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悶得發慌。
他試圖使自己定定神,埋頭刻了幾個動物木雕,隨便拿斗篷鋪地在村落門口擺起攤。他也不與人交談,僅是安靜隨人取走打賞。
暮色漸濃之際,那熟悉的硬質鞋跟腳步終於邁進他的聽覺範圍,人影還遠得看不見。但另外還有些什麼,他仔細聽著,聽見赤足踩踏地面。
會是那個人嗎?
他迅速收拾行囊,拔足奔跑,將幾日鬱悶心緒短暫拋在腦後。
那矮小身影不久便突然竄出,一把頂下歐索魯另一側的位置,與賽西爾一同扶著人,「……為什麼?」他問,不明所以的問句。
為什麼會跟歐索魯哥哥一同行動?
「發生什麼事?」他意識到歐索魯哥哥的狀況不太對勁。
他們花了點時間才完全離開森林。
撐著一個成年男性的體重步行當然吃力,更何況還是對於他種平時疏於鍛鍊,能以魔法代勞絕不用自己的體力蠻幹的術師而言。
啞者的手臂被他繞過頸後固定施力,一路走來賽西爾並沒有發出抱怨,依據肩膀及後頸感受到的重量,一次次細微調控疊在自己身上的強力魔法,在積累的酸麻感逐漸增強之前,強化維持肌肉恆定性及力量的效果。
架著臂膀的動作對於雙方都不是很好行動的姿勢,但對於穩定身姿是必須。
啞巴能甘願就這麼靠到他身上很好,亂來的傢伙需要好好休息。
這段路對誰而言都太漫長了。
萬幸的是他們在太陽完全下山前脫離森林,回到人類足跡覆蓋的範圍。
剛進村口,比他稍矮一些的身影迅速閃至他們身側,肩膀上的負擔頓時減輕些許。
他不訝異雙方相遇他總會被另一方先察覺,更別說他們早就約好在這個村落碰面。
「我在森林裡遇到他。」在扛著人的情況下,沒有跌倒的餘裕。
他目視前方,僅稍稍側過頭,與肩膀另一邊的人說話。「是……老師的朋友。」
「他需要立刻進食跟休息,我們先找地方吃東西。」
獨行者-歐索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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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點時間意識到自己在一次次有意施加力道時,更被那一次次增幅的臂肩支撐到此。
他以為稍微倚上的舉止會聽到幾聲來自賽西爾的抱怨。內心想著「一下下就好、一下下就好」,也何況,他無法將一句簡單的「讓我靠一下就好」說出口。
當這段對他而言也過於漫長的路途在當他同時遇到第二個認識的人時,下意識想將已經倚靠過久的手抽開,那股該或不該停留的力道離開了肩頭,緊接著是啞者自身一點都沒有預期的踉蹌。
結論上他還是靠著人,可說是放棄掙扎,果斷靠回去。
確信自己的疲憊不僅止於肉體,連抽神對誰微笑都有點困難。神情不如以往,而在一番漫長難熬的解釋之後,他或許不會想要主動講述令人打擊的事情第二次。
歐索魯望著地面,並未抬起頭來注視誰,也沒有把視線壓得更低,平望著的地面的紋路,看清楚腳底走過的每一步路。
……原來他們認識。
一側力道抽離,踉蹌腳步不穩一如震起漣漪,那水波同樣襲上腳跟。身高與啞者相仿的青年晃了一下,接著踩穩腳步牢牢承接所有,扛著認識的長輩堅定往前邁步。
聽著賽西爾介紹時,他臉上神情難得有些大波動,蹙眉,微微抿唇,偶爾欲言又止張闔著嘴,「我、我知道歐索魯哥哥。」話聲不大,但總有那麼一絲不服輸的味道在。
我可是十年前就知道了。
若不是歐索魯在旁邊,只有賽西爾的話,他或許就直接叫嚷出來了。
而後話他有好好聽進去。
他在破曉時抵達此處,悠哉晃了一圈村落後自有屬心的覓食處──那裡飄出村莊裡最令人食指大動的氣味。
「那跟我來。」他扛著啞者踏入村莊街道,領著兩人轉彎。略高體溫透過單薄衣料如實傳去,在晚風吹拂的街道上像個溫暖小火爐。
林間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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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有萬千思緒翻湧,但他不打算馬上逼問看似疲憊不堪的啞者。苦萊斯吉去哪裡?森林遇到?歐索魯哥哥又一個人孤零零倒在路上了嗎?這些念頭使他難過不已。
「……這裡。」他們來到一間紅瓦屋頂的小酒館,行經門前鵝卵石步道,踏入暖黃燈盞照明裡。他扶著啞者坐上木椅,隨手替桌面三個空杯都添了水。
矮人服務生拿著菜單,放上桌面後便匆匆離去。酒館吵雜,處處洋溢歡騰人聲,空氣洋溢活力,與行跡狼狽慘淡的三人呈現明顯對比。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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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肩上的實感抽開的一瞬間他短暫愣了半秒,指掌先一步反應過來,握住正要脫開的手腕。
聽我的。如果單單抓握也能傳遞言語,或許啞者會捕捉到這麼一句不用出口的話語,透著理性主宰的強勢,表達制止與該當,無須額外的強硬或強制。
他不甚贊同的目光還沒真正落上啞者前髮之下的雙眼,啞巴又乖乖地靠了回來,他這才放心地將視線轉回前方。
對,臭啞巴,你是該——「我、我知道歐索魯哥哥。」—— 啊?
話聲從更遠的另一邊傳來,他還沒回到原位的下巴又再度帶動頸脖在有限的角度內轉頭看向啞者。
腳下自動地順著身旁的人牽引的方向順暢往餐館移動,隔著垂於頰側的側髮,他沒能看見啞者的眼睛,眼底一閃而逝的「你都幾歲了還讓人喊你哥哥?」隔絕於側髮覆蓋的耳外,追究時機不當的質疑逸散在越發濃厚的食物香氣之中。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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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人分擔重量與引路,他們三人很快在餐館內就定位,他抽出一本菜單在自己面前攤開,快速幾眼掃視主菜與配餐的頁面,翻至肉類料理的一頁,稍稍將菜單推向啞者的方向一些。
該有麵包。肉看到時候點什麼他再調整。
香蕉跟葡萄能夠快速提高血糖,蘋果汁的吸收率也還可以。
最好來點煉乳、鮮奶油或蛋糕。不過,這些內容太偏向甜點,在正餓的時候吃下若胃底泛酸,反倒可能壓抑食慾,不好。不如後續再加點。
未對對桌的同伴多加解釋,他兀自對著紙面陷入思緒。
他看了一眼攙扶自己的少年,直到坐在位置上,他連點頭都沒有,彷彿那一點點的角度挪移對此刻的他來說都很使人疲憊。
神情亦無笑容,正如賽西爾偶然遇見時一致。
神情失去笑容,不如孚斯以往所見那副景致。
困倦的視線裡出現了編寫食物輪廓的文字。那名為菜單的東西上沒繪製什麼圖像,啞者拱著身,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撐著自己的腿膝,將菜單的字句閱讀之後又發散,發散之後又努力反覆閱讀。
……反正有蛋吧?眼底的應該都是肉類?他一無所想的將指尖輕輕點向了終於讀進去的「烤全雞」幾個字,單純覺得既然人多,那就該點派對上人麼會一同吃的料理。
獨行者-歐索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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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愛傾聽故事或吵雜的吟遊詩人,此刻因四周的熱鬧而有些煩心,他難得想要直接啟動隔絕聲音的魔法,但,知曉情況的賽西爾肯定不會讓他這麼做。
他並未將紙筆端起,而是簡單的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吸引同桌人的注意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再指向整個空間裡最吵雜的角落。
這意思沒接收到也無妨,他只是難得想要省點話,卻又難得想要提出自己的需求。至少他知道賽西爾肯定也有降低四周音量的方式。
沒有笑容,眼睛黯淡無光,密佈烏雲包圍他認識的長輩,那使他好擔心。燦金視線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拱身或潰散的視線,指尖輕點的動作。
聽覺靈敏的青年自有降低周遭音量的小法術,以免自身被轟炸得焦慮崩潰,但前提是他要有看懂那肢體動作。
耳朵,吵鬧的群眾笑語──歐索魯哥哥想聽那邊的人聊天,不想和我們說話?
