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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持錢不露白的原則,賈維德在抵達花剌刺前便摘下自己和法蒂瑪身上值錢的擺飾,然而異邦的口音與舉止終究是太過惹眼,他與妹妹踏入迷宮般的岩造小鎮巷道後不久,就發現他們被跟蹤了。
輕攬住少女肩頭暗示加快腳步,急促腳步聲卻緊跟在後,賈維德在心中暗叫不好,一轉身就跟幾個面露不善的居民四目相對。
「有事找我們嗎?」暗暗希望這是誤會一場,賈維德揚起笑容釋出善意,對方卻不領情的嚷嚷,於是他也只能為和平落幕的破局感到遺憾,低聲要法蒂瑪先離開,自己留下來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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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蒂瑪倉促的奔出小巷。
綠洲該是讓疲憊旅人安心歇息的所在,她沒想過會在這裡碰上不懷好意的居民,這讓好不容易平歇的、前些時日在紅紗路上面對強盜的恐懼再次襲來。
對了,強盜。
令人反胃的恐慌襲上心頭,她不自覺的想起那時陪同在側的黑髮青年,而那人剛好也在此時出現在不遠處的街角——。
「菲涅爾!」
「法蒂瑪?」
少女的身影在聚落一貫的衣著中惹眼,菲涅爾將視線移開紙卷,上頭記著自己方才打聽的一切情報。他與來人的傖惶形成對比,一如既往沉著自持。
「發生什麼事了?」
奔跑的步伐在青年面前聽下,法蒂瑪彎下腰扶著膝蓋,還是喘了下才繼續說。
「我剛剛跟我哥碰到這裡的人找麻煩。」
「他們有好幾個人,也不知道身上有沒有武器。」
「他叫我先走,但是我擔心他⋯⋯。」
腦海中浮現上次在紅紗路上的對話,以及最後看到菲涅爾離開的身影。她不確定兄長是否會贊同她尋找普爾海姆的人求助,但此刻擔心的情緒讓她無法深入思考。
抬起草綠色的眸子,求助的語氣是難以忽視的不安。
「⋯⋯你能幫幫他嗎?」
找麻煩?聽上去不是什麼訓練多縝密的對手,看來只是街巷中常見的混混罷了。菲涅爾一掃法蒂瑪身上裝扮,看上去上等的綴飾都已經摘了下來,估計是賈維德的主意⋯⋯但身上散發的家族氣質應該還是難以抹去。
聳聳肩,他示意法蒂瑪帶路。兩人步行速度比一般稍快,尤其是法蒂瑪,彷彿恨不得腳上長出翅膀、下一秒就能飛到賈維德身邊似的。
「別那麼緊張,不會有事的。」語氣平淡依舊,他稍作安撫,「不如說我覺得他們是找到他們想要的了,你哥可是個大麻煩,那些傢伙應不應付的了還不知道呢。」
菲涅爾對亞里茲的感想就是麻煩。不論是亞里茲和瓦萊特的淵源、又或是賈維德·亞里茲這個人本身⋯⋯法蒂瑪或許也有些,但還在可容忍的範圍。
「他也不至於那麼恐怖吧!平平都是人哪有可能他就特別嚇人。」
跑在前頭的法蒂瑪邊跑邊替自己的哥哥說幾句,卻因為專注回話而差點沒注意路,差一點就摔了一跤。
「你上次還說他會把你剝皮餵狗,哪有這麼誇張啦!」
沒說上幾句,他們已經抵達了剛才匆忙逃離的小巷口,赤紅色的岩壁蜿蜒,遮擋了視線,還需要向內走一段路,才能看見他們尋找的那個人的身影。
沒有正面回應法蒂瑪的平反,菲涅爾只是像是一副『都給你講』的表情,吐了吐舌頭。
兩人腳程迅速,不過一會,菲涅案便能聽見巷中傳來的喧鬧嚷嚷。瞥了眼一旁的法蒂瑪,似乎對於前些日子的瀕死經驗而有些警戒。
「喏、你先回營地吧。」擔心少女一人離開時再度被糾纏,菲涅爾遂解下身上用來遮擋的斗篷披在對方身上,替人將帽兜拉起。
「我會把你哥好好帶回去的。」
