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少年拍了拍駱駝的背，示意人抓緊。

在能見度極差的環境裡，能有一個願意伸出一隻手拉住自己的人是多幸運的一件事？

「嗚！嗚嗯！嗚嗚嗚！」穆勒法比謹記上次吃了滿嘴沙的教訓，他此時緊緊地閉著自己的嘴，並且用雙手比劃表示：『老子剛剛差點被吹走！』

利亞姆看著對方，也不知道是聽懂了沒，總之點了點頭。

他從旁邊駱駝身上的行李翻出一些布料，使力撕成小塊，又抓來了對方的手往手心塞了一塊。再翻出一瓶水，灑濕那塊布。指了指比劃表示要用來捂嘴，然後才準備自己那一份。

「嗯！」聽懂了。穆勒法比將自己的口鼻摀得嚴嚴實實，好在他沒忘記他還需要呼吸這件事情，他看著利亞姆動作的同時用另一隻手替自己的雙眼遮擋風沙，待對方用好後湊過去大聲問道：「在沙漠裡！遇到這種事情！只能等死嗎！」

「如果沒……」發現平常的聲量好像行不通，於是盡量放大了聲，「如果沒掩體，又沒有同伴的話，是的。」

「就算沒被吹走也很危險，基本上會找不到方向。」總覺得耳朵好像進沙了，好不舒服。

「那現在不也是在等死嗎！！」駱駝根本不能算掩體吧！而且駱駝也需要掩體吧！他的鍋子還在駱駝身上唉！！

「總之還是得找掩體吧？！我感覺自己快變成沙子做的了！」穆勒法比也感覺到沙子從各種地方侵入他的身體，有些甚至與稀薄的汗水混和，讓人極度不舒服。

「……沒有在等死。」覺得自己被質疑了，有點不開心。不知道要去哪的話還是不要亂走比較好，但法比說的對，趁現在沙塵暴剛開始，越早找到掩體越好。

利亞姆從駱駝身後探出身子看看四周，有限的視野讓他有點難辦。在家鄉，他們族人依靠岩壁作庇護，但現在放眼看去頂多能看見被風蝕成柱峰的岩。再這樣下去他們兩個也要被吹成岩峰了。

「走那邊。」終於辨認出了疑似建築物的物體。他轉過身順手拍拍駱駝背示意是時候動身，然後伸出讓對方抓上來。

「......你確定嗎？」剛才沒有質疑，現在才是質疑。
「沙暴我沒有經驗，我只能相信你啊。」抓上利亞姆的手，擔心害怕是真的，相信對方也是真的，在自己沒有經驗的領域他也只能選擇毫無保留的相信他人。兩匹屬於兩人的駱駝也起身跟著利亞姆移動。

「嗯，確定。」因為沒有其他比較好的方向了，要死也是兩個人兩隻駱駝一起死。「我知道，我不會說相信我就一定沒問題，但法比跟我過來比較好。」

利亞姆確實地感覺到比自己稍低的體溫從手心傳來，他握著的不僅僅是少年的手，還是他的生命。他答應過穆勒法比他們會活著，不容任何差錯。

駱駝也是。他不時轉頭確定後方的一人兩隻有跟上，一步一步地往著那個方向走。風暴中眼睛乾澀的有些難受，但他不敢錯過任何異況。

「嗚哇！根本看不到路了啊......」他們可沒有駱駝的雙層睫毛，光是要摀著過濾沙塵的濕布他就沒有手去遮擋風沙了，僅能依靠牽緊的手引導他的步伐，時不時地半睜開眼確認他們的方向沒有走偏。

不久後，足以成為暫時庇護所的房屋出現在他們面前。

岩屋外表看起來像是已經被廢棄。到達之後，利亞姆稍屏氣息以握著濕布的手敲了敲門作確定。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轉動門把便輕易打開了。再次捂好口鼻才探頭看了一下屋內，沒有其他人在。

慢吞吞的確定一番後才鬆開法比的手，輕拍他的背讓人先進去。

然後打算把駱駝們也牽進去……他們的頭就比門框高出一節了。一邊牽引，一邊像剛才那樣輕拍駱駝的背示意第一隻低伏前進。

駝峰超級卡住。

穆勒法比進到屋子裡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卸下身上的裝備（其實只有一個背包），他觀察了房屋內的情況，大部分的家具皆年久失修，但有一些明顯較新的用品垃圾，應是不久前像他們一樣暫避危險的旅人留下的，「趕緊進來把門關——」

