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過她的車這麼多次、塞西爾第一次發現,小心謹慎地活了四百多年的長生者潔兒開起快車來其實也很不要命。
剛甩進前院,立刻就圍上來一群身穿醫袍的陌生人爭相想拽他下車,潔兒簡短交代了幾件事後便在焦躁的少年臉上完好的地方輕印一吻,匆匆安撫:「沒事的,交給大人就好。」接著就消失不見了。
黑魔法防範中心派來的醫療團隊幾乎把他剝了個精光,對他臉上被魔法腐蝕而成的瘡疤尤其有興趣,只差沒把他的臉皮扒下來看個仔細,好不容易才悻悻承認他幸運地只受了點皮肉傷。
醫護人員一邊給他上藥、同時用五花八門的魔法後遺症恐嚇他,時不時還會有穿著黑魔法稽查部制服的人走進來,連珠炮似地追問他當時發生了什麼?黑巫師是如何突破安保的?用了什麼魔法?身上有沒有什麼明顯的特徵?如果回答前遲疑了半秒,還會像壞掉的答錄機一樣不停重複:「你確定嗎?你確定嗎?」
好不容易等到一連串繁瑣流程結束,大人們把少年關進了瀰漫著安神薰香的房間,用三層棉被把他鏈在床上,千叮嚀萬交代要他好好休息(「還有小心後遺症!有任何跡象都要告訴我們!」)。
塞西爾乖乖地躺著,想像自己是一尊塵封千年的木乃伊,安靜地一直躺到夕陽西落、黑暗攫獲他的視野,最後一台車的引擎聲遠遠消失在寂靜之外,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
不像醫護人員說的,沒有頭暈也沒有貧血。他慢吞吞地爬下床打開房門,走沒兩步就在樓梯口看見手拿兩個冒煙的杯子、正準備上樓的潔兒。
「小西。」她抬頭看見了他:「感覺怎麼樣?」
塞西爾扶著扶手慢慢走下樓梯。潔兒遞給他其中一個馬克杯:「熱巧克力,你最喜歡的牌子。」
她說,順便伸手替他拉了拉滑落肩膀的毛毯。「你哥哥和伊恩會順路先送柏妮絲回家,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塞西爾悶悶地嗯了一聲。
「要先講一下電話嗎?」潔兒問。
少年搖搖頭,捧著杯子,略過她身邊坐到沙發上。
牆上的指針陡峭傾斜,早就過了他該上床睡覺的時間,但潔兒只是端著自己的杯子坐到他身旁,用那副聽著就讓人安心的沉穩嗓音開口道:「受傷的保鑣已經在醫院接受妥善治療,艾希莉小姐也安然無恙,她表示自己最近沒有碰到過任何可疑人士,你可以放心。」
塞西爾點點頭。潔兒繼續說:「保險起見,稽魔部會派人護送艾希莉小姐一段時間,你這陣子也最好避免與她接觸。這個月你先住在伊恩的別墅,就是你小時候很常去玩的那裡。學校那邊也會替你請假,之後我們再看情況作打算。」
「會需要搬家嗎?」少年問。小時候剛被哥哥帶回來時也搬過好幾次家,但後來隨著安保逐漸完善就沒有再出現過像這次這麼嚴重的襲擊。
「有可能,要看你哥哥怎麼決定。」
那應該就是要搬家了,塞西爾心想。本以為這次至少可以住到成年的。
少年低頭啜飲熱巧克力。熱氣把他臉上的紗布薰得濕潤,臉上的傷口有些刺痛起來。
他能感覺到潔兒一直看著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說的樣子,塞西爾便放下馬克杯,抬頭迎上那雙扎滿歲月皺紋的碧綠眼眸。
在所有長生者裡,潔兒的外表是最年輕的。她在接受亞當賜予不老之身時年僅十四歲,用一張稚嫩的臉度過了漫長的四百年。當年小塞西爾第一次見到潔兒時被她臉上幾近浮誇的妝嚇得哭出來,看習慣之後反而一天到晚黏著最寵他、對他最有耐心的姊姊。
小時候有一回他在潔兒家過夜,潔兒就讓小塞西爾坐在她懷中,把小男生當成女孩子一樣地編頭髮、化化妝、陪著他聊天,向好奇的小孩子坦承了自己不太喜歡以年幼的模樣示人,所以過去四百多年才一直都化著濃豔的妝容。
「那妳是想跟老巫、跟桃樂絲小姐一樣嗎?」小塞西爾一邊努力保持眉毛不動,盯著鏡子裡正在敷臉的潔兒,以稚嫩的童聲問。桃樂絲小姐是學校裡最年長也最惡名昭彰的老師,學生們背地裡都喊她「老巫婆」。
當年還是少女模樣的潔兒似乎沒有聽到他不小心脫口而出的不雅綽號,只是專心勾畫著他的小眉毛。「要趁早習慣以後老了的樣子啊。」
只是如今十二年過去了,相比當年成熟不少的潔兒似乎仍然沒能習慣自己變老的模樣。「你會睏嗎?」她輕聲問。
塞西爾搖搖頭:「我想等哥哥。」
潔兒沒有繼續勸他,凝視著少年的目光卻忽然讓他有種不太對勁的預感,還沒來得及問潔兒就撇頭看向牆上的時鐘:「他們快到了。」
她還是繼續盯著,彷彿鐘面上寫著什麼秘密訊息。塞西爾順著看過去,但什麼也沒看見。
「我們有件事要跟你說,小西。」潔兒開口道:「聽完再去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