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芙妮在前日沒有啟行出發去音樂廳,僅聽聞女傭提及祭典的盛會有多麼出彩,又詢她是否今日前往神殿?達芙妮則搖了搖頭:「果然還是去看看吧。」祭典。
倫巴迪家的女兒所著的衣裳自然是清純而不失禮氣,垂墜於她腳邊的料布再再顯得少女可人,達芙妮本人則擺擺手,要女傭們就此退下。
打扮結束後,她總習慣要細細審視過自己;說是為了誰,又絕非是為了誰。反射而出的自己確實是絕好的「貨色」,她的兄長總說她除了性格內向那便是完美的婚姻交易品,於是倫巴迪的獨生女的婚約遲遲不決,她就此成了貴族間待價而沽的交易品。
惱人,也僅惱人。
她在思考中走出了房門,喚從僕晚點再準備出門,便往花圃邊走去,而石牆邊冒出一顆熟悉的蓬鬆亂髮——達芙妮甚至一點猶豫都沒有:「安布羅?」
維利德拉斯的祭典還要在莫帝維塔持續數日。大街上無處不是喧鬧,歡騰的慶典氛圍也難得地令安布羅稍微勾起嘴角,有些與他交好的漁民或者工匠也都在擦身而過時致上笑意。
他沒有信奉的神祇,從小聽聞的傳說在奴隸之子耳中,也比不上每月一袋銅幣的酬勞或是一顆新鮮的瓜果來得重要。然而每每在祭典期間獲得的休假,總是令他覺得神殿的存在似乎也不壞。
安布羅踩過地磚,沒有目的的前行之下,他的腳步似乎憑著平時的記憶,擅自將他帶來倫巴迪宅院。他意識到時蹙眉,原想直接掉頭,卻又情不自禁地踩上牆邊石塊。他想窺視什麼?他沒有想窺視——
少女清脆的嗓音精準地抓了他現行,他搔搔頭:「午安,大小姐。」
「今天不是你工作的日子呢。」達芙妮徑直點出對方的異狀。
她看著對方皺起來的眉頭,壓下了想走上前、墊起腳,給男人揉緩眉心的衝動,也同樣好奇對方神情裡的懊惱又是為何。
「還是你是來找人的嗎?」而她問出口了。
「不。」他迅速回答,青年的眼神稍微猶疑,最後仍是趴在牆頭,對上少女的目光:「只是在散步。」
粗糙的話語是理由並非謊言,他沒有立刻從牆邊下來,似乎是無懼被撞見的後果。少女今日的裝扮著實亮麗,襯有她那年紀該有的甜美。而他又不合適宜地想起其餘倫巴迪對手足的刻薄評價。
那也不是他能管的事。安布羅眨眨眼,試著勾起嘴角:「您是要出門嗎?街上今日很是熱鬧。」
姑且不論那聲否定的答案,達芙妮仍舊是從安布羅提問裡感覺到了一絲喜悅——客套也好無心也罷,既是與這男人有關的事情,達芙妮向來擅長全權消受。「或許去趟音樂廳吧。」她笑彎起眼:「因為祭典的關係,大家都很熱烈呢。」
以長年對安布羅的認識來看,達芙妮也略是猜到對方也是玩了一夜後歸來大街上,男人日日穿的粗布衣料是她幾日前見過、左側衣襬裂了一角的那件。
「安布羅,」達芙妮再次開口:「需要錢嗎?」
「嗯?」青年稍有些困惑地歪過頭,歪斜視線中的少女仍然笑得可人,姿態挺拔優雅。他十分清楚那不是自己該碰觸的對象:「錢總是越多越好⋯⋯大小姐是有工作要交給我嗎?」
音樂廳啊。看來僅僅只是貴族千金的單獨出行,而非迫於無奈的社交場合吧,他記得那是小姐的娛樂之一。
聞言,達芙妮沒忍住笑聲,人們對金錢的欲求說在嘴裡似是廉價,她卻鍾愛對方這副沒有任何掩飾的模樣。「那等我一下吧——這期間或許你也可以從大門進來?」她哼哼地笑道:「不然外頭的人可會以為在做什麼不法勾當呢。」
她得把畫交給他。