比起檢討他人,更擅長先檢討自己的黑髮青年點點頭,一手遮起嘴巴像是要保證自己真的不會發出聲音。
他拿出紙筆,以圓弧幼稚字體默默寫下「烤全雞」,準備晚點以紙條和店員點餐。
「烤全雞」底下被擅自寫上「荷包蛋三份」,他覺得大家都該吃顆漂亮的荷包蛋。
『 你要點什麼 』另一張寫字紙條推向藍髮魔法師,無聲詢問對方喜好。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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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看懂了啞者的意思。
倒不如說,當經歷長時間扛著人走的體力消耗,習慣於體內循環流轉支持身體的魔力也被消耗大半,疲倦堆疊於在坐下後總算稍微放鬆的四肢與心情上,空虛的腹底轉化焦躁,他疲乏得沒有生氣的力氣,卻同樣容易被噪音催生煩躁。
他舉起手,奇妙的氛圍如同由意念驅使,纏繞他的手指,於指尖構築出意義。
魔法不會自然成形,聚集的術式由術師主動編寫,疲憊不足以干擾他編織陣術,簡單不過的隔音法陣在翻掌的一秒間完成,他將之揮至地面,這次不去猶豫會被誰見證、會暴露何種天賦。
餐廳一角的人群聲響究竟在笑鬧還是爭執他並沒有細聽。
他確實被吵得煩,出於主觀意志尋求安靜,啞巴的動作落在眼底,他自然將之解讀為與自己的意思一致的方向。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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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法落地,在孚斯將紙條推來他眼下的一瞬生效,以他們落座的木桌為中心,音聲被無視覺實體的魔法隔絕於外,坐滿三人的桌子那麼沉靜。
他瞥了一眼,想起啞巴只戳了菜單一個位置,皺起眉。
「軟式麵包。」帶著油脂,糖分適中,柔軟好消化。
「烤鳥串、乾酪。」補充動物蛋白。
「馬鈴薯燉湯、南瓜粥。」澱粉為底,增加飽足感。
不去深究為什麼桌邊的人不以簡單的方式交談,填補他身邊總要有個人在拿筆寫字的空缺,比起檢討自己,更擅長以己為中心思考的人直接出聲回應。
「——燉菜,葡萄汁。」
一隻烤雞——當然不夠,以啞巴的耗損狀態,至少也要再來一塊切片牛肉或是炸豬腳,快速將體質條件拉上來才行。
「啞巴。點頭回答我就好。」他將頭轉回交流時只能以視覺訊息接收意思的那方。「你要牛肉,還是豬肉?」
「我建議你都點,但不能不要。」
以平淡死寂的交談而言,施展隔音魔法或許過於奢侈。
但那都無所謂。
即使他們尚未點餐,點菜時他再想辦法將服務生呼來即可。
他自認完成了點餐的任務,便將視線停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拇指指腹輕搓著食指的側骨,看著桌面的木紋,漫不經心的將剩下的點餐任務交給兩個年輕孩子,任由長期緊繃且大量消耗運轉的思緒放空。
四周歸於沉靜,他將眼皮微暗,聽著剩餘迴盪的筆尖摩擦聲。
一段不符合賽西爾食量的詠唱聲傳來——所以這理所當然是替我點的。
全然相信的聲音喚了聲啞巴,他也很自然而然地轉頭一看,幾乎近似命令句的建議被拋了過來。
他通常喜歡吃豬勝於牛。
但他並未為了表明喜好寫更多字。賽西爾說了「點頭搖頭就好」,所以他沒有多放心思苦惱點頭是豬肉還是牛肉,僅是點頭。
全憑對方如何解讀,追問了他也能用簡單的點頭作為答覆。吃不完的份就帶在路上,他們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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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巧、順從,安靜的一個啞巴。
坐在角落,微微頷首,沒有一點反抗的羸弱啞巴。
他將那乖順的點頭理解為同意他的處置,頓了半秒,寬慰地稍稍放下莫名緊繃高懸的心,連自己都沒發現自己顫顫用鼻子呼出沉沉一口氣。「……好。」
「你要牛肉,豬肉,還是都吃?」
他在每一個詞語後稍微停頓,讓啞巴有機會思考與做出反應,至句末又再度從「牛肉」的選項重複起,一雙眼直盯著人在哪個選擇上點頭。
詳細的問句進一步拋來。他有預期,但其實並沒料到真的會有耐心問得這麼細。
於是頓了半晌,才順著接續說出來的一字一句依序搖頭、點頭、點頭。
這我不用,這我可以,但兩個都要點也行。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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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頭、點頭、點頭。
不要牛肉,要豬肉,或都點。
那自然是都點。
啞巴這虛弱得撐不起一絲精神,留不了一點魔力的殘破模樣,需要長時間調養,而現階段能多補一點是一點。
他的一切行動於他而言都是必要,渾然不知他的耐性表現在旁人的眼中可被評價於與平時有落差。
他將話頭轉向另外一邊,對著向他遞出紙條的人繼續加點在雙方認知中絕對超乎他個人吃飽所需的食物份量。
「切片烤牛肉、炸豬腳,蘋果奶昔。」
「你呢,自己吃什麼?」
林間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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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忙著低頭寫字,沒注意到對方抬起手,不然他或許會好奇凝目術式於指尖繞生。腳底成圓,身周魔力流擾動,他渾身寒毛直豎抖了一大下。無形壁壘迅速構築,世界悄然無聲,盡籠於透白月輝。
隔除聲音的魔法,而且範圍不算小。
或許身為厲害魔法師的人就有這樣揮霍魔力的本錢,他並不打算對於施法動作指教什麼,再度埋首紙面。
對方說一項,便有忠實紀錄的筆尖刮擦聲沙沙落字,彷若替顧客點單的服務員。
『 我點荷包蛋了 』關於最後那問句,他提筆回答。