語畢,他提劍朝巷內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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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講道理的小賊總是特別麻煩。
有頭腦的人可以威脅,可以利誘,但聽不進去的人只會一股腦兒的蠻幹,絲毫不考慮後果。
——就像現在這樣。
賈維德在混戰開始後放倒了其中一個體格比較瘦弱的混混,然而身處別人地盤,他沒能像紅紗路上碰到盜賊那樣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否則明天花剌刺的居民就會像碰到瘟神一樣把整個商隊轟出去。
而無法使用武器的純粹肉搏非他所擅長,有所顧慮的情況下免不了挨上幾拳,一個捶在腰側的拳頭讓他悶哼了聲後彎下身,背部抵著堅實的牆,皺著眉思考離開的方法。
「嘿、」
青年沉靜的嗓音在喧鬧中異常鮮明,身處巷弄的男人們卻更在意緊隨而來的巨大聲響——那是他們同夥倒地的聲音。
劍仍沒於鞘內,菲涅爾僅在踏入戰局的開始就以劍鞘擊中最靠近巷口的男人,論誰的後腦勺吃了這沈悶的一擊都得倒地。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淡藍的瞳孔上。輕抬右手,指尖挑釁般勾動,姣好的面容掛起一抹微笑。
「誰先上?」
鈍痛還從身上各處隱隱約約傳來,此時的賈維德最不想透過垂落髮絲看見的就是普爾海姆家的小子。
怎麼又是你,這沙漠有這麼小嗎?
忍不住冒出幾近牢騷的念頭,但青年接下來的舉動出乎他意料之外。只見凜然身姿劍一般的橫在歹徒面前,嗓音涼涼薄薄,刻意煽動的語氣卻不怕死的在人理智線澆下熱油,當下便氣勢洶洶的朝人撲去。
他是跟我站同一陣線的?意識到這個古怪的事實讓賈維德一瞬間忘記疼痛,然而腦海浮現妹妹的臉孔後一切又變得合理,同時有些頭疼。
普爾海姆比起光明正大的相互鬥毆,家族訓練更傾向迅猛一擊,瞄準要害而刺——最好能做到片葉不沾身的程度。
對手有三人、約是三十歲左右的青壯男人⋯⋯看上去逞兇鬥惡的。菲涅爾看著眼前幾名混混惱火的模樣惹人發笑,一抛身旁的木桶,在第一位歹徒還沒反應過來前,以劍鞘擊破,一劍重擊落在其腹部。側身,閃躲第二位在他眼裡慢的有些無聊的拳掌,菲涅爾回以一技俐落踢擊,男人應聲倒下。
至此,最後一名歹徒見狀終於理解到大事不妙,一改先前粗鄙的模樣、鞠躬哈腰起來。菲涅爾僅只是慢步上前,而後下壓男人頭部,左膝向上重擊,這一下似乎連鼻梁骨都被撞歪。
「應該不用我扶你回營地吧。」衣裳被方才打鬥的血污沾染,這讓菲涅爾有些困擾。撢了撢身上塵土,他佇立在賈維德前,目光不落在對方,語氣有些隨意。
菲涅爾俐落的把敵人掀翻在地的模樣,讓賈維德忽然想起遠在天邊的狄倫,法蒂瑪的另一個哥哥也有一身精湛武藝,要是他在的話,恐怕他也不會如此狼狽。
念頭在想到狄倫與眼前的人確實有微乎其微的血緣關係時停下,而衝突也在混混們昏厥在地後中止,青年好整以暇的程度讓賈維德一時間對於自己跟歹徒纏鬥那麼久感到無言⋯⋯但算了。
「我可以自己走。」皮肉傷都算是小事,臉上沒中招也讓他看起來不至太淒慘,賈維德重新站穩身子後開口。
「剛剛還有上次的事,謝謝。」這下兄妹都各欠他一份人情了,為了表示誠意當然沒有嘆息出聲,只是在心裡感到無奈。
「法蒂瑪人呢?」料到青年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他邊拍去身上的塵土後問道,同時因為兩人間出現不帶針鋒相對或試探的對話感到微妙。