這什麼情況？ㄧ人兩駱駝把門卡住。

「牠們根本進不來吧！！」沙漠中的房子為了避免風沙灌入房中，大門都是盡量往小的造，「卸下牠們身上的裝備把牠們牽到背風處栓著把？！牠們是駱駝待在外面不會出事啊！！」

看看法比，又看看駱駝……

「可是外面風好大……」覺得駱駝很可憐，手還摸了摸他們的臉。駱駝也需要安全感啊！

那你出去陪駱駝好了。

「我限你三十秒把牠們弄進來，不然房子裡面要被沙子灌滿了！」即使大門不在迎風面上，但沙暴還是默默的灌入房中。

「三十秒辦不到啦……」抱怨著，但是還是繼續努力把駱駝塞進來。


努力了 分鐘，兩隻駱駝的屁股終於都進了屋內了。

忙著摸摸安撫被勉強了的駱駝。

兩隻駱駝在利亞姆的安撫下終於跪下休息，但兩張嘴還是忿忿不平的抱怨著，不大的房屋裡充斥著駱駝不算好聽的叫聲。

「安靜一點不然滾出去吹風啊！！」關上差點關不起來的門，也不知道是沙暴會先結束還是門會先被吹破。

幫駱駝們卸下了身上的裝備，找出了一瓶水補充水分及擦拭身上沾黏的沙子，接著找出旅團配給的麵包啃了起來，「你也吃一點補充體力吧。」

「……法比叫你們安靜一點。」再摸摸駱駝。

點了點頭，然後像動物一樣甩著頭把頭上的沙子晃出來。
「……抱歉。」好像把沙子都甩到別人身上了。

「駱駝也抱歉……但身上真的太多沙子了，好不舒服。」隨便抓住身上的布料抖抖都能掉出一些沙塵，「我先擦一下再吃好了……」

「那你趕緊擦一擦。」趁著空檔再從背包裡翻出一些果醬之類的配料，將食物與水們都放在勉強還能使用的矮桌上。

「辛苦你們啦。」拿著斗篷替兩隻辛苦的駱駝拍掉了沾附在頭上的沙子，甚至分享了一點水給牠們。

「嗯……」低頭看看自己的上衣，然後將身上固定箭筒用的皮帶拆下。幸好沒把箭筒掛在身上，不然現在箭都不知道被吹到哪去了。雙手一拉，脫下了他身上的緊身高領衣，露出了左胸至腰側的一道長傷疤。

隨便找了一個比較乾淨的地方放置衣服，然後便像對方那樣擦拭身體。

「好啦別生氣啦，趕緊休息一下。」將駱駝們擦拭了一番，本想和利亞姆討論接下來的行動，一回頭卻見到對方身前的那條無法忽視的疤痕。

「你......那是怎麼弄的？我以為只是在肚子上而已，沒想到那麼長......」正如他說的那樣，原以為平常顯露在腰上的疤只是短短的一條。

「這個？」 聽見對方詢問，停下手邊的動作。「嗯……小時候跟我爸去狩獵，剛好碰到熊。」小時候指的其實也只是幾年前。摸了摸肚邊那段疤痕，早已不會作痛，但當時瀕死的體驗與疤痕一樣難以消退。

「我爸救了我。」不然他現在也不會在這。

「你......也挺不容易的。」他開始覺得利亞姆的這些生存技能確確實實的是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從小就衣食無缺的他根本不能體會那種刀尖舔血的生活，他不知道究竟是在外靠打獵維生的人比較艱苦，還是城中有一餐沒一餐的乞兒比較艱苦。

「這個對你來說很重要吧？這樣給了我真的可以嗎？」穆勒法比捧起了腰上對方給的護身符，這明明是利亞姆父親做給他的才對。

這對奧維薩的男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他從來沒覺得自己不容易過。首次聽見這樣的評價，他頓了頓不知道該作甚麼反應。