『 你會吃不完 我吃剩的 』關於那一長串點單品項,他僅是這樣回答。考量到賽西爾那點食量、考慮到他們財力或許不夠豐足,今晚還要多添一張床位等等因素,他決定今天不點蜂蜜麥茶喝。
『 他的名字是 歐索魯 o_o 』關於啞巴的稱呼,他僅在最後小小於紙面反應,避免冷硬文字挑起火氣,他自認友好地添上簡單線條的臉。
但他也依稀感受到一股默契,或是關係密切的氛圍,或許是感情很好才可以這樣喊?無論如何,他怕賽西爾不知道,於是他很認真告訴對方這件事。
即便啞者並未閱讀對方的字跡,他仍從聽覺上感受到對話正在進行。至於為什麼對方不開口說話,那似乎不是他會好奇或介意的事情。
畢竟他本身就是個經常被過問「為什麼要用寫字」的存在。
他慢了好幾拍意識到這對於孚斯而言可能有些怪異,但他似乎沒有多餘的心思故作鎮起,更別說賽西爾作為知情者,肯定看得出來他在逞強。
於是歐索魯依然維持省能的狀態,與兩人都不帶視線的交集,靜靜的放空,任由此處唯一的說話聲淌入耳中。
他對著再次推到面前的紙條幾次點頭,表達同意或知曉意涵。大抵這正是以口言語及以筆落字最大的差異,接收者即使有所回應,也無法在確切確認前,明確了解回答的究竟是哪部分的字句。
點了蛋,好。
吃不完?他從今早開始以絕對異常的速度消耗魔力,不至於完全掏空體力,也餓得不行,但豐盛的點單之中,他原也只打算分幾片牛肉切片及舀碗粥。
孚斯與自己的食量接近,而啞巴現在的食慾狀態他無法確定,會餓跟能確實攝入大量食物是兩回事。
大不了不夠再點。吃不夠是好事,吃不下才是麻煩。
被隔音法陣壟庇護的桌邊,在他以簡單的頭部動作回覆字跡之時落入寂寥空洞的死寂,三人交錯的呼吸、筆尖敲擊桌面、衣物的摩擦聲柔軟得微弱,幾乎一不細心留意,隨時都能消殞潰散。
然後。「是,他是歐索魯。」死亡就要將臨的沉寂中,那道聲嗓再度開口,自然無比接話。
將聲明理解為確認,理所當然給予肯定的答覆。
雖然他沒有幾次真正用這個名字喊過啞巴。
「那麼,寫完了?」他稍稍抬起下巴,探過一邊看向寫滿餐點名稱的另一張紙,依言在烤全雞幾個字下面找到「荷包蛋」的字眼,放心收回視線。
接著朝一旁進入放空狀態的啞者瞄去一眼,那對如林的眼茫然聚焦在他一時望不到的遠方,又或許哪也沒在看——總之,不是還有餐點要加點的模樣。
先這樣吧。
他抬起手,幸運的是正有服務生經過他們桌旁,他沒額外發動傳音或暫時撕開隔音魔法的縫隙,就招來了能替他們點餐的店員。
信任孚斯的記寫,也因從精神底端堆疊起來的疲憊,他沒有自行開口唸一次餐點,只將點餐紙條遞過去,基於被教導過的基本禮儀簡單言謝。
確認字跡行進於無聲,有那麼點讓他想起初學精靈語時,法利爾驗收作業的模樣。
彷若向自己施下噤聲咒的金眼青年延續沉默,放任其餘感官去感知周遭,直到那聲清亮乾脆劃開悶沉空氣。
噢,看來他知道。
於是他明白對方是出於個人意志決定這樣稱呼。他還沒看懂這兩人,於是他決定不要多嘴。賽西爾知道事情的遠比自己多很多,在博學者面前講述對方已知事項讓他覺得好丟臉。
「嗯。」被新問句強行解咒的人終於發聲,儘管只是很輕的單音。他交出點餐紙條任人檢視,接著看著字條被一臉略顯困惑的服務生收走。
氣氛倦倦的,脫力卻又依稀有一絲不安浮動。他所知的未曾精確焦聚過,如浮光漫射,僅有幾束層疊成光亮。身處其中,他不自覺緊繃,坐得直挺,肩頭微微聳著,彷彿等待處刑人揮刀斬首的受刑者,內心焦急惶恐翻騰。
又是一小段沉寂,直到有大動作攪擾這灘死氣。
一手略顯遲疑探向賽西爾那側,輕掣了掣對方長袍袖口,接著身軀向人緩慢傾倒,薄唇湊近耳側,氣音輕吐。
「……我的、錢還夠付這一餐,但恐怕住不起雙人床的房間讓歐索魯哥哥好好休息。」他在那片靜默裡認真算了數學。
財務層面自始至終一直在他的憂慮內,而就從眾多不知從何問起的疑惑相較下,這個貌似是最能明快解決的。
灼金大眼直直望進草綠,安靜等待命運發落。
聽覺敏銳的伊芙流詩原先毫無動靜,聽聞的字句似乎並不是針對自己,於是他能斷定是兩者在交談,言語匯聚、而後發散,只剩零星且細小的關鍵字於耳畔。
錢、床、休息。
該休息、該吃飯的都是我,賽西爾只是幫忙……孚斯甚至只是恰巧要與人會合——
我能出的都不該由別人出。
發散的意識總算如清晨的露珠般凝聚,差點趴到桌子上打盹的歐索魯,總算是從腰間緩慢提起筆,在抽出來的紙上寫了『 帳算我的 』,輕輕的推至兩人的視線內。
字跡虛弱不如以往俐落,虛無飄渺,下一刻,他又放下了筆。
一陣無聲吸引注意的拉扯,在無人開口的桌邊顯然不夠寂靜。能夠說話的人不開口、無法言語的人不動作,誰的呼吸漸趨沉穩,既緩但淺。
袖口布料互相摩擦是唯一聲源,動搖桌前三人只是無生命的木雕一樣的假象錯覺。
他感受到力道,下意識附耳靠近,傾聽彷彿終於想起自己的嗓子該怎麼使用的那方提供的資訊,又在確切接收後稍稍拉開,讓自己可以以正眼直視他打算發話的對象。
他不自覺地跟著壓低音量回應。「我是有……」
孚斯可以化身為狼,在維持狼形的情況下,夜間也有較佳的睡眠品質。
在幾次夜半他迷糊清醒,又聽過幾次惡夜囈語,後來他們一同旅行時,孚斯晚間多半選擇化狼而眠。
一人一狼,投宿旅館時還能只租一間單人房,節約房費。
他不假思索的回話被自己的思緒打斷,飛速思考起來。
但那畢竟是魔法,是屬於孚斯的技藝,他不確定孚斯是否有將之展現於人前、讓他人見證的意願,且孚斯也並無此義務。
幾秒遲疑,金瞳望著他似是在等他將話說完。過於冷寂的餐桌邊,一旦停止說話又將該蓋上濕濕冷意。
然後,紙張纖維與木質桌面抵磨的聲響傳來,他瞟過一眼,撿拾其中的線索,思緒推進,高速重新形塑揀選合適的方案策略。
「——哦,啞巴出錢。」
「還是你……比較傾向住外頭?」像每次月圓時那樣。
為了躲避什麼,為了保護什麼;恐懼、不安、捍衛。
語氣聽沒有任何強制、誘答或包含一點詢問者本人希望的意味,就如單純聽到什麼,他皆會公平地予以同意。
專注於談話,他沒注意到啞者一度差點昏睡過去,又撐著精神把自己的身子坐挺。
不然他真可能把人直接按回桌上。
他以為那樣足夠安全,直到對桌虛脫回應的字條闖進視野。
遮掩嘴形的手如一面小盾,薄唇幾乎埋進耳廓,僅以單薄氣音細細傾吐字詞。但不知為何他以為該是秘密的仍通通走光,難堪地攤開於被討論者面前。
他感到好抱歉,什麼都令他歉疚。黑髮青年低垂金眸,一手緊捏另一手,扼住獵物氣管般,也默默扼殺那嗓音。於是他再度將啟唇道語排除於溝通選項外,低頭寫字回應那對葉綠的眼眸。
──發出聲音果然很危險,賓利叔叔說的一點都沒錯。
『 不能讓他全出吧 』畢竟他們也有吃有睡。
『 你們一起 我會睡外面 加減省錢 』他提出省錢為主要理由。知道自己人形睡覺會說夢話後,他怎能安心睡下打擾誰的安眠?