「小事罷了。」沒有正面回應對方的道謝,但嘴角微不可察的上勾了下——這下他能回去和大哥說嘴了、亞里茲當家親口和自己道謝什麼的。
「我讓她先回營地了。」抬眼,寶藍色的天過於醒目,菲涅爾下意識想拉起帽簷,伸手捉了個空,才想起自己的斗篷借給法蒂瑪了。他不在此地多做停留,順著來時記憶左彎右拐出了巷弄,隻手遮眼陽光,一面往營地方向離去。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敏銳的觀察力讓賈維德捕捉到一瞬笑意,但考慮到答案可能會讓他想翻白眼便沒有追問,只是默默和人保持幾步之遙的距離離開小巷。
至少法蒂瑪替他扳回一城的吧?走回營地的路上他這麼想著,一想到任性到難以掌握的少女也能讓菲涅爾感到無奈,賈維德莫名的感到心裡平衡一些。
雖然他還是希望妹妹離他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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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住進花剌刺的公共驛站,總比在沙漠中餐風露宿好得多,這讓大多數的旅人選擇早早休息,法蒂瑪也不例外。
妹妹入睡而均勻的呼吸傳入耳朵,賈維德替人拉好薄被,起身後卻離開隔間,往驛站的另一處走去。
從巷弄後回來還有看到法蒂瑪蹦蹦跳跳的跑去找人,他依稀記得普爾海姆住在哪一處,再問過幾個人後便輕易的找到對方的隔間。
在隔間門上輕敲兩下,怕是深夜直接出現在門口還挺嚇人,他又稍微退開了兩步。
腳步聲。
菲涅爾的房間在驛站最偏僻的角落,這讓一般旅者就算在驛站內遊蕩,也不會怎麼行經此處,除了本就知道自己住著的法蒂瑪偶爾會來打擾,基本上菲涅爾可以在此享受獨處的清淨。
但此時的腳步聲明顯有備而來。
放下手中的信紙與筆,菲涅爾隨手將外衣披上,一頭黑髮散落在肩,他心底已經對誰站在門前有個底——
「亞里茲大半夜找我不會是想滅口吧。」
嗓音仍舊淡漠,吐露的卻是玩笑似的句子,這讓人分不清他實際上到底想調侃又或是認真闡述。將門扉半開,側身,讓賈維德能進來房內。
在門打開以前,賈維德設想過其他可能性,包括毫不留情的逐客令或是直接拿劍指著他要他滾,以兩家的惡劣關係,這其實很有可能發生。
然而迎接他的卻只是句輕飄飄的玩笑,他跟在菲涅爾後面進了門,覺得這一切順利的不太真實。
「想滅口的話我不會一個人來。」聳聳肩後回應。這是實話,從上次能把法蒂瑪從盜匪的刀口上救下到今早的小插曲,他依稀能夠判斷青年的能耐到哪,真想傷害人還得要精心算計,再派上最精銳的殺手,反正絕對不會莽夫般的自個兒上門。
「我只是想談談。」
總是掛著隨身彎刀的腰間空蕩蕩的,考慮到父親正是被青年所屬的家族所殺,這已經是謹慎如他所能釋出的最大誠意。
「我就直接的問了,我需要提防你嗎?」
抬眸的同時也將房內擺設看得一清二楚,為數不多的家當整齊的擺放,寫到一半的紙筆旁擱著儲水的水袋,瑣碎的細節是生活過的痕跡,氛圍閒適放鬆,面前卻坐著結仇多年的家族之子,這讓賈維德一瞬間覺得有些衝突,但他壓下念頭後繼續說。
「我猜你參加商隊的理由與我們無關,顯然也不打算出手傷人。」
「具體原因是什麼不必告訴我,只是既然如此,我想確認有沒有必要一直保持警戒。」
當然確認答案後也不會因此變得感情融洽,只是需要時時警戒和提防總是累人,考慮到旅行還有一大段路,能夠說開對兩人來說都有好處。
家族淵源真讓人疲勞。
菲涅爾坐在床邊,以下向上的看著賈維德在面前態度嚴肅的談話,他不禁這麼想。自家大哥和眼前男子的年齡相仿,樣子看上去卻同樣老沉,正常來說三十來歲的長相會是這樣嗎?