將繪畫交付奴僕匿名出售是達芙妮長久以來的習慣,倫巴迪家的大家閨秀僅要從家庭教師那學到貞節的重要、倫理的服從便是完美,妄論成為繪畫家,以倫巴迪之名在外拋頭露面。她就連要資助藝術也是越過了重重難關,尚且記得父親說過可別給家中丟臉:『妳要是做了什麼愚蠢的事情,人們可是會將其怪罪在妳那雙眼睛之上。』
異鄉人的眼睛。倫巴迪家的女兒什麼都好,就是那雙眼睛——她沒少聽過這樣的說法,默不作聲、無從辯駁,然後她經過晨露的反射,恰好望進自己的那雙眼裡。
沒人說過漂亮的眼睛,在人人稱羨的五官裡駐足。
旁人看似是無奈,達芙妮本人卻不完全討厭這般的自己。她將昨日完成的畫板收進布綢裡,還特意選了個能再轉賣掉的布款,而少女獨自將畫板搬起時還有些吃力。
安布羅望著少女轉身離去的背影,腳步似是輕快,就連髮梢都隨著移動一跳一跳地。他趴在牆頭凝視,直至少女拐過彎,消失在視野中,他才從石塊下來。
他原先並沒有打算在假日進入宅院。安布羅嘆出氣息,向守門的點頭致意,那位和善的老人也對他報以微笑。而安布羅一向待在由他打理的庭院等待,順帶在意起自己身上未來得及清洗的氣味會熏著小姐。
他原本就沒有打算要進來的。
達芙妮稍微費了點勁才把畫板抱到庭院邊,而男人站在那裡的身姿如她一直以來所見的那樣,絲毫沒有改變:稍稍彎駝的姿態、蓬鬆雜亂的黑髮、等待間會將雙手擺在身前的習慣,以及發呆時會忍不住連續眨眨兩次的藍眼睛。
畫板沈甸甸的,要說能讓她親自搬出來的畫作那定是特別,親手給安布羅的畫作則更不在話下——她的心都在那些線條裡了。
待價而沽的貴族姑娘在他眼裡看來是如何呢?他也會將自己看做被兜售的交易物嗎?偶有的疑問如常地在安布羅看向自己的一瞬消散。
「這裡。」達芙妮開口道:「去收幾件新衣服吧,現在可是祭典呢,女神大人會寬恕此等奢侈的。」她都沒察覺自己的聲音甜軟得過份了。
倒是顧不得身上的味道了。嬌小的少女抱著畫板走向他,無論是過去身為奴隸、或是現在身為受僱僕傭的自己都該是主動過去接下。安布羅挽起衣袖,單手抱起那不小的畫板——倒是比看起來要來得輕些。
「您若是先告訴我,就不用自己走上那段路了。」他言,低下頭似是想檢視少女的纖手是否因搬運重物而發紅,卻在半途收回視線。
紅潤的臉頰在日陽下美得惑人,在那之上的翠色則是促使他決意為自己贖身的開端。安布魯並無信奉的神祇,而在他每逢困境時,最先想起的總是那對茵綠。
「您太過慷慨了,大小姐。」安布羅低頭,這也不是第一次受到少女的託付了,少女總要他將賣得的銀幣好好收下。他以拇指摩挲著布綢,是呢,大小姐是信奉女神的:「⋯⋯願奧普倫西亞祝福於您。」他彆扭地說著祝詞。
「謝謝你,安布羅。」達芙妮由衷地說,「不過不用擔心,偶爾這樣動一動也是適當的勞動。」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又抬頭朝男人笑笑。
他接下來要回家嗎?還是再去其他街上玩樂呢?這都不是達芙妮該過問的事情,她瞥了一眼橫在兩人之間的小花圃,任是她確實想知道安布羅的任何事,她也無權踏過那層距離,希冀獲取對方身上的氣息。
希望能賣個好價錢。她對男人喃喃道,又喊上了一次對方的名字:「安布羅,」達芙妮說:「藉著這個,答應我一個請求吧?」
「我答應您。」允諾的話語不自覺地脫口而出,他該是對自己懊惱,已是平民的他理當不必全數應答。
然而那是達芙妮,達芙妮·倫巴迪。指引他的。資助他的。賀喜他的。他所信奉的。
