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雪飄零而下，沃茲華斯靜靜佇立著，雪花落下，落在他的耳畔、鼻尖、眼前，不遠暖黃的燈火映著，他只是恍然聞見硝煙的氣味伴著戰後漫天飄搖的灰燼落在腳邊。
他帶著奧圖斯站在其餘布萊梅家族的成員身旁，墓碑林林立在跟前，沃茲華斯·布萊梅遵循傳統的提著蠟燭，在悼念的旋律裡沉穩的吟誦出詞句，嗓音很低很低。
注視著墓碑上的名字，他似乎能看見那些人離去前的身影，沃茲華斯在悼歌的尾聲沉默了一下。
逝者的親屬開始分享過去的故事，而他，僅作為帶領他們走在最前線的將領，與那些人的羈絆遠沒有同伴那般深厚，沃茲華斯並不打算說點什麼，只是將視線轉向奧圖斯。
奧圖斯極少見到這麼多人，除了在槲寄生之下的儀式，他藏在寬大袖子下尖利的指甲彎了彎，血性未退的被稱為野獸，而被豢養的人魚沒有跟上悼歌的節拍。
他一言未發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呆愣，奧圖斯聽著低聲歌唱的樂曲，在暫歇時背起整首旋律，但他不明白成員們為何而唱。
所以他有了疑惑：「什麼是死亡呢？沃茲華斯。」異常小心的詢問，奧圖斯許是知道這詢問的不合時宜，便向前走了一步。
看起來就像在安慰般的擁抱高大的羊，傾聽著他人的故事，卻無法同理情緒，魚鰭化成的翹毛微彎，好讓他能更適應環境，為不知名的家人哭泣哀愁。
安慰似的擁抱，他聰明的人魚在新的環境中總能適應良好，沃茲華斯相信他一定明白什麼是物理上的死亡，那些曾經襲擊他的屍首或許還有一些仍呈現被利爪撕碎的模樣葬身湖底。
於是他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怎麼做？」
在人魚思考的間隙，他的視線又移了開來，放在人群之前，那是他曾經副將的丈夫。
「……他們只是在思念已逝之人。」
不論奧圖斯有沒有聽見，這句話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一樣。
奧圖斯鼓起腮幫子，狀似生氣。
「不能用，問句回答問句。」充滿歡悅的眼神卻出賣了他，靈動的眼珠轉了轉，他也會像他們一樣想念沃茲華斯——不，奧圖斯的思考更加直白。
「你、也會死嗎？」對他來說，只有會與不會，輕飄飄的語調說著是非題。
「奧圖斯不想要沃茲華斯死掉！」
羊移開了視線，人魚卻不依不饒，他不明白死亡是什麼，永別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奧圖斯逃避去理解，好似能恆久迴避。
「我……不想要思念你。」他不想要為主人哀悼，儘管他如此地不願面對生死的分離，被剃除血肉的腿隱隱作痛。
「不能嗎？」
他的目光放了回來，似笑非笑的反詰，墓園裡起了風，卻不如先前如此寒冷，濕氣拂過皮膚。
「總有一天我會死的，可能是很久以後，也可能就在明天。」
沃茲華斯·布萊梅將奧圖斯摟過來一些，將蠟燭放到人魚手上，撐起一把黑色的傘。
「但……」他狀似沉吟一下，高大的羊看起來頗為愉快，「如果你那麼不想思念我的話，我就努力活久一點吧。」
灰燼似的雪消融在空氣中一般，暗色的天空沈寂了一段時間，隨後雨水再次落下，劈裡啪啦的打在傘面上。
他微微抬起傘，看向開始散開移動的人群，被刻意壓低的分貝此時重拾喧囂。
「——看來晚餐時間到了，我們走吧。」
沃茲華斯揚著嘴角說道。
「那就對了！」他的讚賞隱沒在呼嘯的風之間，柔軟的冰晶漸漸融化，微涼的風吹得人有些麻木，奧圖斯單手捧著雪花。