他們三人都不像是有穩定收入的模樣,但在外彼此扶持互助,能省的地方由他吞下,日子總還能過。
至少他是擅自這樣想的。
在他握筆寫字時,服務生身影穿進魔法陣。厚實臂膀穩穩撐住好幾盤菜餚,美食香氣熱騰騰而暴力闖入鼻腔。
蜜棕醬色的烤全雞主角般擺入中心,剩下菜餚圍繞排開,一如切片牛肉那如花瓣綻放的瑰麗擺盤。炙燒肉串發散調料香氣,隱隱勾起食慾。半熟橙黃荷包蛋隨上桌擺幅微微搖晃,提著帶焦脆邊緣的白色裙襬安躺盤間。炸出金黃脆皮的大塊豬蹄膀擺盤豪邁幾近溢出,長形托盤幾乎難以承載。乳白燉湯,金橙蔬果燉煮的粥品飄出熱甜香氣。圓盅裡層疊薄切蔬菜繞出圓,黃紅綠紫交織如畫。軟胖蓬潤的奶白麵包靜躺,與何者搭配滋味都無比和諧。一旁琉璃瓶裡滿裝紫紅果汁,馥郁果香酸甜飄散。
「乾酪與蘋果奶昔再稍等一下哦。」服務生臉上掛著令人信賴的微笑,微微欠身又離開那靜默圓陣。
而他在服務生上菜時將最後一句話寫好,將字條推向賽西爾,起身。
『 有任何需要我順手帶回來的素材嗎 』睡得安穩前總要將夜晚晃過去,替人蒐集點研究用的素材也是順手。
他拿起荷包蛋的盤子,將最大顆的荷包蛋小心翼翼鏟進歐索魯的盤子裡。
與所有外頭聲響隔絕的領域裡,困頓逐漸壟罩盡可能維持清晰的意識,敏銳的,當有第四方進入時,就連腳步聲都會嚇得啞者不自覺顫一下肩膀。
秉持著餐桌前不能睡著的莫名堅持,強迫自己接收任何最細微的聲響是他能做的。紙張的摩擦聲卻規律的成了催眠的聲響,差點讓他陷入一片昏暗。
實際打破這昏沉的,不是賽西爾的問句,也不是無意所致的沉默書寫,而是食物的香氣。
低著頭的人抬起了眼,他看著面前的食物,視覺勾起機能,機能勾起餓昏了頭被壓制的感知,飢餓與疲憊交織在一塊。
上次又累又餓是什麼時後?他想不起來。
究竟是在蒙蔽的過程之中,無意識的為了維持魔力的運轉而不停的進食,還是蒙蔽的過程之中,就連飢餓都被忽視?
獨行者-歐索魯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應當是前者吧。如果是我,我或許真的會不顧一切讓一切都能夠運作。
他朝著同桌的兩人看了一眼,沒有馬上動食,以視覺尋找著餐具,啞者輕輕握住水杯,木頭的質感傳遞到指尖,舉止皆如他發不出聲響的喉般,不發出任何一點噪音。
……啊,不就在這嗎?
他慢了半拍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木質叉子,以左手緩慢的拾起。
一手握杯,一手持叉於一左一右,抬頭的人閉眼,頭顱微微向後仰著,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安詳之中隱藏著何以見得的躁動或思緒,若有人要替這獨立的寧靜取名,或許會叫做「最初的晚餐」。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2 months ago
接過紙條,他簡單掃略一眼,一瞬間對浮現腦中的所有草藥快速比較分析,篩選採集難度合適又效果適宜的材料,低聲回出一句「有,晚點寫給你」,首先站起身。
已經被切好的牛肉不需要客人多花心思處理,盡管叉起塞入口裡就能享用;烤全雞的視覺效果驚人,要將整隻雞拆解到骨肉分離需要費點功夫;炸得金黃的豬皮油香,單以視線觸碰,彷彿就能讓人感受到刀叉碰撞表皮時的脆硬回饋,及破開堅硬外皮之後,其下的嫩滑柔軟。
香氣襲來,標記著營養,勾動著慾望,那就不該單以視線觸碰。
果汁。果汁先。提高血糖、醒腦、誘起食慾。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他先將果汁推向左手邊,擾亂啞者那仰天、安詳,彷若垂沐於不可見的光明之中,宛如該出現在流傳後世的聖畫中的畫面。暗色偏紅、如血如酒的果汁帶有生命的氣息,侵入剝離人味的祥和,誘人飲落,抓住什麼單純的心念,空氣沾染人世的慾望,貪婪暴食,拖人重回塵間。
裝滿葡萄汁的飲料杯被置於啞者手背之後,多半有種「無論吃什麼,先喝」的意涵在內,但沒以任何言語指示。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然後,肉,雞肉。
他從盤邊舉起烤雞專用的餐具,以大叉刺入雞肉之中,烤得恰到好處的全雞表面油黃酥脆,雞肉組織受到拆解雞隻的力量,由被叉破的孔洞擠壓出雞汁。雞油沾覆於皮下柔嫩雞肉汁上,他滿意地解下整隻雞腿,直接插進啞者盤裡降落。
雞胸、雞腿,自然是雞腿營養多。
接著,他伸手切片牛肉盤上插起幾片肉,以刀背刮下置入自己的餐盤,又以同樣的流程再取幾片——這次刮入孚斯的盤子裡,當然沒有問盤子主人的意願——直到孚斯的盤內堆了和他一樣多的肉片後,他才將剩下的牛肉連肉帶盤整個推向啞者前方。
肉片落盤,下一瞬環起圓盤的雙臂似城牆矗立,嚴明抵禦外侮侵入。黑髮青年微微側身,挪動面前盤子遠離,做出護食動作,卻是保護空盤淨土拒絕分食。
大概就只差沒皺起鼻子,發出野獸恫嚇聲。
他都說要吃剩食了。
賽西爾此刻反常的舉止使他好不習慣。但或許也不只是賽西爾不對勁,歐索魯那明顯衰弱的模樣他仍是沒個頭緒。一切都籠罩濃霧,並不若迷霧森林那般熟悉易解,他毫無方向,茫然又微微焦躁著。
手仍護著盤子,他挪動位置,直接坐到歐索魯對面位置,遠離賽西爾臂長所及範圍。金眸一瞬流轉螢藍,他脫下手套以水屬法術清潔雙手,接著伸手探向全雞。
青年拆下剩餘翅膀雞腿放置盤中,接著兩手搭著雞胸靈巧拆開骨架,以迅速動作熟門熟路將全雞肢解。除了好拿握以齒撕食的腿翅,他將豐厚雞肉全數剝下,撕成好入口的雞絲。
骨肉轉瞬徹底分離乾淨,在盤上堆成一小堆雞肉山丘任人方便取食,無須顧及疲乏唇齒啃及硬骨的問題。
他拎起殘肉不多的骨架放回自己盤裡,再度催動法術將手清潔乾淨,接著護巢般再度環住盤子。
