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刻意踩在水窪上,濺起的腳步聲傳進那人耳裡,換成一聲輕歎。
他彷彿總學不會如何收斂一般,鋒利飛羽就如那頭張揚恣意的金髮,放肆地起舞。
黑鼠甚至覺得,自己比對方還要擔心他的人身安危。老男人捉住那隻搗亂的手,拇指半壓著手腕內側摩挲,得到雪鴞的幾聲輕笑。
「別擔心,這次也很順利。」主動用臉頰填滿那人手心,語氣愜意。
「那就好。」黑鼠收回手,繼續未竟的工作。「下次回來時注意點,腳步聲太大了。」
雪鴞不置可否,這人只是尋個理由碎念一下罷了,難道他還不懂嗎?這是要人哄了。
基亞拉湊了過去,貼在老男人身上,動作親暱,三言兩語把他們的關係撇個乾淨。
「我們什麼都沒有,不會有人在乎的。」
確實,不會有誰刻意去挖他們不算骯髒的骯髒事。
在地下世界裡,誰沒有個見不得光的過往呢?不過都是裝裝表象體面罷了,甚至,只要稍微與他們熟一些,便能輕易看出兩人之間扭曲複雜的依賴關係。
不會有多少人知道,是黑鼠親手拔去貓頭鷹的灰棕調羽毛,令其蛻變為純白,隱沒在雪地裡。
黑鼠像是默許了這個回答,抬手拭去青年頰邊血漬。基亞拉笑了,勾著老男人下巴討了個親吻。
「對了,上回我帶回來的那位,他說想繼續當個醫生。」
從實驗室誤打誤撞帶出來的,聽說當初是被擄過去軟禁在那,也是個可憐人。雪鴞找到人時雖然表現得一派輕鬆,實際上已經被關到快瘋了,天天看著實驗室裡的生與死,不生病都難。
聽基亞拉的語氣,他似乎在期待著什麼,可惜黑鼠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隨他。」
「你吃醋了嗎?」
老男人看他一眼,拒絕回答問題,反問一句:「地方找好了?」
「找好了。如果承認一下,我會很開心的。」
他似乎知道自己是特別的。雪鴞睜著那雙眼,頗有幾分天真無邪的意味在。用這張青年的臉擺出一副屬於小孩子的表情,看上去竟沒有多少違和感。
就算是從前,小貓頭鷹也沒有那個膽子抱著冷面舅舅胳臂撒嬌,盧卡的膽子比基亞拉小多了。
「沒有必要。」
這回答,倒是沒有多少變化。青年顯然不甚滿意,撐著桌面、踮起腳尖,整個人掛在老男人身上,把對方熨燙整齊的衣裝蹭亂了。
被這副無賴勁吵得不得安寧,黑鼠放下手頭作業,一把攬過雪鴞腰肢,不輕不重地在他唇上落了個吻。
「你喜歡他嗎?」
「臉是我喜歡的型。」
「是嗎。」
「承認自己吃醋了也沒什麼啊。」
「……我沒有。」黑鼠蹙眉,「用不著吃醋。」
的確用不著,他什麼都知道——從起初到現在,他什麼都知道。雪鴞起先是乖巧的,由他一手調教出來的猛禽只會向飼養人索取;可一旦察覺其豔麗外表的優勢,一切就變了調。
黑鼠以為自己看得多,習慣了,興許對他的雪鴞而言,身體只是一個更容易談判的籌碼。
他的雪鴞。
是他容忍幼鳥進入那個閣樓、是他收留受傷的貓頭鷹、是他親手將男孩拖進地底,雪鴞的一切都是他賦予的。
喉嚨忽地發緊,想說些話,卻開不了口。他對上青年笑瞇的眼,察覺這是狡猾獵手設下的陷阱,正等著他這隻老鼠陷落。
黑鼠驀地沉下臉,可推拒的動作仍算不上粗暴,甚至僅僅將人推出一個拳頭之外。
面對氣場改變的老男人,基亞拉仍是那副笑臉,十根手指纏繞攀附在黑鼠的大掌上,討好意味濃厚。
眼下首先要順順毛,把人哄好比較重要。「對、對,你不會吃醋。」見對方沒有排斥自己的親近,基亞拉踏出一步,將距離重新拉近。「我買了一株香水茉莉,想放在酒館裡。」
老男人將青年的手纏得緊了些,眼神依舊不肯對上,只淡淡應了聲:「好。」
他當然不會有什麼多餘的話,說得太多反而會失了面子,點到為止即可。
黑鼠並不擔心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鳥兒會遠走高飛,那名突然闖入的醫生是個不足為懼的威脅,他確信自己仍然握有某種程度上的控制權。
基亞拉執起老男人的手,往手背上輕輕落了一吻,嫵媚多情的眼正目不轉睛地凝視對方。黑鼠甚至能看見雪鴞眼中僅剩自己的身影,這大大地取悅了他。
紳士回以吻手禮,如今青年虎口也生了層繭,經拇指摩娑,生出幾分癢意。
基亞拉有些心猿意馬了,但老男人看出他的意圖,搶在之前阻止道:「今晚酒館有營業。」
基亞拉聳肩,勾住他的小指晃啊晃,像個小孩一樣。「需要我幫忙嗎?」
「想來就來。」他也阻止不了。
「新招的打雜工怎麼樣?有比我好嗎?」
「……沒有。」
「那就好。」青年無視對方的停頓,親了口老男人那總是下抿的唇角,兩人的呼吸糾纏在一塊。「記得別讓人清走那株香水茉莉啊。」
他刻意壓低聲線,語末微微翹起,撓了把老男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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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鴞從花店抱回那株香水茉莉時,黑鼠早早備好麻布手套等待著,在青年開口之前一把接過盆栽。
面對雪鴞的困惑目光,黑鼠只說:「二樓陽台曬得到太陽。」
只有他的臥室有陽台。
基亞拉突然明白了什麼,後頸不由自主地發疼,朵朵香水茉莉綻放,花香散逸於空中。
安好盆栽,老男人摘了朵花放置於鼻尖嗅聞,扭頭見青年站在樓梯口,便把花放下了。
那副眼神僅僅停駐一秒鐘,雪鴞卻感覺自己懂了,久未跳動的心臟震了下。
黑鼠看著人一反常態拖著緩慢步伐移動到自己面前,姣好面容似乎是羞恥得扭曲半分,那對被自己吻過無數回的唇瓣開開合合,最後只問出一句:「好聞嗎?」
起初明明是對方自己逕直決定了那株花的去處,連他這位店主也拒絕不得。黑鼠覺得好笑,存了點逗人的心思——罕見地勾起唇角,回答:「還不錯。」
這下,他們都對彼此心知肚明了。
基亞拉抹了把臉,一個撲抱讓黑鼠險些措手不及。懷中熱源不像血族冰冷,倒與當年的小太陽有幾分相似。
二人無話,老男人沒有提青年微紅的耳尖,僅是安撫一般拍拍那頭淺金,至於別的,什麼都沒做。
好一段時間過去,老男人才聽見青年悶聲說:「……真是肉麻啊……」
「是啊,所以以後還是別這樣了。」
黑鼠捏捏他的肩頸,看也不看,邁步下了樓。基亞拉跟在他身後,鼻間氣息未散,木質調隱隱混雜霉味,還留駐在他的大腦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