正想要開口時便被對方的詢問打斷，這次他倒是沒有猶疑地回應：「可以，我說過要給你，不會收回。」

「塔卡提……守護神也會為自己被賦予新的任務而感到高興。我已經可以獨自去狩獵了，但法比還不行。所以你更需要塔卡提富的陪伴。」嘴角微微弧起，給對方一個溫和的笑容。

「法比拿著的話，我也會比較高興。」

守護像我這樣容易死在野外的人，被賦予這種任務的神真的會感到高興嗎？
穆勒法比低下頭看向腰上的編織護符，他認為在險峻的環境下守護強大的人更有意義，但他不想辜負利亞姆的心意，並未將這樣的想法說出口。

「嗯，謝謝你，我也很高興。」微笑著將護符上沾附的黃沙拍落，「來吃點東西吧，不知道這場沙暴還會持續多久，先補充點體力再休息一會，等停了還得歸隊......也不知道其他人現在如何了。」啃了幾口自己的麵包。

塔卡提富守護弱小，她的慈愛偏心地投注於那些更為脆弱的人身上。那些已經以獵人自居的人不會再依賴她的溫柔，而是會選擇將祝福傳遞下去。這也是一種顯現強大的方式。利亞姆沒有察覺穆勒法比的想法，不然他一定會告訴對方，傳遞塔卡提富的保佑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一種退讓，而是堅定的祝福。

儘管他可能還不是一名優秀出色的獵人，但他仍然希望穆勒法比能代為收下這個守護符。

「好。」法比此刻笑了，所以他也繼續回以笑容。

「大家都沒事就好了。」穿回上衣，整理好衣裳，然後才走到矮桌旁。「謝謝法比。」 拿起法比放好的麵包，沾了一些果醬便小口咬了起來。

「不客氣。」又遞了適合配麵包吃的乾酪給對方，經過他嚴格挑選的乾酪絕對是無聊麵包的最好配料。

兩人吃完並休息了會，不久後外頭的風沙逐漸變小，直到停止。
「終於停了，現在這樣子還真難想像剛才那麼恐怖。」他推開大門，外面終於不再是能見度極低的惡劣環境，夕陽即將西下，寧靜荒漠的半邊夜空中閃著繁星的璀璨，剛才的風暴彷彿像一場幻境一般。

「走吧，回去和商團會合吧。」

利亞姆點點頭，跟對方一起收拾好行裝準備出發……但首先他們得又重複一遍剛才把駱駝塞過門框的步驟。

一番勞苦後才終於把駱駝都弄了出門，正要騎上駱駝時，利亞姆卻被甚麼吸引去目光，遲遲不動。

雲霄盡已散去而露出瞭澈的夜幕，但映在少年眼中的並不是那些明亮的星星，而是掛在四周一切的小水滴。

「風神尋回了他的孩子。」原來剛才下了一場小小的雨，他們只顧著吃，沒有發現。沙地因為乾燥而沒有餘留多少水份，但牆壁上的水珠留下了細雨的痕跡。

「……我們部落有一首歌謠，內容就是關於沙塵暴的。」發現自己好像講了令人難以理解的話，於是便解釋了起來，「風神被奪去了他的孩子，所以他一直懷著無法平息的憤怒。每當他被寂寞與孤獨壓逼得無法承受時便會掀起沙塵暴，他到達所能觸及的每一個角落，尋找他所失去的孩子。」

「歌的最後說到，終有一天沙塵暴會接續一場微雨而完結──那是風神終於尋回自己的寶貝，喜極而泣，從他的臉龐滑落的眼淚。」

一陣風輕盈地拂過，似是風神的回應。白色的卷髮稍稍被溫柔牽動。利亞姆看向身旁的人，發現他蓬鬆的髮絲同樣被風吹動，看起來很柔軟。

「風神的孩子......？」穆勒法比聽到利亞姆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還沒反應過來就得到了對方的解釋，故事中原本柔和的徐徐微風發起怒來便能成為帶來絕望的沙塵暴，想必也是族中尊老用來提醒年輕的新血不可輕視大自然的力量。

「風神能尋回祂的孩子，你也能找到你的新家，成為真正的姆圖。」他揚起嘴角，自然地給了對方一個笑顏，隨後深吸了一口氣，雨後的沙漠聞起來真是清新。

「該回去會合了。」
遠方的人們正在向他們招手呢。

Hatimaye kupatikana mtoto
終於找到孩子了

msimamizi wa upepo alibubujikwa na machozi
風的掌管者淚流滿面

siku moja moyo wake utajawa na upendo tena
總有一天他的心將再次充滿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