少女的雙眼滿載情意,安布羅是知道自己不能碰觸的。不過,稍微靠近一些也沒關係吧?他是受僱的平民,只要仍在這個身分之內,他能為少女做的事還有許多,唯獨不能給予她想要的那樣。
除此之外他都願意為少女獻上。安布羅揚手,替少女遮去日陽:「您要我做什麼呢?」
面對安布羅的回應,達芙妮一瞬怔愣在原地,她望向對方給自己遮上陽光的掌心,很大很大、帶繭的手指,有少許的、細小的疤痕,然後她下意識地退了半步,並為此低聲自嘲地一笑。她無法跨越的距離總要安布羅邁步才能成就親暱,然而等到距離確實縮減了,她卻退了,那還怎麼行?
於是她又重回那半步,同時希望對方不要察覺自己方才一剎那的遲疑。「就是,」她說:「要是你喝醉了、累了、不知道怎麼回去了——」
祭典間那些有關街屍的傳聞她還記著,而她已向奧普倫西亞請求寬恕,如今她要確保那層冒犯的欲想終不成真。
「就回來這裡吧。」她努力讓自己的話語聽上去不要那麼地刻意,「比起那個只住了一陣子的房子,以安布羅的直覺來說,這裡對你來說更熟悉對吧?」
許是因他的唐突,安布羅看著少女欲退又進的躁動,惱起自己的無禮,愧疚於她的得體。手是不能再放下了,他小心翼翼地屏住氣息,深怕驚擾到倫巴迪家的女兒。
「謝謝您。」她的躊躇映在他的眼中,安布羅想,倫巴迪家的千金該是眾人目光所及,她該是眾星捧起的明月,她該挺胸微笑,接受那些貴婦人的稱讚;絕不是在一介平民面前佯裝試探。少女的話語青澀,藏著的關心只消稍稍一抿便能透徹,安布羅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語,只是開口。
「我向您保證,」他對上少女仰起的目光:「清晨時我總會準時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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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明天也不是你的工作時間嗎?」達芙妮話說得有些著急,後頭則傳來其他從僕的喚聲,他們說可以準備出門了,她這才意識起自己原本走出房門的目的。
她也不想讓自己顯得太毛躁,倫巴迪的家風向來是安靜緩慢且得體,躁進可是要不得。
「不,不用回答剛剛的問題。」達芙妮抱歉地笑道:「請玩得開心,也請您一路小心。」安布羅。她拎裙作禮,而貴族人家——甚至是傭僕的主人家——本是毫無可能向一介平民行禮,即使只是簡單的拎裙示意,嘴上還用上了敬語。
然而達芙妮幾乎是毫無意識。安布羅在前,約是慌忙或沒有防備之際,她總會不小心地將欽慕權當成禮節在示人。
「願您也有個美好的午後。」安布羅先是低下頭致意,而以目光送走少女時唇邊才溢出嘆息。他不該察覺,即使察覺也得要佯作不知。在他面前所有的不合禮儀都能不作數,他不會妄自菲薄,不會伸出手向少女討要特權。
倫巴迪家的女兒背脊挺直離開花圃,他抱起那幅畫板,數著步伐再度往大門走去。
「總之,得先賣個好價錢啊。」他喃喃自語。
感謝安布羅中的交流,太在意小姐了吧好可愛欸...!
也謝謝芙妮中
我才是被芙妮可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