此時服務生再度前來,微微欠身遞上小木籃,將遺漏的乾酪補上,「幫您送上乾酪,蘋果奶昔要再稍等一下哦。」
順著無聲的飲用指示,他端起了紫紅色的果汁,酸甜味緩慢的倒入口腔,隨著喉結滾動流入腹中。
喝東西對目前的他來說肯定是最簡單方便的行為,於是即便沒有人指示,他也會選擇先把東西給喝了。
脆響為起點入耳,一連串舉止之後,分食作業大致被處理妥當。他想起四人圍繞餐桌時,總是由法斯提斯計較每個人得公平,瑪爾總是偷偷把自己盤中的食物塞進自己或是誰的碗裡,苦萊斯吉大聲分析料理的改良可能性,或是毫不在乎店家聽得聽不到,直接在人家的料理上灑粉。
餐桌旁總會是那麼熱鬧,而他總是習慣靜靜的守望者他們,或是問問他們有沒有吃飽。
他面前的盤子裡堆放了雞腿跟牛肉,於是另一隻手上的叉子派上用場,食物被叼起,緩慢如遲疑些什麼的送入了嘴裡,面無表情的咀嚼著。
不是感傷那些景色已經不會回來的時候,一直以來自顧不暇的他得好好讓自己吃東西。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他僅偏頭瞥過孚斯一眼,沒有特別表示意見。無論是對盤子的維護舉措、突然的座位挪移。
雙方交流的平淡疏冷或許會讓人不禁懷疑兩人是否真的認識,也令人難以想像若兩人一同旅行,又是否真又共通話題,能在旅途上、在吃飯時、在入睡前閒聊深入,成為彼此的夥伴。
一番努力後,完整的全雞被拆得零落,雞隻的骨架落入切片牛肉旁的空盤。
哦。是喜歡啃骨頭,不喜歡肉?之前似乎沒注意。
他也將牛肉塞入口中,邊咀嚼著,好好閉著唇,放下叉具,起身將乾酪盤輕端到自己前方。
狗喜歡吃骨頭,也算合理——
他端著盤緣的指尖幾不可見而自我感覺十分不良地晃了一下。要不是還捧着乾酪,他可能即刻就要以指按壓自己的太陽穴,將某過度活潑而強勢鮮明的黑犬印象從腦中按出去。
他把富含牛奶鈣質的起司乾酪切下兩口,依據相同的流程,將剩餘的食物連物帶盤完整推到啞巴前方,繼續當個無情而盡責偏頗但也絕不夠貼心的自動投餵機。
食物圍繞啞者,若進食的速度再不快點,等等也許就能看到誰被層層阻隔在食物之牆後,牆外還有嚴格不近人情的術師守門:沒吃完不准出來。
又完成一項工作的人接續努力,這次將手伸向燉菜盤中的湯勺。
雖然一定沒有下回,但若有下回,他絕對要禁止賽西爾挖燉菜,這簡直是場災難──他曾這樣在心底說過。
那時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們非自願同桌吃飯。他仍深刻記得渾身番茄醬汁的氣味,記得沾黏髮絲的黏膩感。
「
賽西爾.格雷契。」那是他情急之下想到的
定身咒語,但突然發出聲音擾動安寧的舉止同樣嚇到他自己,他顫了一大下。
「
……你、你不准碰燉菜。」沒有豎眉怒目,也無齜牙咧嘴恫嚇,僅微微鼓起臉表達不滿,整體毫無
氣勢可言。
那聲連名帶姓猛地擊破看似疏離的假象,揭露共同旅行積累的一小角。
接著那戴著漆黑射箭手套的手早一步抓住湯杓,佔領城池般攻下新領地。他依憑記憶,大略挖出對方通常吃的份量進賽西爾碗裡,接著把燉菜盅整個推向啞者,增添食物圍牆的厚度。
「你真的不可以挖燉菜、」他一臉認真道出聽似莫名的叮嚀,滿臉不放心,一切顯得異常滑稽。
「幫您送上蘋果奶昔哦,這樣餐點都到齊了。」服務生親切話聲再度介入,端上一杯飄散清甜香氣的飲品至藍髮青年面前,聊表撫慰般和緩了氣氛。
獨行者-歐索魯
12 month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老傢伙的姓氏傳入耳中,使那死氣沉沉緩慢近食的人微微抬起頭,看了賽西爾一眼。他想起冬日曾託付賽西爾將一塊紀錄的水晶帶去給那老傢伙,他還沒問老傢伙看了那些畫面的感想是什麼。
他想等私人點的時候再做詢問。更何況,大量食物擺在自己的面前,用盤子佔據的面積,彷彿無聲地告知著「先解決這些了再寫」。
儘管這絕對不算是個明確的指示。說不上貼心、但盡責的被青少年認真監督著飲食跟作息,省了許多思考「現在該做些什麼」的時間,因為他在。
於是他確實不打算提筆書寫或是用神情參與話題,他雖然早就被賽西爾瞪飽了,但他得意識到這是為了「自己」。全程一口、一口,接著一口,看著桌子的中心,看著兩人的交談或互動,緩慢地解決了盤子裡堆疊的肉類。
𓆰 賽西爾 🐚
12 months ago @Edit 12 months ago
與擅長操縱各種元素、從各種元素中摘取所長來編織繁複魔法的術師相比,僅驅使單一元素、習慣純粹力量的人,往往能與元素產生更深刻的共鳴,締造深層連結。
單純的魔法即是效力最驚人的魔法。
他鮮少使用的姓氏從他人口中脫出。那個與旁人交流時,總透著令人無法理解的怯弱的人認真施咒,定身魔法比誰預期中的都來得有效。
瞬間的停滯為明顯破綻,防不過敏銳獵者捕捉,他手裡的湯匙一下子被獵奪而去。
沒等他發愣完,湯碗就位,他的面前已經擺上份量完全符合他食量的燉菜,裝著美味瓜果切片的菜盤還已經推到啞巴手邊,連餵食的工作都完整奪走。
……呃,謝謝?
失去起身的目的與意義,他乾巴巴坐回位置上,挪來剛剛上桌的蘋果奶昔,舉杯靠上唇緣。持杯的姿勢正常而符合進餐禮儀,絕看不出同個人曾經以杯底靠在桌面的方式就飲。
香氣在他的鼻下逸散,奶味包著天然果類特有的酸澀,經過修飾的甜香在他的呼吸之間陣陣刺激鼻尖。
他仰頭將嚐得到碎果的奶類飲品倒入嘴中,綿密泡泡在碰上人體的溫度後破散回歸虛無,他的視線又向左移,吞下口裡的奶昔。
比想像中好。
安安份份地在吃著,一口一口地。
吃得沒有
之前那麼快,但進食的效率還算可以。
不如說,這樣緩一點的節奏還更適宜?
——說起來,那時候會快速地吃進大量食物,是有意識在補充魔力?還是身體即將枯盡,本能地求援與尋求能量支援?
