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姓名？
──流川 楓。
──年齡？
──17歲。

「同車的駕駛流川 景與副駕駛座流川 櫻美子的，跟你甚麼關係？」
「我的父親、母親。」
「照規定，我們檢方是無法在未經法定監護人允許下，單獨對你訊問。但我們有聯絡到你姊姊──流川樁，也透過傳真填寫同意書，並回傳。但是否回答，還是需視本人意願。」道出早已滾瓜爛熟的制式化告知，微抬雙眼，仙道不著痕跡地觀察少年反應。

為了避免經過一段時間，當事人記憶不復當初深刻，即時訊問都有其必要性，在校與受訓時，不斷被耳提面命提醒，但不同於書本或法條上冰冷字眼，正式上崗後，他需要面對的，是活生生，具有情感的受害者家屬，如果可以，他都希望盡量避免造成家屬二次傷害。
司法官受訓期間，有幾個關係比較好，仍會不定時聚會的同期學員。他們各自被分配到不同地區，共情能力比較強的，常常好幾天無法平復。
──所以才說你們是菜鳥！
受訓後的第一次聚會，其中有個即將升上主任檢察官的前輩，對著一邊大口喝酒，一邊哽咽的前田茜
訓道。

仙道沒停下搖動筆桿的手，快速地在文件上落下飄逸字跡，少年清冷且繃緊的聲音，拉回他略微分心的思緒。
「要問甚麼就快問！」口吻越發不耐，黑髮少年別過頭，凝視著牆壁發楞。
「好，那，流川，我需要你幫忙，才能釐清事件發生的經過。依照規定，你的陳述需基於自由意願，所言皆屬實，毫無半點虛假或虛偽陳述，基於上述告知，你明白接下來，你需要回答涉及本案的相關事項，甚至事發經過嗎？」
「我明白。」

黑髮少年的臉色蒼白，細碎瀏海下，墨染般的眼瞳，壟罩無法聚焦的迷離，挺直的鼻樑下，是緊抿的粉色唇瓣，嘴角尚有一抹殷紅，咬破的傷口，已然凝固。
「我甚麼時候，可以拿回自己的背包？」
尚未等仙道開口，少年緊接著問道。
「負責該案的員警正在清點物品，和編列證物號碼，結束訊問後，便會發還給你。」
「嗯。」
顫抖著纖長的眼睫，少年面無表情，縱然極力忍耐，仍不免透出一絲情緒翻湧的端睨。
仙道輕輕撇過少年純白帽T上沾染的大片血跡，怵目驚心。
據到場員警敘述，少年一家駕駛的汽車，受到撞擊後，油箱破裂，肇事車輛已然起火，稍不注意，便會引發爆炸。
少年不顧阻攔，硬是將前座明顯當場死亡的流川夫婦，一一拖出車外，要不是在場員警反應極快，連同上去幫忙，趕在爆炸前一秒，將流川夫婦的大體移到安全處，只怕少年將要跟著葬身火海。

結束訊問，開出相驗屍體證明書後，仙道瞧見一位身材高挑，長髮飄逸的冷豔女子，風塵僕僕的踏進殯儀館，慌亂的眼神四處搜尋，鎖定某處後，二話不說，大步向前，蹲在少年面前，緊緊捉住他的手。
「小楓，沒事了。我來帶你們回家。」
「嗯。」少年垂下眼睫，不去迎向女子擔憂的目光，反應冷淡的出奇。

仙道不覺望向一旁的彩子，後者正不緊不慢的褪下白大褂與手套。
「她弟是二婚所生。」
「明白，Family issues。」彩子點到為止，仙道心領神會，沒深入探究，上任不過一個多月，各種千奇百怪，光怪陸離的案件與當事人，早已將他練就得一身淡定本領。
前輩諄諄教誨，不去介入他人因果，每個家庭有各自的功課，非外人所能介入。

踏出殯儀館時，夜幕已然低垂，帶著寒意的冷風倏地襲來，鑽入肺部，仙道胸口一緊，下意識縮了縮肩膀。
少年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感，倒讓他想起，與家裡黑貓初次相見那天。
遍體麟傷，毫無一處完好皮毛的小貓，瘦骨嶙峋，吃著他每天帶去的貓糧，卻從不願讓他碰觸一分，如黑曜石般的大眼，無時無刻，充滿緊戒地環視周遭，一個風吹草動，都會讓黑貓轉瞬奔離。
「流川......楓。」仙道無聲的，輕輕道出少年名字，心頭泛起一絲異樣的漣漪。
「檢座，要直接回地檢署嗎？」
助理上前詢問，仙道默然沉思，半晌，他將手中文件，全數交給助理。
「你先回去，把文件放在我桌上，明天一早，我會進辦公室處理。」
「咦？檢座，您不回去嗎？」助理接著道：「還是我先載您回宿舍？」
「不用了，我會自己搭車，你先回去吧。」

明知無須做多餘的擔憂，逾越份內之事，更是大忌，但仙道心頭總懸著不安的弦，緊繃不已，彷彿稍一分心，就會崩裂，無法挽回。
仙道自嘲，果然還是太嫩了，菜鳥才會引起的共情，介入他人因果，他以為能躲過，終究還是避不開。
婉拒了同事的聚會邀請，仙道雙手插兜，倚靠在欄杆上，望著零散的點點星光，彎鉤似的明月，被雲層隱去泰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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