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芙妮。」
除了貼身女傭,鮮少人會來畫房找她,更不用說是可以直呼她名字的人——達芙妮沒有停下手中的畫筆,只是低聲道了一句怎麼了?你很久沒來這裡了。
來人嫻熟地繞過地上的板子與畫箱,徑直坐到了達芙妮的身側,她這才側頭看了對方一眼:與父親著實相像的深棕色的捲髮與墨色的眼睛,高挑的鼻樑和明顯的眼窩。她的弟弟。
只小了她一歲的少年扯了扯嘴角:「塞內卡一族的裁決結束了,他們將被處死。」
達芙妮這才將畫筆放下。「我聽說了。」
「那妳應該很清楚我為何會來見妳。」
對方在外表上與她毫無共同點,卻是所有手足中與她最為親近的。達芙妮所在的畫房實際上還是這個弟弟向父親要來的,名義上也是對方所有,這就全權交給了嗜畫的姐姐使用。
「達夫迪爾。」久違地喊上弟弟的名字,達芙妮當然清楚對方的所言為何。
對方也是輕輕地喊了一聲:「達芙妮。」
家中的六名孩子,只有達芙妮和達夫迪爾是母親取的名字。這也是他們的母親曾經存在的唯一證明。
宅邸沒有任何一幅他們母親的畫像。倫巴迪的家風在外人看來似是溫和、柔暖,甚至鬆散,但以布織貿易賺得滿貫的倫巴迪大人當然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要熱切那是盛情難卻、他要抉擇那麼也是一眼都不眨——就算是深愛的妻子也同樣。
他們分明是愛得熱烈,女人有著如春日綠意般的眼眸、盛夏鮮豔的紅髮、雪色的肌膚,以及秋實般散落在頰上的可愛雀斑,年老的傭僕都說他們從沒見過像夫人般甜美的波蘭波尼亞人,她著實可人,達芙妮早期的記憶都是母親身上甜甜的香氣,與來自母親疼惜的親吻。父母非常相愛。
至少一開始是的。
生育在女人的身上留下了不可抹滅的痕跡,最小的弟弟出生後,五歲的達芙妮首次意識到了母親的不對勁。被單散落一地,衣裙碎裂並沾染著血紅,腥味刺鼻的來源則是母親白皙的臂掌。女人將年幼的她與達夫迪爾抱到懷裡,叫吼著我的孩子、我親愛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可憐?達芙妮模糊的記憶裡記得濕黏的溫熱沾了她一身,還有母親不成語句的喃喃,回過神來才勉強能辨識大概是「他還會愛我的」或者「他說他會愛我的」——還有「他不會愛我了」。她溫柔可愛的母親叫她不要愛人、不能愛上人,那頭漂亮的火紅髮絲像是燒盡似地,被血染濕成幾近黑色的色澤。
然後她的父親說,你們的母親騙了所有人,她終究還是個異教徒。
帕克塞里亞會給出正確的結果的。父親如往常般捏捏孩子的肩頭,而在達芙妮即將年滿六歲的前夕,她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那雙綠眼失去生氣的模樣。
父親隨即繼承了倫巴迪大家長的位置,時機恰到好處,人們開始讚頌倫巴迪的繼任者能大義滅親,竟親自將妻子送上審判。自此紅髮女人成了禁詞,母親的痕跡僅有在她和達夫迪爾道出彼此之名時存在。
「我打算明天一早就離開。」
「到波蘭波尼亞嗎?」
達夫迪爾給了否定的答案。「那裡太近了,我想駛船去到更遠的地方。」
最好是到沒有任何神祇的地方。達夫迪爾低語道,又說不用擔心畫房,他已經讓弟弟接手了,妳還是能待在這裡——或是妳要跟我走嗎?
「達夫迪爾,」達芙妮搖搖頭,以沾著彩色灰粉的雙手牽住了對方的手,「我想要你真心的快樂,然而我給不了你自由,就像我們都對母親無能為力一樣。」
所以,平安地離開吧。達芙妮說,她看著比自己更加眷懷母親的手足,無法接受信仰的帝國人隨時都活在被審判的恐懼之中,塞內卡一族的裁決即是壓垮達夫迪爾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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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同幼時般以手心的溫度掌著對方,母親的死亡並不單純是宗教所然,達芙妮知道達夫迪爾不記得了,但她猶記母親會說她是她美麗的女兒、是奧普倫西亞賜給她的禮物——真相既簡單也殘忍,然而對達夫迪爾來說父親也同樣重要,至少在她親愛的弟弟心中父母仍舊相愛,因此達芙妮從未將其道出。
「達芙妮,我親愛的姐妹。」她的弟弟低聲開口:「我也以我自身的存在祝福妳未來的一切。」
她想起母親瘋狂的神色,她叫達芙妮不要愛人、不該愛上人。
「我愛你。」
「我也愛妳。」
親情、友情、愛情。達芙妮與手足額頭靠額頭,她飽含著所有欲愛人的情意,想她終其一生都會與母親的告誡背道而馳。
達芙妮,Daphne,月桂樹;
達夫迪爾,Daffodil,水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