𓆰 賽西爾 🐚
12 month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舉叉伸手,縮回手臂,他的叉尖捕獲了一塊無辜而泛著油光的脆皮豬腿塊。
正要將其抖落盤中的人望著金黃脆皮,硬生生改變移動軌跡,一塊豬肉從他的盤上虛晃過,最後被擺入身旁的啞者盤上。
他望著確實正被消滅的食物圍牆,無比自然地又再加兩塊豬肉。
滿足誰曾祈願的「我要吃豬肉」,無論願望是主動或被動。
那毫無灌注魔力、施咒詠唱,甚至編織法陣施放的「魔法」意外大成功。比自己更精通魔法的藍髮術者停頓,讓他一把攫走勝利。
黑髮獵者總死板緊繃的表情有些勝之不武的心虛,又隱隱浮動一絲欣喜,微微扭曲的唇線竊喜那意外的勝利。
感受到旅伴專注餵食啞者的心願,他將內心困惑拋去一旁,同樣將目標放於此處。苦萊斯吉去哪裡?為什麼只有歐索魯哥哥一人?是不是又不舒服倒地了──一切隨嘴裡吞落的肉片無聲嚥下。
手執刀叉探向軟麵包,切下三分之一放進賽西爾盤中。剩下從中橫切,替歐索魯把一部分乾酪塞進去,以餘溫軟化起司,將組合好的起司麵包推向歐索魯。接著挖起色澤金黃的南瓜粥,同樣留了一小碗給賽西爾,剩餘整盅推向啞者。
配合著食物圍牆剝落速度,將新的牆壁厚實砌上。
一切落於寧靜,讓疲憊的人們專注於補充體力。對桌的人露出小虎牙,靜靜啃著雞骨剩餘的肉,一面大大睜著金眼觀察其他人的動靜。
四周又再次沒了言語作為點綴,早已因迴光返照吃了不少東西的男人,開始逐漸受睡意壟罩,進食速度趨於緩慢,手部的動作將近停滯,而眼皮蓋住了尚餘的綠林與枯木,微弱的吐息如貫穿林木的風,空白的大腦猶如空白的天空。
長髮披散的人幾乎一頭栽──差點栽進眼前的盤子裡。或許是運氣用再這麼小的地方,他再額頭重重的往桌面敲去前向著一旁傾斜,才讓他得以免除食物洗面。而這一敲,敲得他疼痛、震懾、慌亂於臨危不亂,故作鎮定地將幾乎要凍結的叉子叉起食物──無論叉起了什麼,總之往嘴裡塞。
於是叉子往南瓜粥裡晃去,沒撈起半點東西。他這才愣愣地察覺此刻自身僅剩混亂,他放下餐具,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撐住意識。
盤裡什麼時候多了塊麵包?
𓆰 賽西爾 🐚
11 month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緊迫盯人的食物砌牆行動被人接手,他接著又插來一塊豬肉塊,這次總算是放入自己嘴裡。
該吃飯的人正好好吃著,該與他會合的人也好好待在附近——雖然不知為何把座位移到了桌子另一頭——壓在思緒上的幾塊石塊一一移開,焦慮與緊張漸漸退去,剩餘的擔憂摁在胸膛的呼吸上,卻讓人終能喘一口氣。
嘴中豬肉脆皮發出喀擦響聲,俐落清脆又極近,折斷聲沒能收斂起他的心神。
或許這大抵就是人體的自然修補機制,一旦認清現狀危機解除,過度消耗的一切即會以又迅又猛的方式索討該付出的代價。
𓆰 賽西爾 🐚
11 month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一整日的過度耗魔、目睹親近的人幾乎殞命的落倒畫面刺激、一口氣接收過量資訊對思考帶來的負荷,他的軀體自動變得痠乏而沉重,意識總是最後被通知。
他不會來得及意識到「啊,我也很累」,本該專注於進食的精神已經被疲倦暈晃,望著前方的神情逐漸呆滯,插起食物的手腕與負責嚼碎食物的嘴巴倒是盡忠職守,機械性地不斷動作,讓滿桌好料進入體內,轉化為足以支撐自己的能量。
𓆰 賽西爾 🐚
11 month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直到那聲不明碰撞嚇得他幾乎在位置上小跳一下,猛然回魂。
啞巴。是啞巴。是該休息的啞巴。
是看似終於學乖,又過於小心翼翼,掩飾著無須掩飾的身體狀況,現在含著叉子吃空氣的臭啞巴。
他輕輕從鼻子嘆出淺淺一口氣。
……是他不夠留意。
他探頭在那厚實的城牆幾度巡視,確認這堵牆能把啞巴照顧得妥貼嚴實,也能把啞巴就這麼堵死在裡面。
每當一樣菜餚落入他的視線,吸收率、能提供的養分、進食難易度,件件數據在他心中成為標準,他拿捏起最少應當攝入多少營養,消耗才足以抵供啞巴沉眠休息一整晚,或好幾天,如果啞巴一睡久久不醒的話。
最終他將幾道菜品搬開,移至桌面中央。若孚斯不餓,晚點打包起來也行。
一頓移位之後,啞者臉前的大盤中只留下了幾片雞肉、幾塊豬肉,柔軟的麵包,手邊的葡萄汁。
正前方是那圓而完美的荷包蛋。
「至少把這盤吃掉,果汁喝完。」
他最後把南瓜粥推開,抽走啞巴手裡的叉子,插起麵包又一把塞回啞巴手裡。
「然後我們就先去休息。其他的之後再說。」
對面動靜落入那雙金燦眼瞳,無論是微微呆滯的眼,俯首往斜前栽,撞擊,故作鎮定的進食掩飾。
他伸手,卻無法橫越長桌,搆不著對桌的啞者,僅是楞楞舉著。
他多想扶住那顆腦袋瓜。
接著食物圍牆剝落,那雙空舉的手同樣靜靜協助拆開圍牆,讓受困其中的啞者自由。
他點點頭表示認同賽西爾,「……要小心叉子、尖尖的。」他很怕下回對方落入睡眠會不小心以餐具刺傷自己。
所有關注落於正對面的啞者,而未留意賽西爾透露出的疲態。
叉子上多了麵包,而非虛無飄渺撈不太起來的湯。他愣愣地看著提及要小心叉子的黑髮少年,淺淺吐了口氣,又看了眼下達指示的賽西爾。
……連要把發條上緊都辦不到,那還是早點把該做的事情解決了減少周遭人的負擔會好一些吧。
他不是不想勞煩周遭,他是會因此感到不好意思或難為情。一個獨立、自主的人就該──再怎麼說從一個製造幻覺的人的筆尖寫出來肯定毫無說服力。
他安分的點了點頭,把麵包塞到嘴邊,端起盤子,直接以牙齒咬住蛋白邊緣,慢慢地將整顆蛋連同最困難的橙黃色蛋液吮入、咀嚼。
無論如何,吃點東西後心情好像又更平復了點。
直到盤裡的指示達標、手捧著果汁,隨著喉結的滾動吞嚥殆盡,他看了眼前包所在的位置──賽西爾放置行囊的位置,賽西爾的身後。
被照顧會不好意思、會難為情——此類細膩的情緒顯然目前不在術師的顧及之中,若他明白,或許幾句臭啞巴又會在因緊繃與疲倦而過度運轉的思緒中翻騰鑽穿,難以平息。
即使所謂「臭啞巴」的行為定義從初識到現在早就翻了幾翻。
該吃飯就好好吃飯,該休息就好好休息。
他以刀將盤裡的牛肉片分割、以叉捲起成筒狀,塞進自己嘴裡。
該好好補充能量的不只一人。
要頂住堪稱破敗的身體與精神狀況,如約送人到北方的話,作為負責衡量情勢的輔助,他從不完美,所以他必須——
他咬斷自己的思路,吞下去。
𓆰 賽西爾 🐚
10 months ago @Edit 10 months ago
眼角的啞巴停下了動作,他側過頭去看,在掃視中平靜確認無論是食物還是臭啞巴的乖巧,所有標準通通達標,淺呼一口氣。
——接著把自己盤中剩下的食物兩三口塞進嘴中,高速咀嚼起來,未能立刻削減體積的牛肉鼓得雙頰微微凸起。
他朝啞巴伸起左手,掌心朝人。
才剛補充點能量就想耗力拿行李可不行。
在口裡的東西還沒吞下去之前,他僅能揮揮手掌,與人正對著視線,極速處理口中的忙碌,一時之間無人能說話。