「你可真辛苦。」毫無脈絡地、沒有回應賈維德的問題,菲涅爾輕描淡寫感嘆。
「我是沒有想對你們不利的意思——說實在的,本來是想著能離你們越遠越好,但事與願違。」聳聳肩,兩人心知肚明促成這樣的局面是誰惹出來的禍。
「我們普爾海姆本就不會在沒有理由的情況下害人,那種事情只有瓦萊特才幹得出來。」
「攻擊你們也僅是出於瓦萊特的委託罷了……否則我們何必這樣弄髒手多管閒事。」藍眼半瞇起,平靜的嗓音下帶著不滿,最後一句近乎是呢喃。
「總之、」有意識的抽離方才的情緒,菲涅爾將目光重新放回賈維德身上,「我大致上證明了我不會加害你們,那你呢?」
「我該如何信任你?」
賈維德點點頭,實際上正是菲涅爾希望離他們越遠越好的態度,讓他確信他並非瓦萊特或普爾海姆派來的敵人。
而接下來話語中傳達的訊息則讓他感到驚訝,血脈作為聯繫兩家的紐帶,再佐以利益交換或脅迫,普爾海姆在執行瓦萊特的命令上是驚人的忠誠,再加上不凡的戰鬥能力,讓亞里茲家吃了不少苦頭。
可出現在青年口中的怨懟聽起來不像謊言,他沒天真到認為這代表普爾海姆會跟瓦萊特決裂——但也許兩家的關係並沒有他所想的那樣牢不可破。
「我沒把法蒂瑪的身世告訴她,所以她才會對你沒什麼戒心⋯⋯而她也長大了,我不可能完全控制著她。」一想起少女蹦蹦跳跳地拉著敵人家孩子就讓他額側抽痛。「也請你保密。」
「我怎麼做才能取得你的信任?」聽到問句則是反手丟回去給人,略為下垂的綠眼不像平時溫和彎起,或是要威脅誰而危險的瞇成縫,凝視著青年的眼神平穩而專注,等待得到答案。
「畢竟我對你一無所知。」
「我猜法蒂瑪大概還是會跑來找你,她在的時候我就不可能做什麼——你還需要什麼才會放心?」
「或許你可以先從別總以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似的眼神看著我開始。」擺了擺手,都不知是怨懟還是玩笑地道:「每次我都和法蒂瑪說你一副想把我丟去餵狗似的,她都不信。」
「算了,你說得對,我是用不著什麼需要放心的了。」至少法蒂瑪還是自己朋友的一天,這個護家心切的亞里茲家主就不會打些壞主意。菲涅爾是這麼想著的,甚至沒有幾回攻防,他答應的出乎意料。
「但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讓她知道出身的秘密?」
「我不覺得這件事藏越久越好,到時候除了難以接受外,搞不好破壞還有你們的家族關係。」
「她該相信的。」嚴謹的神情一瞬褪去幾分,他從鼻尖發出低哼,似乎有些被這樣的形容逗樂。
陰險、狡猾或擅長算計都好,負面的評價也是種敬畏,他喜歡這樣。
「不過也不必了,就你所說,你跟瓦萊特不一樣。」
普爾海姆是利刃,瓦萊特是執著刀的人,在與青年對話後賈維德更確信這層差異,他固然忌憚利器的鋒利,但算計該用在兇手身上。
「⋯⋯亞里茲家比你想像中堅強。」而且還有什麼比大家長被敵方刺殺還要能夠破壞家族關係呢?
沒將過於銳利的反問說出口,賈維德只是轉了轉眼珠後緩緩回答。
「我也不覺得我能永遠瞞著她,但既然不管什麼時候知道都會很痛苦,不如再讓她天真無邪一陣子。」
「這次旅途結束時剛好是她的生日。」目光瞥向他處,他輕嘆了口氣。「至少到那時候吧。」
「……。」秀眉微蹙,他總覺得賈維德一席話有哪裡不大對勁,但一時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這大概就是亞里茲和普爾海姆的差異了吧,至少大哥當時直截了當的向自己表明父親的死亡原因是為何。
「算了、反正那是你的家務事。」他一個外人不打算再多說什麼。從床邊起身,他將手搭在門把上:「你沒有其他要談的事了吧?」言下之意就是該送客了。
「沒了。」
談話比想像中還來得平和順利,不用兜兜轉轉的試探,菲涅爾的直率讓事情容易許多,不過這也不代表賈維德想繼續跟人聊天,況且站在對方的角度來看,兩個亞里茲是有點太多了。
「——叨擾了。」在對方走向門口時也站起身,他在經過青年身邊時微微頷首作為招呼,修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驛站走廊的陰影中。
冷面笑匠搏君一笑...
賈維德oOHow old are you 怎麼老是你
0102順便貼一下前面的兩個交流
一切都是法蒂瑪惹的禍(法蒂瑪以外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