「如果明天永遠不會到來，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微不足道的願望於指尖融解，他笑起來，重新拿穩燭火，將青綠的髮絲輕靠羊的肩膀，嘰嘰喳喳的說著自己的餐桌禮儀學得多好，並打算展示它。
布萊梅家族的晚宴在悼念結束後盛大的拉開帷幕，輕快的音樂響起，奧圖斯在邊緣的圓桌旁坐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來幾乎是生的肉排，熟練的劃開並吞吃。
味道不太像家畜，或許是他沒吃過的人外。舔了舔唇角，他叉起一塊肉，遞到沃茲華斯面前，「你要吃嗎？」
沃茲華斯垂下眼睛，對人魚的餐桌禮儀表示肯定，並幾近毫無猶豫的將肉吃進嘴裡、咀嚼，好似他還在咀嚼奧圖斯適才許下的願望。
將時間永遠停留在今天是遠超出他能力範圍的，同時也是他不怎麼期待見到的情況，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迎接另一個朝陽升起，或許和奧圖斯渡過一個嶄新的明天，並且生命將在超乎他想像的那天才迎來盡頭。
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他微微笑了一下，給自己切下另一塊肉。
「很好吃。」
沃茲華斯·布萊梅吃下那塊肉，視線卻只停留在奧圖斯身上。
「如果在正式的場合，餵食他人並不妥，」他慢悠悠地停頓，等待肉被咀嚼殆盡才開口，「……不過在我這裡就算滿分。」
奧圖斯同樣凝視著沃茲華斯，或許是太過專注，餐叉在收手時落在桌子中間，銀色反光一閃而過，落下的尖端指向前方。
他猜不透沃茲華斯怎麼想，純然為優異的評價感到竊喜，「是、喜歡的意思？」
生活在布萊梅家族宅邸裡，親吻、互相吞食、性愛他們都做過了，儘管奧圖斯對戀愛一竅不通，他仍然可以承認與常態邏輯截然相反，不能用愛以外形容的感情。
「跳舞、我們還沒跳舞呢！」
餐盤的食物被隨意的吞嚥，空蕩蕩的白色瓷盤被放在桌上，奧圖斯晃了晃長長的袖子，趁著虛幻而有限的時間享樂。
「是的，奧圖斯。」
他笑了笑，這次欣然承認，將落下的叉子放到應屬的位置，看著人魚塞下剩餘的食物，沃茲華斯也把最後一口肉放進嘴裡。
他們進食完畢，寬敞的宴會廳裡音樂卻還在繼續。
沃茲華斯向上伸出手，牽住長袖中的手，另一隻手則環住了人魚纖瘦的腰。
他在音樂落下一個節點時將奧圖斯的身體帶了出去，又踩出步伐將人收回，他微微低下頭，注視著那雙似乎充盈了什麼情緒一般分外閃耀的眼睛。
「那就讓我看看你有多會跳舞吧？」
奧圖斯毫不掩飾他的驚訝，被帶入舞池時微愣幾秒，心臟不停的鼓動，卻不再忐忑，就像是深海的補食陷阱，若他會因此而死，他也將欣然接受。
很顯然人魚並不擅長跳舞，小腿傳來陣陣痠疼，腳步踉蹌的少年卻笑得更加開懷，「我也喜歡你！沃茲華斯。」
轉圈，第二次牽起雙手，再一個轉圈，接著彎下腰部，跟著節拍的舞蹈並不難，奧圖斯在信任方面毫不猶豫，就算將身子全然託付給舞伴也不擔心自己會摔倒。
一場夢境般的美好宴會，是緊接在悼念的墓園後，比馬戲團還更加開心的事物，他是得為此付出代價，奧圖斯理所當然地想，「如果你在夜晚吃掉我——」
「到了明年的清晨，我就能見到你了。」
停頓片刻，他從前在海裡從來不記得這些，上了岸後才認知到聖誕節是特別的日子，奧圖斯隱約明白自己不能沉睡的太久，尤其他有那麼多想與羊完成的事。
手臂微微施力，他將踉蹌的人魚支撐得很好，他們隨著圓滑的一三拍搖擺，轉著一個又一個的圈，高傲的羊難以言明感受，只是將毫無陰霾般的笑容拉得更近一些。
他聽著樂曲逐漸步入尾聲，沃茲華斯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在樂曲間的間歇把少年拉到舞池的角落。