他維持著與啞巴的死死對視,激情對望無須魔法就能傳遞其中的否定與制止意味,直到終於趕上進度被吞下的牛肉、剩下的半杯奶昔落肚,他才放下杯子,擦了嘴,找到空檔開口。
「行李我揹,除非你是有東西要拿?」
如林如木與草葉無聲交織,心意無須言語便意會,一隻探出的手如遞出橄欖枝。對面兩人對峙之際,黑髮金目的青年悄悄滑下椅子,溜去結帳順帶訂下一間雙人房,還僅是暫訂下。
於是他掏空錢袋,以結巴斷續的話語堅定敲定一切。酒館老闆娘的指頭點了點,皺眉,嚴肅告訴他「三個人不准擠雙人房」、「多一個人要加錢」等等,而他搖頭,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會睡外面,這才看見老闆娘層層皺起的眉間減去一疊。
剩食會打包送去房裡,有床,只是還沒付全額。賽西爾說要拿行李,那歐索魯哥哥交給自己攙扶,沒有更多問題要解決。
噢,或許還有,但他不急著問。
腦袋流轉念頭,他躡手躡腳溜回位置上,將自己的行李揹好,以一身墨藍長斗篷蓋住自己,彷彿隨時要藏匿進夜色中。
青年安靜偏首觀望行李之爭最後何解,若歐索魯起身踉蹌,他隨時準備好鑽到對方手臂下將人撐起。
是有東西要拿沒錯……不過也罷。
像是一把排去了多餘的顧慮一般,歐索魯將手縮回來之後,並沒有重新強調他要拿錢袋的事情。他相信賽西爾記得自己說過要出這筆錢,而他此時此刻並未注意到身段俐落的青年已經付了一部份金額回到了他的視線之內。
他順著對方的問句搖了搖頭,將杯子提起抿了抿唇,才想起自己上一刻早就把杯子裡的液體解決,又靜靜的將杯子放回桌面,提起筆。
想想還是說吧。
『 錢都放在包裡最內層的皮袋內,淺米色的。 』
『 等你們都吃飽了再喊人來打包? 』反正肯定不會是他喊——平常喊打包的人都是瑪爾或苦萊斯吉,順帶一提,苦萊斯吉還會在這時候趁機跟廚師抬槓。
……生活裡到處都看得到他們的影子。
「我們處理,你坐一會。」
他把自己的布囊跟啞巴的行李都掛上肩膀,在人眼前自然地打開屬於啞者的包包。
依著文字所構成的線索,他一下子摸到裝著錢的皮袋,不假思索抓著袋口拉出來——
——好重?
他的臉肯定在那一瞬間毫無掩飾地、直覺反射地扭皺起來。
甸甸沉重拉皺他的五官,攪起他的眉頭,扯下他的嘴角。完全出乎意料的重量化為詫異,混著分不清是羨慕忌妒還是古怪的複雜情緒,他朝啞巴投去一眼,無須讀通心靈的魔法,只要注意到這眼的人,都能感受到顯而易見綠眼中靈魂的震動與凌亂。
一個居無定所的吟遊詩人哪來這麼多錢?
此刻也不是檢視或懷疑啞者的富有程度是否包含了那麼點不老實的原因於中的時機,他們需要錢,啞巴身體狀況不好,快快結了帳把人扛去睡才是最優先的任務。
他首先站起身,轉向孚斯。「你先看著啞巴,我去訂房間。」
這句話或許聽起來像哪家家長暫時托幼會有的台詞?
「晚餐——你要打包帶走,還是晚點下來留在這吃?」
他才正從椅子起身,探出上半身試圖讀到那紙條上的話語,對面的動作話語已毫無阻礙接續行進。
喊人打包、坐、訂房間、留下來吃──視覺與聽覺攫取的關鍵字倏忽即逝,賽西爾提著錢包皺起的臉滑稽映在眼底,表情線條同樣畫出問號。那些自己剛處理好的事自是無人知曉,畢竟彼此並不具備心意相通的魔法。
要是付了雙倍的錢就虧了。
若是平時,他一定伸手揪住對方長袍,但賽西爾正位於他奮力振臂也無法搆及的位置。
他知道有更快的方式能讓人留步。
「賽西爾……」薄唇巍巍顫動,擠出蚊蚋般細聲,「等、等等……」人滿為患的陌生環境裡,無意掃過的視線也讓他緊張,無形壓力扼住咽喉。
挪動腳步,迅速繞過桌子來到旅伴身邊,一把揪住對方衣袖,像是確保對方不會像風一般離去。
林間暗影🌿
9 months ago @Edit 9 months ago
「剛剛、」突兀停頓數秒,深呼吸,像是終於想起自己真的可以說話,「去訂了兩人房,也、擅自請他們幫忙打包晚餐送到房間,再付完尾款就好,然後──訂房用的是你的姓名。」
賽西爾.格雷契。
那似乎預告了對方稍後在處理收尾時,即將接受訂房人員一陣「格雷契先生」的稱呼洗禮這件事。
把話語傾倒一空後,他佔據了賽西爾原本的位置,為了盡「看照啞者」的任務,「……歐索魯哥哥要喝水嗎?」他有看見對方舉起空杯,但他沒有果汁,只有水。
法斯提斯雙手夾著四個空杯子走來,下一刻冰凝聚出整杯沙粒,坐了下來,給瞠目結舌的瑪爾與苦萊斯吉看著。他看著那幾個熟悉且嬉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空的座位上,只留下詢問著他需不需要水的孚斯。
聽覺接收了靜音空間中少數的所有字句,但此刻早已沒一個字句被他消化。
水……水永遠不嫌多。快要被睡意帶走的意識試圖在移動之前好好振作,本會下意識選擇搖頭的人頓了幾秒,才閉著眼頷首回答。
孚斯的舉措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也不需要多掙扎或經歷什麼心理鬥爭,理所當然地,他接受著每個人出於自身判斷所做出的決策。
他從不出手干涉。
就如此刻他揹著啞巴的行李,在櫃檯人員面前極不熟練地挖著錢袋裡的錢,在櫃檯人員質疑且警戒的目光中,他認為沒什麼該為自己開解的說詞需要報告。
這就不是他的錢包,又怎麼樣了。
「格雷契先生嗎?剛剛您的同伴下訂的是雙人的房型,即使您的同伴之中有人體型比較……嬌小,若要三人入住,需要外加額外的住宿費。」
櫃檯人員的視線打量著他,打量他怎麼樣也算中等身形的身高,又或許是明明就不缺重量的皮袋。
「不必,我們會兩個人入住。」
「兩人房型加床的價格是比三人房更優惠一些,可以考慮這個方案。」
「不必。」
也許終究有什麼地方不一樣。那也當然該不一樣。
他接受每個人出於自身判斷所做出的決策,正如被喚著格雷契,他沒有必要反駁,也沒有掙扎的合理性。
沒有人需要包容他的不習慣,以及他自己才明暸的違和,那對其他人而言都無關緊要,所以他甚至也不需要改變表情。
但那都僅止於人是清醒的狀態。
迷惑了自己的人沒有這項特權。格雷契,櫃檯人員這麼喊著,而啞巴竟敢過度用魔這件事,等到了北方他肯定要和老師說。
看看這個臭啞巴。
「相信我們這間旅店應該是附近交通最為方便的一間了,春初的天氣還不穩定,入夜之後外面會很寒冷,若隔天你們需要早起,還是在我們旅店投宿,能節省一段路途哦。」
「冒昧詢問,若是您的同伴不打算入住,請問他今晚打算在哪裡過夜呢?」
他綠色的眼睛瞥向櫃檯人員,所剩無幾的體力當然代表他原本就不多的耐性同樣見底。他開口,以與冒昧相對的語調,以不為誰婉轉的字句。
「那又關你什麼事?」
看來這裡要結束還需要一點時間。
看不見那雙如葉如木的異色雙眼,或許即使對方睜眼也看不透其中複雜心緒,只見舉止滿溢出疲倦。
歐索魯哥哥點點頭,於是他伸手捏住杯緣。螢藍微光流轉,水精靈的恩賜滿盈,杯內水聲一如清澈山泉泠泠不絕。他將桌面所有空杯裝滿,整齊列於啞者面前等人取用。
該說什麼比較好呢?或者他最好保持沉默,留給對方安靜喘息的空間。即使發出聲音很危險、他的話語很多餘,他仍想表達一絲安慰之意。
「……再一下下,很快就能休息了。」他說,話聲微弱卻肯定無比。
他有遠遠聽見賽西爾與櫃檯人員斷續的對話──嬌小?賽西爾嗎?
