也會嚴重造成身心上的影響。」

　　「……好，剛剛，不好意思。」
　　轉而從冬巡懷中接下埃塔時，奧古瑟隨之開口回應醫囑，單手摟著埃塔，一手將夾著超音波照片的病歷接下，這個訊息不能透露給監獄……理智清楚陳述，以職權進犯監獄體制的事實仍是讓有點年紀的男人已經混濁的眼眸裡再添一層憂愁。

　　「──感謝您……」
　　若是獄卒，勢必要像拿非林總部的宣示那樣說起「拿非林感謝你的貢獻」，但、

「……配合了我的請求。」
　　沒有陣營。
　　沒有歸屬。
　　沒有凝聚。

　　在配合了保密檢查的醫師面前。
立場扭曲的男人靜靜地向 BS_hoshimi002 鞠躬。

　　對立場不多問事的醫德，是眼下的奧古瑟最需要的部分。
　　收好文件，他抱起埃塔，安靜地離開這棟位於雙子燈塔的診所。

(已回報交流-冬巡ArcticFox/奧古瑟/埃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