沃茲華斯·布萊梅前所未有的對食用人魚感到遲疑，誠然那令人難忘的味道仍像是刻在喉底般渴望重現，但和那樣的理所當然相比之下並不是如此必要。
他垂下眼看著毫無猶疑說著話的奧圖斯，像是第一次觸碰新物種一樣的、有點小心的攢住他。沃茲華斯嘴裡斟酌著詞句，腦袋裡毫無邊際的想著那雙靈動的綠眼睛。
「……如果我想看你多醒著幾天呢？」
作為回應，奧圖斯擁緊了那個懷抱。月色趁著窗戶透進來，照耀在心上，彷彿破碎的星辰閃閃發亮，他閉上眼睛。
「那樣的話，我會為你歌唱的。」無論是開心的歌曲、痛苦又或哀愁的，只要無關於死亡，奧圖斯都很樂意效勞。
「你想聽什麼呢？」奧圖斯抬起頭，牽起對方的手，隔著布料感受溫熱的血液流動，他笑著於手背落下一吻。
微小的幸福穿過厚重的雲層，最後輕巧又踏實的落在奧圖斯的掌心，也許拋開食慾，不解的疑惑成了簡單的問題，輕易便能解開，他說：「我是屬於你的呀。」
「你確實是我的，奧圖斯，」他淺笑著看向被落下一吻的手背，「——今天是聖誕節。」
宴會廳的窗外，雪在夜色之中飄起，落在槲寄生的綠葉上頭，被鏟出的雪徑上頭，遙遠的鈴聲鏘喨，透過溫暖而喧嘩的宴會大廳傳進沃茲華斯耳裡。
「那麼或許你能唱唱God Rest You Merry Gentlemen，我的人魚。」
And tidings of comfort and joy.
God rest you merry, gentlemen,Let nothing you dismay.
「我的榮幸！」奧圖斯好像明白了。聖誕節不僅是只有悼念、還有豐盛的酒食與溫暖的擁抱，他輕輕哼唱起來，於屬於兩人的狹小角落。由窗湧入的輕風帶走歌聲的樂符，冬天會過去，雪終會融化，而思念是永恆的。
「Was born upon this day,To save us all from Satan's power When we were gone astray…Merry Xmas!」
奧圖斯唱著，雖不信主，但深信自己的主人。如果神平等的活在每個人心中，那想必沃茲華斯也一樣，因他的名、因他的榮耀、因他的人魚而活。
None but the bleeding Lamb the mighty work can do;He shall have all the praise: for He has loved, and died, and lives for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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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God Rest You Merry GentlemenGod Rest You Merry, Gentlemen
英國傳統聖誕頌歌。
Psalms and Hymns to the Living God 324 最後的引用，還夾雜著一點點 Psalms 366 的內容。
寫完了！！！謝謝羊中不然我一直帶到BE……羊中，我的HE超人……後期就是意外而且非常意外
！！我愛羊魚！！奧圖斯真的是我永遠的寶寶他太口愛了...尼真的太會寫文了...好美的結尾...扯扯...
！！！！！！！！！(滿地打滾)這圖真的太神了太神了...好愛魚好萌好漂亮好萌....
我甚至不敢再重看但我有喜歡完結灑花，為什麼最後面沒附翻譯啊（已經看不懂）真的太會寫文了羊中，我被美麗文字大幅度毆打
快笑死我現在講話跟兩週前一模一樣
還有一張圖沒畫完但就有緣再畫