雖然討厭鬼是真的不高,但他沒想過櫃檯人員會這樣質疑他們要偷渡人口住宿。他是有點想回頭去解釋自己會露宿荒野毋須擔心,但又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討厭鬼很會當人,喜歡站得直直地說話,固有頑石般的執著與堅強,不會輕易落敗。
聲音引導視覺,視覺導入大腦。
歐索魯的生理機制似有若無,全都僅止於幾乎要停止轉動,卻仍持續躁動的大腦。微弱的宣告像是一把繩,輕輕的將他從過往的真實拖回當下。
歐索魯呆愣了半晌,隨後試著將笑容覆蓋在那張像是被什麼給砸壞的臉上,一手端起被全程冷落的筆,在紙張上簡短的寫了一詞「謝謝」後,靜靜地放下。
在旁人眼中,他的臉或許也成了靜止的畫面。
總之他自以為勾起了嘴角,瞇眼伸手握緊杯水,緩緩的將水嚥下,任由四周的聲響隨著時間滯留、迴盪又消散。
「呃……話不是這麼說的,格雷契先生。」
「喔。不然要怎麼說?你們要求不能多於兩個人入住,我也承諾了只會有兩個人入住,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
煩。非常煩。他僅存的耐心像是鍋爐上燒乾的痕漬,滋滋發著聲。
而無論是喜悅、憤怒還是煩燥的情緒都是魔力的燃料,他剛吃了頓飽,食物的營養轉化,他會有力氣。
「格雷契先生?」
可即使不論該不該在其他人面前使用魔法這件事,又有什麼方法可以讓這個人確實把他的話聽進去?
攻擊類的魔法不至於;消音只會讓這個人說不出話,阻斷了輸出不代表就能好好輸入;格雷契、格雷契,這個人在喊老師的姓氏,是老師的話會怎麼做……老師擅長防禦,開兩個物理盾把人壓在地上嗎?……這樣有效嗎……嗯?
他那總是鋒利冷冽的雙眼肯定陷入了一瞬間的呆滯。
正是因為什麼都不能做,所以才煩得要死。
「我能給出的保證是我們會兩個人入住,如果旅店有需求我們可以配合查房,但條件是時間不能晚於落日後三小時,我們需要休息,不要打擾我們。」
「這……倒不是不相信您,先生。查房也完全沒有必要。」此時另一位看起來也是旅店工作人員的人從櫃檯後方出來,來到剛剛的櫃台人員身旁,接替了與他對話的位置。
「那你們在意的是?」
「您看,最近天氣這麼不穩定,若是您沒有要入住的朋友頂著夜風出去,雖說我們村落很安全,沒有狼人出沒之類的問題,但要是您的朋友著涼生病了,那我們會很擔心的。」
他那總是鋒利冷冽的雙眼肯定陷入了比剛剛更長的呆滯。
哦,放人出去沒狼人的村也要有狼人了。而且狼人晚上在森林裡會冷?孚斯嗎?
他抖了兩下腦袋讓那睏得時不時亂轉的邏輯法陣繼續運作。「不用你擔心,請把鑰匙給我。」
當賽西爾終於解決這場僅屬於他的戰鬥回到桌旁,目睹的正是一個人靜如雕像,另一個人也只睜著一雙大眼盯著雕像的奇特畫面。
他們就這樣靜靜坐在桌邊一句話也不說——啊好吧有一個本來就不能說——但現在這如靜物畫一樣的尷尬感是怎麼回事?
他毫不在意拉開椅子,打破這陣沉默。
「你們……很不熟?」到底誰會當面問這種問題。
燦金圓眼呆愣回視,像是沒有明白這個問句從何而來。黑髮青年張口,又無聲抿起,若有所思陷入沉默。一手扳起指頭數,幾根手指直起又彎曲縮回掌心。
歐索魯哥哥不知道自己是怪物,也不知道自己以狼的型態與之碰面。十年。他也還有很多事情還沒與歐索魯哥哥好好說明,那些缺失、變遷的人事物景。
「嗯。」他應聲,絲毫沒有顯得受傷或不悅。
因為他的事情不重要,歐索魯哥哥才重要。
而那些遠遠的談論爭辯他都有收進耳裡,他聽見住宿事務底定,於是他想沒有更多需要煩惱的事。他回盯著那雙草綠發表真心實意的困惑:「……我看起來像是、會隨隨便便吹風就會死掉的模樣?」
他有時很壯很高,且早習慣凍寒的氣候,再挺不住化身黑狼就更無所畏懼。因吹風受寒染病還真是他從未想像過的情況,
「他們真是想像力豐富。」那聲讚嘆毫無諷刺之意。
背負起所有人的行囊,他自位置上起身,等著要將行李與歐索魯哥哥一同送進房間。
時間像是趁著他每一次眼皮闔上又睜開多走幾步路,每次回過神來都好像過了好久,又僅僅是看著原本該在那兒的人來到了這兒,原本該在椅子上的人揹起所有包袱、交談、眼神交會。
他總覺得他該起身了。
歐索魯一手扶著桌面起身,任由軟質地的布料從他的手臂滑下,發出如他本人般再低調不過的摩擦聲響。赤裸的腳底板接觸木質地面,靜謐的,偶爾發出嘎吱聲響,兩步、三步,搖搖晃晃但又堅持的走到了兩者之間,打算繼續走下去。
連房間位置都不清楚,但他那撐著眼皮的雙眼顯然快要闔上。
他的視線對著孚斯,然後,從鼻尖掃到腰側,由腿部掃到腳趾,彷彿毫無避諱地當著人的面直接進行估量。
「我不這麼認為。」身邊的兩人都能聽到他這麼說,話語裡不知道否定的是哪一部分,肯定的又是哪些部分。
「畢竟人類是一種不靠想像就無法活著的生物。」
他兩步跟上又妄圖獨自前進的啞巴,理所當然地拽過對方的一隻手臂,將速度與力道都扯到自己身上,理所當然地讓那隻手掛在肩膀上。
理所當然地,無關本人想法而只為自己意願而行動地,成為誰的支柱。
「啞巴你聽著,接下來我們要去二樓。」
「會費點力氣,你最好撐著我。」
他稍稍把脖子縮回來,對著更近處的人說話。既非耳語,也絕不夠溫柔。
「重心不穩或腳抬不夠高踹到樓梯的話,你會從台階上滑下來。」
「眼睛快閉上就用你敏銳得要命的感知。你會聽到我踩木板的聲音,或感覺到我與你的相對位置。跟著我。」
「聽懂我們就要出發了。」
來吧,接下來他跟孚斯可要把真正吹個風就要死掉的人給合力扛上樓了。
他得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